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許風醒過來時,覺得頭疼欲裂。被劈中一掌的後頸還在隱隱作痛,他勉力睜開眼睛,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慕容飛就坐在床邊,見他醒來,不禁喜道:“許兄弟,你總算是醒了。”
許風叫了聲“慕容”,有些茫然地起身四顧,問:“這是何處?我怎麼會在此?”
慕容飛扶他坐好,道:“我也不知這是什麼鬼地方,我在此已被關了月餘了,昨天突然有人將你扔了進來,可把我嚇了一跳。”
許風聽他說話不像作僞,心知昨日打暈自己的人不是他了。自打落楓莊外一別,就再也不見慕容飛的下落,許風心中一直懸念,如今終得相見,兩人俱都歡喜。
說起別後之事,慕容飛道:“那日我倆在酒樓裏暢飲,喝到月上中天時,已是酩酊大醉了。我怕誤了明日的吉時,就乘醉騎馬而去,當時你還伏在桌上呼呼大睡呢。”
許風聽得一怔。他一直以爲那天是慕容飛送他回的客棧,現在看來,當是另有其人了。
許風想到那一個人,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卻聽慕容飛繼續說道:“我回到打尖的客棧後,覺得有些不對勁,因擔心我那妹子的安危,就先去了她房裏。哪知房門一開,就是一陣異香襲來,我頓時人事不知了。醒來之後,已被關在了這裏。”
許風這時已將四周打量清楚,知道他們是被關在一間密室裏,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別無他物。出口是一扇鐵門,門上開著一方小孔,當是用來送水送飯的。
許風想了想道:“看來新娘子那時就已被掉包了。”
慕容飛擔心妹妹的安全,忙問後來出了什麼事。
許風便將落楓莊的事一一道來。
慕容飛聽說林莊主慘死,林家上下慘遭屠戮,不由得拍案而起,怒道:“這定是極樂宮的賊人所爲了!”
許風心知此事未必跟極樂宮相幹,只是不好開口解釋,尤其後來在那地宮裏發生的事,因涉及到慕容府的管家,更不好對慕容飛說起了,只好勸他道:“無論如何,我們先想辦法出去再說。”
慕容飛嘆道:“我這一個月來,天天想著逃出去,只是談何容易!連每日來送飯的人都是高手,我曾經試著出手,但只一招就被制住了。”
“對方可有爲難你?”
“這倒沒有。”
許風暗想,究竟是誰捉了慕容飛來,卻又如此優待?他心中隱有猜測,只是無憑無據的,實在難下定論。
他又想起自己遇襲之後,幷未昏睡太久,當時他是在極樂宮的山腳下,那現在又到了何處?難道是……極樂宮?
許風下得床來,在密室裏走了一圈,又四處摸索一番,可惜幷未尋到什麼綫索。
他跟慕容飛說了這半天話,也不知時辰過去多久,只是覺得腹中饑餓時,恰好有人送了飯過來。
許風只聽來人的腳步聲,已知對方的武功遠勝自己了,他也不敢耍什麼花樣,老老實實接了飯食,與慕容飛一道吃了。
兩人籌謀了半天,始終沒想出逃出去的辦法。慕容飛擔心自家妹子,很是長籲短嘆。許風便勸他道:“對方捉了我們來,總歸有所圖謀,不如靜觀其變罷。”
密室裏不見天日、不知時辰,他們兩個人關在一處,總比一個人好熬一些。期間又有人過來送了幾次飯,不管慕容飛怎麼叫嚷,對方總不言語。倒是遞飯食進來的那只手,生得還算好看。
如此過得兩天,到了第三日上,外頭突然喧鬧起來。
因隔著一道鐵門,聽不清外面的動靜,只知是亂哄哄一片,連那送飯的人也沒按時出現。許風跟慕容飛餓了半天,才聽得一陣急匆匆地腳步聲,只是那腳步落地虛浮,卻不是平日的那個高手了。
許風心知機會來了,與慕容飛對視一眼,各自貼在了門邊。
那只送飯的手一遞進來,許風就出手如電,一把捏住了對方的手腕。
來人痛叫一聲,高聲呼道:“好漢饒命!”
許風手上用勁,捏得他腕骨哢哢作響,道:“你拿鑰匙來開了門,我便放了你。”
對方只是嚎啕慘叫:“小的只管送飯,哪裏能有鑰匙來?”
許風心知有理,卻還是捏著他手不放,說:“那就去找鑰匙,或是去找兵刃來,否則你性命不保。”
說著朝慕容飛使個眼色。
慕容飛早從墻上搓了粒泥丸下來,手指一彈,便送進了那人嘴裏,高聲道:“這是我慕容家的獨門毒藥,半炷香內若不服下解藥,就會腸穿肚爛而死,是生是死,且看你的造化了。”
那人聲音打顫,哭爹喊娘道:“小人這就去找!這就去找!”
許風這才放脫了他的手。
對方便跌跌撞撞地走了。若在平日,此人絕不會如此聽話,但如今外頭亂作一團,他盡顧著自家性命,果真去找了柄劍回來,從那小孔扔進了密室。
慕容飛言而有信,又搓得粒泥丸丟了給他。
許風得了兵刃在手,就將內力凝於劍尖,用盡力氣朝那鐵門斬落。也虧得他武功有所精進,這一斬之下,竟弄出來一處缺口。
慕容飛大喜,忙也上前相助,合他二人之力,總算推開了鐵門,得以重見天日。
兩人出得門去,見是一條長長的暗道,等出了暗道,卻是一間布置得頗爲雅致的廂房。許風見案上擺著琴,床頭懸著劍,也不知是何人住在此處。
等出了廂房一看,見外面亂得不成樣子,有一夥人在院子裏捉對廝殺,又有一些人抱了金銀細軟四散奔逃,遠處更是火光沖天。
慕容飛隨手抓了個人問:“這是何處?出了什麼事情?”
那人急著逃命,嘴裏嚷嚷道:“那群正道人士打上極樂宮來了,爲首的就是那慕容家的家主!宮主已去了正殿迎敵,只是他舊疾未愈,怕是兇多吉少了……”
慕容飛吃了一驚,道:“這裏是極樂宮?”
接著又是一喜:“我爹也來了?”
他說著放開了那人,急忙要趕去正殿,只不過他是頭一回踏足極樂宮,這一個月來又一直被關在密室裏,哪裏認得這正殿是圓是扁,是在何處?
好在許風是認得路的,忙扯了他同去。
兩人一路上又見著不少廝鬥的人,只是無暇他顧,徑直往正殿去了。剛到得門口,就覺一陣勁風激蕩,卻是有人在殿裏比拼內力。
許風朝裏一望,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正自激鬥不休。
那白衣的溫文爾雅、衣袂翩翩,自然是慕容慎無疑了。那穿黑衣的眉似冷峰、鬢若刀裁,相貌生得極俊,卻是賀汀州。
那日別後,許風還是頭一回見他的面,心中不覺怔怔。卻見他二人高手過招,一招一式皆是妙到巔毫,瞧得人眼花繚亂。
邊上圍觀的人,涇渭分明的站成了兩撥。許風打眼看去,見極樂宮的幾個堂主俱在,連林昱同那錦衣少年,也都站在一旁觀戰。
而另一撥人則是隨慕容慎一塊來的。
慕容飛知道這等要緊時刻,一絲一毫也分心不得,因此雖見了他爹,卻忍著沒有出聲。倒是旁邊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原是與他相識的,搖著扇子道:“慕容公子,你是何時來此的?你爹可一直在尋你下落!”
慕容飛壓低聲音道:“我是被極樂宮的妖人擄來這裏的,剛剛才趁亂逃出來的。”
“大夥都說此事是極樂宮所爲,果然不錯。”
慕容飛問:“怎麼只有我爹一個人與那魔頭對陣?”
“此事說來話長。”那書生搖頭嘆息,道,“我等接了慕容前輩的英雄帖,本想除魔衛道,一舉剿滅極樂宮的。誰知剛到了山腳下,就被山下的陣法所迷,多數人失陷在那大陣之中了。只有我們這幾個人隨慕容前輩殺上山來,原打算設法救人的,哪知極樂宮的人一見著我們,就說我們抓了他們一個堂的兄弟,反叫我們交出人來,真是一筆亂帳。”
“極樂宮的人慣會花言巧語,怎麼能信他們的話?”
“是啊,大夥也是這麼想的,反正我們是來剿滅極樂宮的,索性同他們打了起來。不過,最古怪的還是慕容前輩。”
“我爹怎麼了?”
“慕容前輩一見那極樂宮的宮主,就取出一枚玉佩來,問,人在哪裏?那宮主也不答話,僅是冷笑一聲,擲了一柄寶劍過來。兩人僵持半日,最後便說要比試一場,輸了的人好像要交出什麼人來,我也鬧不明白。”
慕容飛摸了摸腰間,說:“那定是我隨身的玉佩了!我剛被擄來此處時,玉佩就給人搜了去,想必是那魔頭以此來威脅我爹。”
說著,轉眼去看那柄寶劍,卻呆了一呆,扯住許風的胳膊問:“許兄弟,那像不像是你以前的佩劍?”
許風早將那柄劍看在眼裏,心中也自紛亂。
這劍是他前幾日在山腳下失落的,怎麼又到了賀汀州手裏?若是慕容慎拿了寶劍相脅,又如何會將他跟慕容飛關在一處?
許風想到這裏,心底隱隱閃過一個念頭,只是一時抓它不住。
那邊賀汀州和慕容慎鬥到百招開外,出手忽然慢了下來,一招慢似一招,卻又一招沈似一招,兩人袍袖微微震動,這時內力激蕩的緣故了。
其餘人等只是站著觀戰,已覺陣陣勁風撲面。衆人都知這一場比武到了要緊處,人人屏氣凝神,誰也不敢做聲。
唯獨柳月目光微閃,轉身走進了內堂。
過了一陣,只見她竟從內堂領出來一群女子。這些女子正當妙齡,個個容顔嬌麗、體態婀娜,只是素衣素裙,皆是未施脂粉,只管站在那裏低聲啜泣。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這是何意。
柳月四下一望,朗聲道:“諸位,月前血洗落楓莊一事,確實不是我極樂宮所爲。不過我當日奉宮主之命,曾在落楓莊外的山谷裏伏擊那夥黑衣人,僥幸活捉了幾個,連番拷問之後,救出了這幾位姑娘。”
衆人驚道:“什麼?這些莫不是被擄走的新娘?”
其中有一人把眼細看,失聲道:“你、你不是金家侄女嗎?”
只見一個素衣女子福了一福,掩面泣道:“小女玷辱家門,無顔再見故人,諸位他日見著我爹娘,只說我已經死了罷。”
此言一出,衆女更是抱頭痛哭。
聞者無不義憤填膺。又有人問柳月道:“你方才說救了這幾位姑娘,難道擄掠新娘之事,不是極樂宮所爲嗎?”
“當然,”柳月妖嬈一笑,道,“我極樂宮做下的事,從來不會否認,不曾做過的事,自然也不會白受汙名。至於擄掠新娘之事是何人所爲,就由這幾位姑娘自己說吧。”
衆女哭成一團,唯有那姓金的女子揩去臉上淚珠,開口道:“我們被賊人擄走之後,遭他連番淩辱,此人就是化作了灰,我也認得。且他今日就在這大殿之上!”
說著,纖纖玉手一指,聲嘶力竭道:“就是他!”
衆人一看,被她手指著的人,正是慕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