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贏
時間回到十幾分鐘前,鼠串子四處都在抱頭尖叫的龜巢上方,急匆匆從先前的眉郎寢殿裏跑出來的金竟之正臉色不太好地跟在晉衡身後注視著周圍的環境。
晉衡平時因為腿腳問題通常不會走的太快,但也許是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他真的對他的影響很大,所以此刻反而變成了金竟之只能稍微放快腳步一路跟著的他。
而根據之前被他們強行挾持的那只鼠串子的話穿過龜巢的中間一段,兩人又儘量選擇了一個潮濕陰暗的蟲洞進去暫時躲避。
等他和晉衡一塊進入就近的一個洞口深處藏匿起來之後,勉強蹭著牆根坐下的金竟之抬頭看到面前這白髮青年從剛剛起就白的嚇人的臉色不免也跟著有些擔心。
不過只要仔細想一想,但凡是正常人忽然得知自己姐姐當初的不幸遭遇都會是這種狀態,這晉姓師現在這樣也算是正常。
所以隱約覺察出事情有哪里不對的金竟之也只能勉強壓下自己心中的不安,又當做什麼也沒什麼地繼續跟著他在這兒躲著。
可這種籠罩在心頭不詳的預感在注意到晉衡一直將充血的眼睛落在那本輪回冊子,那只名叫一把青的笛子,還有燈芯老人的蠟燭臺上達到了最大。
半天,金竟之才敢悄悄看了眼自己腰上掛著的那個小鏡子,又準備趁晉衡不注意就拿出來給他家祟君殿下那邊送點消息。
說起這小鏡子,其實還是之前分開時秦艽特意給他的,為的就是萬一金竟之在混進來的時候出什麼事,他家祟君殿下也好及時出現救他一條小命。
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打進入這龜巢深處後,秦艽就一直沒怎麼給他任何消息,還是幾分鐘之前才莫名其妙地來了句,你是不是現在和晉衡在一塊。
而當時正好在和晉衡一塊從眉郎寢殿逃出來的金竟之見狀也是一愣,隨後趕忙回答了句對啊,祟君,您怎麼知道我和晉姓師在一塊的。
可那邊卻偏偏沒給他任何正面回答,只是在沉默了片刻,顯得更奇怪的就來了句,那幫我好好盯住他,務必搶在他前面,把那本輪回冊子拿走,必要的時候不用留情。
這話可把金竟之弄得有些迷糊了,畢竟他之前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這晉姓師當他們祟界的自己人了,怎麼現在秦艽這邊又忽然冒出這種話來了呢,難不成是現在外面的情況又出了什麼變故?
而這般想著,臉上寫滿了疑慮和困惑的金竟之也悄悄打量了一眼從剛剛起就一直坐在一旁不出聲的晉衡。
等在自家祟君殿下和先前才救過他的晉姓師之間權衡了半天之後,有點難抉擇的金竟之最終還是決定忠於自家祟君殿下,並打算把剛剛發生的事都原封不動地彙報給秦艽。
可他這才剛準備有所動作,那邊一直沒吭聲的晉衡卻忽然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皺著眉看了他一眼,把做賊心虛的金竟之不僅嚇得手當時就縮了回去,連帶著手上那個鏡子都不甚掉在了地上。
“你準備和他說什麼?”
“咳……那個……那個晉姓師……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那面鏡子根本照不出任何人的臉,你卻隔一會兒就會拿出來看看,你覺得我會看不出來它究竟是什麼用處,又是誰提前給你的麼。”
大概是沒想到一直不愛吭聲的晉衡從頭到尾竟然什麼都知道,臉色漲紅的金竟之一方面有點尷尬地說不出話,另一方面確確實實感覺到了一貫斯文和氣的晉衡此刻心情的糟糕。
而開始其實並不想揭穿他的晉衡見狀也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才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晉淑和張奉青的事,秦艽之前是不是也都早就知道了?”
“沒有,沒有,這個我可以發誓……我們之前也是到了西北城,抓到西北城主之後才知道了那麼一點蛛絲馬跡,祟君殿下當時看上去明顯也不太相信這件事,而且……我估計他也是覺得不太和您開口,畢竟小祟主的身份比較敏感,您當時為什麼會把小祟主送回祟界去也是個謎題……”
金竟之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說謊,所以聯想到他所說的小祟主究竟是誰的晉衡也沉默了。
而垂眸盯著自己蒼白的手掌就這麼看了會兒,許久眼神複雜的晉衡才抿著唇慢吞吞地開口解釋道,
“晉淑讓我送回去的,她一開始讓我把長鳴也一起送回去,但是長鳴那個時候已經會認識人了,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在那種情況下扔下他,另一個孩子,也就是長聲……確實是我交給祟界的一個女祟的,但我同時也仔細確認過,那個女祟雖然身上有祟界的味道,但比較溫和,明顯也不吃人,所以我才把長聲想辦法交給了她,又打算讓她幫忙撫養長聲,但我不知道,之後張秉忠會找到他,帶走他。”
“……可姓師,您姐姐為什麼一定要讓您把兩個孩子送走呢?”
金竟之的這個問題問的小心翼翼的,但晉衡的臉色卻明顯更不好了,而只隱約記得晉淑當初和自己都說了什麼,其餘的更多細節要是細想就又是一團模糊,聯繫了一下進入龜巢後從那老串子和鬼差口中所得知的某些事情,晉衡只勉強閉上通紅的眼睛,又用明顯有點模糊的態度開口回答道
“一開始我也並不明白,因為那天晚上發生的很多事我後來其實也不記得了,五年前我從病床上醒過來的時候,身體以下的部位基本已經動不了了,醫院給我的說法就是我姐姐已經死了,我這輩子也徹底殘廢了。”
“……”
“我跟著我大學的老師複健療養了三年才能像現在這樣走路,但我卻始終想不起來那一晚發生了什麼,我的其他家人都堅持說我和晉淑只是出了車禍,所以直到來到這裏之前,我也沒弄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確實沒想到,我會從那個水老鼠的口中得知,張奉青竟然就會是晉淑的丈夫……也沒有想到,我居然還會見到這支笛子……”
“笛……笛子?”
“這支笛子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在我姐姐手裏,後來它消失了,我也沒再見過它。”
“那……那會不會是您姐姐怕奉青祟主和她的孩子會給您家裏繼續帶來麻煩,但是這不對啊,怎麼孩子留下就會帶來麻煩呢……難道兩個孩子身上還藏著什麼秘密不成?可您不是一直都照顧著其中一個孩子,真有什麼問題也早該有了,會不會是您姐姐當時因為什麼事而誤會了什麼……”
聽到金竟之這麼嘀咕著,表情隱約流露出些什麼異常的晉衡連嘴角都繃緊了,而好不容易逼著自己勉強冷靜下來之後,他很少會有多餘情緒充斥著的眼睛,卻還是有些茫然地落在自己腳尖半步放著的那支笛子呆呆的看了一會兒。
他想起了晉淑,想到了家中那個混亂的夜晚,卻不知道命運和輪回最終會給他帶來這樣一個荒唐的答案。
而抬起頭才意識到對面的晉衡已經很久沒有開口了,一旁的金竟之也不敢去想一朝回憶起家中慘事的晉衡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所以在明顯有些擔憂和不忍的同時,這小子又開始猶豫著想把地上的那面小鏡子拿過來,再給自家祟君知會一聲去。
可見狀,眼神有點冷的晉衡卻只是抬起頭無聲地看了眼金竟之,等在這小子的欲言又止的注視下拿起那面鏡子,又最終看到那句搶在晉衡前面給我把那本輪回冊子趕緊拿到手後,晉衡先是沉默了一下,半天才收斂住情緒垂下眸裝作沒看見般地開口道,
“他什麼時候和你說這句話的?”
“額,我不知道啊……好,好吧,就幾分鐘之前……其實就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我也不知道祟君殿下要輪回冊子幹什麼……額,可能是他平時就喜歡看書哈哈,想擴充一下知識面吧,那個……反正,反正……姓師你可千萬別誤會祟君殿下啊的……”
乾巴巴解釋了一通的金竟之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番蠢話只能火上澆油了,因為晉衡逐漸冰冷下去的表情明顯看上去比剛剛更嚇人了。
而恨不得現在立刻哭著跪到自家祟君面前去請罪去,就在金竟之以為因為自己的愚蠢就要造成一對好端端的公鴛鴦就此翻臉後,他家祟君殿下那邊緊接著就又冒出來一句話。
【但不要讓他發現,機靈一點,他平時最討厭我騙他,他要是和我生氣了,我就先宰了你。】
大概是那一頭這一刻所傳達過來的語氣表現得真的太擔心晉衡生他氣了,原本還覺得自己心頭有一陣怒意隱約湧上的晉衡在怔怔出了一下神之後,反而覺得自己此刻混亂狼狽甚至已經在潰敗的心情莫名緩和了許多。
見狀按著自己的心口就發出了一句老天有眼的啜泣,嚇得臉都白了的金竟之剛準備繼續說上些什麼,他和對面坐著的晉衡卻同時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類似龜巢被撞垮的恐怖巨響。
而明顯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的金竟之只來得及跳起來,等躲過頭頂砸下來的幾塊巨石,又同晉衡一起往洞口裏面退了幾步後,金竟之才顯得驚魂未定地抱著灰頭土臉的腦袋沖面前的人哆嗦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姓師……外頭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他說這話時,眼神一直都顯得格外冰冷的白髮青年也可算是抬起頭給了他一點基本的反應。
而注意到青年眼睛裏的神色至少是存有溫度的,只是臉色和情緒看上去確實是不太對勁,一臉緊張的金竟之剛想試探著問問他剛剛究竟是怎麼了,重新低下頭的晉衡就已經冷冷地盯著自己面前的輪回冊子和笛子,又用帶著明顯寒意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
“……眉郎一直藏在龍池下面的那個東西要出來了。”
“什麼,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年獸,或者說此刻正附身在秦玄屍骨上的年獸。”
一聽晉衡這麼說就瞬間呆住了,雖然身為祟,對曾經的萬祟之主肯定有所耳聞,但先前就聽秦艽說起過這個金竟之一時間還是目瞪口呆地朝外面看了眼就忐忑問了句,而說完之後的晉衡也皺著眉沉默了一下,許久才垂眸盯著他們面前放著的這三樣至關重要的東西緩緩開口道,
“這個蠟燭台原本是燈芯老人的東西。”
“額,對啊……但是這又怎麼了,姓師?難道這個蠟燭台有什麼問題嗎?”
“蠟燭台並沒有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應該是原本放在裏面,現在卻已經不見了的東西。”
“原本放在裏面的……東西?”
“……嗯,眾所周知,燈芯老人當年在鬆江化祟,在化為燭臺上的一抹燈芯前他遇上了一個老翁,並向他詳細地詢問了如何用人心去製作燈芯的方法,那老翁的身份至今無人知曉,但不出意外,那就是對他曾經有恩,也就是你們祟界的老祟主……老祟主作為曾經看管‘門’的年獸,悄悄吞吃了‘年’才逃亡祟界,成為了邪祟之主,因此它非常強大,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弱點,還能改變光陰變化……”
“……”
“這些事的開端我之前也和在西北城和其他人說過一遍,我先前一直沒想通後面可能發生了什麼,但現在我大概知道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
“傳說,年獸在某個紅色月亮升起的晚上飛上天空張開嘴吞吃了‘年’,所以總是自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弱點了,可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全無弱點的人,於是當歷史順應時代變化過度到唐朝中期之後,火藥這種東西卻由那時候的煉丹師率先發明出來,家家戶戶也開始用爆竹驅趕如年獸這樣的邪祟,並最終作為一則傳統節日的固定傳說故事被保留了下來……”
“……”
“年獸和他手下的邪祟本該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一看到甚至聽到紅色的火光和爆炸聲,它的心卻會不自覺發出像被兩個小娃娃不斷捶打的疼痛……這讓他想起了‘年’曾經帶給他的恐懼,而為了讓自己的弱點不被發現,它就將自己的心暫時取出來,又找了燈芯老人幫自己看管,以此保證自己不再被爆竹聲所影響,同時又可以繼續使用‘年’的力量。”
“……”
“可後來的某一天,‘年’卻忽然丟了,這其中的開端也許是因為祟界的什麼人故意偷走了,也有可能是當時發生了其他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才讓它在祟界消失的,但總之在那之後,失去了‘年’的老祟主和他的勢力就徹底陷入了一敗塗地,甚至後來還被張奉青,張秉忠取而代之,而照此推測,那兩顆後來被放在燈檯上製成兩個燈檯的心臟,即為老祟主不想被任何人看見的財寶,也就是在這世上唯一能夠殺死它……的弱點。”
這話落下,金竟之臉上的神情都凝固了,畢竟別說是個正常人了,但凡是個正常邪祟聽到晉衡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都得嚇了跳。
而他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一切僅僅只是個開始,因為不知為何,他居然因為晉衡的話而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眉郎寢殿中聽到的那句給人的感覺很奇怪的話。
“姓師……那照您這麼說的話,那個傳說中的‘年’其實是兩個類似燈芯,或者類似魂魄的東西……可,可你還記得嗎?之前那只老鼠串子和我們說,鬼差告訴他‘年’不是一對兄弟。”
“嗯。”
“不是兄弟?那就說明‘年’現在是人,而且是彼此之間有血緣關係的人……可老祟主現在還在祟界四處找‘年’,那就意味著‘年’肯定不是一直幫老祟主暗中做事的眉郎兄弟……也應該也不會是小祟主和您姐姐的另一個孩子了……可既然都排除了這兩個最可能的物件了……那這‘年’究竟又會是什麼呢……而且您看……照您的說法,如果‘年’就是殺死老祟主的唯一弱點,那不是得兩個‘年’也跟著一起被殺死,老祟主才能被徹底打敗呢……”
看上去明顯也還記得鬼差嘴裏的這句話,晉衡聽金竟之這麼在一旁猜測著,也跟著將自己閃爍的視線落在了旁邊那本輪回冊子上。
只是這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一本輪回冊子,落在此刻晉衡的眼中卻明顯有了一絲讓他心煩意亂的意味。
再一想到秦艽那邊,整個人都壓抑得差點捂著心口皺著眉的他更是有些無法正常地思考下去,而在該不該實話實說告訴秦艽和自己是否應該去求證某件事之中暗自權衡著,晉衡的眼睛裏也難得有些動搖的情緒閃過。
偏偏金竟之這粗心大意的傢伙還就是什麼也沒什麼察覺,自言自語完還用明顯帶著好奇的眼神主動看向了他,搞得原本情緒就一直不是特別對勁的晉衡在聽到這句話後也沉默了下來,半天才盯著自己蒼白的手指骨低下頭顯得不太自然地開口道,
“嗯,應該……應該就是這樣。”
話音落下,外頭的蟲洞又是一陣恐怖的搖晃和碰撞聲,金竟之和晉衡的對話就此被打斷,兩個人也被迫站了起來,又向著外面走了幾步。
而知道這個地方估計也安全不了多久的晉衡接下來索性也沒有再和金竟之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低頭拿上手邊的蠟燭台輪回冊子等東西,就順著這個潮濕狹小的洞口就一路爬到了下方龍池出水口的邊緣處。
可等兩人一塊小心地從洞口爬下來之後,一出來他們明顯就感覺到周圍安靜詭異的空氣中連氣味都變得刺鼻血腥起來,加上上方洞壁不停地有惡臭難聞的水滴下來,倒像是什麼怪物嘴裏不自覺留下來的粘稠唾液,給人的感覺就陰森怪異的很。
見狀,走在前面的晉衡先是示意金竟之和自己一樣在臉上稍微塗抹了些蚌油之類的東西以備後患,又在透過洞穴的縫隙往裏頭看去的時候,有些意外地對上了已然除了血水就空空如也的龍池。
可再等他們仔細一看,晉衡和金竟之卻發現那滑膩血紅的龍池邊隱約還趴著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那身影看著十分眼熟,伴著那淒厲的哭聲倒像是個扭曲的陰司冤魂在找活人下去一起陪葬一般。
而似乎是意識到了有人在遠遠地看著自己,從始至終狼狽地佝僂著背,一直在低頭嗚咽著的‘眉郎’也緩緩抬起醜陋猙獰的臉來,接著這頂著一張怨毒紅腫的眼睛的可悲傀儡才朝著晉衡的方向抬起自己手指‘啊……啊……’地小聲求救了起來。
而當下意識到這裏的情況可能不對,又猛地將自己的視線朝上看,下一秒因為頭頂那猛然間大張的血口而臉色發寒的晉衡只來得及抓住旁邊這已經嚇懵了的鏡祟,又一把揮開白色衣袖中的姚氏姓書並厲聲大喊了一句。
“神符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萬姓神明,皆由我號令!姚氏!!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