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4 章
眼下, 非但章總督何先生在說此次淮揚兩大巨頭的任命, 便是林靖,也對此任命長眉微鎖。徒小三打仗自然是行家, 但, 徒小三雖則官高, 不過, 他在官場中浸淫的時間太短,如淮揚這番官場任認,就是林靖研究邸報,徒小三研究林靖了。
徒小三對官場中人不大了解,鄭泉與夏三郎, 他正是哪個都不認識。但,徒小三了解林靖啊,見林靖皺眉, 徒小三心說,這邸報難不成哪里不對?只是,徒小三又有些別個心思, 他雖不認得這兩大高官,可徒小三性情機敏, 他一見有個姓夏的,便不禁多想, 想著他家阿靖之前岳家便是姓夏的,不會是他家阿靖見著夏字,便想到前妻了吧。
一念及此, 徒小三心下還微微的醋了一回,卻又在琢磨著,如何開解林靖方好,畢竟,人死不能復活。
徒小三正準備如何開口,林靖忽就道,「不對呀。」
「有何不對?」徒小三連忙問。
林靖道,「這姓鄭的,原是德宗皇帝在位時的一個翰林,這些年,記得他在翰林修了十來年的書,後來,轉任禮部、國子監,最後,又回了翰林做大學士。完全沒有半點外任經驗,朝廷如何會派這麼個人到淮揚任總督?」由此一句,便可知林靖對官場之熟稔,較之何章二人皆毫不遜色。說來,自從離家,林靖遠離京城,不過,他這些年有個好習慣,只要是朝廷邸報,從來都會認真細致研究。故而,他一看鄭總督之名,饒是與此人並無交情,林靖竟是將此人履歷說的大致不差。
徒小三則是道,「做官就看品階,大學士也是從一品,品階夠了,陛下看重,就把人派來了唄。」
不得不說,徒小三此語,與章總督頗有靈犀。
林靖卻是道,「江南正值多戰之秋,這幾年,倭匪跟腦子有病似的,就愛往浙閩跑。可淮揚亦是臨海之地,不見得就太平。太平年間,派個太平總督則罷了,這是什麼時候,派這麼個大學士出身的總督,能抵什麼用?越發昏饋了!」最後這句,完全是點評陳柒寶。
徒小三卻道,「這位鄭總督,誰也沒見過,也不好說。人家畢竟大學士,不都說大學士極有學問麼,說不得人家真人不露相哪。」
林靖一向刻薄,輕哼道,「這個鄭總督,都六十五了,大半輩子沒露相的人,突然來淮揚他就能露相了?倒是夏三哥,還有些軍中經驗,只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他到底只是個巡撫,又不是說了算的那個。」
徒小三見林靖果然認識這位夏巡撫,不禁道,「你與這夏巡撫很熟啊?」
「是啊,我們小時候在一起玩兒過。」說到夏三郎,林靖不禁憶起少年時光,不覺有幾分悵然。良久,林靖方道,「夏三郎一向資質出眾,只是,他少時有些坎坷,極早中了舉人,偏生春闈屢試不第。後來,他離家去了晉中,就在我大姐夫麾下。要不是那殺千刀的段飛羽傷了大姐夫,大姐夫也不能離開軍中。大姐夫回鄉養傷,不久,夏三哥也便離開了軍中。前些年,他中了進士。不想,短短數載,便能官居淮揚巡撫。他這人,本事向來一等一。」
林靖感慨一回,徒小三道,「那個夏巡撫,不會把你認出來吧?」
林靖道,「咱們遠在閩地,又不去淮揚。再者,我又不是做官的,就是見面,也是你們可能會有見面。」
徒小三道,「我怎麼會與他見面?」
林靖卻是忽地心下一動,想說什麼,卻又覺著自己想得多了,並未再言。
新年之後,整個閩地似乎都迎來了和平寧靜的時光,哪怕生活多是庸碌,可經過戰事的人們會明白,和平是如此的難能可貴。這一日日的光陰,哪怕就此庸碌而過,但只要在和平的陽光的普照下,再如何庸碌的時光,似乎都帶上了淡淡的安然與舒適。
出了正月,徒小四與小牛子就準備告辭回關外了,他們過來,原也就是徒小四記掛他哥,過來看他哥的。看且看過,男人的情感多是粗率的,起碼在徒小四看來,見到他哥與林靖都挺好,他便販些貨物,回關外去了。畢竟,關外也是一攤子事業,因著他哥這幾年在江南,關外的,大都是徒小三操心。
徒小四、小牛子二人就要回關外,何先生趕巧過來。見他二人,一人生得高大威武,方臉大眼,一身的彪悍之氣,卻又眼神純真直接,便知這是個心思直率的武人。另則小牛子則是面皮細白,斯文干練,人物俊秀,只是,氣韻清淡,不大熱絡。不過,此二人端看行止,皆極易令人心生好感。何先生笑道,「大將軍這里有貴客。」說著深施一禮,向徒小三行禮。徒小三連忙扶住何先生,回禮道,「先生莫總這般,我可是真不自在。」
何先生笑,「禮不可輕廢。」自徒小三官封大將軍,便是何先生在他面前,也斷然不肯失禮的。
徒小三給何先生介紹了一回,「我以往在關外討生活,這是我以前認識的小兄弟,他們年前就從關外過來了。難得他們還想著過來瞧瞧我。」又與徒小四、小牛子二人介紹了何先生的身份。
二人給何先生施一禮,林靖便先叫著他倆人下去準備回關外的東西了。
何先生隨口問,「他二人皆是商賈?」這二人皆極是精干,便是周身氣勢,也非尋常商賈可比。
徒小三笑,「是啊,以前都在關外討生活,頗是不易。他們都是極小便在外闖蕩的,關外那地界兒,能活下來的,都不是容易的。」
關外民風彪悍,何先生亦是有所耳聞,遂不再多問。
親衛上了茶,徒小三打發親衛下去,道,「先生前來,可是有總督大人的吩咐。」
何先生道,「也沒什麼事,這一開始,倭匪就容易興風作浪,這是總督府的公文,我正閑著沒事,就順道送過來了。」把公文遞給徒小三,徒小三略看了看,與往年也沒什麼不同。林靖很快回來,何先生方說起淮揚之事,何先生閑談一般,「淮揚新總督上任,現下開始查去歲段欽差與謝氏子的案子。鄭大人乃京中大員,大學士出身,再有學問不過,定能將案子查得一清二楚。」
林靖接口道,「是啊,若是段大人之死有蹊蹺,是多麼的令人發指啊。哎,我雖則見段大人的時候不是很多,可他在閩地時,極有風範的一位大人哪。」
何先生心說,看你這一臉遺憾,不知道的還得以為這小子多麼惋惜段欽差之死呢。基本上,何先生就是過來,提醒林靖他們安分一二的。可千萬莫再動手了,好在眼下這位鄭總督是個書呆子,他就是查,事情過去這小半年了,能查出什麼呀。由此亦可看出,鄭總督當真是個呆子,哪家總督上任不是三把火,先坐牢屁股底下的位子啊。就這位總督大人,非要查這兩起要命的案子,他也不想想,不說他這新官駕到,于淮揚上上下下皆生疏的很,便是淮揚前總督,在淮揚經營多年,都沒能找出蛛絲馬跡,何況他這新任官員了!
其實,不必何先生過來提醒,林靖也不會再有什麼動作。
段欽差必死,是因為,他竟然從將軍府勒索了二十萬兩,有人敢勒索林靖的銀子,林靖倘不能把這筆銀子再奪回來,他自己個兒就能憋悶死!謝氏子必死,是因為,謝家人的手,伸的實在太長了。段欽差一死,除了打點章總督的,剩下的那些銀子,在林靖看來,這就都是他與徒小三的。結果,段欽差死了,謝家竟然要來搬銀子,這是搬段欽差的銀子麼?這絕對是來搬林靖的銀子!林靖能叫他們搬麼?
所以,這兩起案子,在林靖看來,他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合法財產,不為犯案,更不為犯罪。
只是不好叫人知道罷了。
何先生在泉州府� 鋁艘環 形椿睪汲牽 囪鎰芏街H 4筧吮閽誚 戲帕爍鼉 齏罄住br />
這事,還是林靖先得的消息。
何先生听聞此事,都顧不得問林靖這消息是如何得來的,先是不可置信道,「這是真的?」
林靖將一份蠅頭小楷書寫的鄭總督給淮揚上下官員的一份公文遞到何先生的手里,這份公文只記錄了一件事,那就是,鄭總督除了正在調查的段謝二人的案子外,又頒布了自己來淮揚的第二條政令,那就是,禁海,抗倭。
抗倭不足為奇,江南這幾年,哪怕淮揚戰事少些,也一直在宣傳抗倭之事。但,正因淮揚倭患並不嚴重,故而,浙閩有禁海令,但,淮揚是沒有的。結果,這位總督大人一到淮揚,竟然要禁海。
何先生面色慎重至極,他甚至將這份公文從頭到尾的足足看了三遍,方輕聲道,「要出事了。」
林靖何其機敏,若是以往他興許不知何先生話中意,但,自從沉了段欽差,得了段欽差那些個機密,林靖就明白,淮揚之所以倭患極輕,那是因為,淮揚很有幾家與倭匪私通的大商賈。如霍東家,這便是妥妥的淮揚出來的大商家。正因為與倭匪私下貿易順遂,那一塊的商賈只要有足夠的利益與物資,他們也不一定非要岸上搶去。相對的,浙閩二人之所以倭患嚴重,很悲哀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浙閩與倭匪私通的大商賈比較少,當真是經不上淮揚那邊兒的數量。當然,這與三地之間的經濟差別也是有極大關系的。所以,來浙閩的倭匪就比較分散,多是些勢力有限的小倭匪團體。這也很好解釋,肉總要留給大戶吃的,余下的,能喝湯的喝些湯,連湯都沒的喝的,只好上岸搶了。
到最後,朝廷對于倭匪忍無可忍,方令浙閩一體抗倭。
禁海令,便是章總督在任時提出來的。
要知道,禁海令的輻射範圍,只要在浙閩。
因著章總督尚算能臣,在他的主持下,浙閩硬生生的穩住了局勢。雖則浙閩損失不小,可倭匪也沒佔得什麼便宜。
但,淮揚與浙閩,這完全兩碼事啊!
就是在何先生看來,如淮揚那般倭患極少的地界兒,根本沒必要實行禁海令。別個不說,禁海令一出,多少靠海為生的漁民就沒了生計哪。
可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何先生更為擔憂的是,此禁海令一出,若是淮揚巨賈與倭匪貿易這條暗線被鄭總督生生切斷,那麼,利益的驅使下,淮揚還不知會掀起何等的腥風血雨!
而淮揚,它是生是死,難道真與浙閩無關?
與閩地離得還遠,但,淮揚緊鄰浙地!
何先生一念及此,簡直是半刻也在泉州府呆不住了,何先生起身道,「我立刻回杭城!」
林靖道,「我為先生準備車馬。」何先生遠道而來,人還好說,馬卻是乏倦的,這會兒往杭城趕,自然要換新馬。
何先生都未在泉州府住上一夜,當天下午便折返杭城。
孔巡撫謝知府都知曉了何先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消息,二人都不是笨人,心下皆是暗道︰必是有大事!遂派人往將軍府打听不提。
徒小四、小牛子這里,徒小三也與他們道,「江南又要不太平,趕緊收拾一二,你們明兒也走吧。」
徒小四連忙問,「有啥不太平?哥,那我留下隨你打上一兩場仗再回,你也有個臂膀。」
徒小三道,「不是咱們這里打仗,怕是淮揚要不太平,你們這會兒不走,以後怕是想走我也不能放心了。」
見不是他哥這里要打仗,徒小四也就不再堅持留下來了。第二日,備好車馬貨物,這二人也帶著屬下回了關外。
孔謝二人尚未自將軍府打听出到底是出了何事,淮揚臨海三個城鎮一日之內遭受倭匪突襲,境況慘絕人寰。甚至,倭匪一路橫行,直待江寧鎮,方被阻住腳步。倘不是江寧鎮寧死守城,說不得倭匪就要攻入江寧鎮,直逼金陵城了!
而這樣的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敗,倭匪不過千余人罷了。
這一場慘敗,饒是林靖听聞淮揚之事,亦不禁有些驚心。他料著淮揚兵約摸是不比浙閩兵的,但,也未料到淮揚兵軟弱至此。不過,比這場慘敗更要令人驚心的是,朝廷對于鄭總督的處置。
竟然是——
沒有處置,朝廷寬宏大量的表示,鄭總督初就任便遭遇倭匪,可見鄭總督禁海令之明智。只是,還要鄭總督全力抗倭,不可辜負朝廷與淮揚百姓對你的期待!
就是這般,輕描淡寫的便過去了。
如果不是熟知淮揚內情,縱是官場中人看到這份給淮揚總督的處置結果,也得說,是啊,總督大人剛剛就任,要不總督大人為什麼要實行禁海令啊,果然不大安全吧。看,這不倭匪就上岸了。而且,總督大人任滿尚未足倆月,倭匪突襲,將士無能,也的確是人想不到的啊!
而且,瞧瞧戰死了三個副將、五個千戶、十八個百戶,可見,大家也都拼力抗倭了啊。
不知內情之人,多是這般想。
可如林靖這種,饒是一直有給朝廷改朝換代的想頭,見朝廷對鄭總督竟是這般處置,也禁不住罵了句髒話!
只是,林靖也沒料到,人家鄭總督也不全是傻子,鄭總督得到朝廷寬宏大量的理解後,立刻給朝廷上了一本,其間,非但表示了對朝廷的感激,同時,條分縷析的分析了淮揚之所以兵將軟弱的原因,之後,鄭總督提出一個極具有建設性的想法,他說了,兵將並非一日而成,他雖則有時時刻刻為朝廷獻出生命的決心,可他是文官,于武將之事不大知曉。可眼下倭匪猖獗,現下選將練兵,短時間內是來不及的。于是,鄭總督要求,朝廷從別處調譴大將入駐淮揚。
而且,這員大將,鄭總督還都看好了的。
不是別人,正是林大將軍——徒小三。
接到朝廷調令,林靖不禁道,「這姓鄭的,當真不愧是翰林出來的酸官兒啊!」
徒小三有些為難,「這咱們得去吧。」
林靖想笑又不好笑,最終搖了搖頭,「我可算知道,為什麼陳柒寶把他調到淮揚來任總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