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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崖頂》第5章
  第5章 五更寒,不悔鞭撻將台前

  九月的寧城已是天寒地凍,辜卓子手裡卻煞有介事地搖晃著一把羽扇,聽說要啟程返回晉原,他不無顧慮地扇起一股涼風:「可遼東那邊的戰事……」

  晉王一撩大氅四平八穩端坐到了椅子上:「你看本王氣色如何?」

  辜卓子略一遲疑,即刻悟出了晉王話中深意,奸笑著拿腔作調地答道:「王爺被困三月有餘,連日來睡不安寢,食不甘味,故而心力交瘁身染重病,連路都走不了,又如何去遼東督戰呢?」

  晉王讚許地點了點頭:「何止是重病,簡直是沉痾難愈命不久矣。如此大快人心的消息,要盡早傳到小皇帝耳朵裡讓他舒坦舒坦才好。」

  辜卓子是晉王身邊第一得力的謀士,最善揣摩主上心意,晉王不去遼東督戰或許是害怕再著了算計,但這「途經」宜州府,就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王爺人品貴重,有些話不方便直接講出來,此刻他這樣的人就該派上用場了。辜卓子揮舞羽扇眼珠兒一轉:「王爺,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晉王翻了翻眼皮,唉,又來這一套,讀書人身上的窮酸氣真真惱人!他擺擺手趕走幾名侍從,又耐著性子笑道:「阿淵但說無妨。」

  辜卓子確認過四下無人,這才關起門窗壓低嗓門分析起來:「小皇帝登基以來,對我們晉王府一向頗為忌憚,只不過從前都是暗地裡有所舉措。這次他變了招式,公然下旨不許各處發兵增援寧城,擺明了是想置王爺於死地。究其根由,宜府衛駐紮著沈威的二十萬大軍,是他的一顆定心丸,而左軍都督顧明璋又是他的親信寵臣,有這二人互為照應牽制晉原兵力,小皇帝才愈發有恃無恐了。」

  「唉,這話不假,」晉王凝眉輕歎,「那依你之見有何良策呢?」

  「當務之急王爺有三件事要做……」辜卓子兩根手指輕撫著唇上短鬚,娓娓道來,「其一,沈威與顧名璋素來不睦,我等大可製造事端從中挑撥,令其嫌隙漸生,無法一致對外。其二,既然拉攏顧明璋無望,便索性與沈威扯上些關係,不論真假,只要做出樣子給小皇帝看看,諒他也再不敢輕舉妄動了。其三,沈威為人剛直不阿,又不貪名利,想收買他委實不易,只能找出其弱點死咬不放,而現如今正好有個『弱點』主動送上門來了……」

  見他兜了一大圈總算說到了點子上,晉王不禁微微一笑,明知故問道:「你指的弱點難道是……沈念卿?」

  辜卓子兢兢業業配合主上演著戲:「屬下斗膽提議,莫若王爺將那沈念卿收為義子,如此一來,既可以保他平安使他心存感激,又可以借由他處處轄制沈威,同時也可以讓小皇帝看到您與沈家關係匪淺,是為一石三鳥之計也。」

  辜卓子所言,正是晉王心頭所想。

  一旦大周風調雨順天下太平了,小皇帝就會騰出手來處置他這個皇叔。沈威與顧明璋一個能征善戰屢建奇功,一個奴顏媚骨深得聖寵,這二人若是鬥起來,定能將朝野上下攪個山呼海嘯。到時候幾方互相掣肘,困得誰也動彈不得,還哪顧得上他這個天高皇帝遠的晉王呢?

  收回思緒,晉王哈哈笑道:「阿淵,以你的性子,既然能提出這樣的計策,想必手裡已然握著幾分勝算了吧?」

  辜卓子羽扇一收,抓住時機奉承道:「王爺果然料事如神,屬下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王爺法眼。前些時候屬下收到消息,原來歸降了叛軍的指揮僉事霍端是沈威同鄉,兩家素有來往,霍端的兒媳還是沈老夫人的遠房侄女。」他頓了頓,笑容裡平添了幾分狡詐,「若是霍端修書一封寄與沈威,大肆遊說其領兵謀反,而這信又恰好落入了顧明璋手裡,想來以顧都督為人定會好好為難沈老將軍一番吧。」

  「不好,不好不好……」晉王連連搖頭,「我那皇帝侄子生性多疑,若是信上言辭太過直白,他反倒不會輕易信服了,倒是些家常問候的話更顯逼真。由著他自己去胡亂猜想,牽強附會,比我們說出來的倒有效許多。」

  一旦信裡明明白白提到「反」字,就是板上釘釘,再無斡旋餘地了。晉王只想利用沈威自保,不想害他被滿門抄斬畢竟他兒子剛剛才救了自己一命。至於顧明璋那頭晉王倒絲毫不擔心,看得出衛悠與沈思交情甚篤,衛悠的弟弟衛謙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顧明璋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萬一有何對沈威不利之處,衛悠兄弟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聽了晉王的話,辜卓子連忙點頭稱頌:「還是王爺處事周全、心思縝密,吾輩萬不及一。」

  辜卓子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懂得要適當偽裝得沒那麼聰明。他心裡雖有十成算計,卻只道出了九成,剩下一成故意賣個破綻,由王爺點出來,這樣既表現了自己,又抬舉了王爺。否則樣樣做到完滿,豈不是顯得比王爺還要高明?

  諂媚也是一門學問,起碼辜卓子這一記馬屁拍得潤物細無聲,令晉王很是受用:「好了好了,閒言少敘吧,先派一路人馬趕赴宜州府,替本王探探虛實……」

  -

  在距寧城六百里之遙的宜府衛,沈思剛一趕回大營便被人拿下,五花大綁押進帥帳,又像個粽子似的被丟在了地上。

  彼時父親沈威正伏案批復著公文,哥哥們都並排垂首站立一旁,三哥還不斷朝他擠眉弄眼打著暗語,示意父親正在氣頭上,教他諸事小心應對。

  聽見動靜,沈威頭也不抬地沉聲問道:「可是逆子沈思帶到了?」

  不等左右親兵開口,沈思自己坦然答道:「是,兒子回來領罪了。」

  聽了這理直氣壯的語氣,沈威越發火大,隨手抓起案頭墨硯就朝兒子擲了過去。那方硯台擦著沈思額頭飛過,「啪」一聲落了地,摔得粉碎。從始至終,沈思都跪得筆直一動未動,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沈威瞭解兒子的脾氣,知道這小子是斷然不會躲閃的,所以往外丟硯台的時候他直接偏出了寸許。

  「好,好,既然你是回來領罪的,我也不再與你多費唇舌,來人吶,拉下去……」沈威深吸一口氣,卻斷了下文,他竟有些拿不準主意該如何處置小兒子了。帶兵幾十年,他向來胸有成略指揮若定,唯獨這一次卻變得優柔寡斷起來,唉,許是年紀大了吧。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之罪,犯者當斬。可讓沈威親自下令斬了自己的兒子,他如何下得去手?

  沈思這次不但罔顧軍法,還公然違抗聖命,亂子惹得太大了,萬一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搞不好會禍及全家老小。若是輕易繞過了他,不但在將士們面前無法服眾,更加不好向皇帝交代。手握重兵本就容易受到猜忌,小兒子去救誰不好,怎麼偏偏救了小皇帝的心腹大患晉王呢!

  思前想後斟酌再三,沈威揚手下令:「將這孽子拉下去,著軍法官鞭笞一百,捆結實了吊在轅門上示眾三日,以儆傚尤!」大哥在一旁剛想開口,父親又補充道,「凡有代其講情者,以同罪論處!」

  幾個哥哥彼此交換過眼神,都縮回原處默不做聲了。

  沈家子弟自小混跡軍營,同普通士兵一樣風餐露宿、飲冰臥雪,早早都練就了渾身的銅皮鐵骨,抽頓鞭子算不得什麼,可這樣的天氣抽了鞭子還要在寒風裡頭吊上三日,定是凶多吉少。沈威也只能為兒子通融到這一步了,至於三日後是生是死,就看他個人的造化了吧。

  鞭子是上好牛皮扎的,泡過了水,韌性十足,舞起來虎虎生風,抽在脊背上「啪啪」作響。

  一鞭下去,立時腫起手指粗的一道紅印子,再一鞭子,皮肉綻裂血珠兒迸濺。每挨上一鞭子,沈思都會咬著牙朗聲大喝:「父帥教訓得好!兒子謝過父帥!」

  這是沈家祖上傳下來的的規矩,棍棒底下出孝子,父母長輩責罰孩子不但不許反抗,還要磕頭謝恩,謝父母教導之恩。

  三個哥哥對此早都習以為常了,只有世家出身的姐夫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那些鞭子明明是抽在沈思身上,可是隨著鞭梢起起落落,姐夫也跟著一下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起來,臉上佈滿了恐懼和疼惜。

  沈威在帳內聽著猶不解氣,厲聲示下:「不得留情,給我著實了打!」他是真被氣極了。

  沈威膝下四子一女,長子沈觀,次子沈聞,三子沈執,女兒沈奺,最小的兒子便是沈思。以前家人常常玩笑說,這兄妹幾個裡頭只有小五兒是有「心」的,也是最得父母歡心的。沈思既是么兒,又是老來得子,做父親的難免偏疼一些,所以對他的管教也不及三個哥哥那般嚴厲。誰成想,縱得他生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以至今日釀成大禍。

  鞭子足足抽了半個多時辰,結束之後沈思後背已經血肉模糊了。不等他趴著喘口氣,就被即刻拴住兩手吊上了轅門。身體像塊臘肉乾一樣垂在半空蕩來蕩去,不時牽扯到背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血漬順著皮膚滴滴答答往下流,浸透了衣褲,風一吹全都黏糊糊貼在身上,冰涼透骨。

  入夜之後,疼痛漸漸被寒冷所取代,後背和四肢都麻木了,恍若根本沒長在自己身上。他不停微微戰抖著,眉毛和睫毛處都凝結了一片細密的水霧。

  父親帳內的燭火一直亮著,大哥在陪他下棋。大哥深諳兵法之道,懂得迂迴行進,避實擊虛。他執黑棋子,先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定數目的子,再由父親執白棋開始,這種行為就叫做「讓子」。

  讓子,讓子,父子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盡皆悶聲不語。

  姐夫藉著掌管軍需之便,指揮人手來來回回搬運著炭火,只希望經過沈思身邊的片刻功夫能幫他增添幾分暖意,這做法雖然是杯水車薪,卻也聊勝於無。

  見四周沒什麼人留意,三哥提著一隻瓷壺晃晃悠悠走了過來,不等他靠近,遠處負責執法的衛兵便出聲喝止,令其速速離開。三哥聞言晃了晃手裡的壺:「沈帥只說要把人吊在這示眾,卻沒說不給水喝。」

  衛兵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站立原地沒再阻止。三哥趕緊將壺口塞進了弟弟嘴裡,還背著人偷偷朝他眨了眨眼。三哥總是最多鬼主意,也不知這次又在搞什麼名堂。沈思從寧城一路馬不停蹄趕回來,中途只就著河水吃了頓乾糧,受刑至今水米未進,他早就飢寒交迫眼冒金星了。

  「咕嚕」一口下了肚,沈思驚訝地瞪大眼睛,那壺裡頭哪是什麼水,分明是濾清了的人參熬雞湯。一整壺雞湯灌下去,他感覺自己邁進鬼門關裡那半隻腳又撤回來了。

  二哥是兄弟幾人裡最木訥的一個,不善言辭又循規蹈矩。他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使弟弟好受些,於是就像木樁一樣站在旁邊,陪著沈思一起吹起了夜風。每隔半個時辰,他會輕輕喚一聲:「小五兒?」

  等沈思悶悶地回了個「嗯」,他就又沒了動靜。他是怕這麼冷的天弟弟若真睡熟了,會無聲無息地凍死過去。

  迷迷糊糊間,沈思彷彿聽見有誰在叫他:「念卿!念卿!」

  他費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視野內出現了一條蜿蜒小路,沿著小路飛奔而去,越過洗心泉,穿過玉湃川,登上紅崖頂,飛流聲如銀鈴響鼓不絕於耳,兩名少年正立於崖頂放眼四顧,一覽群山之小。

  衛悠指著南面問他:「念卿,你看到了什麼?」

  他揉揉眼:「看到了山腰的洗心寺,山腳的明德院……」

  衛悠笑著搖搖頭:「出了攬月山,再往南呢?」

  他想了想:「是濟州府?廬陽府?」

  衛悠寬厚地笑著:「再遠呢?更遠點兒!」

  他試著問:「京師?」

  衛悠仰起頭哈哈笑道:「是萬里江山。」

  他聽了又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他年鐵騎平天下,萬里江山送伯齡!」

  衛悠趕緊虛捂了一下他的嘴:「這裡只有你我,倒也無妨,出去切莫亂說,是掉腦袋的大罪。」

  沈思從來不怕掉腦袋,從前是,現在也是。他只怕沒能完成自己許下的誓言。對於衛悠,他心裡一直埋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情愫。他像對父親一樣敬重著伯齡,像對母親一樣依賴著伯齡,像對姐姐一樣逮著機會總忍不住去作弄伯齡,像對哥哥們一樣信任著伯齡……是啊,那就是他的伯齡啊……

  遠遠的,官道上風鐸懸響馬蹄得得,似乎有大隊車架疾馳而來。他耷拉著腦袋,只聽見隱隱約約的人聲:「我家王爺特來此拜會沈老將軍……」

  王爺,哪位王爺?是襄懷郡王衛伯齡嗎?他來幹嘛?伯齡啊,你不勝酒力,這兩日休息得可好?

  沈思用力眨眨眼,視線之內冒出了一雙松黃色的軟靴,靴面兒上繡的五爪盤龍威風凜凜。靴子的主人伏在他耳畔悄聲說道:「念卿,再忍耐片刻,從今而後你就是本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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