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眼睛（上）

他們沿著其中一條小路走上軍山頂，竹林深處隱藏著一張古樸殘舊的石桌，八條小路都在八角形石桌下彙聚，剛好形成一個太極八卦陣，看起來似乎是什麼特殊陣法。要是在平時，戚卜陽一定會仔細研究這個八卦陣，但是現在，他心裡只記掛著林槐乾在山下說的那句話——

“我就在這裡，第一次遇見了你媽媽。”

他很少聽到關於自己父母的隻言片語，現在好不容易抓到一點線索，當然不想放過。

“林叔叔，我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槐乾聽了微微一笑，“蘇皖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很聰明，很愛笑，從不生氣，喜歡穿裙子。對了，她還喜歡畫畫，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坐在這裡畫畫。”他說著走到石桌旁邊，輕輕撫過粗糙的桌面，眼神溫柔，彷彿又看見了當時的情景。

隨著他的描述，戚卜陽腦海中赫然浮現出深藏在戚家大院裡那縷幽魂的身影，是她嗎？如果真的是她，為什麼她不承認？

“見到她的時候，你們說了些什麼啊？”他還想知道更多關於母親的事，眼巴巴望著林槐乾。可是林槐乾卻搖搖頭，指著竹林間一條延伸過來的小路告訴他：“當時我就站在那裡，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敢走過來和她說話。”

安靜了好久的駱琅這時候突然發出一聲嘲笑，評價道：“沒用。”

林槐乾一愣，隨即眼神黯淡下來，好像帶著無盡的懊惱和悔恨，“你說得對。要是當時我走上前，也許結局就不會……”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戚卜陽迫不及待地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林槐乾苦笑道：“一年後我才再見到她，是在戚家祖宅，那時候她已經和你爸爸結婚了，第二年就懷了你。戚大哥在臨產前遇難，你媽媽其實還沒完全把你生下來就去世了，所以你才會……”

“我爸爸真的是被惡鬼害死的嗎？”

林槐乾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沉默了一會兒，才語焉不詳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還是去問你爺爺吧。”

戚卜陽抿著嘴唇沒說話，他早就問過爺爺和戚叔，但他們也是同樣的態度，只說是被惡鬼害死，所以爺爺才會那麼憎恨鬼怪，卻不知道真實的情況是什麼樣子。

林槐乾想摸摸他的頭，剛伸出手卻看到駱琅投過來的眼神，又把手放下了，只說了句：“小陽，你別難過，你媽媽說了，這都是命。”本是說著寬慰的話，可話音落定時眼裡流露的情緒卻比誰都還要痛苦。

戚卜陽搖搖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沒事，只是想多瞭解一些他們的事。”也許是他微笑的面容和死去的蘇皖出奇相像，林槐乾怔怔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叔叔？林叔叔！”

戚卜陽連叫了兩聲，林槐乾晃了晃，終於回神，旁邊的黑西裝連忙扶他在石桌邊坐下。他默默嘆了口氣，道：“小陽，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

“我還想在這裡待一會兒。”

戚卜陽點點頭，乖乖拉著駱琅走了。

回去的路上，戚卜陽情緒一直不高，駱琅認為一定是林槐乾的錯，誰讓他一直把死人拿出來講。

“駱先生。”就在他盤算怎麼料理林槐乾的時候，戚卜陽突然開口了。

“嗯？”

“我身邊的人，他們都和我媽媽說過話，就我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駱琅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也沒有。”

戚卜陽忍不住笑出來，“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感覺好多了。”

“為什麼？”駱琅不解，他總是無法理解人類變幻莫測的情緒，雖然跟著戚卜陽，以及看了大量肥皂劇以後已經進步了很多，但還是經常感到困惑。

戚卜陽學著他的樣子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你們人類真奇怪。”

“……”

就這麼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話，等他們回到戚家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沒想到的是，一踏進門戚管家就趕過來告訴他：“少爺，有客人在等你。”

戚卜陽略一驚訝，這時候是晚飯時間，一般不會有客人上門的，不過戚家從沒有趕客的道理，他只好轉身往會客廳的方向走，卻被駱琅擋住了去路。

“先吃飯。”

“我不餓。”

“你餓了。”

“客人比較重要。”

駱琅的臉一寸一寸靠近，臉上“和藹”的微笑讓戚卜陽莫名起了雞皮疙瘩，只聽駱大師一字一句地強調：“你餓了。”

“可是……”還沒等他反駁，肚子就像被駱琅動了什麼法術，相當配合地發出咕嚕嚕的叫聲，戚卜陽在原地怔住，臉上掛著紅暈。

萬能的戚管家適時出現，“少爺，這裡有幾個點心，你要不要先吃點？”

戚卜陽感激地看看他，飛快拿了一個塞進嘴裡，三兩下便吞下肚，扭頭對駱琅道：“駱先生你先去吃吧，我吃這個墊一墊，等一下再吃飯。”

駱琅瞟了眼舉托盤的戚管家，對方一臉“你再為難我家少爺就把這盤點心全扔你臉上”的表情，稍微考慮了一下，點頭道：“那我等你一起吃。”說著，也從戚管家眼皮底下拿了一塊綠豆糕丟進嘴裡。

戚卜陽也不管他，一邊嚼著點心一邊往會客廳趕。

等待他的是一位清瘦的中年女人，看他們一行人進來，連忙起身打招呼，“大師。”

“你好……”戚卜陽想說話，可是一張嘴發現點心還沒咽下去，兩個字沒說完就落了不少點心屑，在客人有些吃驚的目光中，他只覺得一道落雷從頭頂劈下，臉頰發燙，羞愧難當，腦袋裡只剩下一句話：完了完了，戚家的老臉都被他丟完了，這就是他職業生涯結束的時刻……

對面的女士倒沒怎麼在意，她是個很相信命理的人，戚家在業內聲望極高，所以她堅信這位年輕的大師一定有什麼過人本領，就算他年紀看起來很小，而且捂住臉的指縫間還能看見紅得發亮的耳朵。

開心圍觀的駱大師翻了個白眼，戚管家趕緊給自家少爺送上茶水，戚卜陽連喝半杯才把嘴裡的點心連同剛才的尷尬一併咽下去，努力繃著臉抬頭和客人對視，這才發現女人的神情並不輕鬆，甚至帶著明顯的憂愁，她的注意力顯然並沒有放在剛才的鬧劇上。

“大師，這是我女兒的生辰八字，您給她算算吧。”她遞過來一張字條。

戚卜陽點點頭，伸手接過，問：“算什麼？”

“壽命。”她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神有些呆滯，透出淡淡的絕望，和深深的不安。

戚卜陽低頭一看手中的紙條，頓時皺起眉頭，抬眼看看對面的女人，又鄭重地仔細演算了一遍，確定自己算的沒錯，這才遲疑地開口道：“我想問一句，您的女兒是否……還在世？”

女人微微一愣，點頭。

“可是這個八字的人應該陽壽已盡才對。”話一說完戚卜陽意識到這麼直白似乎不太好，怕對方生氣，可是女人看起來卻並不驚訝，只是輕輕嘆口氣，帶著幾分認命的味道，“是嗎？你也這麼說。”她想了想，又拿出一張紙條遞過來，“您再算算這個吧，這是我另一個女兒的八字。”

戚卜陽推算一遍，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把兩張紙條並排擺在桌面，仔細思索著，神情看起來有點苦惱。

女人心急地傾身問：“怎麼樣？這個還活著嗎？”

戚卜陽點點頭，“這是生人的八字。”

女人垂下眼簾，用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就知道。”

“但是這兩個八字非常相像，二者之間一定存在某種特殊的聯繫。”看對方有些不解，戚卜陽換了種說法：“這麼問吧，她們只是普通的姐妹嗎？”

“她們是雙胞胎，如果您問的是這個。”

戚卜陽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這兩個女兒，雖然是雙胞胎，但是只有一個是健康的，另一個卻天生弱視，漸漸地就什麼都看不見了，身體也比較虛弱，好在兩個孩子感情非常好，做什麼都在一起，整天形影不離。健康的那個是姐姐，有她照顧著妹妹，也從沒有出過什麼事。但是到上學的年紀，為了孩子好，只能把她們分開，一個送去普通小學，一個送去專門的盲人學校。

那時候我們工作也忙，所以每天都讓姐姐放學再去接妹妹，然後兩個人一起回家。她們都是懂事的孩子，尤其是當姐姐的，特別可靠，我們也很放心，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可是有一天，還是出了事……”

女人紅了眼圈，內疚地捂住臉：“那天放學的時候，她姐姐在學校有事耽誤了，妹妹先是在校門口等，好長時間沒有人來，大概想自己先回家吧，結果一過馬路……”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在場的卻都聽懂了。

“對不起，讓你又想起這些事。”戚卜陽小聲道歉。

女人稍微平靜了些，搖搖頭，抬起臉來道：“我今天來這裡，雖然和這件事有關，但並不是為了這件事。”

“那是為了？”

“我總覺得，”女人有些遲疑地說：“自從那次事故以後，活下來的那個孩子，就變得有點不對勁……起初我想，她剛失去朝夕相處的妹妹，肯定需要適應的，但是一年一年過去，她也漸漸長大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卻一直沒有消失，甚至讓我越來越在意。我有跟老公提過，他只是說孩子童年受了那樣的打擊，性情大變也是正常的，讓我不要胡思亂想，我也就刻意忘了這件事。

但是前不久，那孩子身體越來越差，雖然出事以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這麼多年也一直細心調養著，我還是很擔心。見吃藥不見好轉，我心裡急，只好去廟裡給她燒香祈福，剛好那裡有個算卦的，就順便讓他給算算，看有沒有什麼破解之法。可是他一看那孩子的八字，就說我存心砸他的生意，怎麼拿死人的八字讓他來算。我跟他解釋，他也不聽，堅決不肯做我的生意了。

後來我又去找了一個師父看，他也說那是死人的八字，不可能是活人的。可是我女兒明明就還活著啊！那位師父說，讓我來請教戚家，看你們是不是也這樣說，我這才來找您。”

戚卜陽皺著眉頭，“所以你說，這張紙上面顯示已經離世的八字，是你活下來那個女兒的，而這邊顯示在世的八字卻是那個已經去世的女兒的？”

女人點頭，緊張地問道：“大師，你說會不會……”

“這事情不尋常，”戚卜陽打斷她，坦誠道：“以前我也沒有遇到過，大概要親眼見到你女兒才能知道答案。”

女人連連答應，立刻表態：“我明天就帶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