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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友》第55章
第55章 抉擇

  待到蘇晏以三千輕騎拿下涿郡時,來自金陵的一封密信悄無聲息地傳入了位於范陽的軍帳中。送信的人摘下兜帽,露出張眉目寡淡的臉,卻是沈成君認識的。

  「天祐大人?」

  沈成君偶然在上林苑見過此人,知道他是蕭啟琛身邊的暗衛,稱呼時不免也尊敬起來。起先蘇晏交代了蕭啟琛一些事,現在天祐貿然前來,應當已經得以解決。沈成君遣散了軍帳的守衛,親自給他倒了杯水。

  天祐咕嘟幾口喝了個乾淨,一板一眼道:「殿下托卑職將此信帶給大將軍,說是關乎朝堂變故的。還要卑職轉達一句話。」

  沈成君把那密信放在桌案上,順口問道:「什麼話?」

  他等了半晌沒聽來回答,狐疑地抬頭時,見天祐憋紅了一張臉,好似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不解風情的沈成君將軍見狀,靈光一閃,立刻笑開:「啊,那什麼……大帥還未曾凱旋而歸,我……你待他回來再轉告吧。」

  天祐如蒙大赦,拚命點頭,然後鬆了一口氣。

  要緊的事都寫在信中,蕭啟琛還能轉達什麼話?退一萬步講,就算天祐有那個臉說出來,沈成君他都嫌污耳朵懶得聽。

  哪知等了許久,卻等來蘇晏要大軍拔營的命令——此人已經擺平了涿郡外的蠻子,把他們趕到了黃河對岸,恰逢河面冰消,霎時間突厥兵在河裡淹死了一些,又凍死了一些,暫時不太敢衝過來決一死戰了。

  「反正我是不信冰化得這麼巧。」沈成君騎在馬上,嘟囔了一句。

  張理呵呵笑道:「大帥料事如神……呃,人定勝天。」

  在沈成君一臉「你們有事瞞我」的不信任裡,為了軍心穩定,張理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大帥讓我派了一小撮人提前去到上游,趁夜色,嗯……做了點手腳。薄冰本就脆得很,突厥再多踩幾腳,立刻就陷進去了……」

  沈成君入行伍時年紀尚輕,如今剛過三十,年前升了將軍,正是前途大好的時候,卻莫名有了未老先衰的頹喪感——寧可找兒子都能打醬油的張理幹這些事,也不告訴自己!

  敢情在蘇晏眼裡,他和蘇致根本是一輩的!

  「看來我就快能告老還鄉了!」沈將軍咬著後槽牙想。

  范陽至涿郡,當中要經過一條狹窄的山谷,兩邊都是黃土丘。路途並不算遙遠,而沈成君小肚雞腸,雁南度又半死不活,只好無限拖延了行程。

  等大部隊摳摳搜搜地到了涿郡外,還沒正式整合,迎接他們的首先就是蘇晏一通指桑罵槐:「我在城樓上看見這群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以為是哪位世家小姐拖家帶口地出來玩呢!金陵城外踏青的都比你們跑得快……」

  沈成君十分無所謂,拉過旁邊的天祐往蘇晏面前一放,隻言片語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待會兒再數落我吧,六殿下有口信給你。」

  蘇晏霎時熄了火,天祐不失時機地將那個彷彿千斤重的信封塞到了他手頭,當下也忘記旁邊還有人在,認真地一字一蹦:「殿下說……說,『北方苦寒,戰場受傷既不可避免,切記要按時吃飯休息,不要累垮了自己。』」

  蘇晏一愣,尚未咀嚼過這話的深意,臉上已經慢慢地燒了起來。

  「蕭啟琛」三個字幾乎能左右他的情緒,聽來彷彿帶著纏綿溫柔的江南雨,還有隱約的淺淡花香,輕而易舉地安撫下所有的心煩意亂,讓蘇晏霎時如同歸鄉一般整個人都安定下來。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道:「……嗯,我知道了。」

  入夜時分,涿郡城外大軍安營紮寨,篝火溫暖,肉香與炊煙齊飛,月光共黃沙一色。蘇晏端著碗溫熱肉湯,三兩下甩掉了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的小侍衛,一弓身鑽進了營帳。

  營帳中央幾位將軍們正圍著案幾壓低了聲音商討軍務,雁南度在幾步開外的榻上闔眼調息,跟沒聽見別人說話似的,活像變成了石頭。蘇晏靠近他問了句好些了嗎,雁南度吝嗇地睜開一隻眼,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十分矜持。

  蘇晏把那碗湯往他眼皮底下送:「從那些禽獸嘴裡扣下的,喝麼?」

  於是霎時間,矜持的雁將軍再也不端架子了,他就坡下驢地感謝了蘇晏的好意,三兩口解決掉,意猶未盡道:「糧草都要跟不上了,你還有肉吃……腐敗啊。」

  蘇晏冷笑道:「蕭啟豫開的小灶,別讓他們聽到了。剛才他還派人跟蹤我,也不知道想幹什麼,鬼鬼祟祟的——」

  他偷摸進來坐了會兒,終於被沈成君的餘光瞥見。不等對方出言喊他,蘇晏收了雁南度的空碗,自行走過去,從懷裡取出那封重逾千斤一般的密信:「六殿下的消息我方才看過,列位,要聽一下到底是誰在翻雲覆雨嗎?」

  在座的除了商陸,都是同他一道出生入死好幾年的心腹了,而商陸此人雖性情古怪,和蘇晏卻還算投緣。他說話鮮少有這樣的拐彎抹角,諸位立刻明白當中另有隱情,一個個地正襟危坐,圍得越發近了些。

  「六殿下寫得匆忙,有許多地方含糊過去了。他說已經知道誰在金陵和呼延圖眉來眼去,控制住了局面,為防軍中密探他沒說是誰。這封信寫在三月二十,送到我手裡已經過去許久,所以現在如何……我無從知道。」蘇晏分析道,「他說,朝中就交給他和謝仲光,後勤補給跟不上的事他會為我們解決。」

  商陸皺眉:「哪個六殿下?」

  蘇晏提示道:「蕭啟琛,如今留在金陵的成年皇子就他一個,陛下現在已經大不如前。」

  商陸對蕭演的印象大約還停留在五年一次述職的時候,聞言十分無法理解他們這幫金陵來的廢物,但也知趣地沒有多說話。

  「看來六殿下知道你的難處。」沈成君開了個小玩笑,隨即嚴肅道,「我們現在應當如何?」

  蘇晏一錘定音:「明日卯時去中軍帳,商量是否追擊。如若此次可以直接奪回漁陽,入夏之前我們便能成功地收復雲門關。」

  他說出這話時情不自禁地提高了一點音量,短短的幾個字讓所有的人臉上重新煥發出了類似朝陽的色彩,彷彿他們已經能看到這場持續了整三個月——且一直處於劣勢——的戰役反擊的曙光。

  散會後,蘇晏順著信箋的褶皺把那寥寥數語折好放回了信封,隨後往懷裡一揣,與其他人一道離開了營帳。只是他並未去休息,獨自爬上了一道小土丘,在最高處坐下來。

  月亮彎彎的,給四野蕭瑟灑上一層如水的銀光。軍營中伴著篝火響起的笛聲離他很遠,傳到蘇晏耳側只剩下零散音節,好似吹的是江南的調子,悠悠揚揚,飄飄蕩蕩,婉約得不太能融入幽州餘威未散的北風中。

  蘇晏順著那調子哼了幾聲,不自覺地笑出來。他拿出信箋,這回蕭啟琛沒了和他談論春光與風月的心思,字跡都潦草不少,但仍舊很漂亮,當中有他自己的風骨,識字如人。

  他看了又看,反覆默讀,彷彿能把那幾行字印在眼裡一般。月光下,他其實根本看不清什麼,全憑當時的記憶去描繪蕭啟琛的每個練筆,蘇晏將這張信箋貼在胸口,感覺那裡暖融融的,寒風撲面都不覺得凜冽了。

  他時常在軍營安靜之後的深夜獨自出來,尋一處高地坐半宿,每次都漫無目的,在一片沉寂中默然感受被孤獨吞噬。惟獨這一回,他沒覺得辛苦。

  仰頭望了望頂上的下弦月,蘇晏心間突然湧起一絲惆悵。前線和軍營當做家太久,久到他都錯覺自己能去適應漂泊無依,變成一根浮萍了,可如今,有個人只用了短短的一句噓寒問暖,就讓他無可抑制地想念起了江南。

  「我的家在那裡。」蘇晏對自己道,「有人在等我。」

  清明,涿郡黑雲壓城,還未有任何一點春回大地的意思。

  「報——大帥,我軍浮橋搭建完畢,敵軍未有任何動作,暫時不曾發現!」

  「兗州軍已在黃河南岸蓄勢待發!」

  「商將軍傳信!燕軍隨時可以跟上!」

  「大帥,方將軍傳信!弓箭手與投石車已經準備好掩護前鋒部隊!」

  甲冑在正午的日頭下閃過令人目眩的白光,蘇晏眉心那道淺淺的印記隨著他蹙眉的動作越發明顯,他聽傳令兵一條一條地報告,轉向沈成君:「如何?」

  沈成君瞇起眼,試圖看清黃河對岸的敵軍有何舉動,但烏泱泱的一大片,又是在摸不出個深淺來,只好實話實說道:「此番佈置應當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呼延圖恐怕能夠想到,但我軍穩紮穩打,他們也未必敢正面對上。」

  「我這可是在抗旨……什麼放棄漁陽,陛下難不成真要和那群蠻子劃河而治?驍騎衛還沒死光呢!」蘇晏歎了口氣,捏著那封要他們「放棄漁陽,死守涿郡」的皇詔,再抬起頭時目光堅毅,「此戰許勝不許敗!」

  沈成君挺直脊背:「是,大帥。」

  他跟隨沈成君走下點將台,正要尋找自己的坐騎,忽然被攔下了。蘇晏一怔,疑惑道:「王爺?你不是應該在城中嗎?」

  自他們拿回涿郡,蕭啟豫隔三差五地前來中軍帳問候一下各位將軍,無奈戰事吃緊,誰也在意這種程度的三瓜倆棗。有的軍務不必要藏著掖著的,自然也告訴了蕭啟豫。可最近幾日聽說他們要伺機攻下涿郡後,蕭啟豫便一直遣個小侍衛跟著蘇晏,無數次地表達了自己也要上戰場的心願。蘇晏只當他一時興起,根本沒往心裡去。

  豈料今日還被正主堵了個准!

  蕭啟豫換了身盔甲,牽著馬嚴肅道:「將軍,可否讓我隨軍拚殺?」

  蘇晏:「……」

  他很想說你還是洗洗睡吧,但轉念一想這麼說可能不太尊重人,於是拐了個彎,懇切地勸道:「戰場凶險,何況刀劍無眼,王爺你不習慣這樣的氛圍,還是呆在城裡吧。萬一有個閃失,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蕭啟豫微微動容,而後又堅決道:「此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今次我領自己親兵,無論如何不會叫你為難——蘇晏,讓我去。」

  週遭士卒來來往往,他們二人身側卻好似連空氣都凝固了。蘇晏面無表情,盯著蕭啟豫半晌,才淡淡吐出兩字:「隨你。」

  言罷,他轉身就走。

  若是熟悉蘇晏的人在此,定然能知道他此刻已經極度憤怒,而蕭啟豫看不出來,滿心都被戰場點燃了。每個少年人都對於戰場和英雄有過無限嚮往,蕭啟豫去南疆時,只懂得跟在蘇致身邊,見驍騎衛的戰士砍瓜切菜一般擺平所謂叛軍。

  可現在蕭啟豫知道,幽州與南疆不同。他龜縮了三個月,不管多殘酷總要試一試。他必定有所求,沒人會將功勞雙手奉上,只能自己拼一次。

  蕭啟琛的話還響在耳畔:「皇兄,你若有軍功在身,父皇百年之後,哪還輪得到話都說不清楚的那個小不點兒呢?」

  蕭啟豫深吸一口氣,滿心都要被野望與戰慄吞沒了。原來不等到被漫天風沙席捲,他還一直以為戰場只是建功立業的地方。

  連夜搭建的浮橋終於派上用場,突厥軍隊還未反應過來,梁軍已經度過了春水初漲的黃河,弓箭手為掩護,先鋒騎兵橫衝直撞地將突厥的防線撕開了一條口子。

  然後是步兵,他們彷彿個個都不要命了,殺紅了眼。投石車在河對岸推不過來,但突厥的前鋒部隊已經崩潰,倉皇逃竄中不少人直接被戰馬踩死了。但呼延圖不會束手就擒,他很快地捨棄了這一小撮軍隊,從右翼殺來。

  雙方頓時亂成一團,梁軍勉力維持著陣型,敵方卻已經不要命了,每每衝鋒都踏著戰友的屍首。黃沙中血氣瀰漫,幾乎都要敵友不分。

  「穩住,不要怕!」

  沈成君此次亦是穿甲上陣,一把長戟舞得虎虎生風。這位置本來該雁南度守,無奈這時壓根指望不上他。

  他剛要下意識地去找蘇晏的身影,卻見另一側有支分隊好似跑散了,急忙強行勒住韁繩往那側而去。沈成君並非謀士,能在南梁最精英的騎兵中居高位,自然身手也是數一數二的,他迅速到位後,挑起一個士卒的後領,免得他被突厥兵一刀砍成兩截。

  那士卒尚是驚魂未定,沈成君卻已經看出不對來:「你是哪位將軍麾下?!」

  「我……小的……將軍,您救救王爺!」

  沈成君將他扔到一邊,黃沙瀰漫的戰場上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他連忙催動馬匹,順著陣型中軸,跑到了蘇晏身邊:「怎麼搞的?趙王呢?!」

  蘇晏的長弓別在腰後,他半邊臉上沾了血跡,頭也不回地說道:「誰顧得上他!你增援商陸將軍,我去看看,稍後追上來。」

  「鳴玉,」沈成君在千軍萬馬中還有餘地和他多說幾句,「要是實在救不了就別救!」

  蘇晏回頭,眼中寫滿了震驚:「什……」

  沈成君目光沉沉,眼瞳中幾乎沒有半點亮色:「他要是死在亂軍之中,對六殿下……百利而無一害。你想好了,真要去找他麼?」

  這話蘇晏聽過好多次了,出征前柳文鳶暗示過,謝暉提過,這一次連沈成君也這麼說。就算蕭啟豫當真殞命,蘇晏最多落得個護衛不力,蕭演未必能拿他怎麼樣。

  而這樣一來,朝中能被委以重任的皇子,不就只剩下一人了麼?

  那時謝暉道:「鳴玉,戰場可不是兒戲,你懂我的意思嗎?他要有個三長兩短,其實沒人會怪你,甚而至於你能……」

  耳側驀地一聲尖銳刀槍相交之聲,幾乎要刺破蘇晏的理智。他望向沈成君,對方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好似方才什麼也沒說過。

  「生死有命,但我無論如何要去找他,這是職責所在。」蘇晏對沈成君說道,回身撤向突厥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驚帆一聲嘶鳴,好似通了靈,知道蘇晏要找的是何人。他砍殺之時,一雙眼四處搜尋,猛地發現右側不足五十步的地方,珵亮甲冑閃過一抹尖銳的光。

  蘇晏不太相信直覺,但他此刻沒來由地覺得蕭啟豫就在那裡。他一夾馬肚,剛要讓驚帆衝過去,拉住韁繩的手卻一疼,迫使他半路停下。與此同時,和疼痛一起襲擊蘇晏的還有方才沈成君的表情,謝暉很早之前說的話,不止這些,還有……

  還有蕭啟琛。

  他還小的時候,眼裡盛滿了比星辰還璀璨的光,對他說以後你要常來看我;他委屈極了的樣子,坐在屋角,脊背上全是傷,眼角還有淚;在煙雨樓裡,江南的氣候彷彿一年四季都溫潤極了,他舉起一杯酒,問蘇晏:「我若是也想要這天下呢?」

  蘇晏怎麼能不給他想要的呢?

  但是倘若眼睜睜地見死不救,他良心何安?

  粗糙韁繩磨過掌心,耳畔都是連綿不絕的砍殺聲和慘叫,蘇晏用力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義無反顧地衝向那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理解!更一發粗長(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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