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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崖頂》第9章
  第9章 樓閣暖,亂花漸欲迷人眼

  車架駛入晉原地界,所有人登時鬆了一口氣。侍衛們繃成鐵板一般的面容稍稍緩和了下來,兵士們揮舞馬鞭抽打戰馬的力道也輕了不少。行至晉陽城門之外,王府長史孫如商已帶領著內侍總管胡不喜,護衛指揮張世傑、詹士台,指揮僉事譚天明、譚天亮等人早早恭候在了那裡。

  晉王出行,儀仗僅次於當今聖上,排場大得驚人。紅羅傘,青繡扇,朱漆令,龍頭幡,金鉦銅角,烏管響鑼,前有鼓樂開道,後有甲士隨行。馬車緩緩停於王府正門,晉王端坐原位動也不動,直到侍從擺好了抹金鈒花的朱紅踏梯,大太監胡不喜躬身上前伸了手過來,他才讓胡不喜扶著四平八穩走了下去,腳還不等沾地,又立刻登上了八人抬的松黃步攆。

  畢竟他是因為「突發疾病、腳不能行」,才無奈返回晉原的,即便人人都知道這只是個托詞而已,也總要做做樣子才好。

  眾人聽聞晉王在寧城地界又認了一名義子,私底下都在津津樂道議論著此事,紛紛猜測這位「新寵」該是何等樣人,以至讓王爺千歲於大戰之時尚且不忘歡愛之事。

  趁著接晉王下車的當口,胡不喜低下頭拿眼梢偷偷往車內瞄去,一眼看見身穿舊衣手提粗布包袱的沈思,他目光當即「嗖」地彈開了,竟好似看到什麼濁物生怕傷了眼睛一般。

  這位沈公子實在是……太過平庸了。雖說眉目五官算不上丑,身量派頭擱在人堆裡也屬中上了,可怎麼看都是上不得大檯面的貨色。怪只怪王府裡頭各色俊美少年數不勝數,鍾靈毓秀者有之,風流婉轉者有之,超凡脫俗如謫仙臨世者亦有之。與那些人物相比,這位「新寵」只是個皮膚黝黑表情木訥的呆小子而已,甚至渾身上下還隱隱透著土氣。

  待到伺候著晉王沐浴更衣小憩下了,胡不喜又踩著碎步趕去張羅起了稍後的洗塵酒宴。轉過遊廊,正看見辜卓子與孫如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並肩而來。胡不喜連忙換上一張諂媚的笑臉迎了上去:「辜夫子,孫大人,咱家這廂有禮了。」打過招呼,他神秘兮兮湊到辜卓子耳邊,捏起細尖的公鴨嗓探問道,「辜夫子深得王爺信任,出入必不離左右,想必消息一定靈通。關於這沈公子到底是何來頭,於王爺心裡又佔了幾多份量,夫子可否指點一二?」

  辜卓子抬起羽扇遮住半邊臉,垂眸笑道:「論起王爺身邊第一得寵、得力之人,那可是非胡公公莫屬啊,辜某豈敢妄自尊大。至於這位沈公子,不是王爺新收的義子嗎?依辜某愚見,以禮相待應是不會錯的。」

  他這番話說與不說並無兩樣,一旁的老實人孫如商也不免好奇起來:「阿淵,看這沈公子的品貌舉止,莫非王爺變了口味?」

  「王爺的心思,又豈是你我可以妄自揣度的?」辜卓子留下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與孫如商一道離開了。

  待那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胡不喜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老痰:「呸,什麼玩意兒!連個正經品級都沒混上,倒在咱家這裡擺起架子來了!」

  酒宴之前,胡不喜奉命引著沈思在王府四處逛了逛,也順道見了幾位同為晉王義子的少年。

  每到一處,少年們都會拿出銀兩悄悄塞給胡不喜。給得多的,他會一邊喜笑顏開地推讓:「這如何使得,可真真是折煞老奴了。」一邊將銀子心安理得接到手中。

  給得少的,他照樣會皮笑肉不笑接過銀子揣進懷裡,等行至無人處卻又一口濃痰啐到地上,還用鞋底蹭上幾蹭:「呸,這就叫拿著葦管吹爐火太小氣了些!這副德性還想出頭?做夢!」

  斜眼看看身側的沈思,他故意旁敲側擊著說道:「待會兒府裡頭設宴,這些位公子都想坐到王爺近前,王爺身邊統共只兩個位置,這不是難為老奴嘛,唉,只看哪位更會做人嘍……」見沈思恍若未聞,依舊自顧自欣賞著園中景致,他又提高音量遞著話,「別看只是個位置,這坐得遠、坐得近可大有講究。王爺就是這王府裡頭的天,那離天近的主兒,自是呼風喚雨不在話下的。」

  沈思雖然不擅人情世故,卻也不傻,胡不喜這番話擺明了是在伸手跟他討好處。別說他根本不打算仗晉王之勢作威作福,就算他想,也不會叫一個陽奉陰違的閹人扼住命門。所以胡不喜越是賣力給他暗示,他越是裝傻充愣,甚至還將一片樹葉擱在唇邊自得其樂吹起了塞北小調兒。

  王爺的家宴,可謂群芳薈萃。除去孫如商、辜卓子等至近的下屬,便是滿眼爭奇鬥艷的翩翩公子了。細細聞去,酒香、菜香之中夾雜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

  坐在晉王身側的兩位分別的是晉原第一才子戈小白和有小宋玉之稱的美男子張錦玉。晉王一會兒逗逗這個,一會兒哄哄那個,倒是一碗水端平,絕不厚此薄彼。至於沈思,因為不曾花錢收買胡不喜胡總管,理所當然被安排了宴席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

  座中另有一位名冠大江南北的琴師姜韻聲,晉王雖與他交流不多,卻處處透著關切與疼惜,席間姜韻聲偶有一兩聲咳嗽,晉王遍立刻命人送了自己的大氅過去,看樣子若非礙於「足疾」,他定是要親自將大氅披在對方肩頭方才算滿意。戈小白與張錦玉看到這幕,一個翻起白眼面露不悅,一個則欺身而上笑嘻嘻纏住了晉王。

  沈思冷眼旁觀,不免暗暗有些失望。幾日來的朝夕相處,令他對晉王印象大為轉變,想不到這位「草包王爺」竟是個無比灑脫坦率之人,甚至還頗有些「是真名士自風流」的魏晉氣度,因而他把之前有關晉王貪酒好色的那些傳言都當成是世人誤會中傷。誰知今日一見,晉王不但重用了胡不喜這等奸饞小人,還將一眾男子的投懷送抱、曲意逢迎引為樂事,看來自己終究還是看錯他了。

  說不清是何緣故,有股莫名的濁氣堵在沈思胸口,令他心緒煩悶,不知不覺間,那張本就不甚白皙的臉孔也跟著暗沉了幾分,連侍女們上前端酒送菜都戰戰兢兢倍加小心。

  因為沈思身份特殊,席上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觀察著他。對於來自四面八方內容各異的目光,沈思全都視而不見,只管泰然自若地悶頭吃喝著,既不與人敬酒寒暄,也不刻意討好晉王,等到面前的菜餚全部掃光,壺中酒水喝得一滴不剩,他便起身朝著主位拱了拱手,推說略感不適而告辭了。

  眾人看看沈思桌上光可鑒人的空盤盞,又看看沈思大步流星走出門去的背影,一個個心頭不免疑惑更勝。獨獨晉王心裡倒生出了些許欣慰看來那黑小子對本王品性優劣還是介懷的,這倒未嘗不是件好事。

  胡不喜一直垂手立在晉王身側,見沈思旁若無人地昂首離去,他忍不住彎腰湊到晉王耳邊小聲挑唆道:「這沈公子也太過傲慢了一些,簡直不把人放在眼裡,還當咱們晉王府是市井大街不成?莫不如老奴帶人去教教他什麼叫做規矩……」

  晉王不以為意地挑挑長眉,慢悠悠說道:「一種鳥兒一個養法。燕雀就關在籠子裡頭調|教幾樣雜耍,鷯哥就得綁了爪子拴在架子上乖乖學舌,至於鷲鷹嘛,當然得放上天了……」

  在晉王爺眼裡,所謂風華絕代,可不是空長張漂亮臉孔就夠了的。好比眼前這些男人們,整日坐在後堂患得患失,為了爭寵不擇手段,這樣的氣度何言風華?一個個不知有國,不知有民,眼中無山河壯闊,心中無大志宏圖,這樣的胸襟又如何絕代?

  可歎小皇帝竟以為他衛律真會喜歡那種堪比閨閣女兒的男子,還屢屢費盡心機將那樣的「可人兒」送到他身邊,藉以監視他、算計他。而他又不能不表現得恩寵有加疼愛非常,否則皇帝又怎麼會輕易相信他藉機傳去迷惑人的假消息呢?敵人派來了偽裝成綿羊的獵犬,就把餵了毒藥的野雞主動送到對方嘴裡去,正所謂將計就計,借力打力。

  胡不喜越琢磨晉王這話越不對勁兒,趕緊假模假式地在自己臉上輕輕扇了一巴掌:「呦,正是鷲鷹,正是鷲鷹,老奴這兩顆眼珠子真真該摳下來當石子兒墊桌子腿了,怎麼就有眼不識金鑲玉呢!」

  每每看到胡不喜這副不知羞恥的模樣,晉王總會忍俊不禁。胡不喜是真小人,慣於貪小耍詐,卻又耍得並不高明,他一舉一動暗藏了怎樣的心思,自然逃不過晉王的眼睛。所以晉王才會明知其陰損不良卻照舊將其留在身邊,只為了看他每日醜態百出,藉以解悶逗趣罷了。

  「又錯了,又錯了,看來你這眼珠子要摳兩遍了。」晉王哈哈大笑,「這一塊不是金鑲玉,這一塊是石中玉!」

  從酒宴大堂出來,沈思在一名侍女的引領下回去了住處。那是一幢位於王府角落的僻靜小院,和其他幾位「義子」所居的亭台樓閣相比,略顯寒酸了一些,好在沈思對此並不在意。

  整個院落青磚鋪地,東南角種著數株寒梅,西面是一排兵器架子,上頭刀槍劍戟一應俱全。沈思暗自點頭,這倒是個每日晨起練功的絕佳處所。

  正房左右三間貫通,並未隔斷。進了門便見一張花梨木桌案擺在當中,上頭陳設著簡單的筆墨紙硯,案後的架子擺滿各色書冊,《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俱是他日常翻閱的兵法典籍。架旁牆上並排掛著一把銅製大黃弓和一柄他用慣了的三尺青鋒劍。

  書架左側是一扇巨大的水墨屏風,上頭繪著「塞外秋霜圖」,疾風勁草,馬蹄如飛,筆觸磅礡大氣暢快淋漓。繞過屏風便是臥房了,打眼望去一素到底,從被褥軟枕到羅帳簾籠,皆是粗布縫製,既無紋繡也無飾品,竟與他在軍中所用毫無二致。

  面前一切都讓沈思驚訝不已,若不是孤身離開的晉原,他還真以為是哪位家人幫他歸置出了如此合乎心意的住處呢。

  「沈公子,可還滿意嗎?」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和緩女聲,沈思急忙回頭去看,只見對方大約四十歲上下,面容圓潤富態,舉止從容端莊,身側還跟著兩名同樣清麗可親的侍女。

  一愣神的功夫,先前帶路的侍女已然屈膝行禮道:「奴婢參見王妃。」

  沈思聞言趕緊上前見禮,卻被晉王妃及時伸手扶住了。王妃揮開左右,輕聲細語地笑著說道:「前幾日王爺提前著了人快馬加鞭趕回府裡,托我替他新認下的義子收拾個住處,還細細講明了如何裝飾如何陳設。我雖按照王爺的要求一一置辦妥了,卻不免有些擔心,怕自己哪裡會錯了意,否則豈有給客人住在這種地方的道理?今日看你神色還算滿意,我也就放心了。」

  沈思聞言不覺一愣,沒想到如此合乎心意的住處竟是晉王提早安排下的,兩人相識不過幾日光景,晉王竟已對他瞭解至此,一時間難免叫人感概萬千。

  靜默片刻,沈思回過神來,向晉王妃躬身致謝道:「多謝夫人厚愛,您身份尊貴,又是長輩,還要勞煩您費心操持這些,沈思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晉王妃慈愛地笑笑,拉著他到桌邊坐定,似家常閒談般說道:「沈公子不必多禮。這一次多虧你領兵解圍,王爺才能成功獲救。你是王爺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所做這些瑣碎小事和救命之恩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方纔我與王爺見面,聽他講起你天降奇兵大敗叛軍的場面,真是欽佩不已。說起來,你這行事作風倒使我想起一個人來……」

  「哦?」沈思禁不住好奇,「哪一位?」

  晉王妃眉目微微瞇起:「那人……就是從前的晉王爺,也是一樣的膽大包天,劍走偏鋒……」

  沈思驚訝地張大嘴巴,一時間忘記什麼敬與不敬了:「夫人所說的晉王爺,可是晚輩所知那位晉王爺?」

  「人總是會變的,若非那時……唉,算了。」王妃無奈地輕搖了搖頭,笑容透著幾分艱澀,「你可知這裡的人都長著幾張臉,今天扮演這個,明天扮演那個,有時演得太過投入,就忘記自己是誰了。

  對於晉王到底有著怎樣的過往,沈思無意打探,只不過晉王待他這份細心讓他十分感激。思前想後,沈思向晉王妃請教道:「這一路承蒙王爺諸多照拂,又勞他親自過問起居事宜,晚輩很想向王爺表達心中謝意,不知王爺可有何偏愛之物?或有何癖好?」

  王妃沉吟片刻,語重心長地回答:「王爺富可敵國,衣食無憂,只是有時太過寂寞。若是沈公子有心,就常邀王爺一起喝喝酒,練練劍吧。」

  這話倒讓沈思生出了一絲尷尬:「夫人說哪裡話,王爺身邊高手如雲,能人輩出,恐怕不需要在下這種人相陪吧。」

  晉王妃自己也察覺到失了分寸,於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便起身告辭了。走出兩步,她又收住了腳步,略一思索後,打定主意開口說道:「這些年我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極少拋頭露面,對於王爺身邊有哪些人得勢、哪些人受到重用並不清楚。只不過……從我入到晉王府這十幾年來,王爺托我親自照應一個人,這還是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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