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再遇之三
林靖說來有個毛病,愛顯擺,好為人師,總之,是個有點兒自大的人。再加上他平日裏眼界頗高,能入他眼的簡直沒幾人,沒見琅琊王的長史官過來,林靖也就是客客氣氣相待,這是大戶人家子弟的教養,但,再多的親近就沒有了。
說來,也不知無官無職的林靖怎麼養出這幅目中無人的脾氣的。
因其一向目中無人,故而,能入他眼的,林靖皆頗為珍視。拿關小二說吧,關家一出事,關小二過來打聽,林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把關小二保護起來。要知道,彼時關庭宇入宮生死未蔔,倘是關家倒灶,關小二這就是犯官之後,收留關小二,可是大忌諱,但,林靖當時想都未想,直接就這樣做了。而後,在關家事上,出人出力,得罪謝家都再所不惜。倘不是因他在關家之事上插手,謝家不能氣到直接派刺客給他來個肉體毀滅。
連輔政之爭,因關家之故,林靖都能悍然插手,相救關家。
如徒小三,這入了林靖的眼,林靖是不管徒小三什麼草根出身,他就拿起如今帝都情勢,與徒小三細細的說將起來。
徒小三雖於人情世故上有見見識,到底年輕,再加上這個公那個侯,這個殿下那個皇子,這個藩王那個太后的,徒小三聽得都有些頭暈。但見林靖說的津津有味,徒小三儘管不聽,也頗是認真的聽了。
徒小三道,「你現在還是少操些心,先把身子養好,以後多少心操不得。」
林靖道,「三哥你不曉得,待帝都疫病過去,不知多少藩王得去帝都謀求帝位了。」
徒小三道,「這與你有何相干。」
「如何與我不相干,要是個與我家有仇的藩王上位,以後還能有我家好日子過。」
「這也是啊。」徒小三道,「以前我做生意,也得與上頭官員搞好關係呢。」
林靖道,「三哥你這等人才,要我說,打家劫舍,與人為手下,都非長久之計。」
徒小三道,「我又不似你,有這滿肚子學問,如今弟兄們能吃飽穿暖,也便罷了。這年景不好,啥都不好幹。」
林靖道,「這討生活,也是有講究的。你以前那行當,做小了,不過勉強糊口,做大了,就得招來朝廷兵馬繅匪。現在這事兒,也就年景不好,富戶需要人手,可你想想,待這災情過去,就是你入了鏢行,難道一輩子做個行腳的鏢師。」
徒小三也是有自己計畫的,他道,「我尋思著,待年景緩過來,我們手裏還有些積蓄,盤個鋪子,也能尋個生計。」
林靖道,「就是做生意,你看這曲阜府,但凡大商家,哪個沒有靠山的。你沒靠山,幾個衙門的小吏就能叫你傾家蕩產過不下去。三哥你雖長於人情打點,但,士農工商,商為最下,你小鋪子無人惦記,一朝做大,依舊是仰仗官員鼻息罷了。」
徒小三道,「我以前在金陵城,也見過那些大財主,有了銀子,自己買個官兒在身上的。雖無實權,也還體面。」
林靖道,「那不過是個虛銜,不過糊弄下尋常百姓,官場中,最瞧不起的就是捐官。」
徒小三眼見自己的想法都給林靖一條條駁了回去,而且,人林靖不是瞎駁,憑林靖的見識,任徒小三這些年的經歷,他知道,林靖的話,都是有道理的。若不是當年官商勾結,徒小三不至於犯下血案,遠走他鄉。倘世道略公道些,他徒小三現在在鄉里也該是一方富戶了。可,這TND世道,就是這樣叫人活不下去!
徒小三道,「阿靖,你一向聰明,腦袋好使,那依你說,我該如何?」
林靖道,「與其捐個虛銜,不如捐個實缺。」
徒小三嚇一跳,連連擺手,「這如何成,我,我,你不知道,我做不得官的。」
「為何?」
徒小三不願意同林靖說他身上的案子,他倒不是覺著自己做錯,委實是怕嚇著林靖。林靖生得單弱,身子又是五災三病的,聽說先時就是見著災民嚇病的,他這事兒一 說,還不得把阿靖嚇得好歹。再者,倘阿靖嫌了他,這可如何是好。
徒小三吱吱唔唔,「你不曉得,我有苦衷。」
「什麼苦衷?」林靖道,「我能把朝廷的機密都與三哥說,三哥你什麼事不能與我說啊,莫不是把我當外人。」
「我怎會把你當外人。」徒小三連忙道,想了想,他換了個法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可別害怕。」
「啥故事,你就說吧。」林靖洗耳恭聽。
徒小三沒說是自己的事兒,他是借了家鄉的一個兄弟的名義說的,說起自己母親改嫁,家裏兩個繼兄平日間如何算計,後,母親生病,姐姐自賣為奴,換了銀子給母親看病。又說到他如何上山采藥,在金陵城尋到收藥的主顧,如何生意慢慢做大,卻是招了同行的嫉恨,還有兩個繼兄的盤算,陷害母親,害母親沉塘而死。最後,徒小三道,「後來,我那族兄一怒之下殺了兩個繼兄,自己也逃出鄉里。我們生意就此也散了,我也受了些牽連,在家裏實在不好過活,就帶著小四出來討生活了。」
林靖道,「這樣的賤人,就該千刀萬剮。該殺!」徒小三還怕著嚇著他家阿靖兄弟呢,他卻不知他家阿靖兄弟是在什麼地方長大的。宮廷那種地方,不要說沒血緣的弟弟殺死繼兄了,就是有血緣的父子兄弟,廝殺起來,也是六親不認的。林靖根本沒覺著徒小三這算什麼大事,雖則徒小三是有些辣手,可要換了林靖,林靖砍人是不大在行,但倘有人敢這樣的害自己,林靖估計也得剝了他的皮。
林靖如此鮮明的表明立場,徒小三大大的鬆口氣,想著阿靖見識遠勝常人,自己也沒白認識他。徒小三道,「你知道了吧,我是不能做官的。」
林靖道,「這做官的門路,三哥你其實也快摸透了。」
徒小三不能做官,主要是怕自己身份被揭穿。林靖於這上頭的運作不能說有多少手段吧,但,給徒小三幾人另立身份,並非難事。而且,林靖不是憑空去給他捏造假身份,今山東大災,多少人餓死,多少人流離,那沒主的身份文書,不說一抓一大把,但弄些來並非難事。
林靖悄悄的命人去辦的此事,因事情機密,而且最後是林靖從百十份身份文書裏挑了幾張給徒小三,這些人的身份文書,也不是山東人的,以後便是追查,也查不到林家頭上。
林靖道,「這個你收著,這都是查起來有來歷的身份文書,什麼時候就能用到的。」
待將身份文書之事安排好,已是中秋,這個中秋,林靖就在老宅自己過的。他倒是想同徒小三一道過,可徒小三那麼些兄弟,要是都來林府,就太著眼了。
過了中秋,重陽時,林翊打發人捎信兒過來,說讓林靖回家去。林靖問了來接他的人,知道家裏人都沒事,此方放下心來。
林靖原是想著給徒小三安排個差使的,眼下他要回帝都,這差使的事兒,怕要徒小三自己張羅了。
林靖回帝都,自然要與徒小三說一聲。
徒小三怪不舍的,可也知道林靖惦記家人,早便想回的。林靖道,「我家在帝都也很好找,三哥要是哪到去了帝都,只管來尋我就是。」
徒小三點點頭,又問林靖何時啟程,好過來相送。
林靖第二天就要動身,徒小三叮囑了他許多話。第二日拎著個包袱過來,說是做的衣裳,路上冷,叫林靖禦寒。林靖也有個精緻的荷包送給徒三哥,徒小三看那荷包是林靖自懷裏取出來的,錦緞繡雲紋,極是精緻。林靖道,「我寫了信給三哥,待我走了,三哥再看。」
「嗯!」徒小三珍而貴之的接過。
送走了林靖,徒小三很有些低落,原想立刻就看林靖給他的信,可大街上,也沒個看信的地方。徒小三趕回家,回屋這才打開荷包,信是折起來的,徒小三打開來,裏頭還夾著一張銀票,徒小三再一看那數額,委實嚇了一跳,足有一千兩。
徒小三倒不是沒見過一千兩銀子,只是,自流落到山東,家底不比在金陵城,現在攏共家底也沒一千兩。而且,林家雖豪富,但,一千兩也不是個小數目,這數目,足可以在曲阜府置一處四進大宅了。
林靖信也寫得不短,主要是說,徒小三該為前程好生籌畫,他原想幫著尋個差使,奈何突然要回帝都,怕是來不及了。便將銀子借與徒小三,還寫了六分的利息,利息堪比外頭高利貸了,讓徒小三以後發財還他。
徒小三瞧著這信,心下暖暖的,想著他這樣的出身,阿靖不嫌他已是萬幸,不想,阿靖這般心善,還要替他前程操心。他何德何能,認識這樣的好兄弟呢!
而林靖,終於在立冬前,回到了紛紛攘攘的帝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