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窗外又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自從第一場雪後,變零零散散未停歇過。
「他還未醒麼。」
「快了,最晚不過明天。」
朗鈺單手撥弄著琴弦,「您在做什麼。」
魏不用收拾著藥箱,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的寶貝們,布滿皺紋的手在上面一一撫過隨後關上藥箱。
「這東西,以後不想再碰了。」
朗鈺回頭的時候只看到了合上的藥箱,誰也不知道那裡面的東西曾經逆過天,改過命。
「外面在吵什麼?」
魏不用扶著腰,站起身走到門邊,好像一夜之間他也蒼老了許多。
開門的瞬間,雪花打著旋兒的飄進來,外面,兩個人身影交鋒。
朗鈺看也未看,單手撫琴,淡淡的曲調,沒有受到外面半點打鬥的影響。
趙飛雲被踹在了廊檐的柱子上,胸口一陣發悶,鮮血從嘴角溢出。
「找死麼。」
這種淡淡的語氣讓趙飛雲憤怒,「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蕭流醉瞥了他一眼,側頭看向站在門口的魏不用。
「他呢?」
魏不用打量著他,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之外,一點也不出這人在幾天前虛弱的起不來床。
「醒了?身體可有不適?」
「他呢。」
魏不用背著手,「剛開始渾身會劇痛,不過,和你之前的毒發之痛相比,小巫見大巫而已,過幾天就會好了。」
「朱朱呢。」蕭流醉能感覺到這房子裡面沒有那個人的氣息。
「你他媽還有臉提他!」
趙飛雲扶著柱子站起來,咳咳口血,冷眼看著他。
蕭流醉眼神瞥過去,「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趙飛雲說:「你當然不敢,你怕朱胥會怪你!
尊貴無比的蕭皇連裝傻子這種事都做的出來,怎麼,現在不裝了嗎?」
蕭流醉垂下眸子,「他人呢。」
「死了。」
蕭流醉猛然抬頭,銳利的目光釘在他身上,「你說什麼。」
朗鈺抱著琴走了出來,「他死了。」
蕭流醉看了他半響,伸手向後捋過散亂的頭髮,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勾起嘴角,那笑容說不出的怪異,「你以為我會信?」
朗鈺看著他,語氣平淡,「蕭皇自幼身中劇毒,日夜受著痛苦的侵蝕,你就沒發現,現在你的身體和以前有些不一樣嗎?」
氣氛開始壓抑,充斥著不安的味道,而這一切都是由那個紅衣男人引起的。
朗鈺突然笑了,他一字一頓的說,「你體內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
換血之法,逆天改命。
空氣寂靜,彷彿天上的雪花都不敢來打擾這安靜。
「朱朱呢。」
蕭流醉沈默了很久,久到太陽悄悄的露出一絲身影,照亮了半天的陰霾。
就像剛才那句話沒有聽到一樣,他執著的問著同一個問題。
「他就死在你身邊,閉上眼睛最後一刻還抓著你的手,在你耳邊輕聲說著別怕……」
「砰!」
朗鈺的耳鬢的發絲斷成兩截,緩緩掉落在地,而他身後的墨石屏風碎裂成兩半,摔在地上。
蘇軻和路人打聽著客棧,臨到了客棧門口,發現在鎖門。
「搬走了?不可能啊」。
蘇軻左右看了看,輕聲一躍,上了牆,直接踩著房頂在四處打量,一陣巨響嚇了他一跳,順勢就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剛走近,聽到了人聲還未打個招呼,他就頓住了。
「當年你盜取折鮫扇,王爺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個頭叩拜在皇上面前,發誓只為保你一命。
然而,這不過是一個你的計劃而已。」
「一國之主,信任任何其珍貴,戰前的計劃從未隱藏過你一絲一毫,你是怎麼做的?率領烏頭軍前後夾擊,吞滅了大晉。
你辜負了他的信任,讓他辜負了晉國死去的將軍,和子民的信任!」
「他最為親近你,王爺是什麼樣的性子你不會不知道,堂堂國主,下嫁你為後,昭告天下,撕毀了他的自尊!」
蘇軻聽著這人陌生的聲音,腦海中浮出七年之前的那段日子。
朗鈺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琴,「你以為這七年他是怎麼過的。
剛開始我們東躲**你的追捕,經常夜宿深山……」
朗鈺說話的時候頓了一下,那時的畫面重新映入眼簾,他的聲音苦澀,「深山多草藥,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你的毒。
這七年,他無病,喝過的湯藥卻無數,知道為什麼嗎?」
蕭流醉胸口被揪著,呼吸對於他來說都是奢侈。
「為了你啊。」嘆氣伴隨著響起,「每一碗藥,劇毒無比,每一次用藥過後,他的身體便會虛弱一分,七年啊,從未間斷過。」
蘇軻聽到這從牆後走近,對面的幾個人都沒有理會他。
蕭流醉就站在院子的中間,一身紅色,是他和他都愛的顏色,
他喜歡穿。
因為他喜歡看他穿紅色。
此刻卻如血一般,太刺眼,太沈重,鼻尖縈繞著血腥的味道,蕭流醉的目光垂在手腕,一圈白色包裹住。
趙飛雲手指扣著柱子,另一隻手狠狠抹著嘴角。
魏不用背在身後的右手摩挲著,渾濁的眼神望著院子中的雪人。
「蕭流醉,你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經把他推向了陰曹地府。」
朗鈺說話的時候一隻手撥弄著琴弦,隨著他每一句的話音落下,琴弦便斷裂一根,直到他的指尖停在最後一根纖細,這一句話落,琴弦崩裂……
那人不在了,他的琴彈給誰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中間的那個男人,看著他低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能看清他腳邊不停滴落的紅色……
「朱朱呢……」
又是同一句話,趙飛雲怒吼,「不是告訴你了嗎!他死了!」
蕭流醉說,「屍體呢,活要見人,死我也要見到屍體。」
「他都死了,你難道還不肯放過他嗎!」
死,這個字,終於讓蕭流醉生氣了。
朗鈺和趙飛雲擋在魏不用身前,無差別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攻擊。
破碎的石桌,掉落一般的窗櫺,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受到了暴擊一般的摧毀。
蕭流醉走了過來,第一步邁出去的時候有些踉蹌,他低頭,看著朗鈺。
「王爺呢。」
朗鈺沒回答他,反而是看著地上的紅色。
「那是他的血,你忍心嗎?」
蘇軻捂著胸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蕭流醉,即使在這一年中,他的神智不清醒,常常要靠著他不停的提起朱胥才能讓他維持片刻清醒。
這段時間他留在朱燁身邊,交接了某些事情,想著來這看看他們。
卻沒想到,竟然變成了這樣。
那個人無助的站在雪中,周身的氣息波動,抬起頭的那一刻,好像是瘋狂,又好像是懵懂……
他舉起手腕,解開白色的繃帶,血肉模糊,順著他的手滴砸在腳邊。
「朱朱的血……」
蘇軻想踢他包扎,然而剛邁出第一步,他瞪大了眼睛。
只見蕭流醉手腕靠近唇邊,從他吞咽的動作可以看出他在吸食自己的血,不,應該說,他認為這是朱胥的。
蘇軻不忍心去看,趙飛雲垂下目光,看著自己腳下的劍。
一時間空氣寂靜。
魏不用被他們兩個保護著,沒有受傷,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扶著腰走了過去。
「這是他留給你的。」
蕭流醉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打開,一隻步搖安靜的躺在裡面。
這是……
那人第一次扮成女裝,在帝都的街道上,他親手戴在那人頭上的步搖釵。
他送給他的東西無數,偏偏,他只留下了這個。
步搖下還有一張紙條,寥寥幾個字,他看了許久。
————
蕭流醉消失了,那天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他。
不知道那張紙上寫了什麼,蕭流醉沒有再找他的王爺,甚至是屍體。
有間客棧。
店裡再也沒有了那個總是睡不醒的老闆,也不會有誰一百兩只為了見他一眼。
趙飛雲選擇去參軍,他想活在戰場。
朗鈺也不再是暗衛,自由的普通人生活他讓有些許迷茫。
不過再看到客棧里來來往往的客人,他決定留下來。
這天,趙飛雲收拾好了東西,牽著馬站在客棧門口。
朗鈺送了他一把劍,「一路順風。」
魏不用給他帶上了上好的金瘡藥,「常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可活不了太久。」
「我會的。」
「朗小哥兒!來壺酒!」
趙飛雲看著他的背影,轉頭對魏不用道:「老頭,我不在的時候你幫我看著點。」
魏不用故意道:「看啥?」
「你徒弟。」
魏不用摸著鬍子,「我還想著抱徒孫呢。」
趙飛雲說,「你想想就行了。」
最後看一眼這間客棧和裡面那個人,趙飛雲騎上馬,離開了這片安寧之地。
————
又過了幾年之久,朝堂上多了一位威武大將軍。
偶爾沙場歸來,便回來到這楊柳鎮的「有間客棧」,若是熟悉的人便可看到,這堂堂的大將軍,卻在這客棧里做跑堂。
這一年,是那人的祭日。
他又喝的伶仃大醉,趙飛雲走到桌子前,看著上面空了的酒瓶,抱起熟睡的人回到房間。
一路上,沒忍住在那雙柔軟上親了好幾口,把人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轉頭快步走出去。
「又要洗涼水澡了。」
朗鈺睜開眼睛,鼻尖都是那人的氣息……
相比較朝堂的事,江湖上則是多了一個紅衣魔頭。
曾經因為一個人的話而大開殺戒,事後有人打聽,原來那人辱罵了幾句舊朝的景王。
蘇軻一直在尋找他,直到朱胥祭日那天,他在楊柳鎮的山上看到了他。
一壺酒,一個人,一頭青絲化成雪,寸寸皆白。
直到見到了蕭流醉,蘇軻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最後只是把保存在自己這裡幾年之久的東西遞給了他。
「這是什麼?」
蘇軻說,「聖旨。」
蕭流醉淡淡的瞥過來,蘇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眼神,無端讓人揪心。
「王爺曾經留下的。」
下一秒,聖旨已經出現在了蕭流醉手中。
這是一份傳位聖旨,是多年前朱胥御駕親征之前留下,若是他戰死,勝了,便傳位給蕭流醉,後面是皇室血脈的真相。
若是晉敗了,那麼這聖旨就由保管的人毀去。
蕭流醉撫摸著上面的每個字,「還是那麼醜。」
蘇軻一愣,隨後反應過來,說的是字,王爺的字一向不怎麼好看。
那一夜過後,他又消失了,卻從江湖傳言知道他曾經出現過,還活著。
直到十幾年後,那人的傳言再也不見,他猜想,他肯定死了。
那人不會浪費王爺給他的命,這麼多年,活著對於他來說,是忍耐。
朗鈺他們只記得朱胥給予蕭流醉的命,那些包容。
在他看來,這最後的孤獨才是那人的報復。
年齡漸大的蘇軻哄著孫子,看著遊記上的記錄,突然有些恍然。
蕭流醉行屍走肉般的十幾年,他一直不懂他去了哪。
他曾猜測會去王府,會留在楊柳鎮,畢竟這是朱胥生活過的地方,不過那人卻選擇了江湖。
這時他突然想起,當年魏神醫以毒攻毒,換血之法救了蕭流醉,而那些草藥的生長地點和這些年出現過紅衣魔頭的地點吻合。
「我走過你走的那些路,是否能看到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