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章
如果說段欽差沉船之事只是令謝家警醒的話, 那麼, 此次銀兩遇劫失蹤之事,則是直接令京城謝家震驚了。
謝家當然明白, 自章總督權掌浙閩兩地之時, 謝家在江南已是勢微。但, 謝家仍能在泉州安排家族子弟擔任知府之位, 且,謝知府還能在知府之位上與孔家正三品的巡撫叫一叫板,可見,謝家雖則勢微,到底是根基深厚, 不可小覷。
只是,謝家當真未料到,運銀兩的車隊會直接被人殺個干淨, 至于銀兩,亦是不翼而飛。百萬巨款,就此, 不知去向。
這件事,即便官場上知道內情的亦是有限。
因為, 謝家不可能大聲張,更不可能大張旗鼓, 不然,孔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不說別個,只要孔國公當朝問一句「謝氏百萬巨資由何而來」, 謝家便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
但,運銀子的是謝氏族中子弟,謝家人死在江淮,這自然也不能沒個說法。
最終,這件案子被處理為強盜殺人案。
而一月內接連遭遇兩件大案的淮揚總督,必需對自己治下治安有個交待。偏生兩件案子都極是干淨俐落,所留線索極少,于是,案情尚未查明,春年之前,淮揚總督、巡撫接連因無能丟官,整個淮揚官場皆因此有不小動蕩。
淮揚的事,影響不到閩地,更影響不到泉州城。
林靖正在看此次朝廷的年節賞賜的單子,笑與徒小三道,「此番朝廷還算大方。」一則徒小三升了正二品大將軍,二則閩地抗倭有功,故而,朝廷對軍中的年節賞賜頗為豐厚。
徒小三听林靖這般說,亦是不由一樂。
倆人商量著軍中的年節禮,雖則朝廷有朝廷的賞賜,可朝廷不可能賞到每年兵卒頭上,徒小三林靖一向待兵卒不錯,不說平日時軍餉從無拖欠苛扣,便是過年過節的,也會與將士同樂。再者,徒小三眼下泉州城官職最高,下面的官員自然有年禮奉上,徒小三這里,也是要有回禮的。好在,徒小三這里的回禮不必如何豐厚,荷包對聯之物便可。
這一樁樁的,雖是瑣事,也是一樣都少不得的。徒小三道,「這一回,別處都按舊例便好,獨穆姑娘那里,要加厚幾分。」
林靖一想,可不是麼,此番因著段欽差提親之事,倒是叫穆容受了些委屈。雖則這事沒成,段欽差死了,謝家也不再提及親事,可穆容早先便因親事坎坷,頗有些不好听的名聲。這一遭,段欽差提親,後就沉船淹死了。有些無知的愚婦愚夫的,話便說的不大好听。且這些民間的話,便是禁也禁不過來,唯得在親年禮上厚待穆容罷了。
其實,穆容自己倒未當回事。
因為,穆容自從接觸練兵後便覺著,練兵什麼的,可比成親嫁人有意思的多。
倆人忙活著過年的這一攤子事,年前徒小四與小牛子過來泉州城看望徒小三林靖二人。
徒小四左右瞧了一回他哥眼下的住處方道,「當初看了邸報才曉得哥你調到泉州府,哥,你官兒升得可真快。」看他哥,這才到江南沒幾年,如今又是正二品大將軍了。徒小四覺著,他哥在升官兒上是極有本事的。
林靖直說徒小四,「見你哥既不請安也不問好,先說升官兒的事,我說,以前也沒瞧出小四你是個官迷啊。」
「我能不知道我哥好不好麼?一看我哥的氣色就曉得,我哥好的不得了!倒是阿靖,呃,阿青你,我都高你大半頭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個小貓樣。你要再不長個兒,等下回見,估計我就能高你一頭了!」原本,徒小四這話已叫林靖恨的牙癢,偏生徒小四因著個子高,還一幅自上而下睥睨而視的模樣,林靖氣得,就想立刻捶徒小四一頓,林靖道,「是啊,沒心沒肺沒心眼,再不長個大個子,就愈發無可取之處了。」
徒小四瞥林靖,「你不就多念幾本書麼,看這酸樣,要知道你還這樣,我就不給你帶禮物過來了。」
「我缺你帶禮物?還不都是小牛子收拾的。」林靖反唇相譏,「你也不過就應個名兒。」
徒小四都想咬林靖一口,倆人斗幾句嘴,畢竟這兩三年未見,便是斗嘴亦覺開懷。林靖問了問關外情況,知道大家一切都好也便罷了。
徒小四與小牛子都曉得這幾年江南不太平,難免就抗倭之事多問了幾句。
徒小四雖則時常愛與林靖斗嘴,私下卻是與小牛子道,「听我哥說,虧得有阿靖,前番那場大戰,倘不是阿靖救援及時,勝負難料。」
小牛子道,「師父就是武功平平,不然,他肯定也當是一員大將。」
徒小四道,「不會武功就夠難纏的了,他要是再會武功,還給不給別人留活路了?」
小牛子笑,「你也是,怎麼偏愛與他斗嘴。」
「是他總尋我不是。」徒小四跟小牛子提意見,「你能不能別給他叫師父,咱倆兄弟相稱,你叫他師父,他豈不是要高我一輩,我就吃虧啦。」
「你就吃虧去吧。」小牛子不理徒小四了。
徒小四則唧唧咕咕的同小牛子商量明兒個往軍營去的事,徒小四頗愛拳腳武功,帶兵打仗也這些年了,他好幾年不見他哥,自然思念,可見到了,也就這樣,大家都是大小伙子了,徒小四總不會再如幼時那般跟他哥粘在一處。徒小四就想瞧瞧他哥軍中如何,說來,徒小四這幾年在關外當家做主,也是頗為自得滴~
徒小四雖則還是個莽撞樣,反正在林靖看來,長進不大。不過,徒小四有一樣好處,用林靖的話說,雖則笨些,倒是笨有笨招。如徒小四,雖則文事上無甚出息,武事上還是比較愛學習的,遇到個軍營什麼的,他也愛看人家怎麼訓練。何況到他哥這里,徒小四還時不時的與他哥討論一二。
林靖則與小牛子在暖閣煮茶說話,林靖問起北靖關那里的大將軍可好相與,小牛子道,「除了胃口略大些,其他倒還好。」這話,當真是頗為客氣的評語。小牛子細與林靖說了北靖大將軍之事,但凡出關入關的,沒一樣不扒皮的。大商賈們干脆都按干股孝敬,方得平安。小牛子道,「我私下給他算著,他這一年,哪年都得上百萬兩的銀子,可北靖關的軍餉,就沒發全乎過。有個一官半職的還好,這位大將軍倒也曉得籠絡手下武將,不敢很刻薄他們。只是,尋常兵卒過得極苦,他們逢年過節也只得半餉,平日里,一層層的剝皮,到他們手里,有個三成就不錯了。」
林靖譏誚道,「不曉得上輩子是不是窮死的。」
小牛子亦道,「當真小家子氣至極。」
林靖將想打發水離到倭國打探消息的事與小牛子說了,小牛子道,「這並不難,就是咱們關外,也時常與倭國有些交易。說來,江南這里又是打仗又是禁海的,倒是便宜咱們不少。」
林靖略一思量便明白,「想是不好江南許多積存的貨物,都到了關外,再走水路與倭人交易。」
「是啊,只是這樣一來,價錢便又格外高些。也就是商賈,肯吃這千里迢迢的辛苦。」不過,價錢高不高的,小牛子他們是收保護費的,只要商事繁華,自然虧不著他們。小牛子笑道,「江南這仗再打幾年,咱們關外就發了。」
林靖道,「銀子再多有什麼意思,非得兵將得力,保得住地盤,方是長久基業。」
小牛子受教。
林靖自來沒將銀錢放在眼里,當然,他也明白,銀錢的作用不可小覷。不然,如謝家這樣的豪門世族,也不能段欽差這剛入土,謝家就迫不及待的到銀號來提段欽差存下的銀兩。
其實,在銀號界,這是極其不合規矩之事。
不過,謝家勢大,霍東家又一直依附謝家過海,也無甚法子。甚至,謝家還要求,倘有拿著先時段欽差所開具銀票來取銀子的人,必要扣下。謝家這種要求,表面兒上看,也合乎情理,畢竟,銀票各有其防偽標識,段欽差所兌銀票,押花便是不同。只是,謝家說的容易,霍家銀號又不只淮揚這一家,舉朝上下,霍家雖不是最大的銀號,但分號也有幾十家。這要如何留心?
也就是霍東家曉得那銀票的去處,謝家又死活非要提銀子,霍東家沒法,征得林靖同意後,只得讓謝家把銀子提走。
原本,霍東家還想著,這李秀才不愧是做秀才的,手雖則黑些,人到底清高,不似謝家這般死要錢的,李秀才直接就把這大筆銀子讓謝家提走了。這人,當真氣魄不凡啊!
關鍵是,林靖這里一松手,霍東家總算不必叫兩家擠兌的上吊。
只是,饒是霍東家也沒料到,林靖敢對謝家人下手啊。段欽差雖則高官,卻並非姓謝的。這次過來提銀子的謝公子可不同,這是正正經經、地地道道的謝氏族人哪。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謝家提走的銀子,此刻就如同一團燒得極旺的通紅炭火,又回到了霍家私庫。林靖打發人與霍東家說的,「憑誰也料不到,銀子還在霍家,你就先存著吧。」
把個霍東家險沒嚇死,別人過年都是往胖里過,獨霍東家過年,被林靖烤烤的腮幫子都不若以往圓潤了。
陳糧商見他這形容頗為擔憂,還問他是不是身子不適,霍東家心說,誰家庫里放著百萬兩贓銀,能適的起來啊!霍東家一臉愁苦道,「我每想到謝公子之事,就心驚肉跳。那可是國公府的人,就這麼……哎,謝公子都……何況咱們這些人。平日里瞧著好像也人模人樣,以後到底如何,真不好說啊。」
好吧,陳糧商也是霍東家一伙。
陳糧商听霍東家說起謝家公子遇難之事,也不禁一嘆。
因著謝公子出事,淮揚諸多地頭蛇,頗有些唇亡齒寒、心有戚戚之感。
至于京城謝家,這個年過得似乎也有些冷清。而接下來的,淮揚兩位大員出缺,孔國公上本所薦的兩位官員皆未得中,謝國公精神頭不濟,沒參與淮揚巡撫、總督位的角逐。最後,淮揚總督花落大學士鄭泉,淮揚巡撫則由一位林靖的老熟人夏三郎接掌。
林靖正研究朝廷這份邸報時,章總督何先生二人也在說此次淮揚兩大巨頭的任命,章總督對于孔國公薦人沒薦上的事並不清楚,只是,他在官場多年,一看這番任命,不禁道,「看來,陛下更青睞清流啊。」
何先生明白章總督的意思,他在章總督身邊多年,雖則未入仁途,但于官場之事也知道的不少,何先生道,「鄭泉鄭大學士不是一直在翰林院修書的麼,總督要掌一地軍務。淮揚亦有倭匪之患,朝廷如何著這位大人任總督之位?」
章總督倒並不覺奇怪,他道,「清流得陛下信賴,一地總督,軍務自然要緊,但,陛下的信重,更為要緊。何況,倒是听聞這位夏巡撫少時曾任武職。」
何先生好笑,「如此說來,此番淮揚任命,倒是反著來的。」
反不反著來,章總督不清楚。不過,章總督這個年過得很痛快,要說先前章總督因著徒小三跟他的時間尚短,對徒小三總不很放心,自謝氏族人在淮揚出事後,章總督對于徒小三的忠心再無半分疑慮。得一如此心腹,章總督不忘與何先生道,「年前事情多,年後你去一趟泉州,可得親自叮囑他們,再不可胡來了。」
何先生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