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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執位III – 10 –人偶》第18章
  番外 那一年的記憶

  (上)

  淩晨,狂歡了一夜的張家人都離開了,初九把酒吧整理好,將胡亂堆在吧臺上的酒杯也一個個洗淨,歸攏後仔細擺放進櫃子裡,他是個很喜歡乾淨的人,哪怕要走了,也無法放任雜亂的酒吧不理。

  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戀舊,所以他做得很慢,自他入世後,酒吧生意就跟隨著他了,做了很多年,從看著素問的元神化作小狼直到他長大,二十多年的感情如果是說放就能放的,他想那一定是那個人不懂情。

  更何況,他跟素問的相識又豈止二十年?

  從素問還是一條真正的小狼時,他就闖進了自己的人生中,從此再沒有離開過。

  身旁突然響起喘息聲,由於酒吧音樂關掉了,喘息聲顯得突兀而曖昧,但對於聽了很多遍的人來說,初九早已習慣了這個聲音,他冷靜地走過去拿起手機。

  手機畫面正在播放某段錄影,由於光線不佳,影像很不清楚,只能隱約看到裡面纏綿交合的兩具軀體,喘息聲是素問發出來的,夾雜著纏縛在他身上的鐵鍊響聲,像是一種危險禁斷的激情,錄影很長,幾乎錄下了大半的過程,他不知道這段錄影怎麼會存在手機裡,或許是那天他跟素問在糾纏中不小心按到了按鍵,導致了錄影的產生。

  無意中的小動作,對他來說卻彌足珍貴,初九默默看著螢幕裡的鏡頭,竟有些癡了。

  隨著畫面的播放,喘息聲逐漸轉成低微的啜泣,素問被他弄哭了,因為他過於粗暴的動作,但啜泣中的滿足感不言而喻,那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品出的味道,他每次聽到,除了心動外還有嫉妒,繼而是滿滿的殺機——殺了素問,這樣自己就永遠不會被牽制了。

  當然,這個想法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自己永遠都做不到。

  其實曲星辰綁架素問的事他是知道的,更確切一點說,他雖然不辭而別,但素問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跟傅燕文的激戰導致他受了重傷,為了不讓素問擔心,他沒有回去,而是找了個僻靜場所療傷,發現素問被關押,他沒有馬上去解救,因為他知道曲星辰的心思,但那個笨蛋選擇錯了解決問題的方式,而在他看來,素問暫時失去自由也是好事,至少這樣他就不會再被牽扯進曲家的風波裡。

  素問以為曲家村慘案時自己在閉關,對此毫不知情,其實他錯了,在自己的地盤上發生那麼大的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不說,只是因為素問一直在避諱,雖然不爽於素問對自己的隱瞞,但他還是順了對方的意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這也是他極力反對素問跟曲星辰交往的主因,他活得太久,看夠了這個貪婪冷漠又複雜的人間,曲星辰心裡裝了太多的仇恨,這種人不適合素問,當然,反對的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嫉妒。

  素問是他領回來的小狼,這個名字也是他起的,小狼從小由他帶大,對他有景仰、恭敬、崇拜,但就是沒有喜歡,可惜那時他還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麼痛恨曲星辰,只以為那是出自自小養大的小孩居然跟別人走掉的憤怒,直到素問死後,他才明白他其實是喜歡那只小白狼的,沒有任何目的的單純的喜歡,就像他第一次見到素問時的感覺。

  初九的臉上浮起微笑,手機裡的呻吟聲漸大,他把聲量放小了,讓人面紅耳赤的聲音,讓他無法想像那是他的小狼發出來的,當最早領養那個小東西的時候,他從沒想過將來有一天他們會變成這樣的關係。

  跟素問的初遇是在他修行出關的某一天裡,在路經山坳時,他被妖獸的纏鬥聲吸引住了,他居住的地方山靈水秀,很適合修煉,所以山間聚集了不少小妖,偶爾大家會為了爭地盤鬥個不停,但今天除了爭鬥外還多了叫駡聲,隱約是什麼「雜種」、「滾出去」之類的話。

  這話讓他聽著有些不快,便順聲走了過去,就看到幾隻尚未修成人形的妖獸正在草地上相互咬噬,有一隻最小的被壓在下面,全身許多地方都被咬出血了,卻不肯妥協,努力反咬回去,將靠近牠的那些妖獸咬得唧哇亂叫。

  覺察到他的氣息,妖獸們停止了爭鬥,雖然他不濫殺,但上古神獸身上所具有的強大氣場卻是這些小妖無法承受的,看到他走過,大家立刻作鳥獸散,只留下最下面那個也是被咬得最慘的妖獸。

  出於好奇心,他走到小獸身邊,那是只看起來有點瘦弱的小東西,全身雪白的毛皮因為打鬥沾滿了泥土跟血跡,仿佛感覺到了危險的到來,小獸用尾巴將自己的頭臉掩飾住。

  牠的尾巴很多,竟是只九尾狐,那些尾巴都用來當屏障,導致全身成成了一個圈,看起來毛茸茸的像團小毛球,只可惜毛球太髒了,身體還無法控制地打著顫,他知道牠是被自己的神力嚇壞了,便用法力壓住了氣場,上前把牠提了起來。

  一隻爪子猛地抓了過來,小獸竟然是在偽裝虛弱,趁他不提防突然發起攻擊,抓他的同時還張嘴來咬,他的胳膊被咬住了,為了咬斷他的手臂,小獸像是拼盡了氣力,全身的毛都炸開了,這麼剽悍的小東西他還是頭一次見,假若這是普通人的胳膊,他想應該是保不住了。

  「攻擊性還不錯,但牙齒跟爪子還不夠鋒利。」

  他根本沒把那攻擊當回事,屈指輕彈在小獸的腦門上,小獸便撐不住,翻了個跟頭跌到了他面前的草地上。

  小傢伙應該跌得很疼,趴在地上抖了半天才又爬起來,屈起身子惡狠狠地盯住他,發出警示性的叫聲,可惜牠太瘦弱了,毛皮都貼在身上,看起來有點皮包骨,不過眼睛很漂亮,瞪得大大的看著他,透著屬於獸類戒備兇悍的光芒。

  他愣住了,不是驚訝於小獸的剽悍,而是發現牠並非九尾狐,而是小狼,白狼已是比較稀有的品種了,更別說九尾狼,他頓時明白了剛才叫駡聲的起因——原來這是只九尾狐跟狼交媾生下的孩子,牠應該自卑于不同于普通妖獸的長相,所以警備心跟排斥的感情都相當高。

  不過小狼的兇悍在他眼中就像是小寵物跟主人鬧脾氣,沒有一點殺傷力,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拂過小狼咬傷的地方,傷口在他的神力下消失無蹤,他蹲下來,溫聲道:「以你這份衝勁,再過十年,就算是老虎,也會被你輕易咬斷喉嚨的。」

  看到自己造成的傷害被輕易修復了,小狼眼中閃過驚奇,禁不住抬頭看看他,戒備的眼神多了幾分豔羨,但仍舊不退讓,九條尾巴張開,做出守護地盤的動作,惡狠狠地叫:「滾!」

  聲音清脆響亮,還有幾分生澀,聽得出這只小狼崽平時不常跟同類交流,牠很怕自己,但牠卻把懼怕轉為戰鬥力,沖他齜起牙,一副毫不懼怕爭鬥的樣子。

  他笑了,沒跟小狼崽一般見識,問:「你父母呢?」

  短暫的沉默後,詢問換來更兇狠的痛駡:「滾!滾開!」

  他沒忽略小狼罵人時略微發顫的嗓音,看來比起恐懼,牠現在更多的是心事被戳中後的傷心,他有點明白了,像這種狼與狐生下的孩子通常不會為族人所容,出於各種原因,牠就這樣被父母遺棄了,讓牠憑藉天生的一點靈力自生自滅,那些攻擊力都是獸類與生俱來的本能,牠實際上並不懂得怎麼生存,難怪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了。

  「不要就不要吧,」他笑著說:「丟棄了你,是他們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事。」

  小狼聽不懂,繼續弓著身子沖他做出隨時會攻擊的架勢,雖然這副架勢在他看來只能用可愛來形容。

  「你很自卑是吧?因為這樣的身份一直被嘲笑,沒人願意跟你做朋友。」

  「這裡……這裡是我的,滾開!」

  被說中心事,小狼的眼圈紅了,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要不是知道雙方的力量相差太懸殊,他一定會再沖上前咬人的。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做朋友呢?我也沒朋友。」他好笑地看著眼前這個小不點兒,「因為我也是雜種。」

  這次小狼沒再吼他,而是瞪大了眼睛奇怪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用罵人的話來這樣說自己。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任何事都有它的一體兩面。」

  他解釋道:「雜種,其實它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混血兒,人類很喜歡這種混血兒,他們認為混血兒的孩子更漂亮,也更聰明,事實的確如此,就比如我有龍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有夢貘的造夢神力,而你有著狼的兇狠跟狐狸的聰穎,這是普通妖獸所不具備的,你可以自卑得認為這是你的缺點,但如果你多一點自信,就會明白這是多麼難得的優點,最重要的是你很漂亮,我想這世上再沒有白狼會比你更出色了。」

  小狼愣住了,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收起了炸起的白毛,有點含羞似的略微低下頭,可憐的孩子可能從生下來還沒被這樣稱讚過,他感覺得到小獸收斂了原有的兇悍,這讓牠看起來更可愛了。

  「還有一點你說錯了,這不是你的地盤,可能在你的老祖宗沒出生之前,我就在這裡住了,我不介意妖獸在這裡定居,但敢來跟我爭地盤的,你是頭一個。」

  「為什麼呢?」小狼仰起頭,奇怪地問。

  收起了戾性,牠的眼瞳裡透出清澈的碧色輝采,「你好像……不大……很年輕……」

  出於不常跟同類交流,牠的話說得結結巴巴,還詞不達意,他卻聽懂了,接下來的時間裡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不為被恭維年輕,而是他發現這種發自內心的稱讚自己還滿受用的。

  那就養著牠吧,有這麼可愛的小東西相陪,今後的人生一定不會無聊的。

  不知道他為什麼發笑,小狼生氣了,爪子又伸出來做出攻擊的架勢,他沒在意,站起身離開,隨口道:「跟我來。」

  他沒回頭,因為他知道小狼一定會跟上來的,果然不出所料,他向前沒走多遠,就聽到後面窸窸窣窣的響聲傳來,小狼拖著尾巴有點趔趄地一路跟隨著他,一直跟到了他住的地方。

  他就是這樣收留了小狼,把牠當寵物留在了身邊,後來他才知道小狼個頭小,是因為一直被同類欺負,獵食也多被搶走的緣故,才會把自己搞得像是流浪兒,好吧,那時的小狼的確是流浪兒,連被問起牠為什麼會跑到靈山來的,牠都解釋不清。

  以前小狼沒有跟同類接觸過,雖然天生靈力,卻完全不懂怎麼使用,連基本的像人類那樣用手做事都不會,不過他有得是時間來教。

  總算小狼很聰明,沒多久就有樣學樣,模仿得七八分相似了,再加上被他精心護理,小狼很快就不再是皮包骨似的小可憐模樣,每天跑去山野的溫泉泡下澡,再在草坪上打幾個滾,全身圓滾滾,毛皮蓬鬆松的,讓他越看越喜歡,於是一開始養寵物的心思改為調教成隨從也不錯的想法。

  看著在草地上追著自己的尾巴來回原地打轉的小狼,他忍不住發笑,明明很聰明的小傢伙,但偶爾也會做這種呆呆的事,只能說牠還是太小了,愛玩是小動物的天性。

  「素素,今後你要跟我學法術嗎?」他問。

  小狼沒有父母,自然也沒有名字,在一起生活了幾天後,為了方便稱呼,他給小狼起了名字,很隨便的一個名字——小獸全身都是白的,又因為什麼都不懂喜歡成天問東問西,他就直接叫牠素問了。

  「是!」

  幾天下來,素問對他由最初的戒備敵意轉換成景仰,畢竟還是個孩子,當發現有人對牠好時,就很快卸下了心防,見識過他的法術,對他更是崇拜有加,被問到,牠停下咬尾巴的遊戲,仰起頭結結巴巴地說:「跟、跟隨大人,學法術,一直,伺、候大人……」

  小狼說得很認真,但長得像毛皮玩具似的小東西跟他說這種話,只會讓他想發笑,說:「你不是我的僕人,以後叫我的名字就好,我叫初九,天地初始的初,九五之尊的九。」

  小狼聽不懂,歪著頭看他,貌似努力消化他的話,好久才點點頭,叫:「初……九。」

  「以後多說話,你就可以說得跟我一樣流利,也可以變成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伺、候大人……初九大人……一起修行,做最好的狼妖……」

  由於無法把心裡的話順利說出來,小狼顯得很著急,幾條尾巴在身後激動地搖來搖去,他當時想要是在尾巴上系幾個鈴鐺的話,一定很好聽。

  斷斷續續的呻吟聲響起,驚回了初九的思緒,發現那是手機裡傳出來的,他伸手關掉了,耳邊只有記憶中怯怯而又單純的嗓音,他歎了口氣——當初素問跟他說跟隨的時候,恐怕還不懂什麼是跟隨吧。

  說好教素問法術,在素問的體格稍微強健之後,他就開始了訓練,從最初的簡單法術到變身、禦劍、靈術修煉。

  素問很喜歡練劍,每天都劍不離手,當時他還曾想過找到天底下最利的劍送給素問,讓他成為最好的禦劍高手,所以他教得很用心,也很嚴厲,直到許多年後他才發現這其實都是不必要的,因為素問在的地方一定有他,而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到素問。

  那段日子是他記憶中最溫馨的一段時光,每天他們都練劍修行,短短的幾年時光,他教會了素問許多東西,劍術、法術、跟同類的交流、還有人間的語言,看著小狼從最初蓬鬆松站都站不穩的模樣成長為矯健的成狼,也逐漸有了少年的身影,他的訓練便愈加嚴厲了。

  後來回想起來,他會那樣做,或許潛意識裡希望素問的法術超越普通的妖獸,有自己的悉心教導,假以時日,素問修成地仙都沒問題,他希望天老地荒,永生永世身邊都有這個人來陪伴。

  所以他絕不允許素問動情,尤其是對一個凡人,還是個心裡充滿仇恨的人。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閉關修煉會讓素問遭遇曲家村血案,他寧可放棄那個修行機會,也要阻止他們的相遇,他教了素問許多人世間的東西,卻沒告訴他人類是怎樣的善變無情,素問看似兇悍,其實是個很單純的動物,他知道他跟曲星辰的交往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所以在得知素問不僅跟曲星辰重逢,還瞞著他交往後,他大為光火,不由分說便將藉口遊歷下山的素問帶了回去,將他關在山洞裡,又用法術在洞口做了結果,逼他妥協。

  「為什麼我不可以喜歡他?」在發現被禁錮後,素問一反平時對他的順從,對著洞口的結界沖他大吼:「我不要再待在這裡,我喜歡他,我要下山!」

  「沒有『為什麼』,任何人都可以,偏他不行!」

  聽到素問大方承認喜歡曲星辰,他氣急敗壞地回道,後來他發現這句話的語病——不僅是曲星辰,他其實無法容忍素問喜歡其他任何人,除了他,誰都不行。

  但他低估了素問的執著,在他與曲星辰之間,素問竟會選擇曲星辰,在素問心中,從小養大他,跟他相處多年的自己竟然比不上一個才認識幾年的人類。

  素問為了下山,拼著被法陣震傷,強行沖出了結界,他感應到後,追上去半路截住了他,像是冥冥中因果回圈般的,那裡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曾經的小樹已有手臂那麼粗了,讓他驚覺時光竟然一晃過了這麼多年。

  發現他追來,素問向他亮出了劍,這些年來他們不止一次比劍,但只有這次較量讓他心傷,素問的劍術是他教的,劍招走向他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失望的發現對方下手沒有半點留情,像是很期待可以一劍刺死他,免得他再來阻攔。

  但實際上他連兩成的功力都沒有使出,直到最後一刻素問劍尖指在他的心口上,那一幕至今他都記憶猶新,因為破陣受了傷,素問的氣息很不穩,卻站在他面前,全身充滿了屬於獸類的剽悍,喝道:「別再逼我,初九,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如果你想拿走,那就拿好了,如果你做不到,就讓我走,我想做的事,一定會去做的!」

  他沒有再逼迫,因為對方的做法讓他很失望,無視指在自己胸口上的利劍,他淡淡地說:「這是我們初遇的地方,我領養你的時候沒想到我們也會在此決裂。」

  聽了他的話,素問淩厲的氣息緩和下來,臉上露出很無措的表情,像是道歉似的解釋:「初、初九,其實我沒有……我只是想……」

  連緊張時結巴的反應也跟當年一樣,但他們都知道那段時光回不去了,想起這些年來自己的誠心相待,他氣極反笑,揮掌將素問身後的那棵樹震得粉碎,然後對目瞪口呆的人道:「你看,我要殺你,一掌就夠了。」

  他的一再相讓只是念及舊情,但既然對方絲毫不在意,那他又為何放在心上?

  「初九,對不起,我沒想傷你……我只想下山,我答應了要陪他遊歷……」

  很多年以前他記得有只小狼也答應一直跟隨他的,或許素問早就忘記了這句承諾,但他卻永遠記得。

  「你可以走了,」激憤湧上,他打斷素問的解釋,冷冷說:「不過今後不許再用劍,否則我會殺了你!」

  說這話時,他看到了素問眼中流露出的驚訝和傷心,這讓他的怒氣稍減,只在想——他算什麼東西,他只是自己養大的寵物而已,法術、劍術也都是自己教的,他可以教,但忤逆了他,他也可以隨時收回。

  於是他繼續惡狠狠地說:「你我今日情分已斷,你既然選擇下山,今後若再踏進此山半步,我必殺你!」

  震懾於他的狠戾,素問什麼都沒說,表情由倔強轉為惶惑,還帶了點茫然的色彩,讓他想起小狼剛隨自己回家時的情景,那時的牠什麼都不懂,面對自己時常表現出緊張茫然的樣子,這讓他有點後悔自己的失言——他並沒有真想殺素問,否則早在他挑釁自己時就動手了。

  素問眼簾垂著,他無法知道那眼簾後是否溢著淚水,就見素問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最後連劍都拿不住,劍落到了地上,他卻再沒說話,只是跪下來向自己連磕好幾個響頭,這才起身下山。

  踩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讓他想起了帶小狼回家時,牠瘦弱得走不動的趔趄模樣,那時他的感覺是找到了玩具後的興奮跟有趣,現在卻只留下傷心。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那些傷人心的話來,其實那時他只是想說——素素,留下來,我會對你好的,比曲星辰對你還要好百倍千倍,但這句話最後他也沒說出口,直到看著素問的身影消失在夕陽光彩下,直到確信素問不會再回來,這才徹底死了心,轉回去潛心閉關修行,他告訴自己說那不過是個低等妖物,他願意跟人類糾纏,那就隨他去吧,自作孽不可活,大不了自己再找新的寵物來養,用不了多久就忘記他了。

  可惜等多年後他明白了忘記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時,看到的卻是素問的屍體。

  這樣的閉關生涯只捱了幾年就結束了,他發現自己始終在意著那只小狼,他不知道自己送給素問的護身赤玉是不是被他毀掉了,所以他無法追蹤到素問的去向,直到找到了一點線索,但等他抓著線索追去後,看到的卻是孤零零掛在山麓枯枝上的白狼屍體。

  牠已經死很久了,元神也早散了,屍體上覆蓋著積雪,軀體萎縮得僅剩一層皮,掛在樹上隨風晃動著,早已不復生前的朝氣跟靈動,但他卻一眼認出了那是他的小狼。

  看著白狼淒慘的模樣,他幾乎無法相信這是真相,甚至想否認這個事實,他沒有去動那具屍體,而是在樹下呆坐了兩天,聽過路的村民講述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慘事——有妖類殘殺村民,天師一派的人來驅妖,後來大家在白狼行兇時抓到了牠,將牠帶上追雲峰。

  白狼的死因這些鄉下人不知道,只說牠的屍首是道士掛在這裡的,讓大家分清人與妖的不同。

  他沒有再多問,左右素問的死跟曲星辰逃不了干係,那一刻他心裡滿滿的都是仇恨,曾經的清淨修為消失得乾乾淨淨,只想殺了這些胡言亂語的鄉民,還有不分青紅皂白就大開殺戒的道士——素問隨他多年,他不相信那些妖類虐殺的鬼話,素問的善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都是那些道士編出來騙人的,他們只是想得到素問的內丹,否則素問的內丹去哪裡了!?

  但不管怎麼氣憤還是傷心,小狼都已經死了,死因是什麼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挖了坑,親手埋葬了白狼的屍體,原本想馬上去追雲峰大開殺戒的,但在埋葬白狼時他感應到了屬於素問內丹的微弱氣息,這讓他大喜過望,只要內丹尚存,他就有機會將素問復活,於是暫時放棄了尋仇的念頭,順著氣息一路追了下去。

  這一找就是大半年,後來在某個小旅館門前,他終於找到了那個身上帶有白狼氣息的人,當看到那是位修道者後,他以為是對方殺了素問,二話不說就突下殺手,誰知那個人的道術高深到出乎他的想像,就在兩人鬥得難解難分的時候,他看到了趔趔趄趄從旅館裡奔出來的小狼,沖著那個男人叫:「餓、餓了,主人……」

  稚嫩的嗓音,純白色的毛皮,後面還拖了條毛茸茸的尾巴,由於太小,乍看去更像只小松鼠,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小狼,雖然這個小東西比當年他剛領養素問時還小了好幾圈。

  過度驚喜之下,他忘了正在跟對手交戰,被那個可惡的男人趁機重重擊了一掌,他顧不得疼痛,咬牙奔到了小狼面前,輕聲喚道:「素素。」

  不知是一場惡戰下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太重,還是因為他是小狼主人的對手,看到他跑過來,小狼嚇得全身的白毛立時炸開了,隱藏的九尾也不由自主地露了出來,卻沒有因此退縮,反而很兇惡地擋在主人面前,沖他揚起爪子,一副莫要犯我的架勢。

  他笑了,再無懷疑,這是他的小狼,沒有人能將素問小時候的模樣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且那九尾他相信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真好……」

  宛若重新找回了心愛的珍寶,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手伸過去想撫摸小狼,卻換來小東西狠狠的咬噬,狼牙兇狠地咬住他的手不放,像是把他當仇人來看。

  被咬得很痛,他卻從沒像現在這樣開心過,早忘了那個跟他激鬥的男人,只是怔怔的盯著小狼,終於他發現牠跟以往的不同——那雙碧青眼瞳再不復往日的光彩,眼瞳霧濛濛的,像是蒙了層白翳,看不到焦距。

  「原來牠叫素素啊。」

  那個可惡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回過神,任由小狼咬著自己,用疼痛告知自己這不是在做夢,道:「他叫素問,是九尾白狼。」

  「挺好聽的名字,你起的?沒想到看似兇狠的上古神獸也有雅致的一面。」

  話中有話,他悠然回頭看向男人,那是個優雅近乎到漂亮的男人,他確信自己之前沒有見過這張臉,但對方身上的罡氣有點熟悉,剛才心情太亂,他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他們應該曾經動過手才對。

  「一別半年,我們又見面了,也算是有緣。」

  面對他的狐疑,男人灑脫地聳聳肩,掏出一柄金色匕首遞給他,那是用他的鱗片磨成的小刀,刀刃在陽光下熠熠閃光,他猛地想起了在風雨夜晚驚擾他美夢的那對師徒,不錯,這個笑得很欠打的男人就是師父,但當時他根本沒這麼深的功力,更不是這樣的容貌,難道……

  想到那或許是靠素問的內丹修煉成的結果,他殺意湧上,冷笑:「什麼有緣,你知道我找素素找了多久嗎!?」

  覺察到他的敵意,男人身後退開兩步,舉起手無辜地說:「我會變成這樣是另有奇緣,跟小白……」

  「素素!」

  「是,跟素素的內丹完全沒關係,要不牠也不會活著對不對?」

  這話有點道理,為了瞭解內情,他沒馬上動手,小狼卻感覺到了他對自己主人的殺意,鬆開嘴巴,跳到男人面前弓起身很兇惡地沖他大叫:「滾!滾開!不要傷……傷主人……」

  跟素問小時候一樣的反應,連說話結巴都那麼相似,他的心柔軟了下來,蹲下身,微笑看著小狼,其實真相怎樣都好,反正他找到了他的小寵物,唯一令人傷感的是牠再也看不見自己了。

  「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說來話長,如果你有時間,我們不妨回屋裡聊。」

  有,他有得是時間,今生都不會從素問身邊走開了,再也不會。

  一番交談後,他大致瞭解了素問在跟自己分別後的遭遇,他的死亡還有男人的奇遇,當知道素問曾被曲星辰等人圍攻身受重傷時,他又湧起了殺機,可是看看獨自在旁邊咬著自己的尾巴玩個不停的小狼,又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

  一切仿佛命中註定似的,他被馬靈樞師徒騙去了極北之地,沒來得及救出素問,最後素問被張玄所殺,元神內丹又隨著金鱗刀到了馬靈樞手裡,馬靈樞有了那段奇遇,才有機會幫素問重塑元神,讓牠得以活下來。

  各種是非穿插在其中,他不知道是該謝馬靈樞師徒,還是該恨他們,但心裡清楚這是最好的結果,如果當時張玄不殺素問,那素問勢必會被張雪山等人殺死並取走內丹,到那時就算是他也回春乏術,這樣一想就不由得冷汗淋淋,只覺得不管歡喜還是傷心都過去了,他再去復仇,只會把現在的素問再扯進是非中,而這是他絕對不想要的事。

  「被自己最親最疼的人所殺,你恨嗎?」他問。

  「人生苦短,說什麼恨不恨的,當然啦,我今後的人生也許會很長,但再長也沒必要把自己放在憎恨的位置上吧?」男人微笑道:「我想他殺我,可不是為了被我憎恨的。」

  「修道中的我沒聽說過你這號人物,」那時他對男人的話還不是很相信,更聽不懂他的見解,又問:「你叫什麼?」

  「我……」男人的目光隨著他看向小狼,想了想,微笑道:「我姓馬,既然小白……呃小狼叫素問,那我就叫馬靈樞吧。」

  「馬鈴薯?洋芋那種?」

  「名字只是代號,你喜歡這樣叫也是可以的。」

  面對他的挑釁,馬靈樞不以為意,於是他又強調了一句,「我叫初九,從今之後素素的主人是我。」

  回應他的仍舊是雲淡風輕的一句,「只要牠同意,當然可以。」

  但結果卻是——當然……不可以。

  不知是不是初見時他給小狼留下的印象太差,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素問每見到他,都立刻躲去馬靈樞身後,要不就是沖他怒吼示威,總之完全不跟他親近,這讓他很傷感,但是看到素問又回到了活潑健康的模樣,他又很歡喜。

  馬靈樞跟他說素問的元神被金鱗刀所傷,不僅雙目視物有問題,以往的種種也都忘得乾淨,他想這樣也好,不開心的事就全部忘記吧,所有人生重新再來過。

  還好在他鍥而不捨的交流中,素問漸漸對他卸下了心防,變得跟以往那樣親近他了,但馬靈樞屬於主人的地位始終震撼不動,在素問心中,馬靈樞第一位,而他,最多是佔據第二的朋友地位。

  後來,馬靈樞去國外發展,他也跟去了,國外沒有道士討嫌,他想對於素問的成長更有好處,就這樣,他跟馬靈樞做了二十多年的鄰居,隨著馬靈樞的名聲越來越響亮,人也變得忙碌起來,素問寄住他家的次數漸多,他們的關係日漸親密,他卻始終沒有再跟素問提任何喜歡的字眼。

  張玄說他不懂得自私,他不是不懂,而是他不能這麼,經歷了素問之死後,他很怕再面對相同的結果,他不想素問恨他——如果素問傷了心,他還可以為他分擔,但被記恨的話,他就什麼辦法都沒有了,有些地方他跟素問一樣,他們都是獨自活在這個世上的人,他什麼都沒有,只有素問,所以,他不敢賭。

  曾經他想過,他什麼都不奢求,就這樣陪伴一輩子就好,看著素問再次慢慢長大成人,似乎很像以往自己記憶中的小狼,但有些地方又不盡相同,他沒有以往的倔強偏激,而是變得溫順了,乖巧得讓他誤會那其實是小綿羊變來了的。

  不過對他來說,素問變成什麼樣子並不重要,這些年來他過得很開心,除了他沒有幫素問治療眼疾外——如果用靈術療傷,他其實是可以治好的,但他不想那樣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自私吧,用溫柔的羅網將獵物困縛在裡面,讓他永遠都無法逃離。

  他以為他做到了,所以當馬靈樞提出回國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潛意識中似乎也有想賭一把的意思,但最後他還是輸了,兩世相伴,幾十年的相隨,最終換來的依舊是對方的離去。

  所以他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初九把最後一個玻璃杯擦乾淨,仔細放進櫥櫃裡,然後慢慢拉上櫃門,每天都做的動作,今天卻感到了吃力,仿佛他關上的不僅是玻璃櫃門,還有他對素問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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