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段天羽之二
林澤與小叔林靖同車而行,上了小叔這車,林澤就有些心酸,這馬車倒也說不上簡陋,只是較之小叔先前在帝都的起居享用,自然是大大不如的。
林靖自小帶林澤長大,哪里看不出林澤的心思,林靖道,「怎麼越大越是多愁善感起來,你也想想,這兵援帝都的事兒,我好意思錦帷繡帳的過來。」
林澤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心疼小叔了,一時沒多想。」
「小屁孩兒,我還用你心疼。來,叔叔心疼心疼你。」就要看林澤的傷,林澤正是要面子的年紀,哪里肯,叔侄倆折騰半日,還是給林靖瞧了一回。林靖完全是純粹的瞅了瞅,一聞這藥味兒就知道,「這是太醫院的傷止珍珠膏,倒也不錯,包管以後不會留下痕跡。」說著拍林澤屁股一記,「起來吧。」
林澤頰上通紅,給小叔拍的眥牙咧嘴,忙提起褲子,很有些不滿。林靖道,「我這是關心你,你是不知道你爹那黑手,可見你是他親兒子,他打你就是作作樣。以前他教訓起我來,我那血,一流一碗。」
「這怎麼可能,小叔你別胡說。」他自小跟小叔一道長大,小叔的事,他都知道,他爹根本沒碰過小叔一根手指,比寶貝他還寶貝小叔呢。
林靖道,「看,不信是吧。那會兒還沒你呢,不然,你以為我自小身了就不好的?是有一回,你爹啪給我一窩心腳,我當時就吐了血,自打那回後,我身子就不大好了。也就是你祖父祖母雲的早,不然,叫他們知道你爹這樣欺負我,定不能答應的。」
林澤仍是懷疑的看向小叔,奈何該小叔一副真理就在我臉樣的模樣,林澤啥都看不出來,心下仍是保侍了對小叔這番話的懷疑,林靖道,「你要不信,回去問問你娘就知道了。」
林澤道,「我爹嘴上不說,心裏一直想著小叔呢。」
「我也想他呢。」
叔侄倆說一回家中事,林澤便說起姑丈的傷勢來,林澤道,「我爹很是擔心姑丈的傷。」
林靖亦是面露憂色,「既沒有戰亡的消息,起碼是活著的。只要人活著,什麼傷都養得好。」
待到得晉中,許尚飛的傷勢卻是不容樂觀,他打仗自然是著鎧鉀的,那一劍,卻是傷有腹部,更麻煩的是,劍上淬了毒,哪怕大夫開了解毒的湯藥,許尚飛的身子怕也不是短時間內能痊癒的。
許尚飛大部分的時候在沉睡,林靖林澤叔侄便未進去打擾。林淳見著娘家人,強忍擔憂,還是不禁眼眶微紅,林淳拉著弟弟的手,「多虧你著人送來的老參和丸藥,你姐夫好多了。」
林靖道,「我沒料到此次戰事這般兇險,不然,早提前將藥送了來。」參是能救命的東西,而且,由老參製成的藥膏,關鍵時刻不僅救命,亦有調理身體之效。像寒州城,許多采參人,都有些自製藥,在深山老林,豺狼虎豹暫且不說,蛇蟲鼠蟻,瘴氣毒霧,什麼都可能遇到。那些采參人手裏的許多藥,便是加了老參,療效甚好。林靖尋過一些方子,自己制了藥存放,就是想著什麼時候興許能用到。這回馳援帝都,帶在身邊,也是以防萬一。不想,林靖未用上,聽聞許尚飛重傷,林靖連忙命人送到了晉中來。
林靖細問了許尚飛的傷勢,想了想,林靖道,「過幾天陛下約摸會著太醫過來,阿澤你回去跟你爹說,尋個擅治毒傷的太醫。」
林澤點點頭,「小叔放心,我知道。」
林靖問大姐,「阿念呢?」
林淳笑,「看我,你們一來,高興傻了,阿念去城防了,我這就著人喊他回來。」
林靖只顧著問姐夫的傷勢,都忘了看看小侄女。小姑娘生得眉目清秀,相貌並不似林家人,倒是與許家人更像些,林靖將人抱在膝上,笑道,「這孩子,像大姐夫。」
林淳道,「都這麼說,我們老太太最疼她,去歲接回老家住了大半年,今天說要打發人來接,就趕上打仗。」真是一言難盡。
林靖看大姐面色憔悴,勸道,「姐夫這傷勢,好在性命無礙,大姐你得先寬心,姐夫那裏也就能安心滿病了。」
林淳見室內沒有外人,悄聲道,「我這擔心的,也不止是你姐夫的傷勢。阿靖,你姐夫這回受傷,大夫說,傷重不說,拔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他靜養,只是,這天下動盪的時候,他便是願意靜養,晉中守軍也得有個做主的人才成。」
林靖道,「一般這種時候,朝廷會著人暫代姐夫的軍職,待姐夫的傷養好,自然能重返戰場。」
林淳道,「你姐夫最信的,便是夏參將,只是,夏參將是文職。阿念又年輕,就是自品階上論,也沒阿念的份兒。餘下一位趙將軍一位齊將軍,趙將軍勇武,齊將軍的後臺是謝家。眼下,你姐夫操心的就是,不知他養傷之後,是哪位將軍代他軍職了。」
林靖問,「許家也是將門,難道沒有其他許氏族人在軍中?」
「有雖有。這可些年,許家不少子弟都是棄武從文,再者,便有一二人,官職皆在趙齊二將之下,就是有心抬舉,怕也不能成事。」
林靖這便明白了,林靖並未直接說這事,而是問,「阿澤你說呢?」
林澤原在認真旁聽,聽到小叔問自己,林澤道,「最好是趙將軍代職,夏參將輔佐,如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林澤又道,「這位夏參將,就是夏尚書家的三公子吧?倘夏家能為此事說話,我爹也會在內閣支持趙將軍,趙將軍代替姑丈的可能性很大。」
林靖看向大姐,「大姐覺著如何?」目前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林淳顯然亦作此想,看看弟弟,再看看侄子,「若能如此,最好不過。」
姐弟侄三人正說著話,許念就回來了。
林淳還問兒子,「見著我打發送信的人了。」
許念道,「我正在看城防,聽城門上的人過來說小舅過來,就連忙回來了。」舅甥表兄弟間自有一番廝見,這個時候,唯有親人最是安慰。
待午飯過後,大家又商量了一回晉中城接下來的事,許念道,「別的都好說,只是,我怕是難留在晉中了。」
林澤先是有些訝意,見小叔姑姑皆是面孔沉默,立刻就明白了,姑丈若是回鄉養傷,身為唯一嫡子的許念,必要辭官侍奉湯藥的。不然,倘許念繼續留在晉中軍內,怕要遭人詬病。
林靖歎,「按理,此一時彼一時,倘是個明白人,就不該讓你回家,畢竟,你爹並無性命之憂。可如今這朝廷……」
這話,也就林靖敢說,林淳道,「於情於理,阿念也該侍奉湯藥。」
林靖道,「迂腐。這是什麼時候,連著兩年,江南大災,叛軍不斷,這個時候,文人多一個少一個的無妨,兵將才是重中之重。晉中本是帝都屏障,咱們說句私房話,阿念在這軍中,便是少主。他在,不論誰有些私心,總要顧忌一二。一旦阿念隨你們回去,便是姐夫這些年的經營,怕也要人心思變了。」
林淳黯然,「端看朝廷的意思吧。」
林靖微微搖頭,未再多說。
待下午,許尚飛醒了,林靖帶著林澤親去探望。許尚飛見著林靖有些訝意,又是欣慰,道,「聽說你們兵援帝都,我未料到你能過來。」
林靖道,「離得近,就過來看看大姐姐和姐夫。」
越是世宦大族行事,關鍵時候,則越是少了囉嗦,許尚飛把當前的困境說了,林靖也把大家商議的決定告與許尚飛知道。許尚飛道,「這些天,我屢次思量,也唯有如此了。」
林靖道,「大姐夫總要先養好傷,日後重回晉中,再為朝廷效力。」
許尚飛擺擺手,「阿靖你亦是熟知軍略之人,這話就不必說了。當初我不敵段天羽,原是想暫避其鋒芒,用帝都城拖住段天宇,我好於其背手攻之。這計量,倘是能成,自然是我的大功一件。今事未成不說,我亦落得個重傷。朝廷論戰功,禦史定會攻詰我私藏實力,致使段天羽兵臨帝都城,危及帝室。今日能落個不得不失,就是福氣了。」
林靖沉聲道,「那段天羽如何,多少人在帝都城牆上都是眼見的,當真是一員神將。我們寒錦二城的精兵,再加上帝都軍,一併戰他,都不能占到什麼便宜。難道單告區區晉中軍,就能攔住段天羽?」
「要是世人都能講個理字,朝中哪里還有會這些爭鬥。」許尚飛道,「我這回鄉也好,這幾年,世道越發亂了。」又問林靖,「去歲蠻人攻打寒州城,我很是為你擔憂了一回。以前委實沒看出阿靖你竟有名將之資。」
許尚飛說著,讓妻兒都出去,與林靖說些私房話。許尚飛原是想著,林靖有去歲守城抗蠻之功,今朝又馳援帝都城,這樣的功勞,這樣的能為,先時襄陽公一事,完全可以揭過去了。林靖面露諷刺,道,「今次打退段天羽,我未進城,陛下賜下一席禦膳,什麼話都沒有。可知陛下心意。」
許尚飛亦是官場老手,哪里看不出陛下心意,不禁道,「陛下糊塗啊,襄陽公自己取死,何況,依我看,陛下對襄陽公,也不過是面子情罷了。襄陽公死後,不過是以公爵送回襄陽安葬。你這樣的本事,不要說一個襄陽公,就是百個襄陽公也不及啊。」
「可惜,我就是天大功勞,也不是陛下親爹呀。」
林靖這話刻薄的,饒是許尚飛也瞪他一眼,「你這張嘴呀,還是在外頭的好。」問了林靖些寒州城的話,也提醒了林靖一番,「亂世將至,我不說,你也看得出來。原本,我在晉中,你在關外,你哥在朝中,我們總能互為倚仗,互相扶持。晉中軍逢此大敗,我再一退,晉中基業怕是難保。以後,就是你同你大哥了。你大哥在朝中,再難□□的,關外雖氣侯嚴酷,人物粗獷,依我看,如今這關外,反比關內要安穩的多。阿靖,這塊基業,你可要握牢握緊。」
林靖點點頭,「放心吧,姐夫,我曉得。」
許尚飛道,「這幾年,因牧州榷場關閉,晉中陝甘一帶的商賈,日子很不好過。你如今來了,商賈消息最是靈通,他們怕是要上門的。」
林靖問,「要是有能幹的,見上一兩個倒也無妨。」
許尚飛既說了這許,便有指點林靖的意思。果然,許尚飛指了兩個大商家,林靖問,「他們做什麼生意的?」
許尚飛道,「倘是尋常商家,也不值得你一見,這兩個不同,徐魏兩家,做的是銀子的生意。晉陝最大的票號,就是他們兩家開的。你要練兵,不能沒銀子。」
林靖其實同這位大姐夫的性子不是很合,小時候林靖可討厭這位大姐夫了,不想,如今大姐夫還一意為他著想。林靖握著大姐夫的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許尚飛打趣一句,「現下是後悔以前背地裏罵我的事了吧。」
林靖再不能承認的,連聲道,「哪有哪有,大姐夫你可不要胡說。」
許尚飛微微一笑,這個四小舅子與他長子同齡,他看這四小舅子,向來也沒有姐夫看小舅子的感覺,一向跟爹看兒子似的,故而,許姐夫以前對四小舅子也沒什麼上等評價,深覺這小子簡直就是個被寵壞的爛桃。而今,爛桃也有了出息。
到底是至親,年紀相差二十歲的大姐夫與小舅子,竟在這樣一個神奇的時刻,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