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章
林靖在謝知府這里的行程, 簡直是順利的不得了, 謝知府對于林靖想趁著眼下大勝之喜在附近州縣繼續募兵之事尤為支持,謝知府笑道, 「果然是再好不過的時機, 這幾日整理戰報時, 我就琢磨著了。只是, 我對軍中之事也不甚了解。不瞞你,我在軍務上是外行,故而便不敢輕易開口,不然,鬧笑話事小, 就怕我這外行影響了內行,再至于影響以後抗倭便不好了。」
謝知府笑,「極好極好, 我這就打發方同知去辦。」這事兒,還是叫林靖相熟的方同知來操作,可見謝知府是誠心誠意的來辦這事的。
林靖連忙起身謝過, 謝知府親自扶了林靖坐下,道, 「這原就是我份內之事,哪里當是你謝我, 正經說來,該我謝你才是。我雖與阿青你剛認得,可先時也听方同知說過不少你與方同知安撫城內百姓之事, 就是我這知府衙門,听說先前被倭匪禍害的不成樣子,也是阿青你從軍中撥的銀子修繕。再有,我來前還擔心泉州府的形勢,無他,兩番戰敗,這城中到底如何,我可是擔了一道的心,來了之後,一看,街道嚴整,百姓安穩,我心里的感激啊,都不曉得要如何說。」
謝知府呷口茶,笑道,「原早就想與你說一聲的,又擔心倒是叫你拘謹。今見你是個灑脫人,咱們便不外道了。」
林靖笑,「那些原也是應當的,我們原在浙地,離閩地近些,得了總督大人之命,就過來了,較巡撫大人與知府大人都早了幾日。若我們過來,凡事不聞不問,那成什麼人了。大人可莫這般客氣,以後軍中之事,我們將軍也只懂行軍打仗,別個一應事務,怕是少不得要有麻煩大人的地方。」
「這是哪里的話,你要不來麻煩我,我反要生氣的。」謝知府這一等瀟灑談吐,當真不愧名門出身,林靖想著,這位謝知府雖則以往在京城未見過,這個時候能到泉州城來與孔巡撫爭鋒,想來亦是謝氏族中出眾人物。
林靖又有些為難,道,「有件事,還得請教知府大人。」
「阿青你只管說便是。」
「咱們募兵之事,是否當請巡撫大人示下。」林靖說著就是嘆口氣。
「這自是應當。」謝知府笑,「這有什麼好嘆氣的。」
林靖看向謝知府,道,「兩位大人不大和氣,只怕順了哥情失嫂意。」
謝知府驀地一陣大笑。
待林靖走後,謝知府猶與鄭允道,「這位李秀才當真是個妙人。有趣有趣。」
鄭允道,「雖則功名有限,出身不顯,可較之尋常秀才,強之百倍。」
「到底是經過戰事的人,膽色上便不同尋常。」謝知府對林靖極具好感,一則林靖談吐利落,二則,林靖在知曉謝孔二人不大和睦時,還能過來知府衙門商議募兵之事,這自然是讓謝知府歡喜的。謝知府道,「怪道老鄭你極力讓我見一見這李秀才。」謝知府正四品大員的身份,林靖卻是官小職低,若徒小三親來,謝知府自當相迎,但,林靖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徒小三身邊的幕僚,謝知府還能親見,稱得上是平易近人,折節下交了。不過,一見林靖,謝知府竟將彼此身份之別忘了個一干二淨,反是與林靖相談甚歡,便是謝知府自己想著,也沒覺著見一見林靖辱沒自己身份,反覺林靖值得一見。
不得不說,這就是林靖獨有的風範了。
林靖自知府衙門出來,哪怕先時鄭允帶他避了避孔巡撫的官駕,可在這泉州城,自然多的是人把林靖私會知府衙門的事上稟巡撫衙門。孔巡撫聞知此事,越發心情郁郁。
孔繁御知曉後,亦是濃眉深皺,半晌忽地一笑,道,「父親不必多心,知府衙門擺在那里,去的人多了。這位李秀才能去知府衙門,自然也可以來咱們巡撫衙門。我不信,就這麼短短幾日,林將軍便投靠了謝知府不成?林將軍可是從三品高官,知府不過正四品罷了。」
孔巡撫道,「說投靠不大可能,只是,這林將軍,瞧著不像個心小的。」
「心大心小,能剿倭匪便成。」孔繁御道,「父親初到泉州,便有大敗倭匪的戰績,朝廷必然會嘉獎父親。可見,章總督將這位林將軍派往閩地,是真心相助父親剿匪。」
「你瞧著,他像是能听我吩咐的?」孔巡撫道,「先前你沒瞧見,他倒是像與那姓謝的穿一條褲子的。」
「父親,你若這般想,若林將軍並無此意,豈不是反將林將軍推到了謝知府那邊兒去了。」孔繁御也曉得父親先前鬧得有些灰頭土臉,只是,當著父親大人的面兒,不好直言前事。
孔巡撫到底也是多年官場老油條,與兒子道,「著人去打听一二,這李秀才為何去的知府衙門?」
孔繁御道,「兒子已著人去辦了。」
這個兒子做事,還是很合孔巡撫心意的。只是,打听回來,孔巡撫郁發心塞,無他,手下人忒能干,雖然沒打听出林靖去知府衙門的具體事務,但,林靖先前與謝知府的第一心腹鄭允吃茶的事,卻是打听回來了。接下來,當天下午,孔知府親自到巡撫衙門,與孔巡撫商量軍中繼續募兵之事,孔巡撫也就曉得林靖去知府衙門所為何事了。孔巡撫當下險沒心塞至死,無他,這事兒為何不直接來巡撫衙門,反要去知府衙門啊,這,這姓林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好在,孔巡撫于政務上腦子還是極清楚的,眼下泉州城抗倭形勢大好,剛剛一場大勝,孔巡撫也不希望因政務之爭而耽擱軍務。孔巡撫便道,「這事兒,咱們都是文官,到底如何募兵,還是請林將軍過來,咱們一並商議。」
謝知府笑道,「是,下官來前已著人去軍中請林將軍過來了。」
林將軍過來的很快,連帶著林將軍身邊的第一狗腿子李秀才{林靖}也跟著過來了。關于募兵之事,不說謝知府這原就想著能與林將軍的關系更近一步的,便是心塞塞的孔巡撫,也沒露出先時挑撥離間的蠢樣,而是就事論事,听徒小三說募兵的章程。其實孔謝二人這也算中高品階的官位了,對于軍務,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不過,于募兵之事上,二人還是以徒小三為先,徒小三所說的幾樣章程,二人皆允準,並未掐架。
只是,這每募一兵,便要給五兩安家銀子的事,孔巡撫道,「泉州城的境況,你們都清楚。要說庫里一兩銀子沒有,那是假話,今也不過先前總督大人那邊兒打發人送來的五千銀子,還有就是秋稅截留。這募兵具體要多少銀錢,林將軍你出份公文,我這里給你籌銀子去。」
徒小三連忙起身謝過,想著孔巡撫在正經軍務上,完全沒有半點蠢啊。
孔巡撫開了個心塞的募兵會,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徒小三心里有了些許改觀。幾位大人商量正經事,幕僚們自然是在外坐著吃茶,孔繁御雖不是幕僚,他也湊幕僚堆里,跟著大家一道說話、吃茶,吃的是閩州府買來的白茶,林靖笑,「閩地就有這樣好,產茶的地界兒,這茶品相好,味兒也不錯。」依舊是只呷兩口,未曾多吃。
孔繁御正有心與林靖親近一二,見林靖這般說,便要給林靖續茶,林靖謝道,「我不能多吃茶。」
孔繁御並未多問,立刻打發人給林靖換了溫水。大家一並吃茶,敘些閑章,待得大人們商量完畢,便隨各自主家回去了。鄭允心下琢磨著,林靖是不是有意與孔繁御相交啥的,只是,他再轉念一想,林靖這樣的聰明人,雖是與他們知府衙門親近,短時間內怕也不會與巡撫衙門反目的。此番募兵之事,林靖先與知府衙門商量的,林靖怕要尋機與巡撫衙門解釋一二。
只是,這要如何解釋呢?
鄭允搖頭一笑,管他如何解釋,反正,這是林靖該為難的事了。
在鄭允看來,林靖先去的知府衙門,再如何不想巡撫衙門誤會,可這事,他做都做的,就孔巡撫,並不是心胸寬闊之人,想取得巡撫衙門的諒解,絕非難事。
只是,對于鄭允的絕非難事,對于林靖,則再容易不過。
孔繁御果然下帖子,請林靖過府賞花。
說來,如今可賞的,也唯有重陽菊花了。
鄭允還真就是請林靖來賞菊花的,林靖見數百盆菊花倚雲石擺了,還算有些景致可賞。林靖粗粗看過,笑道,「這花能來巡撫衙門,也不算辱沒他們了。」
孔繁御笑道,「這都是沾了林將軍的光。」
林靖的目光自菊花上收了回來,道,「這話,我有些不明白了。」
孔繁御道,「父親剛來就任時,城中一片蕭索。後來,倭匪圍城,百姓更極是惶恐。可林將軍打了大勝仗,倭匪也叫林將軍剿殺怠盡。李兄弟有所不知,你們剛去閩州募兵那會兒,秋糧尚未收上來,因著巡撫衙門遭過倭匪掃蕩,父親想著,不說別個,衙役總要招些個,再者,每個月吏員的薪餉,也要有的。可這庫里,一根針都沒的多。沒銀子,啥事都辦不成,虧得我們來時帶了些銀錢,可也不過千把兩銀子,人家過日子吃用是夠的,巡撫衙門上上下下這些人,如何夠得?偏生總督大人的撥銀還沒送到,父親大人就想著,先征一些商稅,唉喲,城中大戶叫苦連天,險沒上了吊。父親一看,哪里還敢勞煩他們,只得著我去當了個他心愛的玉石鎮紙。」
林靖連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那鎮紙現在何處,咱們泉州城再如何,也不敢這樣委屈巡撫大人哪。」
「這也只是一說,我早贖回來了。」孔繁御笑道,「如今林將軍大敗倭匪,你不曉得,先時那些個推諉上吊的大戶們,現下甭提多殷勤,原我還想著,過重陽總要置兩盆菊花應應景,不想,光他們送的這些個就用不清了。待你走時,送你兩車。」
林靖笑道,「我不要。這些個勢利眼,我怎麼就一盆沒收到,不成,我回去就在家等著,我就要看看,難道沒人送我兩盆賞賞?」
孔繁御給林靖這話逗的直笑,「你莫急,我看到底你那里不得堆山填海。」
二人說笑一回,孔繁御笑道,「過幾天,重陽節父親想擺重陽宴,阿青你和林將軍可要過來,咱們一道吃酒賞菊。」
林靖笑,「榮幸之至。」
「你就是太客氣了,咱們雖相識的時間不長,我卻覺與你投緣。知你平日里必然事務極多,可有了閑暇,咱們在一處看看景賞賞花,也是好的。就是軍中有什麼要相幫的事,也只管與我說。」孔繁御終于說到正題,他十分誠摯,「眼下咱們泉州城,最要緊的莫過于抗倭之事。父親雖是文官,也時常想著,打仗雖是幫不上忙,其他庶務,沒有什麼比軍中最重了。」
林靖有些為難,欲言又止的模樣。孔繁御連忙問,「阿青你可是有什麼難處?」
「不好說,我要說了,巡撫大人定得生氣。」林靖道。
「唉喲,可別叫人急了,到底什麼事,還不好說了?你放心,家父並非量小之人,你有事,只管說便是。」孔繁御當真是給林靖吊足了胃口,雖然知林靖這等欲言又止怕就是要吊他胃口,不然,倘真不想說,怕林靖都不會露這分毫口風。只是,縱如此,孔繁御還當真好奇的了不得。
林靖道,「上回那戰功的事,巡撫大人不是想拿我們將軍做槍使對付知府大人吧?」
饒是以孔繁御的想像力,也沒想到林靖,他,他竟然,就,就這麼直咧咧,的,把這事說出來了!
林靖臉上為難之意更盛,道,「上回將軍把在巡撫大人這里的事與我說了,我覺著,怪蹊蹺的。」
孔繁御當然可以不認,否認,死不承認!但,對上林靖眼楮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明白,否認絕不是高明的作法,相對的,那相當的蠢,既已給人察覺,孔繁御苦笑,「我要說不是,怕你也不能信。那事,父親每想起也十分後悔,只是,當天真是給謝知府氣得不清。哎,你也在官場,當也知道,這知府衙門與巡撫衙門在同一府城,事情便多。我父親那人,讀一輩子聖賢書,多年宦游天下,他並不是不顧大局之人。謝知府呢,也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子。原本,他二人便因戰功單子之事爭執了一回,林將軍過來後,父親一氣之下,鬧了笑話。我們孔家,聖人之後,我父若當真有擠兌謝知府的意思,焉何會用那般淺顯手段,他是一氣之下未曾多想,就想著,林將軍也是章總督使出來的,咱們自然是親近的。後來他自己也頗為後悔,只是,上了年紀,又拉不下臉,我一直想尋個機會同林將軍代他賠個不是。今林將軍不在,由阿青你轉達,是一樣的。」說著便起身,正色一揖。
林靖連忙扶住孔繁御,連聲道,「你這樣,倒叫我不好意思。」
孔繁御笑,「這是應當的,你回去,還得與林將軍說一聲,咱們兩家,可莫要為這等小事生疏。」
「那哪兒能啊。」林靖听孔繁御這話,當然听出來,章總督在京城的倚仗竟是孔家,這倒是出乎林靖的意料之外。林靖不動聲色,繼續道,「阿御哥,你便叫我阿青吧。我們大人,原是捐的官兒,就為報家仇,才做的武職,在軍中並無根基,這幾年,全賴章大人提攜,不然,焉有今日!阿御哥你說的對,以後咱們當是多親近方好。」
孔繁御挽著林靖的手,「就是青弟你這話。」
因為有章總督這麼個緣故,二人說話愈發親近幾分。
總算,與林靖的相見,讓孔繁御暫且釋去了孔巡撫心中的疑慮。孔巡撫笑,「我原想著,他一介莽夫,不想,心機當真不少。」
孔繁御道,「這畢竟是章總督麾下大將,何況,又是剛來泉州,父親先時,怕是反叫林將軍多疑了。」
孔巡撫拈須道,「總要壓下這姓謝的去才好。」
孔繁御勸道,「林將軍畢竟是從三品大將,何況,他又剛立一大功,官職必然會再有升遷。他這樣的官位,怕是不願意為我們所驅使。」
孔巡撫目光一沉,看向兒子,「阿御啊,再好的刀,若不在我手,又有何用?」
孔繁御道,「父親,既是寶刀,自然有寶刀的傲氣。便如草原上的烈馬,我听說,越是上等好馬,越不容易為人馴服。可一旦馴服,必是忠心不二,此生不負。這把刀,只要不在謝家人手里,便與我們無害。何況,眼下還要用這把刀剿匪,父親,暫離他不得啊!」取桌間溫茶奉上。
孔巡撫一嘆,接了茶,呷一口,「也唯如此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徒小三︰阿靖,你干啥去了?
林靖︰孔繁御請我去賞菊花。
徒小三︰姓孔的你等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