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A市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好多,太陽依舊明媚,可空氣卻差了許多。尤加利占據了每個長街道,半空中偶有列車穿過鋼纜從樹上路過。
拉上車門,車上自帶的智能系統提醒著日期及天氣,他把咖啡放在中央扶手的杯架上,座椅貼合他的坐姿習慣調整各項數值。
崔星燦有很多想給他買的東西,昨天晚上說個不停,就像是生平首次開口說話那樣的興奮。他大概是想把這十年的缺憾都補回來,崔夢忱聽得很認真,換做以前,他肯定是不小心就睡著了,但現在兩人的角色互換,他閉著眼聆聽的聲音,隨著時間推移夜色闃然也漸漸減弱了,到最後,那道他以為永遠不會停歇的聲音,停住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小結巴自己說話說到睡意昏沉。
崔星燦打著方向盤把車拐進地下車庫,前面還有人騎著新型的懸浮摩托車,仔細一看,原來是被放出來自由行動的機器人,估計是被下達了賣菜的命令。
走在路上,崔夢忱越發覺得他並不認識這座城市了。
他們進入商場內部,按照提示上了4F男裝區,按照小結巴昨天晚上所說的,他們大概把汽車內部塞滿也裝不下他打算買的購物清單。
他還記得以前崔星燦買什麼都要挑最便宜的,或者能不買則不買,給他則買東西不同,無論多貴都不會眨一下眼。即使買不起也會在存夠錢後買給他。
現在這個人卡裡的數字非常可觀了,花起錢來就更加不眨眼了。
但凡是看起來還不錯的,有尺碼的,他都直接刷卡不帶上身試的。
“夠了夠了,你還真想把商場搬空啊。”
衣服挺貴的,崔星燦打球獎金說多也不算多,禁不住這麼買。
沒想到他很認真,“要是放得下,我還真想。”崔星燦心裡想的卻是,不然錢掙來干嘛?不給你花放銀行貶值?
對於他的邏輯,崔夢忱無法反駁。不過小結巴從小就這樣,對別人都很小氣的。也不知現在這哥哥是不是還是那樣,但肯定不會滿口一個我弟弟我弟弟的,或許他現在隊友只知道他或許有道很難痊愈的傷疤,卻不知道這個傷疤來源於他的弟弟。
因為崔夢忱的高顏值,引來了不少目光,當他們把眼神移過去的時候,還發現個意外驚喜,誒,那個不是那個打籃球的??
“有人認出你了。”崔夢忱早知崔星燦現在打球出了名,但也不知道,是個走在路上會被輕易認出的那種名氣。
“沒事,又不會上來的。”頂多偷拍兩張。崔星燦把弟弟擋在身後,轉身進了電梯。
他們不知道,在隔著十米出外的一家店門口,牽著孩子的女人死死盯住那道關上的電梯門,指甲嵌進手心裡,很好,你居然找了個替身。
那女孩扯了扯女人的袖子,問,“媽媽,你怎麼哭了?”
她眨了眨眼,一顆淚珠還掛在臉頰,她從嘴角抿出微笑,對女兒說,“沒事,打了個哈欠。”
“這個給你。”
崔星燦從他的弟弟手上接過小巧的銀色天鵝絨盒子,這種造型的盒子裡面大概只會躺著一種東西。不出所料,他把戒指從盒子裡拿出來,揚起一邊眉毛,笑意從嘴角蔓延到心頭,“什麼時候買的?”
“剛才你進廁所那會兒。”他亮了亮左手,無名指有個同款。
崔星燦也把戒指套上右手,恰好合適,鎖住他的無名指,“怎麼會想到……買戒指的?”
戒指並不是買的,而是用從研究所扣下來的金屬打磨的,那是不存在於元素周期表的一種金屬,甚至不是來自於地球的。非常堅硬,會因為體溫而輕微變色,握在手心的時候,沒過一會兒就會開始泛藍。
他卻在這種金屬上,感知到了一種非常沒有由來的熟悉。
就像是魚遇到了水那樣的歸屬感。
非常……奇怪。
所以他用這種金屬打造了兩枚戒指。這世界上只有他們倆有,多特殊啊。
崔夢忱在珠寶店買了對銀戒,將它們替換了。
“我看你手指上空空的,就想買一對了。”實際這是很早以前的計劃了,總想為了證明些什麼干些能讓別的眼睛都看得見的事。忘了是哪一年,崔星燦那年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了他一個項鏈,他一直戴著,直至死亡。那項鏈如今還在崔星燦的脖子上,卻沒有跡象表明他要還給自己。
總要有點新生活的證明嘛。
這天是崔星燦一場籃球比賽,從現場賣座程度來看,似乎熱度還挺高。不少人拉著橫幅,崔夢忱一看,小結巴居然真有後援團這種生物。
他心裡產生了一種自豪感,看吧,他當初沒看錯,崔星燦真的是適合這項運動的。
崔星燦每進一個球,他都會跟著身旁的球迷一同歡呼,他們的眼神偶有交互,每次都附加一個燦然的笑容。
隊員們卻發覺今天的隊長特別不對勁……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特別有干勁,雖說平時打球也賣力,可不像今天。
難道有什麼重要人物來看比賽了不成?
他們見隊長頻繁朝某個看台座投去眼神,也偷偷向那方向張望,大致地掃過去,哪個比較像?
比賽結束後他們就得到了正答。
問題還沒問出,崔星燦就牽出自己的手和對方的手,嗯,兩只男人的手,不過無名指戴著同款戒指。
不需要回答,就這麼一個舉措就讓他的隊員們仿佛遭受天打雷劈。
“結……結婚了?”一名隊員磕磕巴巴地開口,瞪大的眼裡全是不可置信。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的隊長竟然……?
崔星燦放下手,投注在夢忱身上的視線分出一縷在問問題的人身上,“還沒,正打算去。”
因為他的話,崔夢忱看了他一眼。
十年過去,這個社會變得寬容不少。再也不會有人在街上看到兩個男人接吻而繞著走了,也不會有家長匆匆把手擋在孩子眼前,警告道“千萬別學這種人”了。
雖然崔夢忱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但在崔星燦的眼裡,他依舊是人工生命,沒想到,崔星燦能一臉真摯地告訴他人“正打算結婚”這回事。
“喂,你只是說著玩的吧?”
“什麼?”崔星燦一臉不明所以,他按下咖啡機開關,老式的咖啡機搖晃起來,敲打著桌子發出讓人想捂耳朵的聲響。
“關掉它,”從什麼地方撿來的破玩意兒?崔夢忱站得遠了些,說:“你真打算跟我結婚啊?”
“嗯,有點兒。”崔星燦看著他的動作,關掉噪音,就連當初的習慣都一模一樣,他多想買個吊扇回來安裝,肯定會被弟弟毫不猶豫地從窗口扔下去吧?
什麼叫有點兒,崔夢忱皺著眉頭,不再問他。
他假裝的人工生命會讓他產生一種,小結巴是在擁抱他,卻又不是真正地抱他的感覺。
這感覺讓他非常難受,非常想告訴他,我是真的,我只是換了個殼子,戳上了個人工生命的標簽。
終於明白塞維為什麼要他想清楚了。
這滋味,真不是滋味。
困擾著他的問題,同時也困擾著崔星燦。他們懷揣著相同的問題,卻都不肯說,也不在表情上顯露出端倪。
崔星燦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他告訴自己,這是一個人工生命,不是真正的夢忱,即使看起來一模一樣,也完美無缺,但終究是不同的。
可是他會時常產生,想跟這個人過一生的想法。
真傻。
這個人工生命擁有永恆的生命,只要那間研究所不倒閉,他就可以隨時在零件老化的時候送去維修,不像人類的脆弱,很多算不上危險的事物都能輕易奪走人類的性命。
對這個人工生命,他產生一種仿佛初戀般的悸動。死灰復燃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郭小北沒動,只是眼神沒有放過那個身影。
原來是真的,真的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樣的人,他的感覺不容出錯,只那麼一眼,他就能確定這是崔夢忱。
可他死了啊,他曾經也一度不願相信,記憶裡被白布罩住的屍體和眼前人重合,這怎麼可能呢。姐姐兩年前去洛杉磯工作的時候,電話中提到了“誒,我今天看見了一個男孩子,長得好像你手機屏保,簡直一模一樣啊。”
郭小南是個陰謀論者,她大膽猜測:“他不會沒死吧?”
但郭小北要理智得多,“恐怕只是很相似吧,你連他人都沒見過,看錯了很正常。”
於是姐姐就點著頭不在意地說,“那就當我看錯吧。”
但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郭小北卻突然想到了這件事。
大概……並不是姐姐看錯,假使這個世界上能有死而復生的方法,那他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