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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薔薇(罪惡城市之三)》第5章
Chapter 5 當偵探,洗澡得鎖門,要不就悲劇了……

  躺在床上,陸絢漸漸放鬆下來,床還算舒服,只不過被子上似乎也沾染了秀香身上的香氣,淡淡的,聞久了卻讓人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地閉上眼,一開始還能聽到沈川在房間裏走動的聲音,漸漸的,入睡前的恍惚感開始湧上,四周也變得安靜,但不知過了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各種樂器混雜在一起的聲音,咿咿呀呀的,有如女人悲切的唱腔──

  「陸絢……陸絢?陸絢!」

  由遠至近的呼喚陡然清晰,陸絢猛地睜開眼,先是看到昏黃的天花板,然後發現沈川坐在他身邊,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怎麼了?一臉難受的表情。」沈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陸絢自己也有點茫然,剛才他好像作夢了,但是自己應該還沒有睡著啊……從床上坐起身,他揉了揉額頭,「沒什麼。」

  沈川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指了指從旅行袋裏拿出來的衣服問:「要先去洗個澡嗎?」

  身上本來就又是汗又是土的,陸絢立即點點頭,下了床,拿過替換的衣服就往浴室的方向走,只是走了幾步,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沈川,後者正站在床邊,側身對著他,以一隻手解另一隻袖子上的鈕扣,優雅的動作和棱角分明的側臉,再加上四周的擺設,仿佛是哪個年代的富家少爺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只能趁沈川發現他在看他之前趕緊回頭進浴室。

  浴室空間不大,牆上掛著一盞煤油燈,光線雖然暗了些,總比沒有好。

  裝滿洗澡水的木頭浴桶從顏色上來看應該有些年代了,散發一股淡淡的木頭香氣,看樣子應該是用不錯的木料做的。

  只是這裏沒有自來水,只有角落有個半人高的水缸,要用水的話得從那裏舀。

  陸絢先伸手試了試溫度,發覺水溫恰到好處,便脫了衣服進到浴桶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裏面。這種時候能泡個熱水澡真是享受。

  這裏的條件按照現代的標準來說雖然差了點,但是如果再倒退個幾十年,相信這座宅子的主人就算是個大戶人家了。當然,如果有電會更好。

  雖然現在沒有電的地方算是少見,但是在這深山裏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而且相比之下,更奇怪的應該是這個村子本身。

  如果雲初陽跟這宅子的主人有關係的話,又為什麼會到外面去,成了組織裏的人呢?

  總歸一句話,這個村子實在可疑。

  這些本來不是他應該想的問題,但是卻又不能不想。上身靠在浴桶邊緣,陸絢仰起頭享受著被熱水浸透的愜意感,然後突然看到牆上的一面鏡子。

  那是面橢圓形的銅鏡,不是玻璃制的,鏡面泛著一層蒙矓的光暈。

  看著鏡中模糊的自己,那種不真切的感覺,讓陸絢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又是那種感覺!他忍不住皺眉,覺得剛才半夢半醒時的感受又慢慢出現,像是種莫名的懷舊情緒,總是讓他有去回憶以前的念頭。

  「嘩啦~」他抬起一條腿搭在浴桶邊緣,覺得自己被熱氣蒸騰得有些飄飄然。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開了。

  他回過頭,臉色緋紅地看著沈川從外面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其實大搖大擺這個形容詞並不合適,因為沈川的姿勢絕對更優雅,只是現在他上半身的白襯衫鈕扣已全部解開,露出整個精實的胸膛,袖子也卷到手肘處,黑色的休閒褲同樣解開了扣子,連拉鏈都是「半遮半掩」的狀態,光著腳緩緩走進浴室,沒有紈褲子弟進浴室偷香的猥瑣,因為沈川連猥瑣都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帥氣。

  在陸絢眼中,這男人完全是來「鴛鴦戲水」的樣子,連嘴角的微笑都很有下流的味道。

  但是,他悲哀的發現他似乎已經習慣了。

  習慣沈川的出現、習慣沈川的語言、習慣沈川的動作,習慣和這個男人相處──這並不是件好事,對於他來說。

  「在想什麼?」走到浴桶旁,沈川彎下腰,伸出雙臂支在浴桶兩側,看著陸絢蹺在浴桶上的那只腳。那微微蜷起的腳趾連指尖都泛著粉紅色。雖然就個性來說,陸絢算是個「粗糙」的人,但是有些地方卻特別精緻。

  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握住陸絢的腳腕。

  回過神,陸絢眯起眼,懶洋洋地看著他。「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說著用腳踢了一下水,濺在沈川身上。

  但是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又有點後悔,現在這種情況,自己剛才那樣子跟挑逗根本沒什麼兩樣。

  果然,沈川露出別有意味的微笑,眼也不眨地盯著他,伸手用手背擦了一下濺在臉上的水珠。

  色情又誘惑的動作,讓陸絢覺得被熱水泡得發熱的身體更熱了。

  「我來幫你洗澡。」沈川低聲回了一句,然後繞到他身後,將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陸絢沒有動,感受著肩上的手緩慢而用力地開始按壓。說實話,沈川的按摩技術很不錯,恰到好處的揉捏讓疲勞得到緩解,身體也更加放鬆。陸絢享受的閉上眼,仰起頭靠在浴桶上,舒服地輕歎了一聲。

  沈川低頭看他,只見陸絢臉上因為熱氣而微微泛紅,半濕的頭髮垂在額前,緊閉著雙眼的樣子異常性感,浸泡在水中的身體毫不介意地展現在他面前,這樣的陸絢,讓他有種狠狠蹂躪的欲望。

  這應該也是一種渴望,像每個男人遇到自己的心愛之物一樣,愛得越深,越是有種近乎粗暴的急切感想擁有,他不知道自己對陸絢是否是這種單純的感覺。

  雖然陸絢很坦然地承認他心裏有其他人,不管是何種感情,那個人對陸絢絕對是無與倫比的重要,但他不想管那個人在陸絢心裏到底意味著什麼,只想知道自己在陸絢心裏處於什麼地位。

  他是個貪婪的男人,是他的,就要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完完全全屬於他,一丁點也不留給別人。

  一想到也許這次錯過,他們可能就什麼也沒有了,沈川皺了一下眉,抬起一隻手緩緩覆上陸絢緊閉的右眼,然而就在將要碰到的一瞬間又改變方向,手伸進水裏,準確又靈巧地握住陸絢腿間的東西,只是大概力道沒掌握好,陸絢睜開眼叫了一聲。

  「靠!放手!」疼死了!

  沈川稍稍減緩手勁,彎下腰湊近他耳邊,咬著他的耳垂說:「接下來,是特殊服務時間──」

  又是這種「打一鞭給一顆糖」的方式,明知道這是沈川的惡劣嗜好,陸絢卻氣不起來,畢竟自己的兄弟還在人家手裏呢,只好伸手胡亂地弄濕沈川的頭髮出氣。

  這種幼稚的報復方式讓沈川笑了出來,手上套弄的動作也開始加快。

  「唔──」陸絢皺起眉,一隻手扯住沈川的頭髮,仰起頭微微喘息。他感覺到自己的欲望在沈川手中慢慢膨脹,水中的摩擦參雜著異樣的快感。

  他很厭惡自己,明明不想再跟沈川牽扯太深,現在卻又跟他糾纏在一起。如果只是單純的性欲,他不會這麼不安,他覺得自己跟沈川之間像是有什麼羈絆一樣,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想。

  都怪這個該死的傢伙,還有他該死的聲音!

  「沈川──」他下意識地叫出聲。

  「嗯?」男人回應著他,溫柔地用唇劃過他的嘴角。

  「你為什麼是沈川呢……」問出口後,下一秒他自己就先笑了出來。

  沈川停了一下,也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吻住他,像是無聲地在給他答案。

  喘息聲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水溫一點一點的冷卻,四周的溫度卻好像越升越高,氣氛漸入佳境。

  「嘩啦~」陸絢從水中抬起另一隻手抱住沈川,水花打濕了地面。

  沈川埋首於他頸間,舌尖慢慢舔過他的下巴,這種小動作,在此時變得格外色情,也因為是沈川,而更顯煽情。

  陸絢覺得自己已在高潮的頂點徘徊,原來他已經如此熟悉沈川的手,以及他帶給他的快感。濃重的喘息聲不斷從他唇間逸出,全然無視於他想表現得冷靜一點的心情,至少,能和沈川一樣冷靜。

  「陸絢,」沈川在他耳邊低喃,「你離不開我的──」他一直反復說著,像是催眠一樣,好像說多了,就會成為事實。

  陸絢繃緊身體,不自覺地稍稍分開雙腿。男人總是跟著欲望走的,羞澀什麼的,在這種時候早已經離他遠去了。

  沈川輕輕扳過他的頭和他深吻,陸絢摟住他的脖子,毫不忸怩地回應,心跳加快的感覺是高潮的前奏。他張開嘴,讓沈川的舌在自己口中攪動進出,偶爾發出細微的鼻音,然而熱烈的吻突然停了下來。

  皺了一下眉,沈川鬆開了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鏡子,微微眯起眼。

  陸絢楞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下來,但是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半途而廢也太不道德了吧!正在他要開罵的時候,秀香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沈少爺、陸少爺,吃飯了。」

  陸絢喘息著,和沈川對望一眼。

  笑了笑,沈川低下頭在他唇上用力親了一下,「剩下的晚一點繼續。起來吧!」說完從水裏抽回手,率先出了浴室。

  陸絢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了一眼沈川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一下水中自己脹痛的欲望,當耳邊聽見門外傳來某人和秀香談笑的聲音時──

  「操!」

  陸絢一臉陰沉的和沈川跟著秀香來到吃飯的地方,眼前是間還算雅致的小廳,牆上吊了兩盞燈,所以光線還可以。正方型的木桌上已經放了幾盤冷菜,還算精緻,但是只擺了兩副碗筷。

  「兩位請坐。」秀香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手腕上的白玉鐲在燈光下散發著溫潤光澤。

  「雲初陽呢?」陸絢疑惑地問。

  「雲少爺跟老爺在一起,晚飯不會出來吃了,他要我好好招待兩位,晚點他會來找你們的。」

  陸絢沒再說什麼,但還是有點不放心。

  「坐吧。」沈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陸絢以眼角看了他一眼,一閃身,走到另一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沈川揚了一下嘴角,放下手,坐到他對面的位子。

  等兩人坐定之後,秀香站到一邊,拿起一壺散發著熱氣和香氣的茶,倒了兩杯之後,放到兩人面前。

  「兩位請用茶,我馬上叫人來上菜,請稍等。」她朝他們微微一頷首,轉身離開。

  看著她婀娜的走路姿勢,陸絢忍不住贊道:「真是個美女啊。」

  沈川側過頭看他,一隻手撐在下巴上,似笑非笑地附和。「是啊,的確是個少有的美人,比城市裏的女人多了幾分靈氣。」

  「是嗎──」陸絢假惺惺地笑咧嘴,「看樣子你見識過不少啊?」

  沈川也不反駁,只是微笑看著他,眼波流轉間,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絢有些狼狽地把頭別了過去,因為沈川這招以靜制動讓人招架不住。

  和以前不同,現在的沈川,好像總是有意無意的向他暗示著什麼,比起以前他在夜店勾搭的一夜情對象,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的了,如果非要形容,可能算是「示愛」──但他實在有點不願意承認這個說法。

  太他媽的肉麻了!

  感覺到沈川還在看他,破天荒的,陸絢有點不自在,只好低頭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水是裝在純白的瓷杯裏,墨綠色的茶葉沉在杯底,有股恰到好處的香氣。

  放下茶杯,陸絢抬起頭,又和沈川的視線撞個正著,兩人看著對方,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正醞釀著「眉目傳情」的曖昧氛圍時,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們。兩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但是臉上一片慘白,不知道撲了什麼東西,幾乎看不清他的長相,半長不短的頭髮在頭頂稍稍向後的位置紮了根類似沖天炮的造型,一身墨綠色的綢子短衫,卻配了件深紅色褲子,腳上則是一雙黑色平底布鞋。

  這造型,說得不厚道點,就像燒給死人的金童!

  陸絢看了差點把剛喝的茶噴出來。這位不會是剛從下面上來吧?

  男人倒是對自己有如參加化妝舞會般的打扮頗為自豪,挺起胸膛端著託盤走到桌前,笑得燦爛自信,把兩碟精緻的小菜放到陸絢和沈川面前。

  「這是廚房特地為兩位準備的,請慢用。」

  菜放好後,男人把託盤夾到腋下,看著他們說:「兩位叫我小六就可以了,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的一定為兩位辦好。」

  陸絢很想說你能不能先把這身衣服換了,免得走在人面前都影響心情,但這種失禮的話他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沈川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六,只是淡定地回了一句,「客氣了。」

  「哪里哪里,兩位可是貴客,當然得好好招呼。」小六嘿嘿地笑開,露出一口和他臉色一樣白的牙,滑稽得有些驚悚。「那兩位就先用餐吧,有事可以叫我。」說完,向後退了一步,轉身出去了。

  這宅子裏的人他一共才見到三個,卻是一個比一個怪。陸絢一手支著下巴,食指在嘴唇上來回摩挲。

  「想什麼呢?」沈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切得工整的竹筍放進嘴裏。

  陸絢還是那句話,「這裏有點怪──」

  他笑了笑,「這世界上奇怪的東西多著呢。」看到陸絢用疑惑的目光看他,他沒說什麼,只是夾了一片牛肉要放到陸絢碗裏。

  「不要──」陸絢迅速伸手擋住,「我目前對肉過敏。」他有陰影啊!

  接下來他們安靜地用了一餐,直到吃完飯,雲初陽都沒有出現。

  其中秀香來了一次,問他們有沒有其他需要,而等到他們吃完之後,來的人換成了小六。

  「雲少爺要我告訴兩位一聲,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他再來看你們。」

  陸絢皺眉,但是沒說什麼。和沈川一起跟在小六後面回房間,走在前面的小六拿著煤油燈,一邊走一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很聒噪,卻又讓人討厭不起來。

  好像想到了什麼,陸絢看了看小六。

  「兩位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了。」幫他們把房間裏的燈點著之後,小六走之前也看了陸絢一眼。

  陸絢發現了,若有所思地盯著被小六關上的門,直到沈川從身後抱住他,並且一隻手直接伸進他的褲子裏,動作迅速熟練。

  「幹什麼?」

  「做我們剛才沒有做完的事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陸絢一巴掌打了過去。他當他是娃娃,想玩的時候就拿出來玩玩嗎?!

  可沈川輕輕鬆松就抓住他的手,另一隻手則摟著他的腰,帶著他一起轉了個圈。

  陸絢只覺得眼前一晃,整個人就跌到床上,然後眼前又一黑,沈川壓在了他身上。

  房間裏燈影模糊,陸絢看著眼前的男人,比起聲音,他的輪廓也很像那個人,只不過現在那個人變成什麼樣子,他沒有辦法想像。

  有時候,如果他能自己騙自己就好了;有時候,他也會想,沈川為什麼不是個老頭呢?

  「怎麼了?」沈川摸著他的臉問。

  沒說話,陸絢揚起下巴,側過頭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良久後才說:「我的朋友不見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你擔心他?」

  「我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甚至是不是還活著。

  「好與不好,並不是其他人可以評論的。我想──」沈川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臉頰,「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不管你是否能接受,那都是他的選擇。」

  陸絢抬頭眯起眼看他,「你好像很瞭解?」

  沈川閉上眼笑了下,「我對別人並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

  繞了一圈,問題似乎又回到原點。陸絢推開沈川,盤腿坐在床上,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沈川,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你。長得一般,身材一般,性格也不算好,你我甚至都快有啤酒肚了!」掀開衣服,他挺著肚子「啪啪」地拍了兩下給沈川看。

  沈川不禁笑出聲,陸絢總是會給他帶來新的驚喜。

  笑完後,他伸手摸上陸絢的肚子,說:「沒有啤酒肚啊!而且摸起來手感很好,這點我最清楚了。」

  「靠!」陸絢沒轍的轉過身躺倒。他們沒有共同語言,難交集。「怎麼就遇到你了呢……」最後,他小聲嘀咕。

  沈川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無聲地笑了一下,靠上前,伸手撥開擋在他額前的頭髮。他的魅力都集中在那雙眼睛,他很想告訴他,當他濕潤著雙眼時最誘人,但最後他只是笑了笑,「誰知道呢──」

  一整夜,陸絢都在半睡半醒間徘徊,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他睜開眼,就先看到睡在旁邊的男人。男人睡著的樣子也很不錯,幾縷頭髮垂在額前,看起來淩亂又性感。

  他和沈川床都不止上一次了,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睡著的樣子,這也證明兩人的關係就處在不上不下的尷尬局面上。

  心緒紊亂,陸絢不滿地皺了皺眉,頂著一頭亂髮進了浴室。

  梳洗完之後,沈川還沒醒,他換了衣服,悄悄開門出了房間。

  白天的村子仍然跟昨天差不多,飄著淡淡的霧氣,清晨露水重,溫度也低了不少。院子裏的梨花依然開得很美,露水從花瓣上滑落,沾濕一地。

  下了樓,陸絢四處亂晃,卻覺得這棟古宅透著死寂的安逸。

  他隨意地走著,穿過長廊的時候,意外看到了一晚沒見的雲初陽。

  雲初陽換了一件月白色長衫,他意外地適合這個顏色,整個人顯得風度翩翩,好像民國時期大戶人家的少爺,如果不是眼睛不好──陸絢不再想下去。

  似乎也感覺到他,雲初陽停了下來,轉過頭試探性地喚,「陸絢?」

  「嗯。」陸絢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雲初陽微微一笑,「昨天晚上睡得如何?」

  「還可以。」陸絢隨便答道,低頭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黑色有蓋盒子,「去哪里?」

  「上香。」雲初陽微笑問:「想一起去嗎?」

  陸絢想反正也沒什麼事,就答應了。

  「沈先生呢?」雲初陽又問。

  「不用管他。」他接過他手裏的盒子,「他還沒起來。」

  兩人在雲初陽的指引下出了院子,等他們離開之後,角落裏,滿頭白髮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臉上儘是難以掩飾的慌張,好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的轉過身,往陸絢來時的方向走。

  陸絢和雲初陽走在安靜且偏僻的山路上,雲初陽說這是上山的唯一一條路,雖然不好走,但是習慣了也就沒什麼。

  「我小時候經常走這條路,一直抱怨不好走,現在好久沒走了,眼睛也看不見,反而覺得沒什麼了。」說這話的時候,雲初陽走在陸絢前面,像剛進村子時那樣熟悉地形。

  「這裏一點也沒變,一點都沒有變──」他說:「連樹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你的記性還真是好。」看著四周茂密的樹林,陸絢誠心讚歎。

  雲初陽沒說話,又走了一會兒才說:「前面就到了。」

  陸絢於是加快腳步,伸手扶著他,又走了一段路,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這、這是──」看著眼前的景象,陸絢有點呆住。

  雲初陽深深歎了口氣,雖然看不到,但是他仍然記得那是怎樣的畫面,連空氣中都是那熟悉的氣息,就像親臨死亡一樣。只是多年沒有見過,他不禁問了一句,「很多嗎?」

  豈止是多,簡直是滿山遍野!整個山頭密密麻麻的全是墳堆,紙錢到處都是,一陣風吹過,完全是「風捲殘雲」的感覺,用氣勢恢弘形容也不過分。

  陸絢在原地轉了一圈,最後回了一個字。「多。」

  「村子裏的人死後,都是不火化的。」在陸絢的引領下,雲初陽在墳與墳之間的羊腸小路緩緩穿梭,「人死了得留個全屍,燒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陸絢左右張望,只見整片樹林裏幾乎都被墳墓占滿了,他忍不住問:「你不是說你們村子人不多嗎?」明明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共也沒見到幾個啊!

  「從祖先開始,村子裏所有人死後的墳都在這裏,已經好幾代了。」

  這就是真正的祖墳了,陸絢對這樣的規模有點歎為觀止。

  「前面是不是有棵梨樹?」雲初陽突然問。

  陸絢抬頭看了一眼,點點頭,「是。」一棵很大的梨樹,很顯眼,但是沒有開花,跟宅子裏開得正豔的梨花相比,不知道哪個才算正常。

  「帶我到那裏去吧。」

  兩人走到梨樹下,只見樹底下立著一塊石碑,雲初陽接過陸絢手裏的盒子放到地上,摸索著拿出兩碟供品和香。

  一開始陸絢以為雲初陽回來祭拜的應該是父母之類的親人,本來也想跟著一起上炷香,只是走上前剛要伸手,卻發現墓碑上的名字不對勁。

  破舊石碑上的字,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已經褪去鮮豔的紅色,但是依然能看到上面寫著「雲初陽」三個字。

  陸絢完全楞住了。

  同時間,雲初陽微微笑了一下,說:「這是我的墓。」

  一陣風吹過,吹得樹枝一陣搖曳,地上的落葉和散開的紙錢也被卷了起來,飛向空中。

  陸絢被弄得思緒有些紊亂,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什麼啊──你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雲初陽動作緩慢地點香,揚起嘴角回答,「快了。」

  這是個不好笑的玩笑。陸絢立即沉下臉。

  「十幾年前我就應該埋在這裏,但是被我逃過了,現在沒有人給我送終,也沒有人會在我死後來祭拜我──」雲初陽繼續說,「所以,我想在死之前,為自己上次香。」

  「雲初陽,你在跟我練習電影對白嗎?」陸絢有點生氣,「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啊!」

  雲初陽輕聲笑了笑,「沒你想的那麼嚴重,我們村裏本來就有這個習俗,沒什麼的。」

  雖然他這樣說,但是陸絢還是覺得不舒服。眼前人那仙風道骨的樣子,完全就是看破生死的感覺。

  「香點著了嗎?」

  陸絢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伸手把他手裏的香和早就滅了的打火機拿了過來。

  點好香交給雲初陽之後,他站到一邊,看著雲初陽拿著香,雙膝一彎地跪在地上給自己祭拜,對方心裏在想什麼,他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

  他不是雲初陽,可以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所以現在需要雲初陽來告訴他,他接下來要怎麼走。

  雲初陽摸索著把手裏的香插到裝了米的碗裏,他看不到墓碑上的字,卻很清楚這裏會是他最後的歸宿。

  胸口像是被慢慢剖開,有種異樣的疼痛,他卻已經習慣。閉上眼,他靜靜地感受著他最後的時間。

  等到一炷香差不多燒完時,雲初陽終於站了起來,伸出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轉過身尋找陸絢。

  「好了,我們回去吧。」

  陸絢沒有動,「我的任務算完成了嗎?」

  雲初陽先是沉默,最後點了點頭。他知道陸絢的意思,他們的約定,他並沒有忘記。

  「再等一天吧。」他說:「正好也讓你考慮一下,用這個方法到底對不對。」

  「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他覺得他這樣做無非是走了一次「捷徑」而已。

  這次,雲初陽沉默了更久才開口。

  「如果……他已經死了呢?」

  陸絢皺眉,想起遊浩臨走前對他說過的話。

  他死了──你不要再找下去了──

  「現在你不知道他的下落,所以還有希望,如果知道真相,接下來你要怎麼辦?」雲初陽緩緩地問,「有時候,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陸絢……」他苦笑了一下,「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絕對是件悲哀的事,因為,你連個希望都沒有。」

  沒有說話,陸絢低下頭。他的確也想過那個人可能已經死了,在沒有找到他之前,任何猜測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他寧願相信他沒有死,如果他死了,為什麼──他沒有悲傷的感覺呢?

  「關俊言呢?你們為什麼分開?」靜默半晌,他才重新開啟一個話題。

  聽見這個名字,雲初陽震了下,即便是沒有神彩的眼中也能看到一抹悲傷。

  「我們分開,是遲早的事……」

  陸絢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一輩子的。」

  雲初陽沒有回話,直到陸絢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才又開口。

  「一輩子太久了,我根本不敢奢望。」

  按著彎曲的山路返回,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陸絢覺得氣氛似乎被他們搞得悲切起來。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但是籠罩村子的霧氣並沒有散去,只是稍稍散了一些。

  回到祠堂之後,雲初陽說要先去換衣服再吃飯,陸絢便一個人回房間,結果在走廊上碰到昨天晚上的「金童」小六,他的造型仍然驚悚,而且白天看,臉好像更白了。

  小六對他一笑,「陸少爺早安。」

  陸絢點點頭。

  「馬上要吃飯了,陸少爺要先跟我過去嗎?」

  「不了。」陸絢指了指不遠處的房間。「我先回房。」

  小六點點頭,然後笑著說:「那——如果陸少爺有什麼吩咐,告訴我,我一定盡全力幫您辦好。」說完突然朝他靠了過來。

  陸絢還沒來得及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就眼睜睜看著一張大白臉湊到眼前,簡直進退兩難。

  不過其實仔細看的話,這個叫小六的男人眼睛長得挺有味道的,特別是笑起來眯著雙眼的時候,仿佛滿眼的桃花,就是粉擦得太多了。

  「那位沈少爺是你的朋友?」小六突然問。

  這是個不高明的試探,像是故意的。陸絢「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小六又嘻嘻笑了出來,「你躲什麼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光憑那張臉,說是會吃人可能也有人會相信好不好!

  不過陸絢只是揚起嘴角,微微低下頭靠近他,壓低聲音說:「我跟你,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小六楞了一下,隨後「羞澀」地瞥了他一眼。

  這種花花公子的招數陸絢已經很久沒有發揮了,以前偶爾還能去酒吧或夜店用用,可自從認識了沈川,這些不但沒有了用武之地,連他在床上的主導地位也不保,造化弄人。

  和小六「依依不捨」地惜別之後,陸絢回到他跟沈川住的房間,但是推開門進去之後,沈川卻不在裏面,而秀香正在整理床鋪。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應該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看到他,秀香轉過身,微微一點頭,「陸少爺,早。」

  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的兩件式旗袍,曲線畢露。

  陸絢看到她領口上有顆鈕扣沒有扣上,飛快皺了一下眉,「沈川呢?」

  秀香微微一笑,「沈少爺在和老爺下棋。」

  這倒是奇怪了,他不知道沈川竟然也能跟老年人套交情,想到雲初陽那個師叔,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了上來。

  宅子內廳裏的一張方桌兩旁,沈川和老者相對而坐,桌上擺著一盤圍棋,黑白子已經鋪滿了幾乎大半張棋盤,看似勢均力敵,也許勝負就在幾個來回之間。

  棋盤旁邊放著一組純白的瓷杯和茶壺,杯裏碧綠的茶葉已經散開,茶香緩緩飄揚在空氣中,為這次對弈添了幾許悠閒和雅致。

  老者放下一顆白子,抬頭看沈川,笑著說:「年輕人,棋藝不錯。」

  表面上只是一句客套的誇獎,但是他心裏也暗自驚歎著眼前人下棋的技術,他研究棋大半生,鮮有敵手,但是這個年輕人竟然能跟他下到現在,雖然目前是他略勝一籌,但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究竟勝敗歸誰。

  沈川指尖夾著黑子,看著棋盤,落子之後同樣笑著回了一句,「不敢當。」

  斟酌半晌之後,老者又落下一顆白子。

  相較於他的謹慎,沈川從頭到尾都是很悠閒的樣子,有時落子很快,有時候又會微微皺眉考慮片刻,但是每走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次他舉著黑子,盯著棋盤半天都沒有下手。

  老者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下,「要不,我們先歇會兒,喝兩口茶再繼續這一局?」

  沈川抬眼看他,然後點了一下頭,欣然接受。

  往兩人的杯裏添了熱茶,老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放下杯子,看著沈川說:「難為你一早陪我這個老人家下棋了。」

  「下棋很有意思,棋逢敵手也是一件幸事。」

  老者哈哈笑了起來,笑過之後隨口問:「沈先生和初陽是在哪里認識的啊?」

  沈川十指交叉放在腿上,臉上始終是淡淡的微笑,「應該算是一見如故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者看著他,目光中的探究已經掩藏不住。

  「我覺得沈先生有些面熟──」

  沈川笑了兩聲,伸手拿起黑子看向棋盤。

  「以前沈先生可曾來過這裏?」老者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先生說的以前是指什麼時候?」他反問。

  老人本想說十幾年前,但是沈川的年齡明顯不對。

  這時沈川緩緩落下一子,「啪」地一聲,然後抬頭看著老人,微微一笑。

  看著他落子的地方,老者微微怔了一下,然後緩緩皺起眉。

  這是一步險棋,更是一步狠棋。

  「這一步,值得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並不是誰都能下得了手的。

  沈川閉眼一笑,伸手把屬於自己的黑子一顆顆撿回盒子裏。

  「為了贏可以犧牲自己,為了達到目的也可以犧牲別人,值不值,只有你我心裏清楚。」

  他說前兩句話的時候,老者已經變了臉色,當他最後一個字說完,後者已經滿臉驚愕。

  在沈川把最後一顆黑子放回盒中時,老者也站起來直接跪在了地上。

  「先生救救我!」是他!是他!絕對是他!

  他一個古稀老人還做出這種舉動,讓人有些欷籲。沈川看了他一眼,笑問:「這話要從何說起?」

  老人抬頭看他,臉上又是慌張又是驚恐,嘴唇動了半天,卻遲遲開不了口。

  「這盤棋,下到這裏也算不錯了。」沈川慢慢站了起來,「有些事也一樣,做人還是不能太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聽見這話,老者咬咬牙,沒有說話,冷汗都淌下來了,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個人在說什麼,也只有他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會這麼說。

  「但是我來這裏並不是為了你,所以,你不用緊張。」沈川又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收拾好的棋盤,「這是盤好棋,沒有白白浪費我一個早上的時間。」

  直到老者反應過來的時候,沈川已經離開了。老人像是虛脫般,一下子坐在地上,盯著地面喘息。

  片刻之後,他一咬牙,站起來一把掀翻棋盤,棋子和茶杯、茶壺頓時摔了一地。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這麼年輕?為什麼?!」他歇斯底里地吼著,像是要發洩多年積攢下來的怨氣。

  這時門突然又被推開,秀香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看了一眼那一團混亂,一聲不響地走進來,彎腰開始收拾。

  「秀香!」老者幾步沖過去抱住她,像是抱著大海中最後一根浮木,「你會陪著我的是不是?一直陪在我身邊是不是?我把你帶回來,就是想讓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沒有動,也不說話,秀香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他抱著,美麗的臉上只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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