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神醫走進屋內一看,見床上一片狼藉。許風卷著被子縮在賀汀州懷裏,已經累得睡著了。賀汀州只著一件中衣,雪白的衣襟上透著點點紅痕,顯是剛愈合不久的傷口又不好了。
徐神醫氣得鬍子都吹起來了,痛心疾首道:“臭小子不肯吃藥,你硬灌進去不就成了?何必弄得這樣血淋淋的?你這傷才好了多久?就算是再好的武功,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賀汀州神色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被徐神醫念叨了半天,竟也一言不發。
徐神醫就接著道:“何況那蠱蟲已入你的心脈,看來是取不出來了,那萬蟲噬心的滋味……”
賀汀州擺了擺手,打斷他道:“行了,過來治傷。”
徐神醫的身家性命也捏在他手裏,自然不敢怠慢,忙取了傷藥出來。
賀汀州卻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挪出許風的一隻手,說:“先瞧瞧他的手。”
許風的手先前被綁了許久,手腕上勒出一道青紫的痕跡,但也算不得多嚴重,跟賀汀州胸口的傷自是不能比的。可他堅持讓徐神醫給許風的兩隻手都上了藥,才解開衣服治自己的傷。
許風睡得不甚安穩,賀汀州便抱著他沒放,就著這個姿勢讓徐神醫給他換了傷藥,又重新包紮了一遍傷口。
完事之後,徐神醫抹了抹額上的汗,千叮嚀萬囑咐道:“還好這回只是出了點血,傷口沒有裂開,不過絕對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否則誰也救不了你了。”
賀汀州沒當一回事,只是瞧著懷裏的許風,問:“他若一直不肯吃藥……會怎麼樣?”
“非但右手的傷治不好,甚至還會有性命之憂。”
“這話你也同他說過了?”
“當然。”
賀汀州摸了摸許風的鬢髮,自言自語地說:“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徐神醫只被他盯了一眼,就覺後頸上涼嗖嗖的,這時哪敢應話?當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好在賀汀州也沒要他答話,接著又問:“他若肯好好治傷,你多久能治好他的手?”
“這手已經治了大半年了,我估摸著再過兩個月就可痊愈了。”
“兩個月……”
賀汀州望瞭望窗外,忽而一笑。只是他眼睛裏殊無笑意,竟像是有些傷心的神色,說:“再過兩個月,便又是中秋了。”
許風昏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他醒來發現自己仍舊躺在賀汀州的床上,而那人則倚在一旁的軟榻上,手中正拿著本書翻看。他披了件外裳,頭髮隨意用金冠束著,旁邊的窗子半開,微風吹進來一些細小的花瓣,零星地落在他發間,很是倜儻的樣子。
他聽見床上的動靜,就擡起頭來看向許風,溫言道:“你醒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跟昨日簡直判若兩人。
但許風還記著昨日所受的羞辱,對他又是憎恨又是懼怕,雙目環顧四周,想找找有什麼東西能充作兵刃的。
賀汀州見他不答,就叫人送了一碗粥進來。那粥是早就煮好的,一直在竈上溫著,端進來時仍是熱騰騰的。
但許風連看也不看,更別說是吃了。
賀汀州睨著他道:“怎麼?怕我在粥裏下毒?”
許風心想,若是當真有毒,他倒願意一口氣吃下去了。
賀汀州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說:“你不肯吃藥,也不肯吃東西,看來是一心求死了。”
許風嘴裏發澀,說:“我早在四年前就該死了。”
初次遇見這人的時候,那一劍不是毀了他的手,而是取了他的命,也就沒有後來這許多事了。
賀汀州的眼神狠狠顫了一下。他掩飾般的低下頭去,看著那書頁上的字,說:“嗯,你自己雖不在意生死,但這世上總有叫你掛念的人吧?我記得你有一個師父?想必也有不少同門師兄弟吧?”
許風聽了這話,只覺得背脊生涼,問:“你想做什麼?”
“我若是命人將他們抓了過來,一個個在你面前殺了,你說你肯不肯吃藥?”
許風氣急攻心,一下從床上沖了下來。但他身體本就虛弱,又一直沒吃過東西,雙腿軟得沒有力氣,剛下床就摔在了地上。他身上到處都覺著疼,咬牙切齒地瞪住賀汀州,叫道:“別動他們!”
說不清是痛駡還是求饒。
賀汀州靠在榻上,看著他在地上掙紮了一陣,才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一隻手碰了碰他的臉,說:“瞧見沒有?你現在這個樣子,連自己在乎的人也保護不了。”
許風閉上眼睛道:“你殺了我吧。”
賀汀州卻道:“我上回聽你說過,你還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哥哥?”
許風又陡然睜開了雙眼。
賀汀州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用平日裏哄他吃藥時的那種語氣,低聲說:“你好好將手上的傷治了,我就讓你們兄弟相見……你看如何?”
許風腦海裏空白了一瞬。過了半晌,他才茫然地仰起頭,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不可能。”
“以極樂宮的勢力,要尋一個人有什麼難的?我當初坐上這宮主的位子,也是爲了……”賀汀州咳嗽幾聲,像是站得久了,有些支撐不住,但他還是伸過一隻手來遞給許風,說,“先起來再說吧。”
許風幷不理他,只是問:“你當真尋到我哥哥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賀汀州沒有答話,一直伸著手望住他。
許風毫無辦法,只好握住了他那只手。賀汀州一使勁兒,就將許風從地上拉了起來,而後整個人靠在他胳膊上,說:“扶我回榻邊。”
其實到榻邊不過幾步路,他自己走一走也就到了,這是有意要支使許風了。許風心裏憋著氣,但爲了探聽兄長的下落,還是強自忍下了,扶著他走了過去。
賀汀州重新靠回軟榻上,閉著眼睛養了會兒神,才開口道:“他如今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至於以後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許風不知是不是那蠱蟲的緣故,攪得他雙腿軟綿綿的,像是踏在雲端上,分不清是否還在夢中。但即使是在夢裏,他也沒這麼容易相信賀汀州說的話。
“怎麼證明那個人真是我哥哥,而不是你隨便找了個人來糊弄我?”
賀汀州仍舊閉著雙目,緩緩道:“你爹娘都姓陳,你們一家原本住在冀州新陽縣,二十年前冀州大旱,你爹娘在逃難路上染了疫病相繼過世,後來你又跟著兄長顛沛流離了一段時日。你生肖屬龍,生辰是九月初七,你那兄長大你六歲。你倆失散的時候,你不過四歲年紀……”
許風聽他娓娓道來,倒確有幾分像是真的,只是他跟兄長失散的時候年紀尚幼,許多事都記不清了,一時也分不出真假來。
賀汀州見他猶疑不定,便說:“此事我是交給柳月去辦的,你若不信,也可找她過來問一問。”
比起賀汀州來,許風自然更相信柳月,當下就要出去找人。
賀汀州卻攔著他道:“等一下,先把桌上的粥吃了。”
許風站著沒動。
賀汀州道:“你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是想跑出去再摔一跤嗎?快點吃了,否則你那哥哥恐怕也得挨餓了。”
許風被他捏著軟肋,實在無法可想,只好乖乖坐到桌邊去喝粥。
賀汀州一面看著他吃東西,一面叫人找了柳月過來。
柳月甚會察言觀色,一進屋見這對冤家沒有鬧騰,反而和和氣氣地坐著,就不禁笑了一笑,問:“宮主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我是不是叫你去找過一個人?”
柳月一楞,說:“宮主指的是……?”
“就是二十年前,冀州大旱時……走散的那個人……”
柳月這才明白過來,瞄了瞄坐在一旁的許風,道:“確有此事。”
許風忙插嘴道:“後來呢?柳堂主找到了嗎?”
“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我手下的探子很是費了一番周折,才尋到了宮主要找的人。”
“那他人在何處?”
“這……”柳月的眼珠骨碌一轉,說,“探子送來的密信,我可不敢私拆,當時就直接交給了宮主。他人在哪裏,怕是只有宮主知道了。”
賀汀州點點頭,揮手讓她退下了,問許風道:“這下你可信了?”
許風仍是半信半疑。瞧柳月的樣子,倒不像是跟賀汀州串通過的,只是她說話遮遮掩掩,似乎另有什麼隱情。他心中雖然盼著跟兄長團聚,可是害怕這不過是一個騙局,自己又要空歡喜一場了。
畢竟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說要找人就真的找著了?那個人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真的見著了才能確定。
許風這時已把粥喝完了,因心中有了念想,就連精神也好了些,問:“我什麼時候能跟我哥哥見面?”
賀汀州臉上微現笑意,說:“你先把今日的藥吃了。”
說著撩起袖子,道:“我叫徐神醫進來製藥。”
許風見他手腕上仍纏著白紗,立刻別開了眼睛,道:“不必了,那些藥……我都藏在枕頭底下。”
賀汀州聞言先是一怔,隨後揚起嘴角,眉眼間仿佛有些歡喜之色,說:“我以爲你早已扔了。”
許風見他這樣,心中覺得一陣難受,問:“你命人大費周章地找到我哥哥,只是爲了讓我治手上的傷?”
“不然還能爲了什麼?至於我爲什麼這麼做,你心裏應當知道,只是不敢去想,更加不敢信我。”
許風記起他的周大哥,心中更覺酸澀,問道:“你這一回……有沒有再騙我?”
“沒有。”
賀汀州說了這許久的話,像是累得很了,手緊緊按在榻上,用盡了力氣一般地說:“風弟,我往後再不會騙你了。”
許風當然不會信他的話。他已上過一回當了,豈肯再輕易陷進去?可是對於賀汀州尋到他哥哥一事,他倒是有幾分信了。
或許是他私心裏盼望這是真的,盼望他那兄長當真未死,再過不久,他們兄弟就可團聚了。就算是假的,賀汀州也不過是騙他治手上的傷,又不是騙他去殺人放火,試一試也是無妨。
許風於是將那藥找出來吃了。
賀汀州仍不放心,又叫了徐神醫過來給他把脈。
徐神醫給他們倆人折騰得夠嗆,診脈時便沒什麼好臉色,板著臉說:“幸好藥吃得及時,再拖上幾天,可是連我也救不了了。你若不是這麼胡來,好好聽我的話治傷,這手上的傷早已好了。”
許風自知理虧,低著頭聽他教訓,一句話也不敢反駁。
他吃了幾服藥下去,再加上有徐神醫給他調理身體,不幾日氣色就好了起來,體內的蠱蟲受了壓制,手也不再疼了。
這期間,賀汀州派人將遠在極樂宮的錦書接了過來,仍舊服侍許風。錦書跟了許風三年,一直對他忠心耿耿,見了面差點哭出來,吸著鼻子說:“公子,我還當再也見不著你了。”
許風哭笑不得,只得好好安撫了他一陣。
多了錦書在旁伺候,許風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在極樂宮的那段日子。賀汀州尚在養傷,自是不好過來了,只每每找了他去陪著吃飯,有時又叫許風念書給他聽。
許風若不樂意,賀汀州也不動氣,就那麼隨口來一句:“天氣轉涼了,也不知服侍你兄長的人盡不盡心,有沒有給他加件衣服?”
許風氣得想把書砸他頭上。但爲了自家兄長,只好忍著氣捧起書來,一句一句的念給他聽。許風念得認真,等念完了書擡頭一看,見那人已靠在軟榻上睡著了。
他睡著的樣子倒比清醒時瞧著順眼些。薄唇微抿,鼻梁挺直,夕陽的餘光落在他臉上,襯得那側臉沈靜俊美,只臉色仍是一種病態的青白。徐神醫給他換藥時,許風有幾次也在邊上,知道他的傷勢好得極慢,尤其是胸口那處傷,反反復複的始終未能痊愈。
許風拿著書看了他一陣,而後起身走出了屋子。過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拿起床上的一件外裳,也不管會不會吵醒熟睡中的人,隨手往他身上一扔,這才真正走了。
比起賀汀州的傷來,許風的手明顯好得更快。等到入秋時,他的右手已能握住筷子了。
許風自己也料不到有這一日,怔怔地握著那一雙筷子,直到手上沒了力氣,筷子才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賀汀州走過來撿起筷子,拿在手裏看了又看,像是在看著許風的手似的,然後直接丟了兩張銀票給徐神醫,樂得徐神醫眉開眼笑。
許風心中也挺高興。他這會兒倒有點後悔當時不肯吃藥了,他自己的生死也就罷了,但他哥哥若真的還活著,知道他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該多心疼呀。
許風的手好了些,就開始琢磨起什麼時候能跟兄長相見了。照徐神醫的說法,過完這一個月,再吃過一輪藥之後,他的手就能徹底恢復了,只是筋脈雖接上了,還得勤加練習才能靈活如初。
雖然只剩下一個多月了,許風還是有點等不及,陪著賀汀州吃飯的時候,就旁敲側擊地打聽他哥哥的事。
“我哥從小個子就高,現在是不是也長得比我高?”
“他大了我六歲,是不是早已成親了?”
“我有嫂子麼?”
“有侄子麼?”
賀汀州當然不會平白透露消息給他,指著一桌子菜說:“夾菜。”
且不準許風用左手,一定要用右手給他夾菜。許風知道自己若是不肯,只怕他哥哥又要吃不飽穿不暖了,只好用右手握起筷子來。其實他私底下也偷偷練過好多回了,但右手畢竟太久沒用,動作實在笨拙得很。偏偏賀汀州還故意爲難他,一會兒要吃魚尾,一會兒又要吃四喜丸子,每樣都難夾得很。
許風額上滲出了汗,損失了一條魚尾三顆丸子之後,終於把最後一顆丸子夾進了賀汀州碗裏。
賀汀州也不忙著吃,只笑了笑說:“繼續。”
許風成功了一次,後面就順當得多了,又接連夾了好幾樣菜。他每夾一樣,賀汀州就答他一個問題。
“是比你高。”
“沒有。”
“沒有。”
“都沒有。”
許風好生奇怪,小聲嘀咕道:“他相貌是隨了我娘,應當生得不差,怎麼這個年紀還沒娶親?”
賀汀州道:“或許他這些年裏,一直也在找你。”
許風就問:“真的?”
賀汀州卻沒接話。他眸子微微垂著,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是筷子一動,將許風夾給他的那顆丸子,重新放進了許風碗裏。
許風怔了一下,捧著碗無所適從。後來想到自己連他的血都吃過了,也不差他夾的菜了,就胡亂扒拉了幾口,算是把這頓飯吃了。
這以後賀汀州更愛使喚許風了,整天叫他幹這幹那,要麼是端茶送水,要麼是擺盤布菜,總之定要用上右手。如此過得不久,許風使起筷子來已是跟常人無異了。
等過完了這個月,到月初又吃過一輪藥後,賀汀州就找了柄劍來給他試。許風的右手太久沒握過劍了,剛入手只覺沈得要命,提也提不起來。但因賀汀州在旁邊瞧著,他不肯輸了氣勢,硬提著口氣舉起劍來,歪歪斜斜地揮出一劍。
這一劍毫無章法,可說是破綻百出,若是同別人過招,怕是連衣袖也刺不中一片,可是於許風而言,意義卻非同尋常。他咬了咬牙,手腕翻轉,磕磕絆絆地將整套劍法都使了出來,最後收劍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一劍揮在了地上。
但無論如何,總算是將劍招使完了。
許風心中激蕩,擦了擦額上的汗,回頭去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句話脫口而出:“周大哥,我的手能使劍了……”
他看清楚身後的人,聲音陡然消失不見。
賀汀州負著手立在樹下,微風輕輕吹動他的衣角,這樣好看。
但不是他的周大哥。
賀汀州也正望著他。
兩個人都沒說話,安靜地對視良久,最後是許風先轉開了目光。他滿心的歡喜像是被一盆涼水澆熄了,忽然間覺得心灰意冷。他將那柄劍扔了,揉了揉酸軟的手腕,走過去道:“我的手已經治好了,是不是能見我哥了?”
賀汀州盯著他的手,面上神色難辨,說:“這傷有沒有好,要徐神醫說了才算。”
許風就轉身找徐神醫去了。
徐神醫正窩在屋子裏數銀票,冷不防被許風進來打斷了,很有些不樂意。不過他見賀汀州緊跟在後頭走進來,馬上又笑開了。近來許風的傷恢復得不錯,賀汀州的銀子大把大把的撒出去,砸得徐神醫樂不思蜀,連家都不想回了。
他這時自然也仔仔細細地給許風把了脈,又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他右手上的傷,最後問了許風幾個問題,摸著鬍子沈吟道:“筋脈是已經續上了,身體也無大礙,還差最後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許風問:“是不是要將蠱蟲取出來?”
“不錯,這蠱蟲乃是療傷保命的聖物,可稀罕得很,當初花了我許多心血才尋來的。”徐神醫一臉肉疼的表情,小聲道,“那雄蠱取不出來,只能白白浪費了,如今只剩下這雌蠱了。”
許風心中一動,擡眼瞧了瞧賀汀州。
賀汀州卻沒看他,只是問徐神醫:“要如何取出蠱蟲?”
“放心,”徐神醫白他一眼,說,“這蠱蟲又沒入心脈,取起來容易得很,不會吃什麼苦頭的。”
說著對許風道:“我過幾天再開一劑藥,你吃下去就行了。”
許風欲言又止。但因賀汀州在場,終究什麼也沒問,只點頭應了下來。
接下來幾日,許風一直忙著練劍。他手傷初愈,右手上沒什麼力道,許多劍招都練不好,但起手時那劍花一挽,已是極有氣勢了。
入秋之後,天氣漸漸涼了,賀汀州的傷見不得風,便支起半扇窗子,在屋裏看他練劍,有時也會出聲指點兩句,只是許風埋頭苦練,多半不去理他。
午夜夢回的時候,許風偶爾仍會夢見周衍的樣子,不過他牢牢管著自己的嘴,無論夢裏夢外,都沒有再提起周大哥三個字。
數日後徐神醫總算配成了那副藥,親自熬好了端來給許風喝。那藥黑濃得像墨汁似的,一股難聞的腥味,許風仰起頭,屏著氣喝了下去。過不多久,他就覺胃裏一陣翻攪,竟張嘴吐出一地黑水來。
徐神醫早備好了裝蠱蟲的竹筒,又燃起一根細細的綫香,香味散開去沒多久,就見一條小蟲從黑水裏爬了出來。那蟲子色彩斑斕,唯獨頭部是碧綠的顔色,因在許風體內呆了半年,比上次見時大了一圈,晃晃悠悠地蠕動著,看得許風又是一陣噁心。
賀汀州忙把收回蠱蟲的徐神醫趕了出去。他倒了杯水給許風漱口,又取出一盒藥膏來,看著許風手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道:“這是去傷疤的藥。”
他自己臉上那道鞭傷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可見極樂宮的藥確實管用。
許風卻沒有接,冷冷道:“用不著。”
賀汀州輕輕把那盒藥放在桌上。
許風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們兄弟相見?”
賀汀州說:“先把藥塗上。”
許風被他威脅得多了,也懶得討價還價,拿起那盒藥膏來,胡亂往手上抹了抹。
賀汀州看不過去,一把捉住許風的手腕,自己動手給他塗藥。他一邊抹開藥膏,一邊揉著那處舊傷,問:“還疼嗎?”
許風早不覺得疼了,這時給他握著右手,只覺得手腕微微發癢。他低著頭沒說話,賀汀州就道:“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等過完了中秋,我就讓你……見你兄長。”
許風暗地裏算著日子,也知道中秋將至了,如此佳節,他自然期盼著跟親人團聚。此時聽賀汀州這麼一說,頓覺失望至極,問:“爲什麼不讓我在中秋時見他?”
賀汀州已抹完了藥,卻一直沒鬆開許風的手,能握一會兒是一會兒,說:“因爲你那天要陪我吃飯。”
許風呆了一呆。
賀汀州深深看他一眼,不等他說出拒絕的話,就接著道:“往後每年中秋,你都可同他相聚,只這一次,不能陪一陪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