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戰事之十六
這一個新年, 關外除了被罰到馬棚養馬的賈源, 文武官員都過得比較暢快。就是賈源,雖然現下被奪了職, 不過, 他老丈人王知府很是寬慰了女婿一遭, 覺著女婿這事兒不大。何況, 還有徒小四,過去瞧了賈源兩回,賈源便知,徒三哥並沒有真正生他的氣。賈源便也安心了。
再者,還有林騰許念兩樁喜事, 林騰與霍家的喜事先定了下來,主要是,霍東家就在關外, 在家中孫女里,挑了個頂頂尖的,嫁給了林騰。至于許念與穆氏女的親事, 林靖已請張夫人給穆秋亭帶了信,看穆家的意思。反正, 林靖估計著,問題不大。其實, 也就是這樣的亂世,不然,許念林騰這樣的世家子, 定然要尋世家女相配的。而林靖親自為二人定下的這兩樁親事,在其後的許多年,都證明了林靖超一流的眼光。
朝廷的新年,同樣過的歌舞升平,尤其文官們,一首接一首的賀歲詩,皆在恭賀著這一年的天下太平。的確,雖則陳柒寶登基以來戰事不斷,可戰事皆是以朝廷的勝利告終。就是北靖關,雖有逆賊未曾俯首,但在高凡高將軍的指揮下,也牢牢防御住了關外暴民。而關外,向來被朝廷視為不毛之地,又有何可懼之處呢?
林翊在宮宴後攜妻子回府的時間還早,家里也是一派年下的富貴歡喜的氣象。林翊回府便進了書房,舒靜韻隨之過來,二人隨意會了。舒靜韻問,「如何,宮宴順遂麼?」
「沒什麼不順遂的。」頓了頓,林翊道,「太順遂了。」
舒靜韻琢磨了一回林翊的話中意,就有些明白,不禁勾起唇角,「看來,江南平叛讓百官覺著,如今不過關外零星小事,江南叛軍都可蕩平,關外更當小事一樁。」
林翊嘆口氣,不得不說,舒靜韻說中了他的心事。林翊道,「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在江南,沒能將徒小三、林靖繩之以法,竟叫二人脫生,林翊就知道,以後的麻煩,大了。
舒靜韻道,「阿靖可不是蛇。」那是一條龍,起碼,是條蛟龍。
「他比蛇危險的多。」林翊道,「現下,朝中那些個清流都認為,關外不過芥癬之疾。他們哪里知道,關外這一伙子人,可是比先時的江南豪族與前金陵逆王危險百倍。」
舒靜韻身為林翊的第一心腹,頗是認同林翊的判斷。原本,舒靜韻對林靖的定位,是家族中興棟梁,故而,先前,舒靜韻對林靖的教導頗是用心。後來,天意弄人,林靖離開京城,就此龍歸大海虎歸山林。林靖在戰略雖則出眾,可他太過年輕,經驗不足,何況,林靖先天不足,不能親上戰場,故而,戰略也只是出眾而已。林靖讓人頭疼的是他的政治能力,這簡直是天生的政治好手。像司徒三,這不過是個有些血性的暴徒,這樣的人,沒有林靖的輔佐,焉能據關外之地以抗朝廷!
林靖與司徒三,一文一武,真是天造地設。
舒靜韻道,「我擔心的,還是這個高凡,關庭宇主持對關外的戰事,短時間內都沒有什麼進展。高凡此人,他就是天縱英才,他也高不過關大將軍去。可是,他主持對關外戰事,卻是有兩三場小勝。這個人,肯定有問題。」
林翊想到林靖的手段都不禁有些頭疼,林靖天生擅長的並不是戰事,雖然在許多人看來,林靖在戰術上已是年輕人中的僥僥,可林翊太知道林靖,林靖在揣摩人心上的天分勝他戰術百倍。高凡這等小人,林靖現在還沒殺他,必是因為高凡尚有用處。林翊道,「關外那樣荒涼的地方,朝廷已封鎖對關外的貿易路線,可這大半年,關外對朝廷沒有半點動靜。這就說明,他們有別的走私路線,甚至,這年底下,京城洋貨的價錢較之往年也只長了一成,並未有大幅波動。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什麼?
不言而喻。
不要說先前江南與海外的走私,怕就是關外,也有別個途徑滿足自身所需。
而且,在林翊的預計中,關外軍的規模約在五萬到十萬之數,想養活這樣一支軍隊,僅靠關外本身的糧稅,怕並不寬裕。林翊心驚的並不是林靖這麼快就建立了走私路線,而是,林靖這麼快就成功的建立了走私路線,這說明,不論是剛剛平叛的江南,還是別個什麼地方,都被林靖滲透了。
林翊驚心的並不是走私的數目,而是走私事件本身。
舒靜韻知林翊擔憂,輕聲道,「他在江南抗倭數載,與江南有些聯系不為過。」
林翊道,「這場戰事,拖得愈久,怕會愈難收拾。」
舒靜韻非常認同林翊這句話,只是,林靖年前私下陛見曾與今上提及對北靖關戰事,今上卻未置可否。或者,許多人對于關外軍幾次戰事皆以失敗告終而對關外心生輕視。甚至,有些無知清流竟然認為關外軍不堪一擊,證據就是關外軍當年南下平金陵王之亂,結果,叫段天羽追野人谷去了。
好吧,這蠢才怕還不知道段天羽的可怕之處。
早在林翊知道段天羽竟然與關外軍沆瀣一氣的消息後,林翊就認為,不要說三萬關外軍,就是五萬關外軍換一個段天羽,也是一樁實足劃算的買賣。
徒小三與林靖已是難得的鋼鐵聯盟,再加上一個能征善戰的段天羽,愈發令林翊頭疼。
當然,這不是在林翊不知道段天羽被林靖派到西蠻人地盤兒之前了。
林翊是年後接到關庭宇的秘信的,信中說了來自西蠻的線報,說是岱青王子阿爾斯愣重新奪回了父輩的草原,繼承了岱青王位,同時,阿爾斯愣向曾經對他們部落落井下石的仇家發起功擊,不過短短三月,便有六個部落成了歷史。這只是草原上部落紛爭,讓林翊震驚的便是,關庭宇在信中對于阿爾斯愣手下所用兵械有著細致的描述,林翊是參加過江南之戰的,他一看便知關庭宇的意思,這位阿爾斯愣王子,定與關外軍有所關聯。
關庭宇在邊州的時間長,對朝中事就沒有林翊知道的清楚。林翊略一回憶便知這位新岱青王的來歷了,彼時是林靖離京後的兩三到年的時候,蠻王曾對寒州城發動戰事,名義便是要寒州城交出岱青王子和岱青王妃。當時,便是在寒州城的林靖庇護了這對母子。
可是,在關外軍在江南慘敗之後,林靖要忙的不是重建關外軍並加強關外軍的訓練嗎?為何又將阿爾斯愣和關外軍派到了西蠻去?
饒是林翊,也一時想不透林靖的目的所在了。
因為老國公戰死邊州的緣故,林翊對蠻人向無好感。他相信,林靖對蠻人也不會有何上佳評價,不過,這與林靖是否會聯合西蠻對抗朝廷沒有半點關聯。去歲江南豪族謀反,林靖給那些豪族出的主意便是引西蠻人兵犯邊州,近而圍魏救趙,使關庭宇退兵。林靖的戰略並沒有錯,可是,卻被林翊與關庭宇將計就計,反是引關外軍下江南,就此大敗江南叛軍與關外軍。
可以說,上一次林靖的戰略失敗了。
難不成,林靖要故技重施?
林翊也有些拿不準林靖的心思,不禁道,「阿韻,你怎麼看這件事?」
「這個時候反去征戰西蠻,他的戰線補給要怎麼辦?西蠻較之關外,更是地廣人稀。」舒靜韻也有些懵,覺著林靖這一手,當真叫人看不懂了。好在,舒靜韻當初做過林靖的師傅,這也不是個凡人,舒靜韻很快整理好思路,道,「第一,這說明,短時間內,關外並沒有向關內進軍的意思。第二,他們不論兵械、糧草、人手,各方面,都很充足,江南之戰,未能傷到關外軍元氣。第三,他要在西蠻獲得話語權。」
「話語權?」
「西蠻不同中土,他們向來是分部落而居,如今說的蠻王,也不過是其中較大的一支蠻人部落而已。這一次,他特意借助了阿爾斯愣的名義出兵西蠻,其目的有兩個,其一,西蠻一直是邊州大患,如果他的目光放到天下的格局上,西蠻早晚都是要解決的事。而這次江南戰事失利,讓他明白,在真正金戈鐵馬的戰場上,他的實力有所不足。其中的心腹大患之一,便是關庭宇關大將軍。去歲,他想引蠻人拖住關外軍,戰術是沒錯的。可是,蠻人又不是他的手下,又憑什麼听他的指揮。這是他江南失利的根本原因所在,我猜想,這也是他出兵西蠻的原因之一,他不想再用不知能不能起作用的計策來對付關庭宇,他要真正的,用蠻人的王子取得西蠻的控制權,然後,用蠻兵拖住關庭宇。其二,只要能把關庭宇死死拖在邊州,那麼,角逐天下時,他的對手就只剩下一個了。那個人,就是你。」
舒靜韻說出這句話時,饒是舒靜韻自己也忍不住心下發寒。
林靖要以怎樣的手段謀算林翊呢?
林家這對同樣杰出的兄弟,在分道揚鑣的今日,又將會走向什麼樣的結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