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新帝之三
人的命運就是這樣的莫測。
其實,林靖一點兒不喜歡陳柒寶,估計,陳柒寶也不咋喜歡他。
但,當無可選擇時,只得選一個對家族最有利的。
好在,他大哥這些年行善,陳柒寶只要略有人性,肯定能對他大哥好。他大哥是家族族長,以後家族如何,還是要看大哥哥的。
林靖是沒有最恰當的人選,才選了陳柒寶。
林翊不一樣,林翊早就覺著陳柒寶有情有義,人品不錯。至於自家弟弟,林靖性子不大好,這在帝都都不是什麼秘密,就是林翊這一向護短的,也不好在外說,我弟弟性子多好多好,這麼假的話,林翊說不出來。
總而言之,林翊認為,陳柒寶是極好的嗣君人選。
尤其,先襄陽王一脈已是落魄,與朝中牽連甚少。
說來,孔太后能將目光自朝中大臣選出的侯選人身上移到陳柒寶身上,未嘗沒有這方面的考慮。孔太后自己,也不喜歡背後有太多影子的嗣君。
孔太后先著心腹內侍打聽陳柒寶近來境況,這內侍頗是得用,非但將陳柒寶的近況打聽得清楚,便是將先時陳柒寶來帝都替父頂罪的來龍去脈皆打聽得明明白白。內侍道,「當時老太妃的事,是林家幫的忙,那會先林娘娘尚在。陳公子後來來帝都走動,就求到林家,在林家住了些日子,就替前襄陽王坐牢去了。這些年,前襄陽王府一脈實在落魄了,也沒人來瞧他,就是老太妃和林家,時不時的打發人送些東西過去。這陳公子是替父坐牢,宗人府的大人們也都不為難他,他是宗室,在宗人府有幾間屋子。後來,求了宗人府的大人們購了瓜菜種子,就在院裏種菜讀書,陳公子還時常將吃不完的瓜菜送人呢。林家與老太妃打發人送東西時,陳公子也回贈過瓜菜,其他的,就沒有了。」
孔太后道,「這些天,可有誰去過宗人府麼。」
「那倒沒有。往年節下都會送東西,可今年趕上疫病,帝都城戒嚴,兩家都沒送。」內侍恭謹答道。
孔太后是個細緻人,還就陳柒寶的事問過林靖,林靖道,「他啊。娘娘怎麼想起問他了。」
林靖在帝都很有些個滑頭的名聲,再者,林靖手段不凡,在帝都也不是什麼秘密。但,林靖興許是年紀小的緣故,他再有手段,與那些說話做事總是一幅表情的老大人們是不一樣的。林靖向來喜怒隨心,孔太后一見林靖這幅模樣,便道,「怎麼了?」
「這人哪,也就那樣吧。」
孔太后笑,「有什麼不好說的不成。」
「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林靖道,「原本我家與他也沒來往,就是那年謝太妃的事委實叫人氣憤,還有是沈姐姐來帝都找的我大哥,只要略明是非的人都不能袖手。後來,德皇帝處置了先襄陽王。他就來了,一來就找上我家。原本我在家住得好好的,結果,他一來,大哥哥總是挑剔我,說我這裏不如陳柒寶,那裏不如陳柒寶。娘娘你說,我雖不算一等一,也不會叫人比得見不得人吧!我就不喜歡他這類人!」
孔太后笑道,「你這也是想多了,林尚書是你親哥哥,自然會對自家人要求更多些。」
林靖道,「我哥那人,心腸軟得不得了。其實,陳柒寶坐牢也是自願的,我大哥不知道是過意不去還是怎地,過年過節的都會打發人給他送東西哪。」
許多事,哪怕惹人心疑,可你大大方方說出來,反是釋了這嫌疑。
孔太后幾方要聽後,親自微服去宗人府瞧了一回陳柒寶,陳柒寶坐牢的時候十五六歲,如今六年過去,也是弱冠之年了。他生得身量高挑,不說多麼英俊,也眉清目秀,一身簡單的細棉布衣,正在收拾院子。見著一位貴婦站在院門口,陳柒寶有些手足無措,連忙放下手裏的家什,拍一拍身上塵土,其實,陳柒寶愛潔,身上也並不髒,他解了外頭的罩衣,露出青布衣衫。過去拱手一禮,「夫人有禮了。」雖尚不知孔太后的身份,但只瞧宗正那諂媚模樣,陳柒寶也知這位婦人身份必定不凡。
宗正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道,「陳公子,趕緊請貴人進去吧。」
不知道當年霍光迎回漢宣帝是不是一樣的場景,孔太后進得屋去,宗正殷勤的端上茶來。孔太后並不是來吃茶的,她看這屋舍頗是簡陋,卻收拾的頗是齊整,今花木皆凋,案上養著兩盆冬青,綠油油的長勢頗好。
許多時候,就是眼緣。
孔太后打發了宗正下去,與陳柒寶說了幾句話,陳柒寶對答皆合孔太后之心。孔太后道,「你在宗人府這幾年,你的孝心,大家都看得到。你正當盛年,又是孝子,正當為國效力。待你出去後,可有什麼打算?」
陳柒寶聽此人一言便可放自己出去,便對孔太后的身份愈發有猜度了。陳柒寶道,「倘能出去,還是要先著人回襄陽捎信給父親,告知父親大人一聲我的境況。再者,現在宗室每年也有考較,考得好的,可在朝領差使。這幾年,我也時常念書,雖讀得不大想,想著參加宗室考較。」
孔太后問,「你不回襄陽麼?」
陳柒寶歎道,「不瞞貴人,現在回襄陽,縱是能籌到路上花用,待到了襄陽,我也得想法子謀生計。」
孔太后繼續問,「你不思念父母麼?」
陳柒寶面色不變,心下微震 ,他驀然想到月前一次早飯,在盛放早飯的食盒裏,曾夾有張小小字條,那上面只有兩個字「覆轍」。陳柒寶不是沒有心機的人,這兩字,他翻來覆去研究許久,陳柒寶不過二十來歲,他這一生,沒做過什麼轟轟烈烈的事,唯一一件,就是替父坐牢。可這「覆轍」二字是何意,陳柒寶從自身想來從家族想,思量許久,亦未有定論。今見此貴婦人提及他父母,陳柒寶立刻警醒,心下酙酌著用詞,如實道,「家母在我小時候就已過逝,家父,哎,家父那裏,我還是先賺些生計,帶些銀錢回去,也好供家父養老花用。」
就前襄陽王幹的那事兒,人皆鄙之。孔太后問,「當初,你為何會替父坐牢,萬一沒得時機放出去,豈不是一輩子就在這宗人府過了。」
陳柒寶坦誠道,「當初府中遭事,家裏無人來帝都為父親奔走,我亦知父親有德虧之處。只是,父親數子,怎能一子皆不來帝都?我便來了。我知道父親做了錯事,對老太妃不起,只是,不能叫人提起襄陽王府,就是鄙薄之意。我過來,替父親坐牢。外人提起來,總得說,儘管父親做錯了事,家裏孩子還是有孝心的。這樣,家中兄弟們再尋生計,也能好些。」
要說孔太后,對陳柒寶是比較滿意的,唯一不大滿意的就是,擔心陳柒寶以後偏頗先襄陽王府之人。只是,倘不是陳柒寶有這番孝心,又如何能入孔太后眼呢。
一個孝子,你既取他這個「孝」字,就不能嫌他這個「孝」字。
孔太后自己看過,對陳柒寶比較滿意。
不過,嗣君之事非同小可,孔太后又令自己的父親孔國公過去見一見陳柒寶。陳柒寶此人,倒也並非無能之人。林家給他鋪路鋪的小心翼翼啊,明著是一點兒不敢點撥,此人偏生有這份兒悟性,竟把孔國公搞定了。
孔國公看過後,也說好。
孔太后道,「只是一樣,要做嗣君,必要認在德皇帝膝下,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
「這能不願意?」這簡直就是陳柒寶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運。
孔太后道,「我,既是盼他願意,也盼他不願意。」
「娘娘這話何講?」
「陳柒寶這人,我親自見過了,人品不錯。難得的是,襄陽王府早便奪爵,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這是我看中他的地方。」孔太后頓一頓,道,「只是啊,他能為父坐牢,可見是個孝子。他若是一口應下嗣君之事,那他先時的孝,是真孝,還是假孝呢?」
孔國公這時候倒靈光了,歎道,「娘娘啊,不說陳柒寶,就是琅琊王之子,楚王之孫,誰又會說自己不孝呢?這是帝位,凡人在帝位面前動心,這才是凡人,誰還能真成了神仙不成?倘他不願,那也只能說是個愚人,不配帝位罷了。」
孔太后歎,「父親的話,也在理。」
孔太后將此事交給孔國公來做,自然是想讓陳柒寶承孔家人情。
做嗣君,這樣的事,沒有不順利的。
陳柒寶沒幾天就被孔太后接進宮中,繼而,孔太后召來輔政與內閣,同議嗣君之事!
不論內閣如何討論,朝中如何議論,孔太后做為慈恩宮之人,她對於嗣君之事,具有極大的發言權。孔太后一句,「國朝以孝治天下,就是國朝用人,也是求忠臣於孝子之人。孝,是立世之本。柒寶之孝,便是哀家不說,想來你們也都聽說過。」
孔太后就瞅准了陳柒寶,大臣們雖覺著太后娘娘你這神來之筆,鬧得咱們一點兒準備沒有,先時在琅琊王之子、楚王之孫身上下的籌碼可是全沒啦!可轉念一想,這位新君出身破敗的前襄陽王府,人脈根基全無,諸大臣自然另有一番計較!
於是,歷時半年之久的嗣君之爭,便因陳柒寶的橫空出世,提前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