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林葉盡落,枯枝交錯。深褐色的尖銳枝椏,如今已覆上白雪。傍晚時分枝頭雪片被染上落日的光輝,整片林子乍看像是開滿了紅花,宛如春日之景。
吐蕃來的占巫被安排由胤禪家招待。自從上回在城外偶遇之後,至今已快半個月。訶盧娜的父親,占巫喀布松跟隨著胤禪大人研習占卜之法,其他的吐蕃人大多留在府裡。
『溯瀾少爺。』
書房的門扉被推開,寒風隨之潛入,書頁被吹翻了幾頁。門扉旁伸出了一張嬌美的容顏,好奇而期待的對著裡頭探視。
『有事嗎?訶盧娜。』溯瀾放下書,柔聲詢問。
訶盧娜對著溯瀾綻出一抹笑靨,目光掃向一旁的斛璉,略微遲疑的開口,『溯瀾少爺還在忙嗎?』
『是的,他在忙。』斛璉笑著回應,但是態度了擺明是在下逐客令。
『喔,』訶盧娜點點頭,嘴角失望的垂下,『很抱歉,打擾你們了。』
『不會。反正也唸到一個段落了。』溯瀾趕緊安撫,『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請教溯瀾少爺有關占卜的事。』訶盧娜闔上門,自動的走入屋中,身上的銀飾,叮叮噹噹的發出輕脆的聲響。
『我記得吐蕃的占巫是來向薩律爾的占官請教占測之術的。』溯瀾苦笑,『我不是占官,妳有問題應該去找我爹才是。』況且,真要請教他的話,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
『你說的對,但我只是占巫學徒,還不算正職占巫。』訶盧娜發出了銀鈴似的笑聲,『正職的占巫是我爹,他已經隨胤禪大人到宮中的占天司去了。我只是個跟班,所以行動自由多了。』
『喔,是這樣啊…』
訶盧娜走向一旁,很守分際的坐在最遠的位置上,『不過,請教占術也只是個藉口。其實是我在府裡無聊得發荒,所以跑來你這裡解悶。』她吐了吐舌,『薩律爾人都一板一眼的,感覺好難親近,連僕役們都畢恭畢敬的,害我連閒話的對像都沒有。』
『你們是重要的外賓,當然不能怠慢。』
『話雖如此,』訶盧娜再次咧開嬌媚的笑容,『我還是覺得溯瀾少爺比較好,態度好親切,像個哥哥呢。』
『是、是嗎…』第一次被外人誇讚,溯瀾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
『像個白癡…』斛璉冷冷的低語,細聲輕嗤。
溯瀾瞪了斛璉一眼,回頭看了看訶盧娜,對方似乎沒有聽見。
訶盧娜和溯瀾又閒聊了幾句才離去,門一關上,斛璉就發出一聲重重的、不屑的冷哼。
『斛璉,你剛才的態度…太冷淡了…』溯瀾小聲的輕斥,『訶盧娜她會緊張的。』
『會嗎?我倒是覺得你對她太熱絡。』斛璉冷笑,『第一次有女人主動接進你,你似乎很開心得要飛上天…』斛璉嘖聲,搖了搖頭,『是不是連這裡都要飛上天了?』說著,手掌放肆的伸向溯瀾的雙腿間,戲弄似的捏了捏。
『我哪有!』私密處突然被人觸碰,溯瀾驚得將書丟到一旁,『你別亂說!別亂捏!我對訶盧娜並沒有抱持任何淫念!』
『喔,是嗎?』斛璉笑了笑,『那你對誰抱有淫念呢,溯瀾少爺?』大掌再度襲上,再度輕捏。
『不要亂捏啦!』可惡,為什麼斛璉最近老是喜歡對他動手動腳的?是因為天氣太冷只能窩在屋子裡,所以拿他當娛樂嗎?『我才覺得你對訶盧娜的態度怪怪的』
『有嗎?』斛璉懶懶的躺臥在席上,長指玩弄著溯瀾的腰飾。
『你是不是…討厭她?』
是。『不是,』長指扯弄著玉玨,堅硬的指甲故意刮著玉面,發出刺耳的聲音。『我只是對她有所警戒。』
『為什麼?』
『因為她是巫女。』因為她老是跑來纏著你。『吐蕃的密傳巫術相當厲害,能操使高段的咒術,要是不謹慎,很可能會被她看穿我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這樣。那真的得小心點了…』溯瀾喃喃低語,嚴肅的附和。
『唷,你也會擔心?』斛璉挑眉,『是不是怕我被揭穿之後,你的地位也跟著不保?』
『那種小事算什麼。』溯瀾理所當然的開口,『我只擔心你會因此而被迫與我分離。』占者的地位算什麼,被人嘲笑算什麼。自從和斛璉在一起之後,他才發現以往追求的那些名利全都是虛假的。
那,有什麼是真的呢?
他不知道。至少,斛璉對他的態度,以及他對斛璉的依賴感、對斛璉的佔有欲,是確實而真切的存在的。
『嗯哼!』斛璉重重的哼了一聲,聽不出來是不屑,還是滿意。總之,這隻貓兒的嘴角高高的翹起。
『…雖然對方是巫女這件事的確需要提防,』溯瀾繼續低語,『但是人家畢竟是遠來之客,這樣子對待一個遠從千里來到異鄉的客人,似乎太沒有人情味了……』
『我是貓妖,不需要有人情味。』
『但也不能只有貓騷味呀……啊唷!』衣角忽地被用力一扯,使他整個人倒向榻上。
『你說誰有貓騷味呀?』頎長的身子一翻,居高臨下的覆壓在溯瀾的身上,『人化之後我可是每天都有清洗,倒是你……』俊美而邪魅的臉龐湊向對方,在頸間,胸口徘徊了陣。
『斛、斛璉?』
『明明是個成人了,身上卻有奶味,』斛璉輕笑,『乳臭未乾的小子。』
『喔、喔,那是因為我早上有喝羊奶…』其實他並不怎麼喜歡喝羊奶的,但是因為某個有點難以啟齒的原因,現在他每天都要喝上一壺…
『那怎麼連身上都有奶味?』啊,好香啊…真讓人想舔一口…
『因為喝的時候,不小心潑出來一些,濺到了衣服上…』真的,真的是不小心的…絕對不是為了其他的原因,絕對不是為了某些下流的意圖,絕對不是想讓斛璉…...
溫熱的舌頭貼上了他的嘴,上下舔弄,滑軟的舌瓣,粗粗的舌苔,在他嘴上遊移。
想讓斛璉對他做這種事…
『唔嗯…』溯瀾低吟,嘴唇微啟。
真的,真的只是因為害羞所以開口呻吟,絕對不是因為舒服所以才發出這種聲音,絕對不是因為想要讓斛璉的舌頭有機會…
有機會滑到他的口裡,和他的舌頭交纏。狂野的雄性氣息噴在他的鼻前,吸入體內之後,彷彿連身體裡的原始獸性也跟著被喚醒,跟著鼓動。
唔嗯…好舒服…好溫暖…
真不想放開…
斛璉品嘗夠了之後,倏地抽開嘴,雙唇分離的瞬間,發出了“啵“的聲響。溯瀾似乎還沉浸在唇舌交纏的快感之中,對突然降臨的冷空氣感到疑惑而不滿。
為什麼要停止?
那酡紅的臉頰和迷離的雙目,構成了誘人的豔態,帶有極致的魅力。
斛璉為之一震,心頭狂烈怦動。野性的本能,催促著他撲向前,一逞獸慾。
但他壓下來了,非常勉強,非常痛苦的壓下了。
他坐起身,背向溯瀾,調整著紊亂而濃濁的呼吸。
『斛璉?』怎麼了?
斛璉深吸一口氣,躍下床,『我去看看晚餐好了沒……』
『喔。』溯攔呆呆的應了聲,聲音裡難掩濃厚的失落。
『訶盧娜等會兒可能又來找你,我先出去,省得到時候又被你說沒人味兒。』
拿訶盧娜當藉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
走出房門,冷風吹得他寒毛豎起。斛璉皺了皺眉,將衣領拉高了幾分。
麻煩。
非常麻煩。
訶盧娜的出現令他感到麻煩,溯瀾那天真又無戒心的態度令他感到麻煩。
而最麻煩,最令他感到頭疼的,卻是他自己。
他對溯瀾的態度改變了,但這自身的改變,卻讓有點不知所措。
自從去了市集之後,他總是想對溯瀾做些親睨的舉動。他想撫摸溯瀾的臉,觸碰溯瀾的每一寸肌膚,想把溯瀾揣在懷裡,想親吻溯瀾的嘴,想把溯瀾壓在身下,對溯瀾做所有不該做的事。
他從未對一個人類產生這樣的感覺。
但是他知道這代表什麼。
糟老頭勒爾瑪曾教過他,這種感覺,這種心態,叫作愛。
他愛溯瀾。
他知道愛一個人和想要一個東西的差別是什麼。他想要的東西,他可以直接佔有,用各種方式搶取奪得。他愛溯瀾,雖然一樣是想佔有,但是他會在意溯瀾的感覺,會關心溯瀾的想法,所以,他不能強求,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日光斜射,在斛璉的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緩緩的在走廊上踱步,思索著對妖物而言難以解決的問題。
忽地,細碎的鈴鐺聲從前方傳來,斛璉停下腳步。
『午、午安…』訶盧娜站在走廊上,有點尷尬的對著斛璉淺笑。
『嗯…』
『請問,溯瀾少爺的漢學授課結束了嗎?』
『結束了。』他冷冷的回答。
『喔…』訶盧娜點點頭,『斛璉先生也是異族人吧?』
『妳覺得我看起來像漢人嗎?』哼,愚蠢。
『說的也是。』訶盧娜笑了笑,『不是漢人,卻精通漢學,真是了不起。』
『好說。』雖說漢學教師只是個名號,但活了數百年的他,對漢人的歷史文化倒是相當瞭解。
『不過,比起精通漢學……』訶盧娜笑瞇著眼,望著斛璉,『我覺得身為人類,身上卻帶著妖氣,這點更了不起。』
斛璉臉色一凜,陰鬱的眼神中帶著殺意。
『妳是在諷刺我,還是在開玩笑呢?』他笑著詢問,但是眼底一點笑意也沒有。
『只、只是好奇而已,沒別的意思!』訶盧娜趕緊否認,慌慌張張的揮著手,看起來毫無抵抗力。『大、大概是斛璉先生曾經和妖物接觸過,畢竟是占官府,有時候會有妖物好奇占測的結果所以靠近……』
斛璉盯著訶盧娜,對方結結巴巴、比手劃腳的解釋,看起來有種憨愚的單純。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說了這樣不得體的話…』
『沒關係…』斛璉冷冷的應了聲,轉過身,繼續自己的腳步,『我不介意。』
『那、那個…』訶盧娜的聲音再次響起。『請等一下……』
斛璉停下腳步,『有事?』
訶盧娜追上斛璉,解下圍在腰上貂尾裝飾,遞給斛璉。
『這個是貂尾做的圍巾,我不怕冷,所以拿來當腰飾…』
『嗯哼?所以呢?』
『…你、你好像很冷的樣子…這個送你,圍在脖子上很溫暖…』訶盧娜越說越小聲。
斛璉挑了挑眉,看著訶盧娜懸在空中的手,沉默了片刻,接下了那條貂尾圍巾。
『謝了。』冷冷的道了聲謝,繼續自己的腳步。
他沒有把那裘巾圍在頸上,會收下只是不想讓訶盧娜難堪罷了。
或許是他太多心了,訶盧娜雖然是個巫女,但似乎沒什麼惡意…
望著斛璉的背影,少女勾起了成熟而嬌媚的笑容,眼底充滿了眷戀。
陰邪而令人顫慄的戀慕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