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鼻間傳來陣陣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陌生的是淡淡的煙草味融合了松柏香味，再加上他常使用的Aveda迷迭薄荷沐浴皂的熟悉味道，感覺上很獨特卻也很舒服。

　　微微提起的唇角透露出他此刻的滿足，全身清爽得像是消除累積了一個多月的疲憊和困倦，耳邊傳來規律的心跳聲，彷如像魔咒般安定人心。

　　心跳聲！誰的？

　　路滄軒遲疑了一會兒，這才發現不對勁，倏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和吊燈。

　　這裏是他睡了五年的臥房。

　　那他耳邊傳來的心跳聲會是誰的，他這個受害者再清楚不過了。

　　一陣惡寒直竄腦門，害他頭皮都發麻了起來，怎麼也沒想到，被他壓在身下的人竟是他最厭惡的人。

　　像是碰到什麼病菌似的，路滄軒一臉嫌惡的坐起身，蓋在身上的絲被滑落而下，他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呈現在路滄軒眼前的身體，並非阿諾那過於賁張的肌肉，而是肌理分明、線條完美的赤裸身軀。

　　這、這個野蠻人，竟然裸著身子躺在他的床上！

　　「你終於醒了？睡了整整十五個小時，應該是足夠了。」略微沙啞的低沉嗓音透著慵懶的性感魅力。

　　路滄軒聞言一愣，皺眉瞪著支手撐頰的男人，正側身用黑曜石般深邃暗眸回視著不斷後退的自己。

　　「十五個小時？」路滄軒的臉上儘是不解。

　　他記得他人明明是在劍道道場監督眼前男人適不適任的，什麼時候在這兒睡了整整十五個小時？

　　而且還是跟這個野蠻人……

　　路滄軒的身子嫌惡的再往後退，能離對方多遠就離多遠。

　　「是啊。這沒什麼好丟臉的，能睡飽才是重點。」城堂龍之介眯起眼，起身接近臉色相當難看的絕俊臉蛋，「沒想到你還有抱著人睡覺的習慣。」　　

　　尤其是熟睡時那毫無防備的睡顏，就像乖巧的小貓咪般惹人疼愛，哪像醒來時，對他總是張牙舞爪、卻優雅到讓人目不轉睛的獵豹般，難以接近。

　　「我聽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路滄軒再退，身後一空，「啊——」　　

　　來不及了……

　　城堂龍之介原本想伸手拉住路滄軒的，但還是晚了一步，他一手撫著額頭，歎了一口氣。

　　跳下床，他伸手想要拉起想從長毛地毯上爬起身的路滄軒，卻被他一手拍開。

　　「走開！離我遠一點。」路滄軒迅速爬起身，冷著一張俊顏，推開面無表情的城堂龍之介，閃身進入浴室。

　　丟臉！

　　路滄軒腦海立刻浮現這兩個字。

　　從沒在人前這麼丟臉過的路滄軒，怎生受得了這種屈辱？他，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個野蠻人趕出皇寧學院。

　　沖洗一番過後，路滄軒神清氣爽的從浴室走了出來，發現房間空無一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想到自己竟然在城堂龍之介的懷中睡了足足十五個小時，他就難以釋懷。

　　他必須承認，自己確實在他的懷裏睡得極為安穩，不但沒有做那困擾他近二十年的惡夢，甚至無夢一覺到天亮。

　　步出臥房，明亮的客廳空無一人，卻隱約嗅到淡淡味噌湯味道。路滄軒往帶著一股自然風情、採取開放式設計的餐廳和廚房走去，只見城堂薰正站在桌前擺著日式餐具，而從廚房中走出來的城堂龍之介，手中正端著放了三碗味噌湯的託盤。

　　「早安，滄軒哥，看到你氣色不錯，我就放心了。」見路滄軒呆站在一旁，城堂薰上前輕拉著他手臂，柔和的嗓音帶著藏不住的喜悅，「哥哥今天難得下廚，你可以嘗嘗看他做的日式早餐，很不錯喔！啊，不曉得你吃不吃得慣。」　　

　　見桌上樣式雖簡單、營養價值相當高的傳統日式餐點，竟是出自那野蠻人之手，路滄軒著實難以置信。

　　「看起來很不錯，但你也用不著這麼謙虛，說是你哥做的。」打死他也不願相信這是城堂龍之介的廚藝。

　　「啊？這……說來慚愧，因為父親和哥哥太過疼我，不讓我下廚，所以這真的全是哥哥做的。如果你希望我下廚的話，我願意為了你去學做料理。」　　

　　「不！我沒這個意思，我怎麼捨得讓你下廚？女人是拿來寵的，除非你對它有興趣，那就另當別論。」路滄軒避開城堂龍之介投射過來的灼熱目光，極為紳士的替城堂薰拉開椅子。

　　「謝謝。」落了座，城堂薰臉上滿是幸福，「還好滄軒哥你沒事，昨天你突然昏倒，真是嚇壞所有人，醫生說你除了受了一些風寒、有些發燒之外，更重要的是嚴重的惡睡眠不足。滄軒哥，是不是因為大哥占了你的床，才害你變成這樣的？」城堂薰俏顏溢滿了內疚之情。

　　「不是這樣的，我會這樣是因為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才會睡眠不足，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瞪了仍面無表情吃著早餐、害他睡眠不足的男人一眼，路滄軒輕聲解釋著。

　　城堂薰輕搖著頭，「不，只要你沒事就好。快嘗嘗哥哥的手藝，口味上可能有些清淡，但是還是很不錯吃的喔。」　　

　　「嗯。」看著擺在自己面前清爽的沙拉、黃澄澄的玉子燒、三小碟醃漬醬菜和燙青菜、一碗熱騰騰的旗魚味噌湯和一大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著實勾起他的食欲。

　　「我開動了。」路滄軒很自然的用日語說道。

　　城堂薰和城堂龍之介聞言，先是一愣，爾後一同開口說出與路滄軒同樣的話。

　　今天沒有安排課程，城堂龍之介趁妹妹和路滄軒離開之後，再次進入路滄軒睡了一個多月，讓他誤會的另外一間房。

　　這個大書房裏，一整面的書櫥嵌在牆壁中，復古的傢俱增添了濃厚書卷氣息。

　　昨天路滄軒突然在道場昏倒，嚇壞了在場所有人，當時正在指導學員的城堂龍之介臨危不亂，迅速將他抱起，快步往附設的醫護室走去。

　　這一個多月下來，城堂龍之介早就發現路滄軒近日臉色越來越差，一開始他以為是因為他工作繁忙，或許也因為他這個外人造成對方一些困擾，但駐校醫生跟他說，路滄軒除了受了一些風寒引發輕微的發燒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並不是昏倒，而是陷入熟睡狀態，其他的並無大礙。

　　為了不讓路滄軒受到任何的打擾，經過醫生的許可，城堂龍之介將他直接送回住所休息。

　　安頓好酣睡中的路滄軒後，城堂龍之介直接往他每晚所待的房間走去，推門一看，裏面的擺設很明顯的是一間書房，除了一張休閒沙發椅之外，根本沒有所謂的床。

　　一個身高一百八的男人，窩在這張只夠兩人坐的沙發上，當然沒辦法睡得好，更別想睡得飽。

　　然而，此時制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城堂龍之介的思緒，他從褲口袋掏出手機，是他在日本的心腹藤井健吾打來的。

　　掛上藍芽耳機，城堂龍之介按下通話鍵。

　　「什麼事？」　　

　　（少主，關東佐倉組的總長佐倉信雄，在得知您到臺灣與滕龍幫的主事者會晤後，開始有動作了。）遠在日本的藤井健吾，將長期與關西黑曜組對立的關東佐倉組的一舉一動稟報給人在臺灣的少主知道。

　　「嗯，繼續派人監視。對了，這件事叫凜先別輕舉妄動，知道嗎？」城堂凜，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跟薰是異卵雙胞胎的姊弟，是個個性相當衝動、沉不住氣的人。

　　（這……）藤井健吾遲疑了下，（我會知會凜少爺的。）

　　聽出對方語氣中那言不由衷的無奈，城堂龍之介的聲音沉了下來，「健吾，老實告訴我，凜現在人在哪里？」　　

　　（少主！）知道事情一定瞞不過主子，藤井健吾也只能盡可能的做出能讓主子放心的回答，（凜少爺去東京了，但我會竭盡所能的保護凜少爺的安全。）

　　「我當然知道你會不顧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凜，你太寵溺他了，健吾，這樣只會慣壞他的。」藤井健吾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他怎會不懂這個心腹的心思。「在凜還未做出不智之舉之前，去阻止他吧。」　　

　　（是，少主。）

　　城堂龍之介深知主導關東地區黑市的佐倉信雄並非泛泛之輩，勢力更不亞於佔據關西地區的黑曜組，這次為了打進亞洲市場、擴展勢力範圍，似乎有場非贏不可的硬仗。

　　這可是關係到關西黑曜組底下數以萬計弟兄的生計，無論如何，他得搶先一步取得滕龍幫現任幫主的信任，以便往後的合作更加順利進行。

　　目送城堂薰走進教職員室後，路滄軒在前往理事長辦公室的路上遇見許多學生及教師，大家除了上前打聲招呼關心他之外，幾乎個個都對他說城堂龍之介的好話。

　　感覺上好像每個人都從城堂龍之介身上得到許多好處一樣，對他讚賞有加。

　　即便如此，路滄軒依然無法對他有所好感。

　　他能理解，在眾人面前，城堂龍之介單純的只是他請來的日本武術教練，但是深知他在日本真正身份的路滄軒，卻無法若無其事的與他同處一個屋簷下，更別說睡同一張床了。

　　當然，他更不會因為早上那一頓早餐，而對他有所改觀。

　　然而，為何那頓家常的日式早餐，卻讓他的寂寥孤單的心，頓時感覺暖洋洋的……

　　事情似乎朝出乎他意料的方向發展著。原本在他的預設裏，城堂龍之介應該是個頭腦簡單，只會靠拳頭做事的人。

　　並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自己調查過他，他在日本黑道的豐功偉業，不知要被關上幾十年，甚至更久。更何況一個在日本黑道事業做這麼大的人，怎麼可能單純的只是為了妹妹來台而待上近半年？

　　路滄軒待在辦公室處理了一個上午的公事，腦海不時浮現早上城堂龍之介那壯碩身形的腰上圍著合身、卻不知打哪來的圍裙，手裏端著放滿食物的託盤，這讓他想起餐廳的服務生——不，如果加上廚師的高帽子……

　　坐在辦公桌前批公文的路滄軒，嘴角不自覺的微微揚起一個笑弧。

　　那景象想像起來竟然不覺得突兀，還有種溫馨的感覺，很奇妙。

　　路滄軒驚覺自己這可笑的想法，感到懊惱極了。

　　「可惡，我到底在妄想什麼啊。」合上檔夾，他按下電話的對講機，說道：「李秘書，下午我不在辦公室，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不用打電話給我。」知道下午沒什麼重要行程，他決定出去走走，拋去那煩人的想法。

　　（是，理事長。）秘書不問原因，簡潔有力的回應。

　　將車駛出皇寧學院的同時，路滄軒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要搭上計程車。

　　「城堂龍之介！他會去哪里？」　　

　　在好奇心的驅駛下，路滄軒開車跟了過去，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可笑，但路滄軒卻不願錯失揪出對方小辮子的好機會。

　　這一路跟隨了近半個小時，計程車在一家知名的傢俱店前停了下來，只見城堂龍之介下車後直接走了進去。

　　路滄軒趕緊將車停好，下車進入傢俱店。

　　一進門，那過於響亮而制式的歡迎光臨聲嚇了路滄軒一跳，生怕被城堂龍之介發現，便反射性的往一旁的觀景樹後移去。走上前來想要服務眼前高大俊美顧客的女銷售員，臉上的燦爛笑容頓時僵住。

　　只見路滄軒食指放在唇間，要對方不要出聲，並且言明不需要任何的服務。

　　女銷售員一愣，而後會意過來，暗自大歎可惜之外，也只能默默的退去。

　　然而，就算路滄軒的行徑有些怪異，他那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高貴還是吸引了很多異性的注目禮和主動接近，反而造成他的困擾。

　　本該習以為常的，但路滄軒第一次感覺到長得太帥也是一種麻煩。

　　他盡可能的避開人群，再利用眾多大型傢俱遮掩他的瘦高身形，好不容易才在寢具區看見那超引人注意的魁梧男人。

　　而站在他身邊，顯得特別嬌小可憐的女銷售員，就算顏面抽搐，還是得笑容滿面的替上門的顧客介紹產品。

　　將身子隱藏在高大衣櫥邊的路滄軒，對城堂龍之介來此的目的感到納悶不已。

　　「他到底來這裏做什麼？」　　

　　他實在猜不透，他的住所內可說是樣樣齊全，這男人還用得著來這兒添購傢俱？霎時，路滄軒腦海裏湧現不祥的念頭。

　　「不會吧，這個城堂，該不會想在我那兒賴著不走？」　　

　　對銷售員所介紹的床不甚滿意，又遍尋不著適合放在路滄軒房間的床，城堂龍之介正打算到別家店另尋適合的床時，無意間從梳粧檯的鏡中看到令他錯愕的男人。

　　他怎麼會在這兒！而且還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往他這邊看，難不成……

　　路滄軒向來注重形象，只會在學校辦公，現在卻做出跟蹤的舉動，這倒是讓城堂龍之介感到相當驚訝又哭笑不得。

　　剛毅有型的唇角微揚，那帶著詭譎的笑意讓站在他身旁、身子微微抖顫的女銷售員嚇得雙腿發軟、直冒冷汗，生怕對方因為沒有滿意的傢俱款式，而要找她麻煩。

　　「先……先生，真、真的很、很抱歉，沒……沒有你、你中意的款……款式，我真、真的深感……」女銷售員已經被城堂龍之介的模樣嚇到哽咽得快要哭出來。

　　「算了，謝謝你的介紹。」城堂龍之介打斷對方的話，揮手示意對方可以不用再跟他道歉後，旋即轉身離開。

　　眼見城堂龍之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路滄軒理所當然的跟了上去。

　　出了傢俱店門口，城堂龍之介突地站定，環顧了一下四周，在看到熟悉的高級房車後，更加確定躲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確實是老看他不順眼、愛找他麻煩的路滄軒。

　　他心中盤算了一下，選定了目標，邁開步伐快步離去。

　　眼看著就要跟不上對方，路滄軒忍不住啐了一聲，快步跟上。

　　直到那高大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巷內轉彎處時，路滄軒小跑步了起來，當他正要彎進巷內時，手臂被人猛地一扯，他反射性的以曾學過的防身術反制對方。

　　然而對方卻技高一籌的卸去他的攻擊，路滄軒當然不是省油的燈，雖為富家子弟，但他自小就懂得習武自保，尤其是遭遇過那段永遠無法抹滅的經歷後，他學得更加勤快，所以可以極為迅速敏捷的攻擊對方。

　　路滄軒淩厲的攻勢又再一次的出乎城堂龍之介的意料之外，沒想到一個翩翩貴公子，打起架來還真是有模有樣。

　　但因為自小就受日本武士的嚴格訓練，面對路滄軒的攻擊，城堂龍之介依然遊刃有餘，只是不知怎麼地，他發現路滄軒似乎把他當成仇人似的瘋狂攻擊，讓他避得有些吃力。

　　「喂！路滄軒，住手，別再打了，聽到沒有……」　　

　　城堂龍之介試著開口要路滄軒別再打下去，因為只要他一認真起來，一定會造成對方極大的傷害，所以城堂龍之介盡可能的不主動攻擊。

　　眼看著對方沒有停手的打算，城堂龍之介一氣之下，竟揮拳襲向路滄軒的臉部。

　　就在他如鋼鐵般的拳頭離路滄軒略顯蒼白的臉蛋只有釐米之差時，他停了下來，下一秒腹部卻傳來劇痛，痛得他差點站不住腳，只得咬牙撐住，一手捂住不停翻絞的腹部，一手用力推開呆愣住的路滄軒。

　　路滄軒背部撞上身後的牆壁，當他回過神來，一具高大的黑影向自己襲來，將他困在黑影與牆壁之間動彈不得，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臉部表情。

　　「巴嘎呀簍！」一聲冷厲低吼差點震破路滄軒的耳膜。

　　當對方用日文罵人時，路滄軒這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同時皺起眉頭，心忖這男人怎麼會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後。

　　「你這個野蠻人，幹嘛罵人。」路滄軒一時氣不過的質問。

　　「因為你欠人罵！敢說我是野蠻人？像你這種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人的行為，不是更加野蠻？」城堂龍之介怒不可遏的罵道。

　　「你……誰叫你沒事抓我的手，活……活該。」路滄軒口氣明顯氣虛。

　　「我活該？」眯起那彷若深潭的暗眸，逸射出懾人心魂的精芒，讓人不寒而慄，「那你跟蹤我又該作何解釋？」　　

　　「你、你哪只眼看到我跟蹤你？我、我只是剛好經過這……」平日非常不屑說謊的路滄軒，如今說起謊竟結巴了起來。

　　「那還真是巧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分鐘前你不是還在傢俱店裏嗎？沒想到你這個大忙人有閒情逸致到那兒閑晃。」城堂龍之介以極為鄙夷的眼神睥睨著羞紅著臉的路滄軒。

　　可惡！竟然被他當場抓包，真是丟臉死了！路滄軒心裏暗叫不妙。

　　城堂龍之介看著眼前俊逸非凡的男子雙頰緋紅，一雙琥珀眼瞪著自己，雪白貝齒咬著紅灩灩的唇瓣，著實魅惑人心，可愛到了極點。

　　因劇烈運動的關係，從路滄軒身上所散發出來那淡淡沐浴乳清香混合著清雅香水的香味，不斷的刺激著城堂龍之介的嗅覺。

　　下腹倏地湧起一股熱流，直竄屬於男性的部位，那灼熱緊繃的感覺，讓城堂龍之介呼吸沉重了起來。

　　路滄軒在瞪視對方的雙眸時，發現眼前男子散發出強烈欲求的灼熱目光，不禁打從腳底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