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許風吃過午飯就在竹椅上躺下了,隨意翻看一本話本集子。秋日暑氣未消,日頭仍有些毒辣,只葡萄架下還算陰涼。他左手翻著書頁,右手垂在身側,露出手腕上一道蜈蚣似的疤痕。
正看到精彩處,卻見平日伺候他起居的錦書急匆匆跑進來,嘴裏叫道:“公子,公子,宮主到咱們翠竹軒來了!”
許風頭也不擡,照舊慢吞吞翻著書,笑道:“你莫拿話哄我,這天還未黑,宮主怎麼會來?”
錦書急出一頭的汗:“宮主已過了月洞門,正在前院看那株扶桑花。”
許風這才知道是真,面上笑意漸漸淡下去,無甚力氣的右手蜷了蜷,縮進了寬大的袖子底下。他暗中計算時日,心想那宮主已兩三個月沒踏入翠竹軒了,今日怎麼突然來了?
他自是恨不得那人一輩子別來才好,但幷無本事將人趕出去,只好起身去迎。
錦書在旁道:“公子不先換身衣裳麼?哎喲,您頭上的簪子也該換換啦,我記得箱籠裏還有一支碧玉的……”
許風不禁苦笑。那人將相貌平平的他充作男寵,不過是爲了折辱於他,豈會在乎他穿什麼衣服、用什麼簪子?不過錦書一片好心,他也不忍斥責,便整了整身上半舊的衣衫,徑自往前院去了。
前院那株扶桑花乃是去年栽下的,因爲伺弄得好,花開得尤爲艶麗,紅燦燦的好不炫目,那極樂宮的宮主便站在花樹前,專心致誌地賞玩一朵將開未開的花。
極樂宮在江湖上被視作歪門邪道,只因最厲害的一門功夫要靠合籍雙修方能練成,也因此宮內遴選弟子,向來只挑皮相俊美之人,而其中翹楚自然就是這位宮主了。只見他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子,頭髮用金冠束著,瞳眸烏黑,長眉入鬢。映著一旁嬌艶似火的扶桑花,愈發顯得他容顔如玉,未語先笑,已自占盡風流。
許風對此人厭惡至極,走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就站住了,不冷不熱的叫了聲:“宮主。”
賀汀州幷不理他,只將那株花看了又看,足足晾了許風半刻鐘之久,方才回過頭來,拿眼睛仔細地打量他。
賀汀州平常總是入了夜才來,壓著許風行過那件羞恥之事後,往往天不亮就走了,或許是因不喜歡他的容貌,幷不朝他多望一眼。此時卻不知中了什麼邪,竟像看那株花似的瞧著他。
許風像被毒蛇盯上的獵物,渾身都不自在,只得道:“宮主若是喜歡這花,叫人掘了去就是了。”
賀汀州微微一笑,道:“要是換個地方,只怕就不能活了。”
這話似有深意,許風還未想得明白,賀汀州已先擺了擺手:“進你屋裏再說。”
錦書這小子機靈得很,早取出好茶葉來泡上了,等賀汀州進屋落座,正好奉上香茶。
許風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宮主面前是不敢坐的,老老實實地在旁邊站著,不料賀汀州朝他招了招手,道:“坐罷。”
許風懸著一顆心坐下了,心想這也是此人的一大本事了,無論何時都是笑瞇瞇的樣子,叫人猜他不透。就像那日賀汀州廢他右手時,手裏提著寒光凜凜的利劍,血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臉上那副含情帶笑的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動人。
許風幷非貪生畏死之輩,但面對賀汀州時,總有那麼一分說不出的恐懼。只因年少氣盛時得罪了這個人,他才會落到如今這荒唐而又可笑的境地。
賀汀州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蹙眉道:“這屋子倒是乾淨,就是太冷清了些。”
許風是絕不會接話的,錦書暗暗替他著急,忙道:“公子素喜清靜,倒也過得自在,只是宮主若肯常來,那可熱鬧得多了。”
這話說得太直白太放肆,賀汀州似聽非聽,卻也不去管他,只是對許風道:“我倒不曾問過,你今年多少歲數了?”
許風好生奇怪,不知他問這個是何用意,道:“我生肖屬龍,今年正是二十二歲。”
賀汀州點點頭,露出一個十分古怪的笑容,說:“那我便是大你六歲。”
接著又問:“你生辰是哪一日?”
“我自幼被師父收養,幷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只取了師父撿到我的那日,七月十二算是生辰。”
“你的親生爹娘呢?”
“二十年前冀中大旱,爹娘領著我逃難的路上,染了疫病相繼過世了。我又顛沛流離了一段時日,方才遇著師父。”
賀汀州神色微動,問:“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別的親人了?”
許風被他這般盤問,早起了戒備之心,斟酌著答:“我原本還有一個哥哥,但在逃難路上失散了,這許多年都沒有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賀汀州聽了這話,便只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看,輕輕喟嘆一聲,說:“如此說來,你還有一位兄長。”
許風心道我有沒有兄長,跟你有什麼幹係?難不成這人還想抓了他失散多年的兄長來威脅他?隨即又想到他如今的處境,賀汀州要拿捏他,就像拿捏一隻螞蟻般簡單,根本用不著如此大費周折。
話雖如此,他卻不敢隨意說話了,賀汀州再問及他的身世,便都含含糊糊的蒙混過去。
賀汀州也不追究,和顔悅色地同他說了一會兒話,轉頭看看外邊的天色,對錦書道:“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叫人過來擺飯吧。”
錦書喜上眉梢,躬身應了句是,小跑著出去了。
極樂宮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宮主不喜與人同桌吃飯,他最心腹的幾個堂主,才有機會跟他共飲幾回,至於其他姬妾男寵,那是輪也輪不上的。今日竟讓人將晚膳擺到翠竹軒來,可不是他家公子時來運轉了。
錦書那頭吩咐下去,不多時,就有幾個綠衣少女提著食盒過來了。擺好碗筷後,又立在邊上伺候。
許風往桌上一看,見五樣菜裏倒有四樣是自己愛吃的,尤其是那一道糖醋溜魚,最是酸甜鮮嫩。他向來愛吃魚尾,這時賀汀州既然招呼了,便也不作客氣,提起筷子朝魚尾夾去。
不料尚未碰著那條魚,就聽“啪”的一聲,竟是與賀汀州的筷子撞在了一起。
兩人都是一楞。
許風率先撤回了筷子,假笑道:“宮主慢用。”
退而求其次去夾那道四喜扣肉。
結果又是“啪”的一聲,兩雙筷子再次撞個正著。
錦書在旁看得直挑眉毛,有一個丫鬟忍耐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風摸不準賀汀州是不是故意的,乾脆停了筷子。賀汀州怔怔望著那一桌子菜,沈吟道:“原來你也愛吃這些。”
然後便夾了那魚尾下來,伸手放進許風碗裏。
許風吃了一驚,捧著碗像捧著個燙手的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平日飯量頗大,這天因爲賀汀州坐在對面的緣故,只吃小半碗就飽了。
賀汀州吃的也不多,席間一直盯著許風看,但當許風回望過來時,又若無其事的轉開了目光。
許風只覺這人處處透著古怪,卻說不上來怪在哪裏。他雖然當了三年的男寵,其實對賀汀州幷不熟悉,只知道此人貪淫好色、風流成性,若遇到合心意的美人,用盡手段也要弄到手。他當年就是因爲壞了這人的好事,救走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才會被廢了武功,在這極樂宮內受盡羞辱。
許風摸了摸手腕上的傷疤,悄悄掩飾住心底的厭憎,幷不在臉上顯露出來。
他再也不是當初意氣風發、仗劍江湖的少年了。
他知道很多時候,唯有忍耐才能換得機會。
兩人吃過飯後,那幾個綠衣少女就一一退下了。賀汀州負著手在屋裏踱了一圈,最後取過榻上的話本翻了翻,含笑道:“你平日看的就是這些書?”
許風面上一熱,說:“許某是個粗人,看的自然也是些市井之物。”
“我瞧著倒挺有意思。”
賀汀州邊說邊在榻邊坐下了,又叫錦書移了燈過來,津津有味地看起書來。
許風不好打擾,只得在旁邊幹坐著。眼見天色越來越晚,錦書對他連使眼色,意思是該伺候宮主就寢了。
許風假裝看不見,恨不得變作木頭,糊裏糊塗地混過去才好。但他也知道自己男寵的身份,賀汀州來此不過是爲了睡他。不管他願不願意,那樁折磨人的事情總歸是逃不過的。他只當是受刑,往床上一躺,再把眼睛一閉,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主意既定,許風便朝錦書點了點頭。
錦書得了吩咐,忙進去收拾床鋪。
賀汀州何等功夫,這一切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擡頭問道:“你們主僕兩個打什麼啞謎?”
“時候不早了,我讓錦書進去鋪床。”
“嗯,是時候歇息了。”
許風上前一步,有些僵硬的說:“我來服侍宮主就寢罷。”
賀汀州先是一楞,隨後眉毛一揚,不無驚訝地問:“你說什麼?”
許風更加驚訝,反問:“宮主不要我伺候麼?”
“當然不要!”
賀汀州聽明白他的意思後,幾乎是從榻上跳了起來,那動靜大得生生把許風嚇了一跳。他也知道自己失態了,看了看面前低眉順眼的青年,只覺一陣心浮氣躁。
他依稀還記得許風從前的樣子,明明是出入江湖的毛頭小子,卻敢跳出來拿劍指著他。然而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已被他親手毀了。
賀汀州深吸一口氣,只恐滿腹心事說出來,會將許風嚇著,便只溫言道:“你先睡吧,我得了空再來看你。”
許風沒想到這麼輕易就逃過一劫,猶自不敢相信:“宮主不留下過夜了?”
“不留,不留。”
賀汀州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絲毫不見平日的從容氣度。
那落荒而逃地模樣,倒像許風是什麼下流無恥的大淫賊,恐怕留得久了,就會被他玷汙了清白。
許風驚疑不定 ,差點鬧不清誰才是男寵了。
倒是錦書鋪了床出來,見自家公子沒能留住宮主,好一陣痛心疾首,直到臨睡之前,還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許風可不理他,自管自上床睡了。他免了那一番撻伐之苦,這一覺倒是睡得香甜,不多時就入夢了。
夢裏聽見"得兒"、"得兒"的馬蹄響,仿佛回到了十九歲那一年,他剛下得山來,獨自走在通往洛陽的官道上。
烈日炎炎,曬得人額上都是汗,許風邊擦汗邊小聲抱怨。他在山上看多了話本小說,一心想著行俠仗義快意江湖,哪知下了山才知道滿不是那麼一回事。
頭一個是不能穿白衣,道上風沙大,穿沒兩天就變得灰撲撲了,洗衣服都能洗死人。再一個是不能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否則沒兩天就用盡了盤纏,只能去出賣苦力幹活。他腰間佩的那柄青鋼劍,就被他用來砍柴打獵了。
最要命的是他還沒錢買馬,見別人策馬而行,當真好生羨慕。
這時官道上又響起了馬蹄聲,許風回頭望去,只見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拉車的兩匹駿馬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色,車上裝飾華麗,顯是出自富貴之家。奇的是這馬車上竟無駕車之人,只任憑兩匹馬橫衝直撞,揚起陣陣塵沙。
待行得近了,許風才看清其中一匹馬的後臀上插了一柄匕首,正自鮮血直流,那馬吃痛不過,方才如此狂奔。匆忙中難辨方向,馬車漸漸偏離了官道,眼看再過不久,就要撞上前方一棵大樹了。
許風暗叫一聲不妙,忙施展輕功追了上去。他天賦不算頂好,但一貫勤於練功,功夫底子打得不錯,輕鬆幾個起落,就已躍上了馬車。
那匹受了傷的馬顯是駕馭不住了,許風當機立斷,抽出佩劍來斬斷了繮繩,由得兩匹馬狂奔而去,車身卻是慢慢停了下來。他見鬧騰了許久,馬車裏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心中好不奇怪,掀開簾子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原來車裏亂成一團,像是被人打劫過了一般,裏頭直挺挺躺著個人,臉孔朝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許風既然管了這事,乾脆一管到底,走過去扳過那人的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
那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身貴氣,相貌極爲英俊,雖然面白如紙,但好在尚未斷氣。許風正想瞧瞧他有沒有受傷,他卻倏然睜開了眼睛,只聽“噗”的一聲,張嘴吐出一枚銀針來。
這一下出人意料,若非許風反應迅速,便要給他刺瞎了眼睛。饒是如此,那銀針也擦著他臉頰而過,在頰上劃出長長一條血印子。
許風連忙將人推開了,喝道:“你爲何暗算於我?”
那青年臉色更見蒼白,低聲道:“惡賊,我情願死了,也不會跟你走的。”
許風奇道:“你說誰是惡賊?”
“你不是極樂宮的人?”
許風行走江湖,自也聽過極樂宮的名頭,當即道:“極樂宮欺男霸女,幹盡了惡事,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與這等邪魔歪道爲伍?”
那青年面露懷疑之色,一時幷不信他。
許風便將自己如何見馬車在官道上狂奔,又如何出手阻止之事一一道來,未防青年不信,又報上了師承門派。他師門在江湖上雖不是鼎鼎有名,但也是名門正派,那青年聽後,果然放下心來。
“小兄弟,”青年喘了喘氣,眼睛裏露出一點奇異的光芒,“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該勞煩於你,但如今情勢緊急,我想求你一件事。”
許風不敢隨意答應,只道:“但說無妨。”
青年的目光落在許風的佩劍上,咬牙道:“我求你一劍結果了我的性命,免得落入極樂宮手裏,遭那惡賊淫辱。”
許風錯愕不已。他絕沒料到青年會讓他殺了自己,別說他從未殺過人,就算要殺,那也不能濫殺無辜呀。他畢竟年輕,登時亂了手腳,連聲道:“這、這可不成……”
那青年甚有決斷,當下幷不多言,只是撲過來搶許風的青鋼劍。但他不知是受了傷還是中了毒,身上使不出力氣,三、兩下就被許風制住了。
許風道:“你怕被極樂宮的人抓住,那趕緊逃命就是了,何必自尋短見?”
“你不知道極樂宮的厲害,何況這次是那宮主親來,片刻就能追上了,根本逃不掉的。”
“我瞧你的馬兒甚是忠心,沒受傷那匹又跑了回來,咱們棄車騎馬,定能快上許多。”
那青年只是搖頭,慘笑道:“不成的,我若落到那宮主手中,自身受奇恥大辱也就罷了,只怕會汙了家族名聲,以後家中的兄弟姊妹,再擡不起頭來做人了。”
許風聽他所言,料想他出身定是不凡,又見他如此烈性,不免動了俠義心腸,略一沈吟,便已定了主意,伸手將他抱了起來。
青年驚道:“你做什麼?快放開!”
許風抱著他出了馬車,縱身一躍,跳上了道旁的一棵大樹,將人放在樹幹枝丫間,靠繁茂的樹葉一遮,倒是不露痕跡。
青年道:“你這是何意?”
許風朝他睞睞眼睛,道:“極樂宮的人就算追上來,也定是循著車轍的痕跡,只要我趕了馬車繼續往前,他們絕料不到你會躲在這裏。”
青年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他意思:“小兄弟,這可太過兇險了,你不是極樂宮的對手……”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不會同他們硬拼的。我雖只會點微末功夫,想來逃命還是成的。”他猜想那青年出了事,他的家人手下定會急著尋找,只盼能拖延些時辰,助他逃過一劫。
許風說完這話後,也不管青年如何勸說,道了句“後會有期”,便輕輕跳下樹來,將那匹沒受傷的馬套回車上,鞭子一揚,駕著車絕塵而去。
因日頭正烈,官道上沒什麼人,許風駕著馬車走了小半個時辰,忽聽身後一陣馬蹄聲滾滾而來,足有十數騎之多。他心頭狂跳,知道是極樂宮的人追來了,忙把鞭子揮得更急。耳邊卻驀地響起一道銀鈴似的笑聲。
“慕容公子,我家宮主好心請你回極樂宮做客,你怎麼連這點面子也不肯給?”
這道女子的嗓音既嬌且軟,妖媚入骨,明明從遠處傳來,卻仿佛近在耳邊,搔得人心頭發癢,幾乎把持不住。
許風這才知道那青年複姓慕容,也不知是不是慕容世家的人。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聽了女子的笑聲後,只覺氣血上湧,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只見他身後果然跟了十幾個人,隱隱以當中一個青衣人爲首,那青衣人頭戴鬥笠,遠遠的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雙握著繮繩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映著手中烏黑的繮繩,當真是瑩白如玉。
那青衣人把手一揮,當即有一騎越衆而出,朝著許風直追過來。馬上的騎手是個女子,年紀幷不算很輕,但媚骨天成,相貌極美,笑嘻嘻道:“小兄弟,這麼大的日頭,你趕車累不累?姐姐來替你擦一擦汗吧。”
聲音好不勾人,正是方才那陣笑聲的主人。
許風心頭一蕩,差點著了她的道兒,忙鎮定心神,咬了牙繼續趕車。
那女子騎術高明,不多時就趕了上來,變戲法似摸出一條鞭子來,笑說:“小兄弟怎麼逃啦?別怕,姐姐疼你。”
她說起話來嬌滴滴的,出手卻幷不留情,“唰”的一鞭朝許風面門上飛來。
許風早已抽出佩劍,一面側身閃避,一面揮劍還擊。但他武功本就平平,又沒有多少對敵經驗,只在那女子手下走了十招,就被鞭子卷住了長劍,連人帶劍一同甩下了馬車。
像他這樣的小腳色,女子自然不會多費心思,只朝他嫣然一笑,飛身上了馬車,道:“慕容公子,請吧。”
說著去掀那簾子,隨後卻是“咦”了一聲,叫道:“慕容飛不在車裏!”
許風摔到地上之後,一直動也不動,直到聽見那女子的叫聲,方才跳將起來,施展輕功朝前沖去。原來他自知不是極樂宮的對手,便想了個保命的法子,趁著衆人都被馬車吸引,尋機逃出生天。
他這主意倒是好的,奈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剛逃出百丈遠,就聽見有人哼的笑了一聲。這笑聲近在咫尺,仿佛是貼著他耳邊響起的,許風心尖一顫,還未來得及回頭,就被人一把抓住背心,倒提著拖了回去。
許風只覺一陣地轉天旋,片刻後又給人扔在了地上,這一下摔得極重,他勉強擡起頭來,才發現抓他回來的正是那爲首的青衣人。那人這時已摘下了頭上的鬥笠,許風看清他的容貌後,不禁微微一怔。
他久聞極樂宮的惡名,心想這等邪魔歪道,自然都是相貌醜惡之輩,不料這青衣人俊眉修目、薄唇含笑,竟比、比畫中之人還要好看幾分。
許風正自發楞,先前的女子已上前來福了一福,道:“宮主,不見慕容公子的蹤影,恐怕……已被他逃了。”
那宮主笑笑:“慕容飛中了‘春纏’之毒,決計逃不遠的。”
他略一沈吟,道:“派人折回去,沿著官道去找,特別是路邊隱蔽之處,千萬不可放過。”
許風見他料得不錯,不由得偷眼望去,卻見那宮主也正望著他,對那女子道:“柳月,你來審一審這駕車的小子。”
柳月應了聲是,提著鞭子走到許風跟前,道:“小兄弟,你年紀還這麼輕,姐姐我可捨不得殺你。只要你乖乖說出慕容飛的下落,我就向宮主求情,饒你一條性命,如何?”
許風“呸”了一聲,駡道:“無恥之徒,誰要你饒!”
“真是好倔得脾氣。”
柳月非但不氣,反而笑得花枝亂顫。笑著笑著,突然手腕一抖,鞭子猛地抽在許風身上。她準頭控制得極好,幷不傷在要害處,卻能叫人疼得死去活來。
許風初入江湖,何曾受過這等酷刑?當下悶哼一聲,“啊”的叫了出來,他又不肯示弱,旋即咬住了牙關。
柳月可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很快一鞭一鞭,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
許風支持不住,疼得在地上直滾,慘叫聲也壓抑不住,不斷從嘴裏逸了出來。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衫子,很快被鮮血染紅了,同地上的塵土混在一起,模樣好不淒慘。
柳月這才停了一停,問:“說吧,慕容飛在哪裏?”
“我、我不知道……”
柳月自然不信他:“你跟姓慕容的是什麼關係,肯這樣替他賣命?難道是見他生俊,也瞧上了他?”
許風只憑一口氣撐著,道:“我同慕容公子萍水相逢,幷沒什麼關係。”
“那你爲何不肯說出他的下落?”
許風身上的傷口火辣辣疼著,好不容易才牽動嘴角,一字一字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柳月聽得一鄂,對那宮主道:“這小子莫不是傻的?”
那宮主卻是撫掌而笑:“好呀,好一個路見不平,好一個拔刀相助。”
說罷,從地上拾起許風那柄青鋼劍,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許風碰著他的目光,只覺心頭漫過一陣涼意,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顫,然後就聽那宮主用低沈而又動聽的嗓音說:“我倒要看看,若是廢了你使劍的右手,你還怎麼行俠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