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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開國風雲》第68章
第68章

  林靖發現自己頗有些預言家的潛質,不過,林翊很不客氣的稱之為烏鴉嘴。

  原本林翊得勝還朝,昭文帝很體貼臣下的給了林翊十日假,令他在家休養。當然,該給的賞賜,該升的官職,已經在聖旨寫明瞭。

  也趕得巧,不多幾日便是林澤的抓周禮,林家正是興旺,自然許多人捧場。

  經過林靖提前的訓練,林澤很給面子的抓了幾樣吉祥之物,林公府足熱鬧了一整日。至晚,客人告辭離去,主人也疲憊的很,更不必提今天的主角林澤,早由奶嬤嬤哄著呼呼大睡了。

  送走客人,林靖跟兄嫂說了一聲,也回了自己院裏休息。

  經過三年的調養,雖不能跟小牛犢子似的關小二相比,林靖的身子較之先前已是健壯許多,而且,換季都未生病,林靖嘴上不說,性子卻是愈發開朗。

  春色將闌,鶯聲漸老。

  林靖美滋滋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除了林翊考察他功課不大滿意挨了幾巴掌外,林靖沒有半點煩心事。直到劫法場的大新聞傳來……

  林靖在茶館聽著說書人繪聲繪色道,「話說劊子手剛掄起大刀,旁邊忽地跳將出數十大漢,個個持刀持槍,武藝超強,飛簷走璧,上天入地,刷刷刷幾下,躍到監斬臺上,砍斷繩鎖,就要劫囚啊。正當此時,錦衣衛拔出繡春刀,悍不畏死,迎上前去。頓時刀光劍影,電閃雷鳴,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最後一清點,嘿,上百個反賊,個個當場正法,無一漏網之魚,可見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啊……」

  這段「山東匪大鬧劫法場,錦衣衛誅逆逞英豪」,林靖簡直百聽不厭,直待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說完整場,下來討賞,林靖命小廝青竹拿了銅錢打賞,方起身回家。

  其實這事兒他早知道了,家裏的消息總不會比說書人的嘴都慢。

  林翊只管靖匪,至於劫不劫囚的事,就不歸他管了。所有匪患的名單,林翊皆已呈上,就是那些漏網之魚,也都一一報備朝廷。故而,即便有人想借劫囚之事發難,到底因林翊行事周全,只能作罷。

  只是,漏網之魚都猖獗到帝都劫囚,山東匪患之嚴重,可見一二。

  天下不太平到如此地步,哪怕林靖小小孩童,都不禁有些擔憂。

  養於深閨的林靖都感歎一二,殊不知諸好漢已然斷頭,江湖中依舊有他們的傳說。

  如司徒三給弟弟請的那位姓王的拳腳師傅,王師傅這幾日便儘是長籲短歎,借酒澆愁,醉後飲淚,種種反常,連司徒四都瞧出來了。

  司徒四還跟小牛子探討了一番王師傅反常的原因呢,小牛子道,「興許是給哪個花樓的姑娘給踹了。」

  司徒四正義凜然,「小牛子,你莫污蔑王師傅,王師傅從不上花樓的。他嫌太貴了。」

  小牛子笑噴。

  司徒四是個坦率人,既瞧出來便沒有不問的,見王師傅又是一碟花生米,一碟紅油豬耳,外加一壇粗酒,自篩自歎,沒完沒了。司徒四都為他愁的慌,覺著男子漢大丈夫的,膩歪到這德行,實在叫人看不過去,遂坐在一側椅中問,「師傅,今日又不教新拳腳麼?」

  王師傅歎,「小四,這幾日你先自練吧,師傅實在……」說著又灑了幾滴淚水下來。司徒四忙問,「師傅怎麼忽然傷心起來?可是有誰欺負您,叫您不痛快了?」說話回來,司徒四還是相當的尊師重道的,他既在畔,便未讓王師傅自己篩酒,反是替王師傅篩起酒來,道,「師傅,咱們不是外人,您若有不痛快的事兒,儘管說,別掖著。」

  王師傅道,「我一江湖流浪之人,無妻無子,以天地為家,何來不痛快之事?」舉起酒碗,將大半碗酒一飲而盡,喟然一歎,「我是傷心山東數百英雄盡赴黃泉,天地不公啊!」

  司徒四就有些聽不懂了,問,「山東誰死了?」沒聽說王師傅山東有親人哪?而且,數百英雄什麼的,一聽就跟王師傅關係不大。

  王師傅側望司徒四一眼,繼而再飲一碗酒,咬牙泣血的模樣,叫司徒四看的後脊樑髮毛。王師傅道,「你不知道嗎?朝廷派了承恩公去山東繅匪,三十幾處山寨俱被蕩平,江湖豪傑盡落鷹犬之手,而今已被押赴帝都斬首了。」說著,王師傅又紅了眼眶。他持酒碗的手有些不穩,一碗酒竟被灑出大半碗去,沾濕了衣衫。

  見王師傅寥落傷感至此,司徒四心下也有些不大好過。

  如今一家大小都入了這行,這些江湖事,司徒四也聽說過一些,皺眉道,「前些時日師傅不是跟我說那前去繅匪的官兵無用的緊麼?還有那承恩公家的將軍,還險些被穆大頭領活捉了去呢?怎麼忽地又厲害起來了?」

  王師傅歎,「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先時的榮將軍的確無能,後來朝廷又派了林公爺前去,這位林公爺將門虎子,能耐了得啊!」說著,王師傅咣的將碗撂在榆木桌間,震的桌上小菜碟子亂顫。司徒四繼續給王師傅倒酒,驚覺酒碗底摔出一線裂紋,已然是用不得了。司徒四喚了小子取只新碗來,道,「原來朝廷還有能人啊?」

  「你這話說的,朝廷怎會沒有能人?」王師傅失笑,頓一頓,兩道粗眉擰起,「前年萊州大旱,穆大頭領帶著兄弟們打入州府,開倉放糧,活人無數啊。唉,只是若有活路,誰願意入山為匪呢?」

  司徒四默然片刻,對王師傅的話深有同感,道,「遇著那些狗官,想活命就得不要命。」又給王師傅斟滿酒,勸道,「師傅多喝幾碗。」問,「師傅跟那位開倉放糧的穆大頭領認得嗎?」

  王師傅惋歎,「只聽過穆大頭領的威名,可惜無緣一見哪。」

  「穆大頭領也被朝廷抓去斬首了麼?」

  王師傅又一次滴下淚來。

  司徒四便不再問了,只一味勸酒。

  司徒四性子本就磊落豪爽,他聽得這些江湖故事,雖不認得這些人,但,心下卻很為這些人感到難過與不平。

  小牛子倒不理會王師傅是悲是喜,他跟司徒四一個屋住著,自然關心司徒四些,見他不樂,便問其原由。司徒四心下不存事,盡數將王師傅說的事又與小牛子講了。

  小牛子整理著桌間書冊,並不以為然,道,「自來官匪不兩立,朝廷派兵繅匪,理所當然。他們做山匪的,早該有此自覺,這有什麼好傷心的?」

  司徒四瞪眼,「死的可是劫富濟貧的好人!難道山匪裏就沒好人了?像師傅說的穆大頭領,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英雄人物。」

  小牛子唇角微翹,將書冊稍稍歸置整齊,轉手倒了兩盞茶,一盞遞給司徒四,笑,「我就說了一句,你上什麼火?」

  司徒四接過茶喝一口,道,「這不是上火不上火的事兒?」

  小牛子淡淡道,「我並沒有說他們不是好人,但,若說他們是好人,這也是假話。我問你,山匪整日在山上,以何為生?」

  司徒四道,「劫富濟貧唄。」

  小牛子淺笑,「劫富濟貧?說的好聽,劫誰的富?富者縱有為富為仁的,難道富人就沒有好的嗎?你敢說天下富人都是壞人嗎?」

  司徒四給問的啞巴了。

  小牛子繼續道,「他們在山上不事生產,只以打家劫舍為生。縱使有劫過那些壞人,難道就沒劫過好人?別人有銀子,不一定都是不仁不義得來的。許多富人是祖輩數代血汗積累,一樣的得來不易,遇著他們,便落個人亡財盡。就算他們拿出些許銀兩救濟窮人,那些銀兩也是有限的,不過是為了收買人心而已。你莫當了真!」

  司徒四給小牛子這一通話打擊的,直接蔫兒了,悶悶的,「照你這麼說,山匪都罪該萬死了?」

  「小四,莫別人說啥你就信啥?我跟你這樣說,並非說他們罪該萬死,我只是告訴你,他們也只是尋常人,並不需你像欽慕英雄一樣的欽慕他們。」小牛子取了他手中喝淨的茶盞,握住他的手,聲音如同裹著這三月和氣,溫暖動聽,「好與壞,要看對誰而言。像你說的穆大頭領那些人,咱們說他們是英雄是好漢,是因為,咱們和他們的立場是一樣的。可是,對朝廷來說,他們就是叛逆,理當繅殺。」

  司徒四無精打采,「被你一說,真沒意思。」

  小牛子笑眯眯地,「要我說,像三哥他們正經的做生意賺銀子過生活,可比打家劫舍的做山匪強的多。」

  司徒四挑眉,「難道我哥比穆大頭領還厲害。」

  「我覺著是。」

  司徒四輕捶小牛子一拳,笑,「小牛子,你可真會拍馬屁。」

  小牛子微微點頭,意味深長,「哦,原來你說三哥是馬屁。」

  論口齒伶俐,十個司徒四也抵不過一個小牛子,司徒四索性直接上手了。司徒四大馬猴一般騎在小牛子背上,雙手扳著小牛子的肩,直待小牛子認輸方罷。兩人玩鬧了一陣,司徒四拿了青瓷盤裏的糕來吃,問,「小牛子,你說這世上有像話本子裏那樣的,真正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麼?」

  已是春末夏初,天氣漸暖,有陽光透過窗子,灑於二人身上,拖出淡淡的影子。小牛子清澈的眼睛閃過一絲迷茫,他道,「要是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閒心顧別人呢?反過來說,若是自己富貴雙全,還用得著管別人怎麼樣嗎?聖人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實際上,獨善其身都難之又難,能兼濟天下的有幾個?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那樣的人,不過,即使有,肯定也是鳳毛麟角。」

  連最有智慧的小牛子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司徒四悵然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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