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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崖頂》第35章
  第35章 有情癡,兩處沉吟各自知

  隨著晉王離去,外間那些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腳步聲也跟著消失了。驟然安靜下來,人反而沒了睡意。沈思手腳大開仰躺在榻上,眼瞪著頭頂繡有牡丹引鳳圖的幔帳,努力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一幕一幕……只記得晉王痛飲了幾壺酒,趴在床邊醉態橫生,一忽兒要茶,一忽兒作嘔,把人支使得團團轉,最後還胡亂抓扯著拽倒了他。至於自己是怎麼睡著的,睡著後又發了什麼,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想到晉王極有可能是假醉酒之機行戲弄之事,沈思深覺窘迫又懊惱。生而為人十數載,他若非於軍營中勤加操練,便是於深山中修習苦讀,且滿腦子揚威疆場、功蓋千秋的宏圖大志,從未將情情愛愛放在心上,因而對床笫之事只有道聽途說的一知半解,關於這男子與男子間的翻雲覆雨、魚水交歡,更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大力揉搓了幾下凌亂的頭髮,自己跟自己彆扭半天,沈思終於有了幾分主意,他挺起頭頸看過四下無人,悄悄將手探進裡衣底下那處隱秘之所,前面撥弄撥弄,後面按壓按壓,見都並無不妥,這才抿起嘴角傻乎乎點了點頭。

  再想想,還是存著幾分質疑,他乾脆一骨碌坐起身,「嗖」地光腳跳下床,施展身形打了一套「六合通背拳」。確認過自己出手依舊靈活矯健,彈腿依舊迅猛凌厲,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門外候有幾名侍女,都是晉王平素用慣了的,行事頗為穩妥。晉王唯恐沈思飲多了酒會略有不適,特吩咐幾人留意伺候著。誰知眾人等來等去不見沈公子召喚,卻聽見室內傳出了「登登咚咚」的詭異聲響。

  侍女們迷惑地聽了半晌,直到響動停止,才壯著膽子小心詢問道:「公子可是醒了?」

  好半天,沈思結結巴巴回了一句:「啊……嗯」。

  侍女們趕緊打起精神恭敬問道:「那婢子們進來伺候公子梳洗更衣可好?」

  「不必勞煩,我回去了。」話音剛落,沈思便推門走了出來,他衣衫已盡數穿戴整齊,頭髮粗粗束起,額頭、鼻尖還滲著一層薄薄的細汗。

  眾人一愣,紛紛低下頭輕聲應著:「是。」眼神卻止不住往沈思身上打轉。晉王昨夜與他同塌而眠,今晨又格外慇勤周到,個中玄妙想已不言自明瞭。

  走出兩步,沈思有心問問此刻是什麼時辰,猛一轉身,就見兩名侍女剛剛將視線從他身上移走,還彼此交換著眼神,嘴角隱隱流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沈思輕快地挑了挑眉,並未放在心上。或許是自己言行稍嫌粗鄙、舉止過於放曠,以致招人側目了吧。他從小自在慣了,對這王府深宅裡諸多的繁文縟節向來視若無睹,即便戈小白、張錦玉偶有譏諷之語,權作是蠅蟲嗡嗡過耳也就罷了。

  晨起是府中最為忙碌的時刻,丫鬟僕從雜役伙夫們各司其職,端茶的,送水的,拈花的,灑掃的,園中一派熱絡景象。

  湖畔幾株金桂開得正盛,黃金點點,碧玉層層,偶有風過,吹起陣陣甜香馥郁之氣,令人心曠神怡。沈思沿著遊廊信步而行,欣賞著滿眼的瓊樓玉宇清露秋光,連腳步也愈發輕快了。

  一眾人等見了他紛紛請安問候,態度禮貌恭順。可擦肩而過之際,沈思總感覺那些人的目光在有意無意從他頭頸間瞄過。起初一個兩個,他還當是自己過分敏感了,待到三個五個皆是如此,他就再難淡定了。有矜持些的,只略看上一眼便低著頭匆匆退開了,有那調皮胡鬧的小丫頭,只管掩著唇吃吃偷笑,更有些年歲較長、資格較老的,還會頭碰頭竊竊私語幾句。

  就算沈思再粗枝大葉,此刻也察覺出異狀了。他一邊大步疾走,一邊暗暗揣測,莫非自己臉上染了污漬?頭髮沾了草葉?可伸手摸摸又沒發現什麼。再說他平日裡大多不修邊幅,練武練到灰頭土臉、喝酒喝到衣衫不整也屬常事,眾人早已見怪不怪了,還有何稀奇可瞧?難道說……是自己受晉王戲耍一事被人知曉了?更加不可能啊,晉王借酒耍賴之前明明是將人都打發走了的……

  沈思帶著滿心費解快步走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一進門就看到金葫蘆在院中渾身大汗舞弄著根白蠟桿。那本是騎兵所使的大槍,練習時為防誤傷才卸下了槍頭,槍身長約丈餘,鴨蛋粗細,照比步兵用的小花槍沉上數倍,普通人雙手端平都很困難,他能舞得虎虎生風實屬不易了。沈思旁觀片刻,下意識擊掌叫了聲:「好!」

  金葫蘆一見沈思,當即興高采烈竄上前來:「公子,你前些日教我那套槍法我終於記熟了,只是總感覺使不上力氣,槍一出手便難以掌控。」

  「抖桿子是內家功夫,不能靠手臂發力,更不能發死力,勁道要用在腰上……」沈思隨手接過長槍演示了幾下,「天下武功本一家,太極講究『聽勁』和『整勁』,槍法也是同理,不要用眼睛看,試一試用手去感覺槍頭的走勢,人槍合一,全力擊出,方能一招至勝。」

  金葫蘆接槍在手,按照沈思的指點重又專心致志練習起來。因出了汗通體悶熱,他索性將外衫脫了去,領口敞開袖管挽起,露出大片黝黑的皮肉。這段日子在沈思的調教下他本領越發精進,胸腹肩背漸漸生出了堅硬厚實的肌肉,舉手投足間平添不少陽剛氣概。

  沈思盯著金葫蘆望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麼,抬手將人招到跟前:「對了多壽,你看看我,看我有何怪異、滑稽之處?」

  「啊?公子這話是何意思?」金葫蘆與沈思的關係亦師亦友,朝夕相處下來,連脾氣秉性也學去了三分,除卻立志做將軍外,他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兵法、武藝上頭,待人接物未免顯得有些木訥愚鈍。

  沈思一時間也找不出合適語句表達腦海裡的感受,只管伸出手指朝自己胡亂畫了幾個圈:「我是說……你看我的臉,看我的頭髮,衣著……照比平常可有不同?」

  金葫蘆一臉嚴肅地繞著他前前後後轉了陣子,指節蹭著額角嘟囔道:「恕我實在眼拙,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公子就不要考我了……咦?」他似有所發現,湊近了指著沈思脖頸處好奇地問道,「已是立秋時節,怎麼還有蚊子?看公子被咬得這一片片紅斑,皆有拇指肚大小,何其凶殘。嗯,八成凍不死的全都是毒蚊子!」

  經他一說,沈思半信半疑將手探向了頸間,倒也奇怪,被毒蚊子咬過的地方非但不疼不癢,也摸不出絲毫腫脹,若非金葫蘆提醒,他根本察覺不到。

  這功夫牛黃也打著哈欠從廂房裡走了出來,對二人口齒不清地招呼道:「公子早安,小金兄弟早安。」

  其實金葫蘆一早練槍的時候牛黃就被吵醒了,只不過貪圖安逸賴在床上不想動彈,直等到沈思進了門,他才慢悠悠爬了起來。可巧小狐狸正趴在他門前瞇著眼曬太陽,牛黃腳下一個不留神,差點踩到狐狸尾巴,只聽小狐狸「嗷」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四爪翻飛攀著牛黃的身體三兩步躍上了房頂,力道之大,差點將牛黃蹬出個跟頭。牛黃氣極,隨手從兵器架子上撿起根九節鞭朝小狐狸甩去。小狐狸只輕鬆一閃便躲過了襲擊,那鞭梢兒在空中轉出一大圈,又直筆筆朝著牛黃飛了回去,嚇得牛黃連連倒退,嘴裡驚呼著:「娘啊!」

  幸而沈思與金葫蘆二人及時出手,一個扯住後領將牛黃拎到旁邊,一個持槍搪住了鞭身,否則牛黃那滿口細牙就要被抽得一顆不剩了。

  牛黃這廂尚驚魂未定,就被金葫蘆一把拖到了沈思近前:「牛黃大哥,公子被毒蚊子咬了,你那裡可有對症的藥膏藥粉?有的話速速取來。」

  「毒蚊子?」牛黃來到晉原數月還是頭一遭聽聞,他順著金葫蘆的手指張望過去,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小金兄弟,慘了慘了,竟敢咒罵王爺千歲是蚊子,還有毒,看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啪啪啪打板子打到屁股開花。」他畢竟年長幾歲,又生於鄉野之地,男男女女的事也見識過一些,自然知曉那印記是哪裡來的。

  這話金葫蘆不懂,沈思一時半刻也沒弄懂,兩人齊齊望向牛黃,眨巴著眼睛不明所以。

  牛黃正了正臉色,踮起腳尖附到沈思耳畔小聲說道:「看得出王爺與公子情意纏綿,如膠似漆,小人在此先賀喜公子了。」

  「啊?」沈思眼睛睜得老大,舌頭打了襻一般結結巴巴問道,「你、你說、說什麼亂七八糟……」

  牛黃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悄悄耳語道:「公子無須擔心,這口唇親吻所致的斑痕不出三五日便可自行消去了。若是輔以熟雞蛋熱敷,則明日即可平復如初。」

  沈思傻呆呆聽完,吞了口吐沫,臉孔如蒸煮的蝦子般慢慢漲紅,連耳垂都燒得火熱。他拳頭虛抵在嘴上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悶頭朝臥房走去,起初還強撐淡定地負手慢慢走著,後來越走越快,直至腳步如飛,最後竟一陣風似地逃回了房間,「彭」地扣起房門,縮在裡頭再沒動靜了。

  直到這時他才搞明白自己沿途引人注目的真正緣由,想想一路上大搖大擺坦然自若的架勢,想想一本正經給金葫蘆講解槍法要義的模樣,他頓感羞臊難當顏面盡失,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了事。

  屋外頭,金葫蘆猶在拉住牛黃不依不饒追問著,言語間滿是憂慮:「牛大哥,這對付毒蚊子的草藥你到底有是沒有?不若找個郎中來瞧瞧如何?唉,依我說就該將後院角落那處小水塘填平了才好馬,那些個葦子蒿草的,最是喜招蚊蟲了……」

  大軍浩浩蕩蕩一路往南,朝向位於晉地邊境的澤州府挺進,在較之不遠的懷慶府,正駐紮著顧名珍所率的二十萬京營主力。

  晉王深知這場仗一旦打起來,就不是十天半月可以輕易平息的,故而萬分珍惜出征前夜那短暫而寧靜的團聚時刻。人生漫漫如斯,也不過數十寒暑,能有幾次燈前夜話巴山雨?有幾次月圓花好抵足眠?他貴為王爺,無須親自衝鋒陷陣,身邊又有眾多高手保護,應當不會遭遇到什麼危險。可世事無常,誰又能預料到哪一天出得門去,就再沒機會平安返回了呢……

  晉王的車架雖寬敞奢華,無奈道路崎嶇顛簸,坐在裡頭並不十分舒適。閉目養神的功夫,他似有若無搓弄著指腹,沈思身上那種溫潤滑膩的觸感似乎還附著在手指尖上,揮也揮不散,洗也洗不掉,單是想想,異樣的酥麻感便已從下腹蕩漾開來了。

  晉王忍不住自嘲,這才剛離開晉陽城沒多久,就開始牽掛起那黑小子了,念卿,念卿……這「念卿」二字安在他身上果真貼切。

  老話常說「紅顏禍水」,確也不無道理。心裡一旦住了個人進去,便與中了魔障無異,再堅定的意志也會軟化,再森嚴的規矩也會破例,什麼修身之道立世根本,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從前他只想偏安晉原方寸之地,替大周守疆固土,冷眼觀天下興亡,可一朝遇見沈思,說不管閒事也管了,說不進京城也進了,說不起戰端也起了。寧城之圍他哪裡是脫離困境?分明就是淪為了沈小將軍的階下囚才對啊,還淪陷得甘之如飴,樂而忘返,徹徹底底!

  出征在外,留守晉陽的孫如商、張世傑等處陸續都有派人趕來奏報一應軍機庶務,談畢正事,晉王總免不了隨口再問問沈思的狀況。得知沈公子無病無痛卻從早到晚躲在房裡閉門不出,晉王簡直摸不著頭腦,思來想去揣度再三,又不免搖頭苦笑:「這小猢猻,聰明起來萬人不及,蠢笨起來又萬不及人,該教人如何是好呢?唉……」

  辜卓子最善察言觀色,自然知道晉王所指為何,也附和著歎道:「都說心有七竅,舉凡那六竅過於玲瓏通透之人,剩下一竅大多是實心的。」

  晉王知道他這是玩笑話,扭頭對坐在另一側的屠莫兒說道:「聽阿淵口氣,對此倒像感慨良多啊。」

  屠莫兒依舊低垂著頭頸,面無表情,只撩起眼皮透過髮絲遮擋住的間隙掃了辜卓子一記,算是對晉王做出回應了。

  晉王好奇地問辜卓子:「阿屈在對你說些什麼?」

  辜卓子「唰」地抖開折扇,手捻羊須胡誇張歎道:「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他是在嘲笑我呢。」

  晉王左右看看他二人,哈哈大笑起來。

  晉王不在府中,沈思也沒什麼好去處,再加上那日丟了臉面難為情得緊,他乾脆就足不出戶,躲在房裡潛心讀書習字度日了。墨汁耗去不少,宣紙也寫滿了幾沓,「沈思」二字總算有了點點模樣,至於「衛守之」三個字,則稍顯遜色了一些。他還想將金葫蘆的名號仔細練練,到時將自己早前寫給人家那張換回來,以免日後貽笑大方。

  這天下午正捧著王逸少的《聖教序》臨寫,就聽見院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不等他起身出去看個究竟,已有侍女高聲通傳道:「沈公子,王妃娘娘特來拜訪公子……」

  沈思連忙開門將人迎了進來:「夫人有話吩咐小丫頭召喚聲就得了,何須親自跑一趟。」

  他知道王妃每日這個時辰都要誦經禮佛,此刻前來定有要事。果然,王妃臉色蒼白氣息不穩,未等站定便急匆匆擺手揮退了一眾侍女,言行舉止極為反常。沈思心中莫名一緊,暗想難道是晉王出了事?

  待房中只剩下賓主二人,王妃劈頭蓋臉問道:「念卿,那個姓金的小子呢?快將那叫什麼葫蘆的傢伙找來見我。」

  沈思一愣,茫然環顧四周:「若非夫人問起我倒不曾留意,好像今日晨起就沒見過他的人影。該不是他淘氣闖下什麼禍事,冒犯到夫人了吧?我先在這代他跟您陪個不是。」得知王妃前來的目的無關晉王,沈思不自覺鬆了口長氣。

  王妃似有話說,卻面露難色慾言又止,糾結良久,她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塞給了沈思:「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了,都是緋紅那丫頭……怪我平日教女無方縱壞了她,也不知她是受誰人唆使,竟留書一封領著群小丫頭片子偷跑出去了,還說什麼要追隨大軍替父王分憂!」王妃急得眼圈一紅,漸現哽咽之聲,「我見緋紅信中提到了那姓金的小子,原想過來問問,現在看來,那小子必是一道出走了,保不齊就是他在背後鼓動緋紅的。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廝混在一處可能有損名節,就說眼下這晉原兵荒馬亂的,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如何對得起她九泉之下的親生爹爹呢……」

  「夫人莫急,為今之計先找人要緊,且不可亂了陣腳。」沈思不用想也知道,金葫蘆定是被緋紅郡主逼迫著才不得不隨行的,可聽王妃口氣,竟是要將全部罪責都清算在金葫蘆頭上了。兒女是娘的心頭肉,王妃又哪裡真捨得懲治郡主?所以此次無論郡主平安與否,最終吃苦頭、背黑鍋的只能是金葫蘆。就算自己有本事勸服王爺網開一面,王妃也必不肯饒他。只希望郡主毫髮無損吧,那樣的話起碼還有望保住金葫蘆小命。

  見在沈思處找不到任何線索,王妃轉身要走:「我這就叫孫如商派兵去找,大半天時間,人怕是早已出城了,對,對,出城去找!」

  「夫人留步!」沈思趕緊攔下王妃,冷靜分析著個中利害,「大戰在即,此事萬萬不宜聲張,更不可調動兵馬。一則後方有變,恐擾亂軍心士氣。再則城內想已遍佈敵人耳目,若給他們得知郡主正流落在外,反倒會對郡主不利。」

  「那、那該如何是好啊?」王妃顯然慌了手腳,也顧不上什麼禮數儀容,只管在桌邊不斷走來走去,嘴裡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對,對對,你說的沒錯,不能給人知道緋紅的行蹤。萬一他們綁架緋紅威脅王爺,晉原就完了。那……派府裡侍衛去吧,反正沒多少人認識他們,剛好可以暗地行事……」想著想著,她又悲從中來,「緋紅啊緋紅,成日只知胡鬧,怎麼就不替為娘想想呢!等這次找她回來之後,我定要將她用鐵鏈牢牢鎖在房裡,再不許踏出府門半步!」

  斟酌片刻,沈思毛遂自薦道:「夫人,莫如派幾名侍衛給我,由我去將郡主找回來吧。金葫蘆是我帶進王府的,又是因為我才與郡主變熟識的,無論如何我都脫不了干係。既然此事因我而起,便讓我出幾分微薄之力吧,心裡也能踏實些。」

  王妃當即搖頭:「這可使不得,守之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務必好生照顧你。沒看住女兒我已是愧疚非常了,若你再有個閃失,我要如何跟他交代!」

  沈思將王妃扶到椅子上坐好,耐心勸道:「夫人且聽我說。府中侍衛個個武功高強,又熟悉晉原環境,出去找人自然便宜。但郡主的脾氣您也知道,她又豈會聽從別人指揮?郡主身份尊貴,沒人敢動用武力加以強迫,除了苦苦相勸,也再無其他辦法了。可有我在又另當別論了,打著沈公子的旗號,侍衛們大可放開手腳行事,就算惹惱郡主也有恃無恐了。」

  見王妃依舊不肯點頭,沈思只好使出最後一招:「其實不瞞夫人,就算沒有郡主這樁事,我也打算近兩日向夫人辭行的。我想去前線助……助眾將士一臂之力。如今可巧郡主與我想到了一處,我定能很快就追上她的。」

  王妃聞言微露喜色:「念卿,照此說來,你是否已放下心結,不再怨恨守之了?」

  沉默半晌,沈思幽幽歎了口氣,模凌兩可地答道:「夫人認為是怎樣……便是怎樣吧……」

  王妃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起身握住了沈思的手:「那好吧念卿,我即刻分派兩隊最得力的侍衛給你,記住務必謹慎行事,保重自己。至於緋紅那丫頭,我也托付給你了,你逮著她之後是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如何處置都不為過,只要……只要把人活著帶回來就行了……」

  沈思一行扮作販夫商賈模樣,很快便收拾妥當上了路。出城之前他們找城門戍衛詳細詢問過,據值守的把總回憶,今晨卯時剛過,便有一隊手持王府腰牌的俊美少年們騎著高頭大馬出城去了,為首一人更是通身紅衣,面若銀盤,腰配長劍威風凜凜,因而令他印象深刻。

  沈思真是哭笑不得,如此招搖的傢伙不是緋紅郡主又是何人?所謂俊美少年,自然都是由她身邊那群小丫頭喬裝改扮的。以這副做派上陣殺敵,只怕未及出戰就被對方一箭射落馬下,來個全軍覆滅了。

  從晉陽趕往澤州府有一大一小兩條路,照常理走大路花費時間較短,也方便些,但沈思斷定緋紅郡主害怕被王妃派來的人追上,一定是選擇了走小路的。

  眾人沿路快馬加鞭追出三十餘里,直到天色漸暗,才總算遇到了一處稍顯熱鬧的鎮子。跟街口茶攤的夥計一打聽,說是確有一隊唇紅齒白的少年曾打這經過,只不過他們行色匆匆,明知方圓百里再沒別的村莊驛站可以落腳,還是稍做休整便立刻上路了。

  為防夜長夢多,沈思等人不敢有片刻耽擱,只略喝了幾口熱茶,便繼續朝前追了去。又跑出十多里路,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依舊不見郡主蹤跡。好在正值月圓之夜,視野尚算清明。

  馬隊穿過一處兩山夾縫的谷地時,打頭帶路的侍衛忽然一把勒住馬韁:「沈公子,你來看!」

  沈思催馬趕上去,只見前方一大片蒿草全部倒伏在地,莖稈多是攔腰折斷,看樣子是被許多人同時踩踏過。他朝旁邊一伸手,立刻有人將點燃的火把遞了過來。

  沈思藉著光亮彎腰細細查看片刻,眉頭越皺越緊,草叢裡除了掀起的泥土,還隱約可見點點不同尋常的暗紅。他單膝跪地,用手指沾染起少許暗紅物質,若有所思地搓捻了幾下,貌似顏色較豬血、雞血更深,又將手指湊近鼻子聞了聞,只覺氣味腥澀猶如鐵銹,十有八九應是人血了。那些血跡雖然結了塊,卻並未完全乾透,看來就在不久之前,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打鬥。

  沈思站起身來放眼四周,山石樹木都隱沒在了蒼茫夜色之中,他一揮手低聲吩咐道:「分頭搜。」

  火光星星點點,散入草叢,很快遠處傳來輕呼:「公子,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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