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昭德帝難斷宗親事,窮鄉里人傑露崢嶸
關小二回家後,關太太問,「不是說了叫你回家吃飯麼?」
關小二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抹愁色,望著母親,道,「娘親,你不知道林小四多可憐。他病的都下不來床了,午飯就吃了這麼兩小口。」關小二比劃著,還嘆口氣,「我陪他說說話,瞧著他還開心些。」
關太太想到林靖那帝都出名的病秧子身體,還有林靖瘦瘦小小的模樣,心下也生出幾絲憐憫,道,「好了,你陪陪他,也盡了朋友的意思。」又問在林家吃的可好。
關小二笑,「林小四自己使著一個廚子,還是太后娘娘給他的呢。燒的菜,比咱家的廚子都強。我吃了三碗飯,喝了一碗湯,還給林小四笑話了一回。他又送了我點心吃。」又給母親看林靖送他的兩匣子點心。
關太太見兒子精神雀躍,知道沒跟林家小四吵架,也樂意叫兒子多交上幾個朋友,笑道,「那就好,你們既是朋友,便要彼此相讓。現在年紀大了,可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還打架什麼的。」
關小二拍拍小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樣子,道,「他病成那樣了,我怎麼會跟他吵,都讓著他哩。」
關太太又誇讚了小兒子幾句,便讓關小二去唸書了。
林騰很順利的做了太子伴讀,二老太太喜上眉梢,便是腦袋向來昏饋的二太爺也樂呵了好幾天。二老太太早給二太爺打了預防針,眼瞅著孫子的前程都有了的,全託林翊厚道,不然旁支這麼些孩子,哪兒就挑不出個比林騰強的呢。還是林翊不記舊恨,有這機會,才令林騰頂了林靖的缺。這下子,林騰的前程算是定了的。
二老太太又扯出死去的大伯子林老公爺拿出來說,「當初大哥在的時候,是怎麼對咱們的。誰家分家不是嫡長子拿大頭,大哥怕咱們日子過不好,倒還私下把自己的兩個莊子給了咱們。你再想想,翊哥兒對咱家騰兒、對你這個二叔,究竟如何,你心裡沒數?」
「聽人家三句半話,便軟了耳朵,分不輕誰近誰遠。」二老太太嘆口氣,「咱們也得知足呢。」
二太爺給二老太太說的羞愧至極,十分不好意思的跟妻子保證,再不會親近那些小人。二老太太又令丫環找出體己的好料子,命丫環給林騰送去,做衣裳穿。
老夫妻兩個說了好久的私房話,二老太太才稍稍放心,不過,依舊是叫來二太爺的小廝吩咐一聲,以求萬無一失。越氏把醜話都說出來了,如果這死老頭子再去作死,徹底得罪了本家,難免連累孫子的前程。
而且,二老太太是個明白人。本家對他家百般照顧提拔,沒有半分不好,何必非要上趕著找死呢,又不是活膩了。
二老太太正在歡喜林騰的事,聽到丫環輕聲回禀,抬眼見二媳婦王氏挽著孫子林朦的手進來請安。
二老太太當家作主多年,即使現在,二老太太在家裡依舊是說一不二的權威人物。王氏所來,自然不只是為了給公婆請安。帶著兒子行了禮,王氏才說出自己的小算盤,道,「朦哥兒這些天跟著先生唸書,我考校他,總覺著長進不大。瞧他平日里唸書也算勤懇,這樣一直無所長進,媳婦心裡焦的跟什麼似的。」
二老太太何等精明人,先令丫環拿了糕給孫子吃,打發孫子出去玩兒,才與兒媳婦王氏道,「行了,我還不知你的意思。先時騰哥兒也是跟著許先生唸書,怎麼倒沒聽騰哥兒抱怨過先生不好啥的。朦哥兒剛進學,啟蒙而已,許先生正經舉人,做啟蒙先生足夠,你不用東挑西撿的。騰哥兒這就要進宮給太子做伴讀,一家子的體面。公府裡靖哥兒的身子不大舒坦,這幾日停了功課養身子呢。你做二堂嫂的,若有心,不如去那府裡瞧一瞧靖哥兒的身子,以後也好開口。」她漸漸老了,何況家裡有這不省心的夯貨要管著。兒子們各有差事,二老太太是希望媳婦們能頂起內宅的門戶來。大媳婦孔氏,自恃姓孔,千年前有個了不起的祖宗——孔聖人,因此,幹什麼都端著三分。叫她去公府討好越氏,那是做夢。
如今二媳婦王氏是瞧著林騰的好處眼紅了,也準備著叫兒子林朦到公府沾光去。只是不曉得婆婆的意思,故來先探婆婆口風。
二老太太這樣一點,王氏立刻眉開眼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兒媳是笨了的,竟不知靖哥兒身子不好。媳婦這就打點些東西,過去瞧一瞧靖哥兒。雖說公府裡見慣了好的,我的東西也不一定入公府的眼,到底是咱們的心意呢。」
最後一句,倒似要跟她討東西似的。二老太太一笑,只作聽不懂,道,「翊哥兒媳婦斷不是這種眼皮子淺的人,你去就去吧。在你大嫂跟前,穩重些才好。」越氏到底國公夫人,出身也好,如今自己當家做主,便是二老太太對越氏,也有三分客氣。
王氏清清脆脆的應下,又叫著林朦,與她一道去公府探病。
見二媳婦精神伶俐的去了,二老太太心想,王氏這一去,事不一定能成。林騰剛做了太子伴讀,王氏這樣急不可耐的湊上去,本家不會這樣予取予求的。不過,讓王氏碰一碰壁也好。待王氏碰了壁,日後她將林朦送進公府,才能顯出她老太太的手段。如王氏這等精明的媳婦,才能對她更為恭敬呢。
按下心思,二老太太輕嘆,大媳婦清高的過分,二媳婦又勢力的過頭,三媳婦唉……實在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王氏上門兒拜訪,又是打著探病的名頭兒,越氏也不能不見。
王氏說的親熱,道,「我方知靖哥兒身子不適,真是急煞個人呢。收拾了幾樣補品,給靖哥兒送來,能用上給靖哥兒補補身子,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越氏淡淡的笑,「二弟妹有心了。」
王氏又問,「靖哥兒還養的吧,要不,叫朦兒瞧瞧他四叔去?也給他四叔請安。 」
林騰之母孔氏舉手投足帶著清高,越氏很有些不喜,孔聖人是聖人,你孔氏只不過八百年前有個聖人祖宗而已,自己又不是聖人,至於擺出那等架子麼?如今,跟王氏一打交道,越氏深深覺著,還是孔氏省心些。越氏抿嘴一笑,道,「真是不巧了,剛剛我才令福兒去問過,四叔正睡著呢。唉,四叔這幾日晚上都睡不好,白天能補個覺,也是好的。先生瞧過四叔的病,說得靜養,四叔那院兒裡,二十丈內不能聞人聲。待日後四叔大好了,再去請安不遲。」
越氏這樣說,王氏只得應了。
王氏瞧見林騰在國公府不過陪林靖念了三五月的書,便有去做太子伴讀的造化。王氏眼睛恨不能燒成赤紅,按捺不住,便與越氏說起林朦進學之事,又先生課業的說了一通。
越氏只靜靜聽著,並不接王氏的話。王氏自說的口乾舌燥,好在到底有些出身,既瞧出越氏有幾分不願,王氏亦不敢強求,見有婆子媳婦的進來回事,王氏便藉口回家了。
只是,信心滿滿的來公府奉承了大半天,結果事未辦成,王氏難免心下有幾分憋悶。
待晚上林翊落衙回家,先去松柏院瞧了一遭林靖,見林靖熱度已經退了,林翊稍稍放心,又承諾待林靖大好就帶他去街上玩兒,叫他好生養病。
林靖天生就不是能靜下心的,問,「大哥哥,襄陽王如何怎麼樣了?」這些天,人們的目光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如今大典結束,太子殿下的老師人選、伴讀人選,都塵埃落定,沒啥懸念了。於是,林靖又開始操心起人家襄陽王來。
林翊想都沒想,直接道,「好生養病,別操這沒用的心。」
林靖拉拉林翊的袖子,懶懶地,「大哥哥不跟我說,我肯定得惦記的半宿睡不著覺呢。」
林翊想了想,林靖就這種囉嗦性子,為免他費神,索性道,「今日早朝,五位藩王聯名上折子,為襄陽王府求情。襄陽王也上了請罪折子,自陳無德,不堪配以王爵。不過,襄陽王還是懇求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冊立之喜的面子上,他情願自削王爵,將王爵讓予有德之人。」
林靖感嘆,道,「襄陽王倒是難得明白一回,怎麼藩王倒聯合上本,陛下肯定不悅的。」
林翊道,「悅不悅的,藩王這樣聯名上折子,陛下肯定要斟酌而為的。」昭德帝乃先帝獨子,無可爭議的繼承人,也導致瞭如今皇室人口單弱,除了一位與昭德帝同父異母的宜德長公主外,現在藩王與昭德帝的血緣都有些遠了。唯一最是親近的便是金陵王,乃昭德帝嫡親的叔叔。
林靖靠在榻上,扯著林翊袖子上的花紋玩兒,道,「說不定有什麼人在背後指點襄陽王呢。要不,就憑襄陽王一個過繼的王爵,能把謝太妃逼到派出養女來帝都告御狀,還告成功的。唉,這種腦子,襄陽王又襲爵沒幾年,憑他的面子肯定請不動這麼些的宗室親王的。」
林翊不想要林靖在這些事上費心思,索性直接告訴他,「我跟阿韻琢磨了半日,估計是金陵王的主意。」
「金陵王?」林翊更不明白了,金陵王是昭德帝的親叔叔,昭德帝對親近的人從不吝嗇,怎麼……
「陛下不一定知道。」林翊摸摸林靖軟軟的小臉兒,「行了,別操心這個了,好生歇著,等你病好了,再操心不遲。」
林靖小身子一歪,咕咚,歪到林翊懷裡,軟軟的說,「以前養病也不覺著悶,現在,總覺著悶。」
林翊攬著林靖,安慰道,「阿韻說你身子養的不差,以前你病起來都是個把月的不敢出屋,現在想想,是不是好了許多。阿韻說,再喝幾天藥,就能出門了。」
「真的?」林靖一雙眼睛明亮至極,伸出小拳頭握一握,高興的說,「我也覺著有些力氣了呢。大哥哥,關小二有一匹很神駿很神駿的馬呢,等以後,你也送我一匹馬好不好?」
林翊卻不肯就這樣遂林靖所願,溫聲道,「得看你表現如何?如果堅持半年不生病,我就送你一匹小馬。」
「真的? 」
「自然。」
把林靖哄的睡熟了,林翊又把張嬤嬤叫出去,問了問林靖的狀況,張嬤嬤 聲佛道,「主子是比往年好多了。擱往年,一經風,就發熱,一發熱,就得咳嗽些日子。今年這熱退的快,瞧著主子的精神也比往年要好許多。」
「辛苦嬤嬤了。」林翊和顏悅色,道,「嬤嬤好生照看靖兒,他有什麼要吃的要玩兒的,只要對他的身子有好處,儘管與我或是太太說。」
張嬤嬤恭恭敬敬的應了。
林翊此方回了主院,越氏早聽丫環回禀過,丈夫回家,先去了舒先生的院裡,又去了松柏院,如今林翊一進屋,越氏直接令丫環傳飯,親自過去服侍林翊換過衣裳,一面柔聲道,「下午我去瞧了四叔一回,比上午看著好多了。熱也退了,老爺就放心吧。退了熱,慢慢調理就好了。」
「辛苦你了。」林翊道。
越氏一笑,「老爺說這個做什麼。四叔是咱們的親弟弟不說,為人也貼心可人疼。」說到林靖,越氏又想到王氏,道,「二叔府裡的二弟媳婦帶著他家大小子過來問侯四叔的身體,四叔正是養病的時候,人來人往的,我怕吵著四叔,就沒叫見。」
林翊低「嗯」了一聲,胳膊伸進小毛長襖的袖子裡。越氏手指靈活的將襖襟上的黃澄澄的銅釦子給丈夫係好,見桌間飯菜已然擺好,越氏便令丫環們退下,自己夫妻兩個一併用飯。林翊道,「以後天晚了,你便自己先吃,別餓著自己。」
越氏笑,「我下午吃了幾塊兒點心,傍晚倒不覺著餓。」
夫妻兩個攜手到桌前坐下,越氏先給丈夫遞過筷子,道,「我聽二叔府里二弟媳婦的意思,是想朦哥兒過來跟著四叔一併唸書。」先夾了一筷子林翊最喜歡的小酥魚放到丈夫碗裡,道,「依我的小見識,四叔現在正病著,他又最是禮數周全的,朦哥兒過來唸書,四叔少不得要見見他、與他說話費神。再者說了,兩個孩子投不投緣,也得另說。咱們做堂哥堂嫂的,雖說要體會堂弟堂弟媳的心,到底得以四叔的身體為重。這事兒,不妨放放再說。」越氏不是林翊,想到以前二太爺竟然妄圖奪爵,越氏心裡難免有幾分不痛快。是不是如今都覺著公府成了肥肉,誰都要貼上來沾光了。
越氏這樣周全的說了一通,林翊痛快的點頭,「行,按你說的辦。」
越氏眼神愈發柔和,林翊正抬頭瞧見,屋裡無外人,林翊湊到越氏耳際低語幾句,也不知說了什麼,倒把越氏羞惱的臉上微紅,舉起香拳捶了丈夫一記,嗔道,「老爺好生吃飯,越發沒個正經了。」
林翊唇角微翹,深深的瞧了越氏一眼,這飯用的更加香甜起來。
宗室王親空前聯手,於林家是沒有什麼大的關係的。林翊與越氏年輕夫妻,早早的歇息了,床第間,一番歡愉後,林翊悄悄的與越氏耳語些話。
俗話當,當面教子,背後教妻。
林家的女人有林太后這樣的牛人,有林二老太太這樣的河東獅,林翊同越氏感情融洽,身邊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可見兩人之甜蜜。越氏嫁到林家時,就是平平的侯府閨秀,說出挑兒,真說不出哪兒就特別出挑兒來。不過,這些年相處下來,夫妻兩個不僅感情愈好,便是林翊,也會教給越氏一些帝都形勢,不僅開拓了越氏的眼界,亦使得夫妻愈發親密。
便是越氏偶然回娘家,自己的親娘文鄉侯夫人瞧見閨女愈發雍容大方,雖然始終記掛閨女的肚皮,好在女婿對女兒一心一意,這也是一種福氣呢。
有時候,感情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養起來的。
林翊外冷內熱,又是個有心人,自然夫妻融洽。
昭德帝卻沒這樣的悟性,自立了太子,昭德帝反覺著與謝皇后越發的遠了。
與謝皇后遠了,自然與謝家也遠了。
襄陽王府削爵之事,昭德帝情願的很。先時,要立太子,朝中大臣爭論不休,襄陽王爵一時擱置,昭德帝實未料到宗室親王會來這一手。
夜間,昭德帝開始失眠了。大學士唐贏的話無數次的在昭德帝的腦海中迴響,「陛下立意為萬世明君,如今陛下大權獨握,襄陽王不敬太妃,不孝至極。陛下若礙於宗室王親的面子便猶豫不決,日後還談什麼興利除弊、盛世改革呢。「
輕輕的籲了一口氣,昭德帝終於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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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司徒三也下定了決心。
一個人,有過錢,就絕不會再想過沒錢的日子。
司徒三沒啥大志向,不過,他是個有志氣的人,他不想讓人一輩子看不起。尤其是當他倒騰了幾個月的藥草,便得到大半鄉親推祟的時候。
司徒三,是絕不願意再過以往那般任人欺負的日子的。
在許多年以後,司徒三都會回憶,如果他沒有與胡老闆爭這一口氣,是不是日後,母親張氏便不會落得那等結果,是不是,他的人生會是另一番模樣?
但,許多事,是沒有假設如果的。
胡老闆與他個鄉下小子打擂台,抬高藥草的收購價錢。司徒三年輕氣盛,當即抬出了比胡老闆更高三分的價錢。非但如此,司徒三還牛逼哄哄的到處放狠話,「我家大姐在王爺府第當差,老子有的是銀子,還怕你個泥腿子開藥舖子的。」非但如此,司徒三還拉著一幫子小弟到鎮上到處看鋪面兒,銀子啥的不是問題,只是那些鋪面兒不是地段兒不好,就是風水不佳,皆不合司徒三的心思。
胡老闆做生意多年,什麼貓膩沒見過。雖然胡老闆也從崔婆子嘴裡打聽出,司徒三的親姐姐的確是賣進了金陵王府去。胡老闆雖自許見多識廣,不過他最高的檔次也就是縣太爺了,似王爺那一檔,胡老闆每每想起,便心裡直哆嗦。好在司徒三的姐姐只是賣進王府,且時間不長,胡老闆不信司徒三真有王府做靠山。堂堂王府,總不會給府里個奴婢出頭兒吧?
否則,司徒三還倒騰啥藥草,有王府罩著,弄個官兒當總不是難事吧。
心裡忐忑著,胡老闆自知已無退路,若是他給司徒三踩下去,日後也不必再往鎮子上混了。
倆人別了一股勁兒,開始哄抬藥草價格。
鄉下那些以往不過順手採兩株藥草賣個零用的鄉民,見藥草一天一個價,有精明的,反覺著奇貨可居,捨不得賣了。
而胡老闆似乎在司徒三身邊埋了眼線,司徒三長一分,他必長一分五,總之,都是壓司徒三一頭。而且,在聽說司徒三收購藥材不成,還拿自家弟弟撒氣時,胡老闆在家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個毛頭小子,不足為慮。
時間悄然而過,轉眼已是新年。
司徒三似乎真是手裡有花用不盡的銀子,他又狠狠的買了幾口大肥豬,幾十壇子土酒,給手下的小子們發了過年的酒肉。像柳志高得的多了,還有一兩銀子好拿。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一兩銀子,一時間,司徒三的闊綽傳遍了整個司徒村。甚至,還遠遠的傳到了鎮上胡老闆的耳朵裡。
發財小心翼翼的說給家主人聽,「說司徒三手裡有他家在王府當差的大姑娘給的銀子,有錢的很呢。」
這幾個月,胡老闆抬高藥草收購價錢,可是,他把藥草賣給金陵城的大藥材商的價錢與以往是相同的。原本他覺著司徒三窮小子一個,頂不住個十天半月的。不想這小子滋滋潤潤的活到過年,倒是胡老闆,如今藥草已經沒有任何利潤可談了,許多還要倒貼。不過是胡老闆仗著多年生意人,在吃老本兒而已。家裡婆娘看著手裡的銀錢有少無多,眼瞅著小兒子又要定親娶媳婦,心下難免不悅,早叨咕過多時,胡老闆心煩的很。
只是,到如今,騎虎難下。
胡老闆想到砸進去的那些銀子,心疼的火燒火燎的,一時心煩,抬腳給了發財幾下子,撒一番火氣,一指門口,「滾!沒用的東西!」
發財連滾帶爬的跑了。
晚間,發財便覺著給主子踹在肚子上的一腳疼的厲害,待主屋的燈熄了,發財躺在下人房裡,已是疼的面色發白,冷汗直冒。
有福與發財是親兄弟,當初,家裡鬧飢荒,把孩子賣了倒不僅僅是為了換兩斗活命的糧食,更是為了給孩子找條活路。後來,兄弟二人跟著人牙子幾番輾轉來到小鎮上,胡太太瞧著他們兄弟有趣,便將他們買下來給丈夫使喚。倒也省得這對兄弟的離別之苦。
此刻,有福見哥哥臉梢不對,連忙問,「哥,你怎麼了?」平日里,發財在胡老闆身邊伺候,討個口彩。而有福,多是在藥材店里幹活。
發財斷斷續續的把挨打的事跟弟弟說了,有福撩起哥哥的粗布襖子一瞧,果然哥哥肚子上一塊拳頭大的青紫。有福急的了不得,叫哥哥暫等,他跑到廚房去,求著管廚房的婆子要了一壺熱水。捧回來小心翼翼的餵兄長喝了,發財的臉色才漸漸的迴轉起來。
兄弟二人被賣到胡家好幾年,深知主人家吝嗇尖克的性子。
第二日,發財的臉色依不大好,唇角發白,臉色泛青。有福非常不放心,只是,奴才的性命,便如同這風中枯草,是死是活,有誰會在意呢?若是叫主家知曉哥哥病的起不來,主家說不得會做出什麼呢?見哥哥掙扎著起床去當差,有福在藥舖裡整理藥草時,趁掌櫃不備,悄悄的密下了一小片參,偷回家給哥哥吃了。
發財見弟弟竟偷了參片回家,甭管發財是如何知曉弟弟是「偷」,而不是主人家「賞」的,實在是他太了解主家的脾氣了。
發財嚇的臉梢更白了,他記得以往有個與他們一道賣進胡家的小子,那小子同弟弟有福一樣,初時是在藥舖子裡的干活。後來,那小子被主人家發現在鋪子裡偷藥材,當下被打個半死後扔在柴房,只三天,那孩子便死了。有福低聲道,「大哥趕緊吃了,若是你不吃,就是把柄,叫老爺太太知道,我一準兒沒命。」
有福的話尚未說完,發財劈手奪過那薄薄的參片,嚼都未嚼便塞進了嘴裡去。
不知是不是這片參有藥力,發財的臉色便是漸漸的好了些,只是隨著天氣愈冷,發財總是斷斷續續的有些咳嗽。
尤其,在主家身邊兒服侍,做奴才的哪裡敢咳嗽惹得主人心煩,只得苦忍回去。如此,晚上休息時,反是咳的更厲害了。
有福暗暗著急。
其實胡家既然經營藥材鋪,藥舖裡就有個坐診的吳大夫。只是,吳大夫哪裡瞧得起他們這樣的人,若沒銀錢鋪路,吳大夫斷不肯給哥哥診病的。賣身為奴多年,胡家小氣吝嗇,再沒有給奴才發月錢的道理。
聽著兄長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厲害,有福心急如焚。
忽而一日,有福正在整理藥草,心下猛地一驚,臉色都變了。一道與有福整理藥草的同喜問,「小福子,你怎麼了?」
有福一捂肚子,苦巴著臉,「喜子哥,我,我……」
同喜連忙讓出過道,有福一句話未發完,就撒腿朝後院兒茅房跑去了。
在茅房裡,有福輕輕鬆鬆的撒了一泡尿,兩隻漆黑的眼睛裡透出精亮的光:他終於找到了救兄長的法子。
胡老闆的脾氣一日不如一日,在有一次拿發財撒氣時,發財實在受不住,乾脆兩眼往上一插,身子一軟,咣唧暈地上去了。
胡太太令來壽把發財背了出去,黑著臉噎丈夫道,「打奴才小子算什麼本事,你打死發財,再買這麼個半大小子也得十好幾兩銀子呢!家裡現在哪裡還有銀子買奴才小子!」
夫妻一番爭執,為了省十幾兩銀子,胡老闆總算對發財腳下留情了。
發財暗自慶幸,若非及時裝昏,怕是一條命要葬送在這姓胡的腳下了。
發財不再挨打,卻是依舊咳嗽不止。
有福尋個機會,在胡老闆身邊進言道,「老爺,奴才倒有個主意,定能把那姓司徒的窮漢嚇的腿軟,再不敢與老爺做對!」
胡老闆賠銀子賠的心頭火大,正恨不能活吃了司徒三,聽有福這樣說,眉毛一挑,「哦?」
見主家有了興趣,有福一笑,道,「老爺怎麼忘了,咱家大姑娘畢竟是縣太太。有大姑娘在,咱們怕誰呢?老爺何必跟司徒家窮漢治氣,只要著奴才去趟司徒村,找司徒村的里長說一聲,奴才不信,那里長會不給老爺你面子。」
胡老闆原以為有福不過是奉承他幾句,不料這小子當真有些鬼主意。胡老闆今年進帳有限,若是司徒三上頭沒人,便是打殺了司徒三,不過費些銀錢了事。只是,想到司徒三在王府當差的姐姐,胡老闆……正因為有這樣那樣的顧慮,以至於胡老闆擠兌司徒三,倒擠兌的自己賠了一大筆銀子,徒小三還活蹦亂跳的活著。
聽有福說的倒有幾分道理,胡老闆想了想,將臉一沉,道,「你既想的這法子,老爺我就把這事交給你小子。干成了,老爺有賞。若是乾砸了,有你一頓好板子吃。」
有福忙跪下應了。
奉主家之命,有福終於有機會一去司徒村。
司徒三第一次見到有福,總覺著有些眼熟,仔細想想才記起,這小子的眉眼與常跟在姓胡的身邊兒的小廝有些像。
有福這是從里長家出來,因是來里長家說話,胡老闆還備了幾樣禮物給有福送到里長家。在胡老闆心裡,若能從里長這裡掐死司徒三,簡直再好不過。故此,準備的禮物很有些模樣。
司徒三並未將有福放在眼裡,連姓胡的他都不懼,一個小奴才,司徒三更未入心。只是這小子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不討喜。司徒三並未說話,有福上前,在司徒三耳際低聲一語,司徒三臉色微變,但瞬間恢復正常。
只是這片刻變色,有福已瞧在眼裡,露出志得意滿的微笑來。
司徒三便知這小子是瞧出來了,他索性直接道,「福兄弟既有這種把柄在手,直接跟你家主子說就是。」有福知道又怎樣,該掙的銀子,他都掙了。
有福咧嘴一笑,抬腳邁進司徒三的屋子,大搖大擺的坐下來,道,「我來與三哥說一聲,便是沒打算出賣三哥的意思。」說著,有福將大拇指與食指一捻,笑吟吟地,「就看三哥的誠意了。只要三哥誠意夠,日後三哥繼續發您的大財,我保證屁都不往外放一個。」
有福自以為勝券在握,卻不料司徒三根本不吃這一套,冷聲道,「我恨人威脅我!你有本事,儘管說去!那姓胡的什麼德行,你定是比我清楚,不然,你也不能發財發到我身上來!」如今司徒三手裡有些銀子,說話底氣格外的足。
有福見司徒三不受威脅,而他是急著弄錢給兄長治病的,心下斟酌片刻,有福放低姿態,低聲道,「只要三兩銀子,我絕不往外說!」
司徒三一甩棉袖,「慢走不送!」
有福一朝氣勢被壓,再加上他急需銀子,而這次機會,是他這些天來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弄銀子救兄長的機會。多年來相依為命,一想到兄長整夜咳嗽不止,有福的心呯呯呯直跳,他氣息微促,眼睛憋出一絲紅,猛然起身,灼灼的望向司徒三。
司徒三以為有福要動手,他有武藝在身,自然不怕。不過,司徒三也跟著站了起身,心下悄悄防備著有福。卻不想有福膝下一軟,就跪在了冰涼的地上,低聲道,「我知三哥也是有兄弟的人,若不是為了給我哥看病,我,我也不至於來找三哥借銀子!只要三哥借我幾兩銀子給我哥看病,三哥但有差譴,我有福絕無二話!」
司徒三並沒有立刻說話,反是任有福跪了一會兒,臉上陰晴不定的問,「怎麼來求我?你是胡老闆的家奴,他又是做藥材生意的,藥舖子裡有坐診大夫。你哥病了,胡老闆一句話的事兒。難道大夫還能不給你哥看?」司徒三根本不信有福,反是覺著有福這一手有點兒像說書先生嘴裡說的、《三國演義》中的苦肉計或反間計啥的。
有福咬咬下唇,低聲道,「我知道,誰求得動!誰求不動!若三哥不肯信我,我願意立個字據!」
「看不出,你還多才多藝。」司徒三心道,立字據有個屁用,老子又不識字,誰知道你上面寫的什麼鬼畫符。
司徒三思量片刻,忽而俯身,雙手扶起有福,正色道,「我有弟弟,你有哥哥,我知道有兄弟的感覺,也知道兄弟之間的情誼。」說著,司徒三轉而自箱子裡摸出一塊銀餅子,拉過有福的手,放到有福的掌心,道,「銀子你收著。我不用你去胡家做內應,早些把你哥的病看好。去吧。」
有福那一跪,實在是沒法子的一跪。如今司徒三說出這樣的話,他才算對司徒三由心底生出一絲感激,攥住那一角銀子,有福眼睛微紅,輕聲道,「總有一天,我謝三哥。」
司徒三拍拍有福的肩,有福望向司徒三道,「如今咱們鎮上藥草價錢虛高,三哥你一面抬價一面把別處藥材舖裡的低價藥草倒騰到胡家藥舖去賣。我跟三哥說一聲,三哥也是做藥草生意的人,您從別人藥草舖裡弄來的藥草,一般人不容易發現蹊蹺。我是在藥草鋪乾了多年的活計,三哥,鄉下人賣的藥草,其實大小肥瘦不一的,您從別處藥材鋪倒賣的藥草,模樣大小都差不多。我乾了許多年活,才覺出不對。因我哥被主家打的厲害,我們兄弟為人奴僕,手上沒有銀錢給我哥瞧病,我才出此下策,得罪了三哥。」
原來如此,這小子倒是好伶俐的心。司徒三還是把兩樣品質不一樣的藥草混在一起,命個生臉小子去胡家藥材行賣大價錢呢。不想,倒是給這小子瞧出破綻來。
不待司徒三問,有福繼續道,「這次,是我尋了個藉口。打著姓胡的送給縣太爺做小老婆的姑娘的名義,來里長這裡警告一二,叫他約束鄉民不要賣藥草給你。若非這個名頭,我實在脫不開身給我哥弄銀子瞧病。你們里長倒是好的,黑著臉罵我出門。只是他家兒子不大地道,三哥防著那小子些。」
有福說完,不多留片刻,將銀子往懷裡一揣,轉身而出。
屋外,有細密的冰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