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陸循坐在花園裡用回力標遛狗，那狗傻了吧唧的，追著回力標跑過去，又追著回力標跑回來，把自己累得吭哧吭哧喘氣。

這狗像王宇澤，陸循鑒定。

狼牙反覆了十幾次終於叼住了回力標，咬在嘴裡一臉討好的想把回力標放到了陸循的膝蓋上。

陸循趕緊避開一腿的口水，走進客廳，這時候從門口進來一個人，那人看到自己臉色猛然一變。

「你怎麼在這裡！」那聲音十分狂暴，「牛嬸，把這個人趕出去！」

「二爺，這是二少爺帶回來的朋友啊。」牛嬸趕緊從廚房裡出來。

「什麼朋友，就是個不要臉的戲子！」

陸循覺得江臨淮他爸分分鐘跟個炸膛的爆竹一樣，也挺不容易的，可想而知當年他為什麼會被陸業成這種好脾氣的人揍了一頓，就這嘴臉不揍不行啊。

但是陸循這人最開心就是看到別人氣炸的臉孔，人家越生氣他越開心，但是讓他很挫敗的也就只有江臨淮了，因為他家總裁壓根就不會生氣，就算生氣也不會變臉，一開始魂居時還能見著他偶爾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到現在這功力已經愈加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了。

「永纏，你別動氣，老爺子還在樓上休息呢。」江永纏身後跟著的女人趕緊上來勸慰。」你又何必跟他動氣呢，有什麼事情找阿淮說清楚，父子倆哪有隔夜仇的。「陸循看了一眼站在江永纏身邊的女人，四十不到，畫著精緻的淡妝，長髮盤起，穿著一件玫紅的羊毛大衣，表面上安慰江永纏，實際上卻悄無聲息的把戰火引到江臨淮的身上。

果不其然，江永纏一聽這話更加火大：「把這個不孝子給我叫下來，我倒是要看看這個家到底誰能做主！」

「行了，一回來就吵吵鬧鬧像什麼樣子！」二樓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面容肅冷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兒，用不經意的目光打量著陸循。

在他的目光裡，陸循感受對方久居高位的藐視和不屑。

「大哥，爸醒了嗎？」江永纏有些迫切。

「醒了。」江永揚道。

江永纏也顧不上陸循，幾步走上樓，恰好看見江臨淮從電梯口出來，他怔了怔，冷哼了一聲，轉頭準備進屋。

「老爺子說想先見臨淮。」江永揚攔了下。

「什麼？」江永纏臉色一變，看到大哥的臉色，只好沉默著退開。

厚重的窗簾被拉開了，窗外是陰鬱的天氣，花白頭髮在灰白的光線中黯淡無光，那張記憶深處閃著銳光的眼眸如今已經渾濁無力。

江臨淮隔著幾步之遙，愣愣地看著江平川，這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曾經最□愛他的爺爺，突然感覺有點陌生。

「小淮子，過來一些。」江平川吃力衝著他招手。

江臨淮面無表情驅著輪椅到他身邊，卻沒有半分遲疑。

江平川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就知道我的小淮子最乖了。」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江臨淮的膝蓋上，目光膠住了一般，嘴唇微微顫抖著：「你是不是很恨爺爺，恨這個江家。」

「不恨。」江臨淮看著江平川，確保自己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我只是恨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母親，沒有讓她離開這個江家。」

當年江臨淮的母親發現江永纏出軌，也吵著要離婚離開江家，但是江臨淮卻不肯讓她離開，江家也不允許她帶走江臨淮，後來她為了孩子妥協了，最後卻因為疲勞駕駛出了車禍。

江平川充滿愧疚的目光盯著他曾經最□愛的孫子，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孩子開始憎恨自己呢，他仍然記得自己告訴江臨淮他的雙腿可能永遠站不起的那一瞬間的絕望，沒過多久他的母親因為車禍去世，他就再也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過上進以及渴望的眼神，江平川知道這個情況後十分的害怕，於是他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他是一個骨子裡強硬的軍人，他決定用疏離和冷漠來激起江臨淮的反抗奮鬥意志，他覺得江家的男兒連這點□痛都承受不了，以後怎麼能擔起繼承江家的重任？

卻沒有想到，江臨淮跟他的隔閡越來越多，這孩子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甚至到最後出國，回國以後也沒有回過江家一回。

江平川是個不善於表露情感的鐵腕人物，對於親人，他這輩子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訓斥自己的兒女，只有江臨淮，他是打從心眼□到骨子裡。

「小淮子，能再喊我一聲爺爺嗎……」江平川開口。

江臨淮面色冷淡，微微偏過視線。

「孩子，都是爺爺的錯。」江平川突然伸出顫抖的手死死抓住江臨淮，他盯著江臨淮，好似用盡全力握住了他的手。

「善待自己……要……活得開心……」江平川喃喃道。

江臨淮瞪圓了眼睛，感覺自己的手被抓得生□，正想甩開，心底突地一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江平川那雙渾濁的眼睛滾出了一滴眼淚，那隻手疲憊無力的垂下，眼瞼緩緩合上。

江臨淮猛然站起來，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死死地盯著江平川那滴掛在臉頰皺紋上的眼淚。

他就這麼呆立在那裡，一瞬間好像所有的情緒都被抽離，他茫然無措地看著閉著雙眼的江平川。

你看到了，我不是廢物！

我的腿早就好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愧疚，才假裝的……

江臨淮顫抖伸出手，抓住江平川的手，喉嚨深處發出了一絲咽嗚的悲鳴聲：「爺爺——」

房門猛地被打開，外頭的江永揚和江永纏衝了進來，見到站在床前的江臨淮愣了一愣。

「爸！」

「徐醫生！快進來！！」

「爸——」江永纏伸手在江平川的鼻尖一拂臉色劇變，「爸……走了……」

等候在外面的人一股腦兒擠了進來，頓時悲嚎聲抽泣聲四起，江臨淮被人擠到了牆角，一雙溫暖的手摟住了他的肩膀。

陸循皺著眉頭，帶著他離開房間，江懷謙沉默地站在走廊，看到江臨淮走出來神色一驚。

「你的腿……」江懷謙開口說了幾個字，本來說幾句恭喜的話，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看了陸循一眼，發現對方一臉冷漠地看著他，不僅是對他一臉漠然，他對這個江家的態度都似乎都帶著寒意。

江懷謙陡然心中一顫，明明出身貧寒，眼神卻蘊著久居高位的睥睨，那如魂刮骨鋼刀般的眼神，以及進江家後落落大方的姿態，絕非是這個年紀能有的……

陸循站在窗戶邊上，整個江家燈火通明，一輛接著一輛的車開進來，很快把整個前院給停滿了，江懷謙就杵在門口，看到來人不迎接，也不說話。

轉頭看了看埋在被窩的江臨淮，就露出一個後腦勺，他走過去摸了摸：「跟個小孩似的。」

江臨淮動了動，掀開了一點被子，意示陸循進來。

陸循從善如流，衣服也不脫直接鑽進去，抱著江臨淮。

「好點了嗎？」陸循想了想，拍著江臨淮的背。

江臨淮已經恢復了原本的狀態：「我沒事。」

陸循又繼續道：「人終有一死，你看我不是就死了一回麼，你爺爺也許跟我一樣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江臨淮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他只是後悔那句爺爺喊得太遲，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閉著眼睛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前世臨死前想得是什麼？」

陸循想了想：「有點後悔，更多的是放鬆吧。」

「後悔什麼？」江臨淮睜開眼睛看他。

「後悔沒娶個媳婦，沒給陸家留個後……」陸循認真說道，「我怕到了地獄，我爹娘會失望。」

江臨淮默默看了他一眼：「你這輩子也不會有後了。」

「那我得提前想好跟他們交代的話，如果我先下去就在哪裡等你，跟他們說他們的兒媳婦特別好！」

「……」

「我會陪著你，一直到我們變成耄耋老翁，然後咱們找個山水清靜之居，種點蔬菜水果，養隻貓養隻鳥，如果你喜歡小孩也成，把他培養成一個隱居世外的大俠，感覺這種設定也不錯……不過我只負責叫他習武打獵，你教他讀書寫字吧。」

陸循輕輕把江臨淮受傷的手放好，看著江臨淮仍然蹙眉的睡容，呼出一口氣。

第二日，陸循很早就醒了，他有點認床昨晚基本沒怎麼睡，打坐調息了一宿，他的精神還是挺不錯的。

陸循一起床，江臨淮也醒了，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你那個大哥，昨天一晚上都在花園陪狗。」陸循扭過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