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禁術

天剛濛濛亮，已經有人在戚家門外等待。那是昨晚才造訪過的中年女人，當她發現大門敞開時，有些不確定地向裡張望，然後就看到了駱琅。

她認出這個總是跟在戚卜陽身邊的人，一時也顧不上禮儀了，急忙上前詢問：“這位大師，請問戚師父回來了嗎？”

駱琅緩緩扭過頭，冷漠地看了女人一眼，眼裡像結了一層霜。習慣了戚管家的周到和戚卜陽的親和，女人愣了一下，沒敢再出聲，訕訕地走開。但她還沒走幾步，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

“慢著。”

女人停住腳步，有些不確定地回頭望瞭望。

“那邊那個女人，就是你。”駱琅抬起手指著她，然後勾了勾手指。

不知道這個高深莫測的年輕人想要做什麼，女人又疑又怕，還有種詭異的受寵若驚，乖乖走回去。

“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待女人走到跟前，駱琅開口問道。

“剛才的話？”女人回想了一下，“我……我就是想問問戚師父他昨天晚上出去以後，回來沒有？”

駱琅一聽，臉色愈發冷峻，幾乎是逼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昨天出去？”

女人被嚇了一跳，不知道哪裡惹惱了他，有些緊張地回答：“因為我昨天來這裡請他，幫我去找我女兒……”

駱琅的臉又黑了幾分，“所以他是因為你才出去的？”

女人直覺如果回答“是”的話，這個人一定會更生氣，於是僵住脖子，頭怎麼也沒敢點下去。

駱琅顯然已經看出了答案，湊到她近前，俯下身露出一個比惡鬼還要可怕的獰笑，“你最好祈禱你那個蠢女兒已經死了，要不然，我會親手掐死她。”

這人散發的氣息太過危險，女人不由得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琅直起身子，剛才那駭人的威壓似乎一瞬間消失不見了，只聽他淡淡地問：“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十點。”女人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對“十點”這個數字記得非常清楚，昨晚的鐘聲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他去哪裡找？”

“……我不知道。”

“不知道？”駱琅揚起尾音，含笑看著她。

女人一個激靈，急忙解釋道：“真的！我女兒到晚上都沒回家，所以我才來求戚師父幫忙，我們都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裡，戚師父問我她經常去的地方，我說就是龍湖那一片，不會超出老城區的範圍，他就去找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找……”

龍湖？

聽到這個地方，駱琅的瞳孔迅速收縮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也不再理會那個可憐的女人，一拂袖便走出戚家大門。

“陽陽，”湖底密室裡，男人上前一步，眼底閃過一絲陰翳，又問一遍：“我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樣的表情戚卜陽從沒有在男人身上見過，頓時心中警鈴大作，直覺不能說真話，於是一邊不著痕跡地將盲女姐妹倆擋在身後，一邊斟酌著開口道：“我出來隨便逛逛，發現這裡有一道門，進來就見到這個女孩……林叔叔，她是誰？”說完悄悄捏了一下身後盲女的手，示意她不要驚慌，配合自己。少女心領神會，乖乖地縮在後面不出聲。就算知道戚卜陽認識這個綁來自己的壞人，她也絲毫沒有懷疑他，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個年輕的天師，總是下意識的相信他。

也許是那聲“林叔叔”觸動了林槐乾的心弦，他神情緩和了一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這位啊，是我的客人，在這裡住幾天。”

戚卜陽明知他是敷衍，但不想現在就惹怒他，又擔心盲女的身體，只好委婉地表示：“可是她一個女孩子，在這麼潮濕的地方住久了會生病的。”

“你放心，我會讓人拿毯子和熱水袋過來，一日三餐也豐盛得很……”林槐乾緩緩踱步上前，攬住戚卜陽的肩膀，“她可是我重要的客人，不會讓她的身體受損的。”說著還回頭看了一眼女孩，眼中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緒，接著換了一副輕快的語氣，攬著戚卜陽就不由分說地往外走，“別擔心她了，我給你帶了飯菜，你看看喜不喜歡吃。”

石門關上前，戚卜陽若有所思地朝盲女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惜對方不能回應他的眼神。直到門完全關閉，門外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角落中的少女這才小心地舒出一口氣，朝著雙胞胎姐姐的方向，委委屈屈地小聲說：“姐，我有點害怕……”

一直僵直地懸在半空的小女孩，這時卻忽然動了動，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妹妹的頭。

上午的陽光溫暖明媚，龍湖就像以往任何時候那樣，維持著它特有的閒適和安逸。駱琅不耐煩地避開那些吵吵嚷嚷的遊人，向公園深處走去。

越往裡走，植物越茂密，能透下來的陽光也越少。駱琅走在林間小路上，眼角似乎不經意地觀察著周圍環境，他發現，這裡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半年前駱琅回來見到戚卜陽的第一面就是在龍湖公園，他知道這個公園向來藏著不少東西，湖心島上遮天蔽日的陰涼可不只是那些樹的功勞，可是現在，常年縈繞在這些島上令人忍不住打寒顫的陰氣消失了。

一陣風吹過，周圍樹影婆娑，搖曳的影子裡卻少了什麼東西。那些小鬼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駱琅皺了皺眉，在軍山的無字碑前停住了腳步，他閉上眼，再一次嘗試找出戚卜陽的蹤跡。

還是不行。

原本如同呼吸那麼自然信手拈來的感應，如今彷彿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他和戚卜陽之間的聯繫，來自於戚卜陽體內那一半的原魂，這種聯繫是與生俱來的，不會因為戚卜陽的身體承受不住靈魂而減弱，可以說，只要戚卜陽的靈魂還存在，駱琅就能輕而易舉找到他。

可是現在，魂魄之間的天然聯繫卻被阻斷了，這只可能是人為的。

駱琅煩躁地抿了抿嘴唇，他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這種情緒以前根本沒有出現過，最近卻經常冒出頭來。他認為這是個危險的東西，因為這些情緒讓他變得急躁而失去冷靜，但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出現。

不過現在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

“出來。”駱琅突然朝著身後的竹林面無表情地說。

林子裡有什麼東西像被嚇到似的晃了一下，然後慢吞吞顯現出一個人影，原來是拿著鈴鐺的小光頭。

小鈴鐺惱火地哼了一聲，抱怨：“我藏得那麼好，居然還是被你發現了。”

龍湖裡的小鬼不知道什麼原因都跑掉了，就你一個特別明顯好嗎！駱琅懶得跟他解釋，心裡已經給戚卜陽手下的小鬼通通下了“蠢貨”的定義。

“不去找戚卜陽，跟著我幹什麼？”

“誰……誰跟著你啦？”小鈴鐺惱羞成怒，結結巴巴地吼：“龍湖公園我早就翻遍了！陽陽根本沒在這裡，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找陽陽啊？”

駱琅十分不客氣地發出一聲嗤笑，轉身就走。小鈴鐺不依不饒地跟在後面罵罵咧咧，“喂！你站住！我跟你說，你去城隍廟裡看看……哎走慢點啊！陽陽很可能被藏在那裡，我們鬼進不去，所以他們大概覺得那裡很安全……喂你有沒有在聽……哎哎哎……”

耳邊小鈴鐺還在有理有據地分析，駱琅充耳不聞。走出龍湖公園大門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陽光下風景秀麗的湖心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這裡面一定藏了東西，很可能就和戚卜陽有關，但是現在人太多不方便動手，他要等著太陽下山。

當這裡露出它潛伏在黑暗裡的那一面時，他還會再來的。

戚卜陽坐在石桌前翻著林槐乾給他準備的那些書，一開始還心不在焉的想著駱琅有沒有發火，是不是來找自己了，看著看著卻不由得專注起來，原本以為這些只是普通的道術古籍，現在越看越心驚。

戚家藏書室收集的道家典籍非常齊全，尤其是他們天師一脈的精華著作，他從小在裡面長大，那些書幾乎都被他翻過。但是林槐乾的這幾本，他卻從來沒有見過，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裡面記載的道術更是聞所未聞。這些法術都很古老，全部由艱深複雜的古文寫成，含義晦澀難懂，他只能勉強猜出隻言片語。就是這些隻言片語也淨是“活死人”“肉白骨”“奪取精舍”這樣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施法的儀式更是神秘詭譎，有的還十分血腥殘忍，他甚至在裡面看到了“活剝人皮”這幾個字。

戚卜陽寒意頓生，他意識到這些書很可能就是爺爺藏起來不讓自己看到的禁書，裡面記載的都是祖先前輩嚴厲禁止的法術，戚家是不允許修習的，那麼林槐乾為什麼要讓他看這個？

正想著，他忽然抬起頭，鬼使神差地盯著頭頂的石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在剛才那一瞬間，似乎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就來自石壁上方，來自地面。戚卜陽久久凝視潮濕的石壁，想要從中抓住些什麼，可是那股氣息僅僅閃過一瞬就消失了，快得令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感受到了它。

“陽陽，看什麼呢？”林槐乾走了進來，瞥一眼桌上原封不動的飯菜，眼神黯了黯，“怎麼不吃飯？不合胃口嗎？”

戚卜陽傻傻的收回目光，臉上還帶著幾分悵然若失，他看向林槐乾，無言地控訴：你把我綁來這種地方關著誰吃得下啊！

林槐乾好像沒看到似的，徑直走過來坐到另一個石凳上，關切道：“你媽媽要是知道你不好好吃飯，她會擔心的。”

戚卜陽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到自己的母親，但是這句話顯然打動不了他，小天師偷偷在心裡反駁：要是我媽媽知道你這麼對我才會擔心呢。

看到少年臉上一閃而過的倔強，林槐乾大概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太瞭解戚卜陽了，而戚卜陽顯然很不善於掩飾自己，心裡的話都寫在臉上。林槐乾卻不生氣，反而還笑了一下，愛憐地伸過手摸摸少年的頭，“你真像你媽媽，連表情都很像。”

他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戚卜陽卻敏銳地察覺到這種溫柔的對象並不是自己。他一直都知道林叔叔總是透過自己懷念另一個人，但這次卻有些不一樣，不只是思念，而是好像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她，正活生生的直接凝視著那個人。這讓戚卜陽感覺怪怪的，很不舒服，不由偏了偏頭，躲開對方的手。

林槐乾一愣，抿了抿唇，有些頹喪地放下手。瞥了一眼戚卜陽攤在桌上的書，順勢問道：“你看啦？”

戚卜陽點點頭。

“感覺怎麼樣？”

“這是禁書，對不對？”戚卜陽問他。得到了肯定回答後，禁不住發出一聲感嘆，“怪不得裡面的內容那麼可怕，都是些傷天害理的法術。”

林槐乾似乎早料到他的反應，也不反駁，只是說：“但也充滿力量，它們是先人偉大智慧的結晶，正統法術的力量根本不能和它們媲美。”

戚卜陽不贊同地搖搖頭，“那種力量來自於破壞平衡，這些法術起死回生，操縱生命，是違背陰陽法則的。爺爺說誰要是想破壞世界的規律都會受到懲罰。”

男人忽然有些激動，聲音拔高了不少，“那是因為它們參透了生死的密碼，打破了陰陽界限，所以上天才會容不下！他們越是容不下，恰恰就說明這些法術越接近本質！他們不想讓我們窺探天機，想要蒙蔽我們的雙眼，操控我們的人生！難道我們就要坐以待斃嗎？”

戚卜陽看他這麼失控，心裡隱隱生出一個猜測，試探著問：“林叔叔，你究竟想要做什麼？”那個猜測很可怕，他由衷地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林槐乾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幾乎是立刻，他的神情又恢復到之前，溫和地問小天師：“陽陽，你想媽媽嗎？”

戚卜陽一愣，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下意識點了點頭。

林槐乾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但那笑容並不純粹，還摻雜著些別的東西，“我也很想她……”戚卜陽聽到他用一種柔和得近乎誘哄的語氣緩緩說：“那我們讓她回來好不好？”

“啪——”戚卜陽猛地站起來，放在桌邊的書被他碰到了地上，書脊砸在石頭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注意那些，只知道自己腦中“嗡嗡”直響，心裡只有一句話：他的猜測應驗了！

“你要用禁術復活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