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章
段欽差在見到穆容的那一刻, 不論神色還是舉止, 皆是做足十成十的準備,他的眼楮里露出那樣一種既仰慕又隱忍的神色, 他整個人的肢體動作都只是緩緩起身, 站在原地, 對著穆容深深一揖。
饒是徒小三也沒料到段欽差來這一手啊, 更不必提穆容了,穆容這輩子,就接到過他哥的賠禮道歉,這正三品大員的一揖,穆容一瞬間有些呆。好在, 她是個鎮定的性子,平日里行事亦是有條不紊,故而, 也只是一瞬時的愣怔,之後,穆容正式回一禮, 道,「欽差大人頭一次見, 何需見此大禮。」
段欽差想,這貌不驚人小小女子, 當真有幾分定力。倘是別個女子見他一正三品大員驟然一揖,還不得撲上前來扶他,這位穆姑娘卻是面無殊色, 冷靜處之。段欽差更加收起輕視之心,眼中更添三分真誠,道,「先前一時情切,唐突了姑娘。如今見著姑娘,當與姑娘賠個不是。」
穆容微微皺眉,她能說什麼呢。穆容便道,「罷了,以後大人還是尊重些的好。我雖出身貧寒,卻是正經平民,更非人可調笑的女子!」說著,臉上帶出幾分不悅。穆容也的確不大痛快,她的親事一直不順,可她絕非隨便的人。這位欽差,突然就拿衣料子送她,什麼意思!
段欽差連忙道,「實是那一日晨起,忽覺風涼,想著時已入冬,姑娘孤身一人在這泉州,哎,段某一時情切,未及多思,得罪了姑娘。」
穆容真是奇怪死了,想著這位欽差大人生得人模人樣,且這樣的高官,自然學問是極好的。可這自來有學問的人,腦子當好使方是。怎麼這位段大人倒似腦子跟常人不同一般,她與他先前一面都未曾見過,他就「情切」了,情哪門子切啊!穆容想著,原本瞧著個好模樣,果然不是實誠人,怪道阿青都說此人人品不好。穆容便道,「我雖一人在泉州,又不少人服侍,我也有銀子自己置辦衣裳,且凍不著,就不勞大人了。」
殊不知,穆容覺著人家段欽差奇怪,人家段欽差也覺著穆容簡直不是個正常女人。段欽差自覺形容尚可,雖是比穆容大上幾歲,可自己身材相貌保持的都不錯,而且,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這樣的示好,哪個女子還能矜持得住?偏生穆容這般冷淡,段欽差不由想,這位穆姑娘的冷淡,到底是故作冷淡,還是以退為進?
段欽差心如電轉,依舊保持著極為和善的風度,連連稱是,他進一步試探了一句,「前番引得姑娘不悅,今次段某特意略備薄禮,還請姑娘笑納,也恕段某唐突之罪。」段欽差說著,手下捧上幾盤禮數。
穆容忽地一聲冷笑,她雖則對于官場之事不大知曉,可穆容自小在家里操持家事,後來與她哥到了漕幫,想漕幫什麼地方,那是江湖地界兒,什麼樣的貓膩手段,穆容沒有見過。穆容聲音中似都帶出一絲冬日凜冽,她正色道,「欽差大人若成心賠禮,方前一揖便可。我再說一次,這些東西,還請大人收回去。大人不要以為我是以退為進之人,我沒你們那些個心眼兒!怪道大人會托人提親,要納我為二房,原來我在大人心里便是可這樣肆意輕薄之人!大人不是托人來說親嗎?我就告訴大人,我不願意!我平生,最恨輕薄之人,更不會與人做小!大人若看得上我,當三媒六聘,名媒正娶!若看不上我,也少拿這些東西來惡心我!」話畢,穆容猛然抽出腰間佩刀,一道雪光斬落,將其中一個小廝捧著的木匣劈作兩截,那小廝嚇的,當即臉色一白,直接癱地上了,里頭東西更是嘩啦啦的泄了一地!
穆容一雙冰雪樣的眼楮冷冷的刮了段欽差一眼,其氣勢之迫人,竟是令段欽差不由微退半步。穆容回身還刀入鞘,冷冷的離開大帳。
待穆容一走,徒小三方長長的舒了口氣,伸手扶著段欽差坐下,還埋怨一句,「大人既看她不悅,怎麼還要送東西啊!唉呀,這可是把穆姑娘得罪了。」穆小三的口氣里帶著三分對于女子特有的包容。
段欽差無奈,「某也未料到小小女子這般霸道。」
徒小三對段欽差使個眼色,悄聲道,「你這還沒見過她霸道的時候。」說著,徒小三露出幾分玩味笑意。段欽差原是大失顏面,可想一想,這顏面是被女子所傷,那也就沒啥了。推推手,令丁凡等人下去了。段欽差感慨,「好個潑辣女子。」
徒小三以一幅男人都明白的眼神問段欽差,「大人你還是真心求娶穆姑娘啊?」
段欽差正色,「這還能有假不成?不瞞你,我家中老妻多年臥床,我雖是說以二房相納,可實際,就是想娶穆姑娘這樣一房明理尊重的女子,一則家事得有這麼個人管著,二則,我也當真傾慕于她這般奇女子。」
「那你這事可不容易。」徒小三道,「你可算是把她得罪慘了。」
段欽差抱怨,「我還是托了謝知府身邊的那個鄭允,又托了你身邊的李秀才,怎麼這李秀才也沒與我說,穆姑娘不大樂意啊?」段欽差順勢挑起理來。
「別說李秀才不曉得,就是我也不曉得,穆姑娘是這個意思啊。」徒小三摸摸下巴,「原本,您有這個意思,阿青與她說後,那幾天她心情也沒覺出不好來啊。您堂堂正三品大員,不是我說,給您做二房,並不委屈穆姑娘,她畢竟這把年紀。再者說,女子再能干,最終還是要嫁人生子,才算圓滿不是。」
這話說的,簡直正對段欽差心坎兒,段欽差心說,看來穆姑娘的確是個極尊重的姑娘,與外面那些個女子再不一樣的,如今想來,兩次送禮反當真是大大的得罪了她。段欽差一面道,「可不是麼,哎,這可如何是好?竟是錯上加錯,又得罪了穆姑娘?」又說徒小三,「大將軍可不能袖手啊!」
徒小三道,「大人您這樣的風流人物,偏生請教起我這軍中莽漢來。」
段欽差其實哪真正當穆容喜怒放在心上,他倒是更願意借機與徒小三搞好關系,段欽差笑,「罷了罷了,總歸還要想個法子使穆姑娘消氣才好。只是,有求將軍之處,將軍可不許袖手。」
「這你放心,成人姻緣,向來是積德之事。」
見徒小三毫不猶豫的應下,二人中午又吃了一席酒,待得午後小憩,段欽差方告辭回了巡撫府。
由此,段欽差暗想,謝家那樁親事雖則未成,可如今看來,這位林大將軍卻是支持穆容為我所納的。他就說麼,雖則如今孔家漸興,可孔太後到底並非今上親娘,何況,今上素有心機,今日能用孔家制衡謝家,難保他日孔家勢大,介時,便是謝家制衡孔家之時了!
何況,孔國公直接把那李秀才的軍功壓沒了,當初,林大將軍還特意找到自己打听此事,可見林大將軍對此事之介意!
段欽差舒舒服服的自軍營回了巡撫府。
孔巡撫听聞段欽差去了軍營,心下越發不痛快。
好在,孔巡撫被接下來的情報安了心,孔繁御打听出來,段欽差的確去了軍營,除了看一看將士操練,便是尋了穆姑娘賠不是,送了許多東西,結果,穆姑娘一樣沒收不說,其中一匣子,還叫穆姑娘用戰刀,一刀劈成了兩截。
孔巡撫與兒子道,「想這穆姑娘到底並非凡俗,她就是嫁,也沒必要嫁這麼個糟老頭子嘛。何況,還只是二房!」
孔繁御輕聲道,「父親,家里五弟尚未娶妻,何不為五弟求娶穆姑娘。」
「這也太老了吧。」孔巡撫皺眉,這並不是說自家五兒子老,而是說穆姑娘老。孔巡撫的五兒子今年不過十八,穆姑娘二十五了。孔繁御道,「即便年紀相差了些,我看,穆姑娘在行軍上的確頗具才干,不同尋常女子。」說著,孔繁御道,「說來,咱們孔家,世代書香,族中子弟亦以讀書科舉為榮。家族之中,所欠缺的便是武將。若家族中有得力武將,今江南之事,何以會受制于人?」
孔繁御的意思,倘如今掌江南兵權的是他們孔氏子弟,自然不怕子弟被人拉攏了去。不似如今的徒小三與章總督,這二人如今越發位高權顯,故,但是孔家,也得多客氣著些了。
關鍵,更令人氣悶的是,還常有謝氏這等小人過來挖角。
如今,隨著世道一步步的崩壞,武將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孔繁御這般說,孔巡撫道,「家族中無從武之人,這件事,我也有想過。不瞞你,我曾也相中林大將軍,只是,我未及開口,倒是叫姓謝的搶先一步。好在,林大將軍並未應下謝家之意。你曉得因何故嗎?林大將軍與那姓謝的說了,倭匪未靖,何以家為?他的確一家皆為倭匪所殺,他這話,就不知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了。何況,如今咱們家中並無適齡女子相配,若是旁支,就低微了些,此事,我方沒有再提。至于穆姑娘,她縱是再好,也是女兒家,就是兩番戰功,朝廷除了賞賜金銀牌坊之類,也授官不得。終是無大用的。你五弟那里,聯姻穆姑娘,倒不如聯姻武將家族,更得實惠。」
父親的話未嘗不在理,孔繁御微微一笑,「那也可虛應其事,穆姑娘不是與段欽差說了,做便做大嘛。我看,穆姑娘之秉性,極是剛烈。咱們虛為族中子弟提一提親事,就娶穆姑娘做正頭娘子。看姓段的如何,我就不信,他還能為了娶姓姑娘,把家里老妻殺了。」
孔巡撫不由大樂,拊掌,「我兒此計甚妙!」
至于穆容姑娘,此番當真見識到了男人的無恥與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