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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兄》第3章
第二章

  許風腦海裏空白了一下,還沒想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就見劍光一閃,右手手腕上傳來一陣奇異的劇痛。

  那宮主笑了笑,依然是容色無雙。

  許風看著血珠子順著劍尖淌下來,終於明白過來,知道他右手的筋脈已斷,以後……再也不能使劍了。

  那宮主派出去的手下這時又折了回來,其中兩人還受了傷,抱拳回稟道:“宮主,屬下無能,沒能找到慕容公子。”

  那宮主瞥一眼他們身上的傷口,問:“遇上慕容家的人了?”

  “是。”

  “折了幾個人?”

  “三人。”

  那宮主皺了皺眉。

  柳月道:“宮主,讓屬下去會會他們。”

  “不必了,慕容家人多勢衆,想必已尋到慕容飛了,沒必要再輕身犯險。”

  “可是……”

  那宮主淡淡道:“事不可爲,撤罷。”

  “宮主苦心布局,好不容易才引得慕容飛入殼,若這時走了,豈非前功盡棄?以後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那宮主沒有說話,只是烏眸微沈,慢慢笑了一笑。

  柳月素知宮主的脾氣,知道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時雖然含笑,實則已經動氣了,當下再不敢言。那宮主沒有吩咐如何處置許風,但哪個人敢放了他?柳月想了一想,將人抓上馬背,帶著他一塊兒走了。

  許風流了不少血,身上的傷都已麻木了,一路上昏昏沈沈的,也不知過了多久,衆人才才在一座三進的院子前停下了。這院子看似普通,內裏卻布置得好似富貴人家,那宮主下得馬來,徑直往主屋去了。

  柳月跟在後面問:“宮主,如何處置那個駕車的小子?”

  “扔在門外就是了。”

  “只是如此?這小子可是壞了宮主的大事。”

  那宮主頭也不回,滿不在乎的說:“他不是受了傷麼?等血流盡了,自然也就死了。”

  柳月這才知道,這是要叫許風活活痛死的意思,心道宮主果然狠辣,卻是不敢求情,只略帶惋惜地望了許風一眼,將他扔在了宮主屋外的院子裏。

  天色漸暗,許風被折騰了這麼久,身上早無力氣了,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但他一時又不會死,只感覺身體一點點虛弱下去,那種等死的滋味,真比一劍穿心還要難熬。

  他想到自幼被師父收養,還沒來得及報答大恩,他想到從小跟兄長失散,還未尋到親人的下落,心中難免生出一些恐懼來。但隨即又想起話本故事裏的那些大俠,無一不是正氣凜然、視死如歸的,自己雖被廢了武功,但也不能死得窩囊,當即生出一股豪氣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便沖著緊閉的房門大駡起來。

  他一開始還有些放不開,翻來覆去,只駡那宮主荒淫無恥,那極樂宮作惡多端。但想來駡人也有熟能生巧一說,駡著駡著,竟漸漸順溜起來,將平日在書上看的、聽師兄第們說的,但凡汙言穢語統統駡了出來。

  駡到後來,連自己都不曉得究竟說了些什麼,只想著他縱使活不成了,能這樣痛駡一番,倒也不算虧了。

  正在此時,卻聽“吱呀”一聲,房門忽然開了。

  那宮主早已沐浴過了,這時換了身玄色的衣裳,一頭黑髮仍是濕漉漉的,便隨意披在肩上,踏著月色走到許風身前來,拿鞋尖挑起他的下巴,問:“你說誰相貌猶如女子,最喜歡被人壓在身下?”

  許風昏頭昏腦的,也不記得有沒有這樣駡過,但他不肯示弱,立刻回道:“你勞師動衆的去抓慕容公子,不正是爲了這事嗎?真是不知羞恥!”

  那宮主瞧他一眼,卻是不氣反笑,道:“你的膽子倒大。就這麼讓你死了,反是便宜了你。”

  說著,出手點住許風幾處穴道,替他暫時止了血,倒提著他的腳拖進房間。

  許風猜想這人又要另想法子折磨自己了,但因不知他意欲何爲,心中恐懼更甚。不料那宮主拖他進房後,竟是將他拋起來扔到了床上。

  許風知道那人不會這麼好心讓他休息,背觸著柔軟的床鋪,心中一陣兒發冷,連牙齒都有些打戰:“你、你做什麼?”

  那宮主對他笑笑,反問:“你說到了這床上,我這淫賊還能做些什麼?”

  邊說邊伸手解開了許風的衣服。

  許風猛地彈了一下,便要與他拼命。

  但他武功被廢,又受了重傷,豈是那宮主的對手?很快就被壓住了四肢。那人火熱矯健的身軀覆上來,在他耳邊輕輕舔了一下,令他又是懼怕又是噁心。

  “既然是你放走了慕容飛,我便勉爲其難,拿你來替他吧。”

  話落,許風覺得下身一涼,雙腿被強硬的扳開,隨後就有硬熱的物體抵上來,狠狠撕裂了他的身體。

  “啊——啊啊——”

  許風不受控制的慘叫出來,下身像被人拿刀子一寸寸的割著,猶如身在煉獄。到了這時,他才知道慕容飛爲何寧願一死,也不肯落到極樂宮手中了。

  “啊——”

  許風大叫一聲,終於從噩夢中清醒過來。雖是初秋時節,他卻出了一頭的汗,手腕上的舊傷隱隱作痛。

  錦書聽得動靜,推門而入道:“公子怎麼了?可是又被魘著了?”

  許風擺擺手:“無事。”

  “公子可要起身了?今天外頭可熱鬧得很。”

  “怎麼了?”

  錦書嘿嘿一笑,道:“宮主派了好些人過來,正等著服侍公子呢。”

  許風怔了怔,還未問個究竟,就已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幾個綠衣少女捧著水盆帕子等物,魚貫而入。爲首的是個明眸善睞的女子,名喚素心,卻是賀汀州身邊的大丫鬟,平日最是得用,日常起居總少不了她打點的,不想竟也派來了這裏。

  許風一時倒糊塗了,猜不透賀汀州這是何意。

  那群少女朝他福了福,道一聲見過公子,便紛紛圍上來伺候他洗漱。

  許風從來只有錦書一個小廝,何曾見過這等排場?連聲道:“我自己來就是了,不敢勞動幾位姑娘。”

  素心抿了抿嘴,笑說:“姊妹們日後就在這翠竹軒當差了,公子勿須客氣。”

  邊說邊用溫水絞了一條帕子,遞到許風手中。

  許風只好接了,卻覺手心一痛,不知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低頭看時,掌心裏冒出了血珠子。素心連道該死,忙把帕子收了回去,只說自己行事不周,要請公子責罰。

  許風本是習武之人,這點小傷自不放在眼裏,更不會爲難一個女子,三言兩語就將此事揭過了。

  素心松一口氣,悄悄把那條帕子藏了起來,又叫人取了傷藥給許風敷上。

  如此忙亂一陣後,總算是洗漱過了,許風穿戴齊整後到正廳一看,見早飯早已擺好了,比他平日吃的要豐盛許多。這兩日發生的事,樣樣透著古怪,他反而見怪不怪了,心想就算是天塌下來,也總要填飽了肚子再死,便安心坐下來吃了。

  雖只一頓早飯,但粥熬得又香又稠,單鹹甜點心就有好幾樣,且都是許風喜歡吃的,他手中筷子不停,十足吃了個飽。吃完後卻聽素心笑了笑,道:“宮主說得果然不錯。”

  許風不解地望過去。

  素心解釋道:“宮主早上要練功,沒辦法過來陪公子用膳,便叫我們將他平日愛吃的,一式一樣給公子送過來。看來宮主料得不錯,公子果然也是喜歡的。”

  許風聽聞他與那人一般口味,心裏不禁彆扭了一下。他平日吃過早飯,總會在院子裏練一趟拳,這時有一群少女在旁笑嘻嘻看著,卻是不好施展了,只得取了本書出來翻看。素心等人各自找了活計去忙了,倒也不來擾他。唯有錦書一直是眉花眼笑的,直嚷嚷說:“苦盡甘來,公子終於得寵了。”

  許風可不信自己能得什麼寵,以賀汀州的心性,恐怕正有什麼陰謀陷阱等著他呢。

  一個早晨忽忽而過,快中午時,賀汀州竟又親至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極樂宮中的人,相貌自然是好的,尤其是他頷下那三縷長須,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許風幷不認得此人,只聽賀汀州叫他做師叔。能被賀汀州這樣稱呼的,只有一個名叫宋文的長老,聽聞此人醫術高明,但是常年閉關,等閑幷不得見的,不知怎麼也來了翠竹軒。

  賀汀州命閑雜人等都退下了,仍用昨日那種奇特的眼神望瞭望許風,問宋文道:“師叔,那樁事……確定無疑麼?”

  宋文板著臉道:“宮主既然不信,又何必找我確認?”

  賀汀州便不做聲了,握成拳頭的右手緊了緊。

  許風這才發現他手上纏著白布,像是受了傷的。

  賀汀州靜了一會兒才道:“請師叔替他診一診脈罷。”

  許風奇道:“診什麼脈?”

  賀汀州對許風笑笑,說:“瞧瞧而已,不妨事的。”

  許風覺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肉,但別說脈門了,就是性命也捏在人家手裏,只好在桌邊坐下了,伸了右手出來讓宋文把脈。

  宋文瞇著眼睛診了片刻,拈一拈頷下的長須,道:“氣血不足,經絡不暢,想是服過壓制內力的藥。”

  賀汀州道:“我已經在配製解藥了,過幾日就可解了他身上的毒,讓他恢復內力。”

  宋文點點頭:“年輕人身體底子好,其他倒沒什麼大毛病了,最要緊的是右手的傷……”

  許風心下一緊,沒註意到賀汀州也是面色微變,等著宋文說出下文。

  卻見宋文嘆了口氣,道:“右手筋脈已毀,又是陳年舊傷,縱使華佗再世,也是難以救治了。”

  賀汀州當初那一劍又狠又準,本就是爲了廢他武功的,許風早料到是這個結果,幷不覺得多麼失望,反而是賀汀州將手按在桌上,問:“連師叔也沒辦法?”

  “若是恢復得好,拿筷子還是可以的,但是要想使劍……卻是再也不能了。”

  賀汀州呆了半晌,慢慢轉頭看向許風。

  許風撞著他的目光,只覺心頭一顫,形容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像是,像是被人當胸刺了一劍,疼得不能自已。

  然而怎會?

  再不能使劍的是他許風,可不是賀汀州。

  許風恍惚了一下,把眼再看時,面前這人已恢復成平日言笑自若的模樣了。許風暗笑自己眼花,耐著性子聽宋文嘮叨了幾句,讓錦書接了他開的藥方,雖然右手不能使劍,但能使筷子也是好的。

  宋文診完脈就告辭了,賀汀州送他到門口,壓低聲音問:“師叔可能再想想辦法?”

  宋文無奈道:“我回去翻一翻醫書罷,但此事多半難成,宮主也別太傷神了。”

  賀汀州沒有出聲,待宋文走後,便看著院裏的扶桑花出神。

  素心走上來問:“快中午了,宮主可在這邊用飯?”

  賀汀州朝許風望瞭望,見他正拿著一本書看,連眼風也不往這邊掃一下,苦笑道:“我另外有事,你們伺候公子用飯吧。”

  頓了一下又說:“你今日這事辦得不錯,日後自會有賞。”

  素心當然知道指的是哪件事,忙謝過了,送賀汀州出了翠竹軒。

  許風聽說不用跟賀汀州一桌吃飯,倒是松了口氣,心想不用對著這人,飯也能多吃上兩碗了。

  賀汀州剛走,屋內就傳來“啪”的一聲響,方才把脈時用的那張桌子,竟從中間碎裂開來,只輕輕一碰,就成了一堆木屑。

  錦書奇道:“好端端的,這桌子怎麼碎了?”

  素心道:“怕是用得久了,內裏早蛀空了,一會兒差人換一張過來。”

  許風是習武之人,一看就知這桌子是被人用內力擊碎的,若這一掌打在普通人身上,恐怕連心脈也要震斷。賀汀州故意露了這一手,究竟是爲了什麼?

  許風百思不得其解,乾脆就不再去想了,吃過午飯後照舊在葡萄架下納涼,倒是過得愜意。

  短短兩日功夫,他在極樂宮內的地位可謂是天翻地覆。從前宮主兩、三個月也未必寵幸他一回,翠竹軒門庭冷落,吃穿用度都只能勉強支應。如今宮主連最心腹的貼身婢女也派了給他,其他東西更是流水般往他屋裏送,許風得寵一事,不到半日就已經傳揚開了。

  嫉妒有之,羨慕有之,當然也有高興的——錦書這幾日走路都打飄了。

  許風卻知道此事必有內情,因而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只等著賀汀州出招。如此過得幾日,賀汀州果然配製了恢復內力的解藥給他,許風服下後,只覺丹田內騰起絲絲熱氣,隨著功力運轉行至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賀汀州問起時,許風卻故意隱瞞了實情,只說內力恢復得極慢,好爲將來逃出極樂宮做準備。賀汀州不疑有他,差不多每日都會來翠竹軒一趟,有時陪他吃一頓飯,有時同他說幾句話,有時則只是在旁邊看著他侍弄花草。唯有一件特異之事,就是賀汀州從來也不在翠竹軒留宿,每次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就急著起身走人。

  許風正是求之不得,自然由得他去了。

  這天賀汀州得了空,在許風屋裏消磨了一個下午,吃過晚飯後,又閑閑倚在榻上,取了許風常看的書來看。他最近日日來此,倒把許風好不容易搜羅來的話本看得差不多了。

  許風見了,忍不住道:“宮主若是喜歡,不如將這些書都搬回去慢慢看,也省得天天往我這裏跑。”

  賀汀州擡頭看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淡淡道:“你以爲我每天來此,就只是爲了看書麼?”

  許風怔了怔,一時答不上來。

  昏黃燭光下,賀汀州俊美的臉龐如描似畫,眼睫尤其烏黑濃密,蝶翼般輕輕扇動,低聲說:“我是看書還是看人,你當真不知道?”

  許風聽他這麼問,登時嚇得不敢說話了。

  賀汀州也不敢逼得他太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轉了話題道:“你內力恢復了幾成?”

  許風已好了大半,嘴上卻說:“兩三成吧。”

  “此事需循序漸進,不必著急。”

  “……嗯。”

  兩人聊了幾句就無話可說了。許風想起賀汀州剛才那番話,心中莫名忐忑。賀汀州也是心不在焉,一頁書看了許久也沒翻過去。

  恰在此時,卻聽畢剝一響,燈花爆了一下,接著就熄滅了。

  屋子陡然暗了下來。

  許風立起身道:“我叫錦書移燈過來。”

  黑暗中辨物不清,他剛邁出一步,就被一隻手抓住了手腕,賀汀州在他耳邊道:“等一下。”

  許風停住腳步,感覺那修長的手指在他腕上摸索一陣,最後按在昔年的舊傷疤上,用指尖輕輕撫弄,而後是賀汀州嘆息般的聲音:“你心中可是恨我?”

  許風一下冷汗直流。

  這問題問得好不尷尬,叫他如何回答?

  他若還是三年前初入江湖的小子,定會跳起來痛駡賀汀州一番。何止是恨?他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但他經了三年折磨,早沒了當初銳氣,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他還想著逃出極樂宮去,可不能死在這裏。

  這時門外已響起了錦書的腳步聲,微微的光亮透過門縫照進來。

  許風小心隱藏好自己的情緒,垂下眼睛道:“宮主何必再問這個?不論如何,我已是極樂宮的人了,我這一輩子,總是要伴在宮主身邊的。”

  這絕非他的真心話。

  賀汀州幷不拆穿他,僅是微微一笑,那神情之中,竟有幾分慘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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