第十八章
阿長說,他陪了她一天一夜,也就是看著她一天一夜。一想到這,她的臉頰就躁熱了起來。
「有勞慕先生了。」她先開口,打破無語的沈寂。
他看著她,並沒有馬上回答,走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淡然。
她醒了,鮮明的活力再度躍上她明亮的雙眼,因睡了一天,雖然還有些虛弱,卻已是精神奕奕,他習慣這樣的她,也只想看到這樣的她,昕元應該是想笑就大笑,想生氣罵人就大聲開罵,不用去理會那些肮髒的手段。
不過他既然拉她進入自己的暴風圈內,一開始他就問過自己,讓家人誤會而不解釋的後果,他能否承擔?母親欣喜的期待是一回事,那來自其它人的惡意呢?
他堅不可摧,但單純的昕元卻是像只螻蟻般脆弱至極——
他該問問自己,下一回,當敵人的髒手再次伸向昕元時,他能不能承受得起那心底無法控制與他也不明白的揪痛。
「喝水。」
慕越將手中的水杯遞給她。
「謝謝。」這的確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季昕元接過水杯,咕嚕咕嚕將整杯水飲盡。
「還要嗎?」
她搖頭,「夠了!謝謝。」
慕越將空杯子放置在床邊。
他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這樣子的他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季昕元並不熟悉。
「我必須讓你知道,這次的事,季醫生是受我的牽累,讓三房的人,也就是在賣場遇見的那對姊妹有機可乘,所以我做了一些處理。」他的聲音平靜如水。
季昕元雙手交握,他的意思是,因為她是被牽累的,所以這一天一夜的陪伴,或是像阿長說的,他對院長施壓的原因(很奇怪,她一點都不懷疑慕越向第一教學醫院院長施壓的能力),這一切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愧疚,因為她是無辜的——
這樣的認知是事實沒錯,只是……為什麼她會覺得心底悶悶的,好像失去了什麼?
她扯著笑。「喔,沒、沒關系的。」
「昕元,」他凝視著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我忘不掉你暈倒的那瞬間盤旋在我胸口的悶氣。」
其實這陣子在急診室燃燒生命是很委屈的,會想當醫生當然是想救更多的人,只是真的太累了,累到好幾次在面對無理取鬧的輕症病人時,她都忍不住想發脾氣罵人,這絕對不是醫者該有的心思……
她很累,卻沒有人可以伸出援手,明明知道自己快要倒下,卻只能咬牙繼續撐著,因為她知道病人要救,她也明白她沒有援手。
慕越的一句話,讓她眼眶熱了起來,鼻子有些酸。
她努力壓抑著,掉淚是懦夫的行為,而她不是懦夫。
季昕元調整呼吸,再開口時的語氣已是平穩冷靜,但嗓音還有些澀啞。「慕先生應該是幫了我許多,我雖然還不清楚整個狀況,但真的有勞慕先生替我出頭了。」
她盡量讓自己很客套,很有禮貌,不想讓心底怪異的思緒去左右自己的情緒。
慕越忽然伸出手,手指輕抵著她盈淚的眼眶。
「慕越?」
「昕元,我會記住你受的委屈。」
她一怔,想避開他的手,但他灼灼的目光卻讓她無法動彈!
「我沒事——」
話還沒說完,就見他起身傾向她,俊美的容顏已在眼前。
季昕元直視著那雙如深海般的眼眸,彷佛要被吸進去似的……
在她還來不及退離前,男人柔軟、冰涼的唇,已經准確覆蓋上了她的。
這下,季昕元完完全全被震住了。
當她反應過來想逃開時,慕越的攻勢瞬間變得淩厲,他吻著她的唇,舔舐糾纏,舌頭撬開她的唇瓣,攻城掠地地侵入她的領域,強索一切美好,彷佛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她依然存在,而不是急診室那幕瀕臨崩潰的死亡……
他的氣息霸道而執著,季昕元紅著臉,躁熱的暈眩直往頭頂上衝,她嚶嚀著——
「放開我……」
他依言放開了她,卻是以一個進攻者的姿態停留著,他將她圈在病床和他之間,一手搭在她身後的床架上,另一手捧著她的臉,黑眸近在咫尺凝視著她,她無路可退。
季昕元瞪著他的唇,思緒混亂無比。
他為什麼要吻她?
這男人是誰?這灼熱的爆發力,他不是她所熟悉的、溫和紳士的慕越……
「慕越,如果顧忌我會被牽累,就不應該吻我,那只會把我們的關系弄得更復雜!」
男人依舊凝視著她。「我知道。」
季昕元深呼吸,她是成年人了,可以很理智地去處理這種鳥事,雖然她心跳劇烈得彷佛要跳出來一般。「那為什麼要吻我?」
慕越勾起唇,因為即將而來的報復行動,那乖戾的自己還無法沈睡,依然存在著。
如果他做不到將眼前的女人推離他的暴風圈,那何不順應自己的想法,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她依然可以繼續她規律的生活,看診、救人、輪值、開心大笑、生氣開罵,讓母親享受著照顧「兒媳婦」的喜悅。
「如果說,我在意你呢?」
她一怔,來不及回話,手臂倏地一緊,人已經被他拉進懷裡,慕越俯身而下,灼熱的唇再次封吻住她。
這世上的事,原來不是她不想惹事就能安靜過日子的——
她睡飽清醒後,面對的大難題不是一、兩件而已,首先,她必須面對同僚和民眾的包圍,網絡的力量強大,PTT的貼文一公佈,形成了連鎖效應,除了電視台爭相要來采訪她,就連談話性節目都針對醫護人員超時加班、大型教學醫院成了血汗工廠的話題進行討論,醫院的公關部門幾乎天天都要派人守在住院部,免得有媒體記者一窩蜂殺進病房找季醫生……
護理師姊妹都說她紅了,甚至有粉絲在臉書上成立「季醫生我們謝謝你加油團」,成立不到半小時,按贊人數就破千人。
詭異的還不只如此,或許是因為輿論的壓力,衛福部真的立案討論有關醫護人員超時工作的問題,讓同僚們來探望她之餘,還順道贊揚她這一暈暈得可真巧妙,解救所有水深火熱的醫護兄弟姊妹們,雖然立法是漫漫長路,但至少替大家點了盞「希望」的明燈。
「其實小季不只暈得妙,男朋友也出手出得巧!」
一群住院醫生聚在季昕元的病房裡,邊吃著粉絲送來的水果和點心,邊討論著這轟動全台的新話題。
季昕元根本不想說話,一群蝗蟲跑來她的病房覓食,順道說八卦,身為當事人的她卻一句都不想回應。
「對了,說到小季的男朋友,今天怎麼沒見到人啊?那人長得俊美又冷酷,就連我這個男人和他對到眼,都會禁不住臉紅心跳呢。」
「好啦好啦,你出櫃算了啦!如果小季的男朋友有來,我們還敢在這裡大吃大喝嗎?你不覺得每次被小季的男朋友盯著,都有種像是被野獸冷冷盯住,等著被吞噬的感覺嗎?眼鏡蛇VS.小青蛙,你懂不懂?」
「就素啊,偶也覺得粉奇怪咧,偶米都素小季的同鞋,有必要這米不勒情嗎?大家都嘛素一家人咩!」
骨科的阿泰邊吃蛋糕邊說話,說得口沬橫飛,惹得大家哇哇抗議。
「吼,你把你的提拉米蘇吞下去再說話啦!咖啡粉噴得到處都是!」
季昕元嘆了口氣,這些都是她在醫學院的好同學,說話都瘋言瘋語,沒個分寸,但革命情感是抹滅不掉的,雖然她現在根本不想理他們。
「你和那位慕先生真的是男女朋友嗎?」
餘國年坐在離季昕元最近的座位,其它同學都知道老余的心意,偏偏在告白前,小季居然就被人追走了?唉,人生最苦嘆的事莫過於這個了。
季昕元一臉困惑。「其實,這件事還真不知該怎麼說……」
對好哥兒們不用隱藏心情,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她和慕越的關系,從最初的針鋒相對,到後來的握手言和,才沒多久的時間,又進入到另一種撲朔迷離的境界,起因就在那兩個吻上頭……
他說他在意她?「在意」就是喜歡吧?她是這麼解讀的。
只是這種感覺很奇特,從小到大,身旁的女同學忙著暗戀男同學,有的甚至還談起純純的小戀愛,唯獨她,沒暗戀過別人,也沒被男生告白過。在她的想法裡,只要是談得來的異性都是哥兒們,所以對於慕越的存在,就像隔著一層紗,從紗裡看真相,根本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