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寒州城之一
陳柒寶對於林翊一向充滿好感,這種感情,像是弟弟對哥哥,又像單獨的對林翊人品的一種敬重與敬仰。或者林翊不知道,可陳柒寶永遠不會忘記,當年他為父親官司來帝都走動時寄怪林府。他第一次知道,世間有這樣亦兄亦父的兄長。
在陳柒寶少年的生活中,他一直以為父兄皆是那等爛泥一般的存在。到了林家他方明白,世間是有林翊這樣寬厚、細緻、溫和、又嚴厲的兄長的。
只是,他無福擁有罷了。
而今,他能居於帝位,亦是拜林翊扶持。
他何德何能,或者,他的福分,也不算太差。
陳柒寶的確是為生父做過牢,但要說對父親的感情,只觀襄陽公行事,便知此人這般人品,是很難激起子女的孺慕與敬重的。
所以,林靖把襄陽公宰了,陳柒寶心中難過有限。
至於林靖,如同林靖對陳柒寶的感覺,陳柒寶對林靖的印象一直是,驕縱貴公子。當然,林靖驟然殺人,還是有些出乎陳柒寶的意料。不過,相較於林靖先時在帝都所在,他會殺人,也不是非常難以理解的事。
陳柒寶不會追究林靖,不說別的,看在林翊的面子上,他不想林翊這樣為難。
何況,為林靖求情之人頗多,就是宮裏孔太后也說,「這事兒,要說對錯,肯定是阿靖的錯。哎,他年輕,少年人可不就是這樣麼,一時惱怒便什麼都顧不得了。哎,這孩子,哎——」
就憑孔太后這麼一詠三歎的,便是林靖在帝都,陳柒寶估計想殺他也難。
不說孔太后,就是林靖的死對頭謝國公,也為林靖說了幾句,謝國公道,「林靖走且走了,陛下心胸寬闊,天下敬服。」當然,這話到底是為林靖開脫,還是架橋撥火,還得兩說。
不過,林靖終是走了,這一走,謝國公道,「帝都少了林四爺,當真是寂寞不少。」
謝國公府之所以沒有全力攻詰此事,並不是礙於林國公府的面子,而是,林靖並沒有被抓起來,而是逃了。林靖這等辣手,他還活著,此時,謝國公是當真有些後悔當初派刺客殺林靖的事了。尤其是,刺客還失手了。
林靖這樣的凶徒,一日不能將他置於死地,一日不能輕易對他出手啊!
但,林靖一走,林家少此擎天一柱,於謝家,百利無一害。
謝國公已經開始考慮新的帝都形勢了。
至於帝都其他人家,與林家相近的,自然為林靖可惜。不過,有許多武將官員,卻是覺著,林靖此舉雖則犯了國法,但,這事兒辦得,當真大快人心!男人嘛,被人戴了綠帽子,難道還能裝出雲淡風清無所謂來!林四爺此舉,才算個男人!
還有一家,孔家的老夫人孔國公夫人可是嚇得不輕,當初林靖不小心踢死她娘家侄兒,她老人家是不依不撓,最後林靖回老家給父母上墳,離開帝都城,孔夫人才算甘休。如今想想,何其險也。好在彼時林靖凶性未發,不然,把林靖惹毛了,襄陽公一脈的下場就是孔家的先例啊。
把孔夫人嚇的,人前人後再不敢說林靖一句不好。
林靖不是一人走的,他身邊帶了貼身的侍衛。
依林靖之能,身畔如何能沒有心腹之人。
就是離開帝都,林靖也早想好了去處。按理,不論晉中或是牧州,他都去得。就是徒小三所在的錦州府,林靖亦可去的。但,此二地,林靖哪兒都沒去,他帶著侍衛,一路北上,經過錦州府,繼續往北,一直到了疆界最靠北的寒州城。
林靖與徒小三再見面是兩年以後的事了,徒小三一行領了參役,倒不是叫他們去挖參,而是他們過去管著這一塊兒。但這寒州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要是過來挖參,必得交采參錢。而且,這錢收的可是不老少。
徒小三以前就收過過路費,但,以前是他收別人,現在卻是別人收他了。把徒小三給氣地,怒道,「收銀子收到爺爺頭上,知道爺爺是誰不?爺爺是朝廷封的正經百戶,正八品實缺!」
那收銀子的小子眯眼一笑,「知道,就爺您這百戶,外頭明碼標價五百兩。我們大人身上是正三品昭武將軍,比您也就高個十來階吧。」算盤珠子啪啦一撥,「承惠二百兩!」
徒小三更是怒上加怒,「這參攏共也就值兩千兩,你就收二百兩,我乾脆送你好了。」
那小子眉眼一笑,躬身一禮,「謝大爺賞,老參兩株。」
徒小三連忙將參塞懷裏,示意小牛子給過路錢,二百兩!一想到這過路錢交的這麼貴,徒小三就心疼的直抽抽,一路臭著臉回去。
徒小三一行是什麼出身,從來都只有他們訛別人,不想這回叫人給訛了,個頂個兒的咽不下這口氣。徒小四出主意道,「哥,我聽說那個什麼玄武將軍就住在城裏,要不,今晚我們過去瞧瞧。」
徒小三道,「先老實些。這人敢這般放肆的收采參錢,必有倚仗。打聽清楚再說。」
徒小三一打聽不得了,這玄武將軍來歷不名,有的說此人是個殺了人的逃犯,殺人逃犯什麼的,徒小三倒不在乎,他也是殺人逃犯呢。可關鍵是,這人沒來寒州城時,寒州城裏蠻人、北地人、商人混居而生,雖有朝廷派出的官員主政,其實主政官都不大敢狠管。
但,自從此人來了寒州城,兩年的時間就收擾了十幾夥流匪,繼而入主寒州城,自此,寒州城便以此人為大。後來,此人花銀子買了個三品玄武將軍,從此,主政官是更不敢管了。
所以,現在,寒州城是這一位說了算。
徒小三雖說暫等等,可徒小四的脾氣,哪里等得了,當天晚上就約了賈氏兄弟,過去玄武將軍府上探底。這一探底,就沒能回來。
把徒小三給急的,在家尋思片刻,找了個紅木匣子,裏頭熱了雪緞絲棉,用兩根紅繩繫在兩根參上,妥妥的放在匣子裏,揣著這個匣子,就往玄武府上去了。
徒小三倒是很有膽量,道,「昨天家弟過來拜訪將軍大人,一夜未歸,下官過來給將軍大人請安。」然後,給了門房一人一封銀錠子。
徒小三在門房等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門房才讓他進去了。
徒小三穿過重重院落,這將軍府雖是武官府第,但除了侍衛佈置,頗有些景致可賞。徒小三救弟心切,哪里有心思賞景,終於在一處極精緻的院子裏,聽到了玄武將軍的聲音。
是的,就一個聲音,倒不是沒見著人,只是,人隔著簾子,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就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問,「昨兒有人來我府上行刺,就是你弟弟?你膽子倒不小嘛,還敢過來本將軍府上,這是來投案自首了?倒也識趣。本將軍就成全你,送你們兄弟團聚。」
眼瞅著就要讓他們兄弟團聚呢,徒小三一聽這聲音卻是愣了,直待一畔侍衛要捉查於他,徒小三突然道,「阿靖,是阿靖嗎?」
這就是徒小三特殊的本事了,但凡他聽過的聲音,都不會忘。
就聽「唉喲」一聲,徒小三連忙過去,林靖正抱著手指自簾後繞了出來,見到徒小三,頗是訝意,「咦,三哥,怎麼是你啊?」
徒小三看他捏著手指,拉過來細瞧,見正流血呢。徒小三道,「如何這般不小心?」
「我剛在剪指甲,你一叫我名兒,把我嚇著了。手一歪,就剪肉裏去了。」
有侍從捧上藥膏紗布,徒小三就給林靖包紮上了,問林靖,「阿靖,你怎麼到了寒州?」
林靖一笑,「屋裏說話。」
林靖此方大致與徒小三說了自己的事,「我在帝都犯了案子,呆不下去,就想著可往哪兒討生活。想著你在錦州,我就來了這北面兒。」
徒小三道,「我倒是收到你的信,說不讓我再往帝都給你去信了。我以為是有什麼緣故,你既來了北面兒,怎麼不去找我,反來了寒州。這寒州冷的很,你如何住得?」
「哪里就住不得人了,你看,我不住的好好兒的麼。」
徒小三不大樂,「先時你一人來寒州,得多難啊。兄弟是做什麼的,就是用來倚靠的,你還不知我的底細麼,別人嫌你有案子在身,我斷不會如此的。」
林靖道,「哎,咱們這不是又見了麼。」
徒小三道,「要不是趕了個巧,哪里就能見得著了。」
「就是你不來,我也打算著人去尋你了。」林靖笑,「前兩年我這裏一直不安定,就沒去找你。」
徒小三不樂,「你這就是與我外道。」
林靖啥性子啊,在家時從來都是人哄他,就是出來,這也是占城為王收過路費的主兒。林靖看徒小三嘟嘟囔囔沒個完,乾脆道,「還沒完沒了啦!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七尺男人,我知道我去你那兒你不能外待我,但我就不要臉面了?我得自己活出個人樣兒來!」
徒小三問,「你犯的什麼大案子啊?」
林靖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徒小三,徒小三道,「上回跟你說的,那外殺了繼兄兩家子的,不是我朋友,是我幹的。」
林靖道,「也沒啥,就是把皇上他爹給宰了。」
以往,徒小三認為,自己也算膽大包天之人,但是,遇到林靖之後,徒小三發現,就是比一比倆人犯的案子大小,自己這個完全不夠看啊!
不知,待知道林靖殺人的緣由後,徒小三拊掌贊道,「殺得好!男子漢大丈夫,再不能受這氣!」
兩人彼此交了底,如今他相相遇,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倆人叨叨了半日別後重逢,直待中午吃飯了,徒小三才想起弟弟和賈家兄弟來,林靖命人將徒小四三人放了出來,徒小四與賈家兄弟見著林靖,也頗是吃驚,徒小四嘖嘖直道,「原來那個玄武將軍就是你啊!」
「什麼玄武將軍?」
「你不知道,外頭人都這麼叫你!」
林靖氣地,「白癡,昭武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