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一到X市,對這城市的第一直觀感受就是熱,就像身處火爐。太熱了。熱到行李箱的輪子滾過斑駁的地表他都懷疑被炙烤成脆片的地面會裂開一條縫隙。和老家的夏天不一樣,雖然熱,但那裡的陽光總是嫵媚的。
體大已經開始報道了,因為他們要提前軍訓,整整一個月。但X外通知書上的時間要遲幾天。
提前訂了快捷酒店的房間,地鐵轉了兩條線路,總共接近一個小時。他們才終於到了。
這兩個學校就像在網上查的一樣,只隔了一條馬路。這座大學城唯一的步行街就在這兩所學校之間,附近還有個美術院校以及一個師范大學。
開學季學生比想象的看起來還要多,下午的時候,崔夢忱陪崔星燦去學校報道,交完錢就拿著寢室號碼去找他未來四年都要住的地方。體校的宿捨真的不太好,六人間上下鋪以及每天都訓練的滿身臭汗第二天接著穿那件衣服還不洗襪子的室友。這些都像是滅頂之災。
崔星燦選了個通風處的上鋪,把床鋪好後,室友就接踵而至——事實上,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至少現在出現的三個看起來都不是那種會把髒襪子塞枕頭底下的人。他們介紹完名字崔星燦就忘得差不多了,從小到大,崔星燦沒和除開弟弟以外的人住在一個房間過,這些陌生的人,這個陌生的環境,沒有安全感還會四腳打架晃蕩的床,都讓他感到不適應。
他望著崔夢忱的眼睛,差點兒就要說出,“我不住了”這樣的話。他不想分離,哪怕一秒也不想。
他計算著時間,從現在開始他們還有不到72小時相處,過了這72個小時,就要有一個月見不到了。
30天,長得就像30個世紀。
在這裡呆了兩三天,每天都開著空調不願意出酒店房間半步,偶有的出去也讓他們切實地體會到了,這座城市的天氣有多麼糟糕。比如來的那天太陽大的能烤熟人,今天一出門就是鋪天蓋地的沙塵暴,狂亂地往行人、路上的建築還有車輛的臉上扇著耳光。終於明白為什麼這麼熱,這些人還是裹得很嚴實,大約是怕慘了這能讓人遍體鱗傷的沙塵暴。
體大的訓練場很大,上萬名學生站成方陣擠在一個容器裡,也還能余下縫隙。崔星燦不得不開始拼命回憶:我在去那所孤兒院撿到那本小王子之前是怎麼活著的?
他用黏土捏了各式各樣的星球,掛上繩索,貼在床鋪頂上,每次風扇一轉動,這些黏土做的星球就開始互相纏繞,左右搖晃。崔星燦的眼珠子跟著它們轉著,一天的疲勞都沒了,室友都笑著說他怎麼那麼幼稚那麼有童趣。
崔星燦只是笑,這些仿佛讓他回到了家裡那張小床,那隨時要飛出去的吊扇,桌上死掉的金魚缸,地上的腳盆。
所幸每天訓練得再晚,崔星燦也能和弟弟在電話裡聊到萬籟俱寂,直到睡著。
真的,電話真是20世紀最偉大的發明,沒有之一。
但不適應的人,不止他一個。崔夢忱也一樣,因為少了一個人,就讓他覺得人生少了最重要的東西似得。一條馬路的間隔,崔夢忱隨時都能聽到隔壁校園裡大喇叭傳出的帶著方言味的號令聲,他想著崔星燦跟著號令站直、向左轉、圍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跑。汗水從額頭滑落,從下巴滴下,打濕迷彩服,貼著那身拍下來能上畫報的肉。
學校很大,每次上課都要走半個小時才能到教學樓,或者坐上偶然路過的校巴,投一塊硬幣。教學樓底下的銀杏黃了,滿地的銀杏葉子,車輪碾過去的聲響刺激著耳膜。郭小北頭上戴著碩大的耳機,嘴上還叼著一根燃得過半的煙,揚起好看的眉毛,嘴角泛起笑意,他突發奇想地提議,“你想吃甜筒嗎?第二個半價!”
這個九月,就是這樣的。
郭小北是崔夢忱室友,也算是他在學校裡找到的第一個朋友。但要說兩個人有什麼共同點,大概就是都對收到的一簍情書視而不見,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與他們擦肩而過的男性恨得多麼咬牙切齒。
“你出去啊,”郭小北躺在床上,還戴著他的Beats,“女朋友?”
“不是,哥哥。”
“哦,早點回來。”崔夢忱每天晚上都在煲電話粥,容不得他不懷疑,哥哥?拉倒吧……誰跟哥哥那樣說話啊。
跟著郭小北養成的習慣,崔夢忱開始喜歡上在麥當勞甜品窗口排隊買冰淇淋,“兩個原味。”
他接過來,遞了一個給崔星燦。
“你好像黑了。”崔夢忱低頭舔了一口冰淇淋,“累不累?”
“不累……”崔星燦嘴角抿出一個微笑,像之前無數個日夜都說過的那句話,“就是想你。”只要他一旦開始想夢忱,時間就會變得很慢,筆直地站在烈日底下的時間仿佛延長了,吹哨叫停的時候他會脫力般地蹲下。所以這一個月,漫長得就像光年。
崔夢忱站在街邊,他一看天色就知道下一輪沙塵暴要來了,“找個地方坐著吧,外面天氣太糟了。”
這條步行街不乏許多小資的餐廳或是咖啡廳甜品店,總之都是學生愛去的去處,兩人上了二樓,在電影院旁邊的一家咖啡館駐足。像是和隔壁搶生意似得,這家叫Yesterday的咖啡館,一進店就能看到垂下來的投影儀的幕布,角落裡放著不倫不類的一個樂隊,靠著白色泥牆的吉他,蹲在地面的非洲鼓,藝術品似得箜篌。
他們點了兩杯星冰樂,崔夢忱要的抹茶,給小結巴點的香草。
真是第一次,面對面在一個陌生的咖啡館,喝著以前絕對不會點的飲品。
原木桌上擺著異形的玻璃花瓶,插著一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祖母綠的工藝台燈,頭上吊著一圈珍珠,牆壁上大概是找美院學生買的油畫,臨摹的Jeremy Lipking。不得不說,這些不合適的東西湊在一起都蠻有韻味的。崔夢忱看星星的時候,總會注視著那些恆星,思索著自己到底存在嗎,可是和崔星燦待在一塊兒,兩個對著一張桌子,桌上兩個盛著星冰樂的瓶子,卻會無比篤定,是存在的。
崔星燦用勺子挑了點奶油放進嘴裡,“好甜。”
“那都給我吃吧。”崔夢忱直接將勺子伸了過去。
看著杯子裡的奶油都被挖走,到達另一個的嘴裡,崔星燦卻一點不惱。
外面刮著沙塵暴還是台風都和他沒關系,除了崔夢忱,他不關心任何事。
崔星燦跟著他回寢室的時候,郭小北抱著他的大龍貓睡得正香。崔星燦一進來就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和他們寢室那揮之不去的汗味簡直是兩碼事。
寢室裡也只有郭小北在,另外兩個每天都在說“我們去網吧吧!”什麼“排位”“開黑”,可崔星燦從來沒有聽懂過他們的對話,布魯斯解釋完他也沒能明白。
“回來啦……?”那個大龍貓幾乎遮住了他整個人,郭小北說是他姐姐寄過來的,他從龍貓的尾巴那裡艱難地探出腦袋,視線從崔夢忱身上轉移到這個陌生人,猶疑道,“還真是去見哥哥啊……”他來回掃了兩個人幾眼,不應該啊……崔夢忱哥哥怎麼長得不像是親生的?
其實,進來的時候崔星燦是在心裡僥幸地想著要是沒有人就好了。
這樣他就能干點兒羞羞的事了,天知道他每次晚上想人想得硬了,都是在幻想自己的手變成了弟弟的。
他看著從龍貓後面探出腦袋的青年,即使他不修邊幅得亂七八糟,也難掩他的帥氣,“你室友是、是混血兒?”他低聲詢問著崔夢忱。真的,看到他的長相,崔星燦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朝夕相處下去這人要是喜歡上他弟弟怎麼辦呢?
“夢忱,”他老調重彈,“我看了中介,我、我們去租一個公、公寓吧?”價格不算太貴,還算能負擔得起。最主要的是,不用再過那種日思夜想的日子了。
郭小北剛從上鋪下來,聽到這話趕緊扭頭,“你想搬走??”與他抱枕同款的龍貓睡衣咧著牙齒注視著崔星燦。
“不,”他看了眼郭小北,“暫時不會搬出去。”
這句話讓兩個人都有點意興闌珊,崔星燦仿佛聽見了那個硬邦邦的“不”字像金屬劃拉割著鋼化玻璃,發出幾乎讓他牙齦發酸的聲響;而那個“暫時”,則讓郭小北覺得周身被水淹了,剛好淹到脖子,透不過氣。而且他還不得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你室友,那個郭、郭……”崔星燦抓著一次性筷子,一臉難色。
“郭小北,”他補充,“人怎麼你了?”
崔星燦裝出滿臉不在乎,用筷子將關東煮扒拉到碗裡,“他沒、沒怎麼我,我就是覺得……”誰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現在看全世界,只要是和他弟弟說話超過兩句的人,他就會懷疑那個人有沒有什麼別的企圖。
崔夢忱斜他一樣,魚丸在嘴裡炸開,“你覺得怎麼了?”
“……沒怎麼,”他猶疑著還是不想讓崔夢忱覺得他想些莫名其妙的,轉換話題道:“我帶你去看、看那個公寓,挺不錯的才800一個月……”雖然貴了點兒,但他還是一臉賣腎我也要住的神色。
“800?”崔夢忱停下筷子,嘴裡嚼著魚豆腐含糊不清地說,“你覺得便宜?你不是逼我賣黑科技嗎……”
崔星燦不想說,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躺在你身旁睡覺,可是在那個依舊陌生冰冷的床榻,我只能把抱你的衣服在懷裡,聞著你的味道,把被子夾在腿間,才能產生你還在的錯覺。
但他們的話題還是戛然而止了,因為誰也沒能爭個對錯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