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片刻的寂靜消散,紀澤只覺得自己剛才怎麼了,居然覺得心跳加速,尷尬到無以復加。略咳了咳,方才接道,「梟哥怎麼還開玩笑,趕緊回去吧,我們還要收拾後面那麼小盆栽呢。」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為什麼自己開花店還要買那些花花草草啊。」
雖是問句,卻沒等紀澤回答,陸梟一邊擦著滴水的臉龐一邊開車道,「我剛剛看某些人爛好人卻又只能巴巴地望著,心有不忍。」說到「爛好人」的時候,陸梟自己也禁不住微笑起來,是在說紀澤,可是,做爛好人的行為的其實是自己。
紀澤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陸梟的敏銳觀察力讓他心驚,只是一個眼神就可以揣摩到他心裡在想什麼。這兩個月來,似乎自己的一點一滴都在他的掌握中,已經細緻到吃穿住行。
而自己對他……他的集團,他的事業,又知道什麼呢?還是他用心經營的迦南花店,以及那隻對自己很有敵意的寶貝貓?
一陣無力感。
那個夜晚,紀澤躺在床上睜著清亮的雙眸注視著雨水「劈里啪啦」拍打著天窗的玻璃。沒有開燈,天上也沒有星辰,晴朗夜裡湛藍的天幕轉成黑色。縱使他的眼睛如何清澈透亮,看到的也是一片黑暗。
大雨下了一夜,早起的時候紀澤發現還在淅淅瀝瀝地落雨。窗外的一切都被洗過了一遍,別墅院子裡的各種綠色植物顯得鮮脆欲滴,而貝殼正不管不顧地在雨裡躥來躥去。絲毫不在意陸梟叫它進來的命令。
紀澤下樓只見陸梟正繫著圍裙在煎蛋,蛋香混合著烤火腿的香味四溢,深深吸了口氣,還有幽幽的沁人心脾的花香。在花店生活也有個好處,紀澤覺得自己的嗅覺得到了極大滿足。
「今天早上沒有感冒吧?昨晚薑湯是不是很有效?牛奶我熱好了,你要不要先喝一點?雞蛋有點燙。」陸梟動作嫺熟地將蛋攤到盤子裡,瓷白的盤子映襯著金黃的雞蛋,那是屬於早晨的色彩。
紀澤搖搖頭,「謝謝梟哥,薑湯很有效,沒有感冒。」
陸梟笑著,滿意地點點頭。
「我去把貝殼弄回來。」紀澤轉身就要出去。「你啊,別管它了,反正貝殼也不會感冒。省得它跟你不對付,撓你一爪子。」說罷又頓了頓,疑惑道,「貝殼只是太驕傲從來不願理別人而已,還沒見過它對誰這麼……」陸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用什麼詞。
紀澤卻也不能告訴陸梟,難道說他覺得動物具有天生的敏銳,自己其實對陸梟來說是敵人?
花店裡的環繞音響正放著一首歌,輕快歡樂的調子,淡淡的藍調味道:
Rain 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
it won't be long till happiness steps up to greet me……
it won't be long till happiness steps up to greet me because i'm free nothing's worrying me……
雖然外面依舊稀稀拉拉下著雨,而天色卻是越下越開,頗有點太陽雨的感覺了。
明亮的玻璃窗外望去,外面的世界被洗去塵埃像打了一層蠟,色彩明麗輕快,正如同耳邊的這首歌。舒暢到讓人想跟貝殼一樣去雨裡蹦躂。
it won't be long till happiness steps up to greet me。because i'm free nothing's worrying me……
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結束的一天,雨破天開。到時候,自己是不是會也在某天下雨的時候想起今天坐在迦南看雨的心情?
「好聽麼?很適合雨天。」陸梟一邊將花收拾捆紮,問道。
「好聽是好聽,不過聽不懂歌詞。」紀澤似是不好意思地回頭答道,自己一個資料上高中都沒讀完的人,怎麼可能聽懂英文?
陸梟似是而非地點點頭,「要是以後想學,我可以教你。」
「這樣的天氣,真適合坐在屋裡看著雨天吃小cookie喝下午茶……」陸梟將裝飾好的花束放好,站起身來,聲音慵懶地感嘆了一句。紀澤卻沒想到陸梟真的就這麼做了,午飯之後就將花店打烊關門,並且決定親自烤曲奇餅吃。
陸梟搬出一套工具,量匙、電動打蛋器、橡皮刀、裱花嘴……紀澤發現他居然連做曲奇的模具都應有盡有,小動物的,愛心的,樹葉的……
看得他眼花繚亂,看這陣世就知道陸梟絕不是「會做」曲奇而已。
「還好暖氣夠足,黃油融化地差不多了,阿澤,幫我把黃油在盆裡打發,打到略略發白就可以了。我來加糖,怎麼樣?」
「好。」紀澤由於胃不是很好,對吃的都是淡淡的,但尤其喜歡甜食,吃過各種小曲奇卻沒想到也有會自己動手親自做的一天。
「來,把牛奶和打好的雞蛋倒進去,不要用手打了,否則今晚你的手肯定會酸得不得了。」
「阿澤,幫我把篩子拿過來,我要篩下粉……噢,還有葡萄乾!」
「你看這個裱花,是我當時自己做的……」
「可以把烤箱預熱了,阿澤,順便把冰箱裡的草莓醬遞給我下,是在冷凍的那一層。我會做夾心的。」
貝殼也一動不動地趴在流理臺上,偶爾抬頭,微微眯著的貓眼望望餐桌上的兩個大男人,湊得極近地忙忙碌碌,自己的主人明顯很在行,而他身邊的那個……還不如不要動手的好……
紀澤看著陸梟將揉好的麵團用搟面桿弄成一層厚厚的麵餅,拿著模具做成面胚,在中間挖開一個小洞,舀了一勺草莓醬放進去,然後封好,放在烤盤裡。陸梟低著頭認真操作著一步一步,嫺熟利落,眼瞼微垂看不到他一貫溫和示人的眼神。棕色的睫毛蓋著,邊緣一層陰影,襯著他故意被曬成小麥色的肌膚,倒真是個高大外國人的感覺。而平時除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異國血統。而此刻陸梟不像是個開花店的男人,更不似黑幫的繼承人。
香甜的草莓醬的味道,讓紀澤以為陸梟是個外國點心店的廚師。全然忘了昨天晚上,眼前的人帶著最輕描淡寫的語氣同他父親討論暗殺國家官員的事情。
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多面?愛貓的陸梟,賣花的陸梟,畫畫的陸梟,做曲奇餅乾的陸梟,命令將活生生的人拿去做花肥的陸梟……
紀澤皺眉,什麼時候,才是挖到他最真實的一面?
「黑,阿澤,發什麼呆,把曲奇放進烤箱,我把廚房收拾收拾。」陸梟抬起頭,那雙淺淺綠色的眼睛裡蘊藏的是最溫和的笑意。
紀澤說不清心裡是什麼味,敷衍地笑笑,拿起烤盤,卻別陸梟一把攔下,溫柔地說道,「還是我來吧,要是不小心燙到手了怎麼辦?」語氣輕柔,蘊納了無數的關切。
紀澤卻被堵得胸口發悶。
想起藉著陸梟讓自己出去買點草莓醬而後送出去的小紙條……
純粹的臥底生活他絲毫不怕,可他最怕這樣,別人最無保留的好意,讓帶著面具的自己肆意踐踏,以及,自己搖擺不定的心境。不是不忍下手,而是他已經開始害怕揭下面具的那一天。
陸梟做出來的小曲奇很是特別,咬上一口,融化了的草莓醬就會糯糯地流出來,外面一層香酥可口帶著一點點鹹,裡面卻是紅紅甜甜的草莓醬,混合在一起,是甜而不膩的味道。
於是某人邀功般地笑著問道,「怎麼樣?阿澤,是不是很好吃?」
紀澤一向喜歡吃甜食,味道這麼特別的曲奇他還是第一次吃到,嘴裡正細細咀嚼著,只用力點點頭,表示喜歡。美食往往能引發好心情,此刻,他只覺得問道香濃的牛奶和草莓醬混合的味道,味蕾也同樣得到極大的滿足。心想,要是陸梟不走私不做黑幫老大,就是開一間點心屋那也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外面的中雨已經轉成滴滴答答的潮濕,雨過天晴的明媚正透著明亮的窗戶悉數偷偷溜進來。照在紀澤柔軟的短髮上形成一圈光暈,隨著他點頭的動作一跳一跳的。不緊不慢地咬著曲奇餅乾,陸梟只覺得他像只抱著榛子的松鼠,各種可愛。
忽然間就想起那麼一句話,you are my childish king——你是我孩子氣的神。從前他對這句話有那麼一絲不解,而今天看到紀澤啃著小餅乾的樣子,真是最好的詮釋。
「來,喝點紅茶。冬天喝紅茶好,暖胃的,對你胃好,也不會膩。」
某人又是嚼著嚼著點點頭。
說笑間,陸梟只覺得自己的褲腿冷不防地被扒拉了下。低頭一看卻是貝殼不滿地望著自己——喵嗚!
笑呵呵地摸了摸貝殼的黑腦袋,「今天在雨裡野了那麼久,敢不聽我話的就你一個啊,貝殼。這麼壞,罰你不許吃!」
話雖這麼說,陸梟還是將曲奇細細地掰碎了放在手裡喂貝殼。一邊抬頭笑著說道,「怎麼辦,貝殼是我最喜歡的寵物,你是我最喜歡的——保鏢,你們倆怎麼就這麼不對付呢?」
陸梟的笑容宛若雨過天晴的湛藍天空,疏朗安逸。
香甜的曲奇餅乾,濃濃的紅茶,黑色的驕傲的小貓,明亮的小陽光,還有對面坐著的笑得無風無雨的男人。
掩蓋在殘酷下的溫情。
S市一年一度的商貿酒會會由政府舉辦,說是聯繫經濟界與政界的關係,共同處理好投資與商貿洽談的事情,其實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過是官商聯誼的手段罷了。紀澤倒是難得地傳奇了一身黑西裝,繫上領帶,長身玉立,清俊淡雅。與繫著領結的英氣逼人的混血兒陸梟站在一塊兒絲毫也不遜色。
「啪啪」,陸梟站在一旁,拍了幾下手掌,站在紀澤身後,同他一起看著鏡子裡的人,「這樣穿,真好看。」
陸梟絲毫不掩飾讚賞地嘆道。
鏡子裡的紀澤,清俊耐看,正如綠茶一般越品越香,耐人尋味;陸梟則像香濃的咖啡,只需聞著便覺得侵入心肺的霸道。可站在一起,卻格外,協調。
陸梟看著鏡子裡的兩個人,衣冠楚楚,儀表不凡,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要是有天,真有那麼一天,自己和紀澤在一起,然後在教堂結婚,是不是這樣?
只這個念頭卻嚇到了自己。
陸梟從來不在感情方面糾纏,只憑他的條件,交過的情人已經不計其數。可是,還沒有一個人,是他想要一起攜手進入教堂的。
是知道自己對紀澤有無法解釋的喜愛,只第一眼,陸梟便知道自己不能把他放走……
但是結婚?和一個男人?
陸梟自嘲般笑著搖了搖頭,見紀澤正疑惑地盯著自己,於是開口說道,「走吧,我的保鏢大人,再不出發,我們倆就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