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姒
廖飛雲的那個無聊透頂的玩笑最終也沒能給晉衡的內心帶來一絲輕鬆感,接下來的幾天,石文彪的死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也隨著秦艽的暫時離開而逐漸開始發酵。
先是楊川上方的暴雨一直未停,再不想辦法將這場怪雨停下,接下來勢必真的會有成災之勢,二是馮至春依舊用一種奇怪的態度逃避著不想見他,搞得夾在中間的石小光的態度都有些不尷不尬。
而這些天其實一直也沒有在馮至春面前主動現身,只是在一旁暗中幫忙照顧她這段時間的起居生活。
石小光對石文彪的死一開始表現的明顯有些懵,後來到醫院看過那具死狀淒慘的遺體之後,他也是好幾天都有些緩不過來。
不過當親眼看到親生母親那副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精神似乎出現了些問題的樣子,石小光就是之前有再多不好的情緒也沒法在這個節骨眼和她發作。
而在一番思索之後,這心底善良的孩子到底也沒有遲疑太久,直接就一個人默默地承擔起了照顧這個到底對自己有生養之恩的女人的責任起來。
石小光能為這個壓根沒有對他盡到太多責任的女人做到這樣,在晉衡看來其實已經十分不易了。
不過有關之前的那些尚未解開的疑問,這些天一直在幫他盯著馮至春的石小光看上去似乎也有點不解,而在他的某些描述裏,剛剛經歷喪夫之痛的馮至春整個人也給人一種格外無助的感覺,說一句萬念俱灰也不為過了。
“我覺得……她這次看上去是真的……很難受……這個世上都沒有人能夠幫她了……她也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很可憐……她看上去真的很不好受……”
石小光這麼結結巴巴地形容著,似乎自己也有點說不太清楚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但顯然,馮至春這個女人的身上絕對還隱藏著一些旁人並不知道的秘密,只是現在這種情況誰也無法去打擾這個女人一片慘澹的精神世界。
而因為眼前這種情況而同樣陷入某種心情複雜中的晉衡倒也沒有急於打草驚蛇,只是讓他繼續地自己照看著人,有消息再通知自己,之後就去忙別的事了。
關於這些事情的進展,秦艽那邊卻是暫時還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而心裏其實也不太想讓他在這個節骨眼頂著被老祖宗發現又興師問罪的風險回來,所以一切晉衡其實都是以他自己這邊的進度為准,偶爾才會和自家秦祟君以他們倆特有的方式私下聯繫一下。
不過有關於馮至春最近那邊發生的事,晉衡仔細地想了想之後還是和秦艽稍微提了一下,而當他收到自家秦祟君從祟界給的回信的時候,上面寫著的就是這樣一句帶著一身尖銳的刺的話。
【在這個世上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我,我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反而會不高興。】
大概也看出來這對母子之間存在的心結短時間內根本解開了,晉衡發自內心地對秦艽的過去憐惜之餘,倒也沒有再和他主動提這件事,而關於他們倆一直在追查的龍骨的事,在之後的信件裏,秦艽也給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秦玄那件事暫時有了一點關鍵性的線索,我和金竟之正在去往西北,回來之後再和你詳細說。】
【另外,你說的那個章清鋒,我已經讓河伯派人去找了,暫時不確定祟界是不是有這個人存在,有消息了再另外告訴你。】
【至於家裏的那個二重身,去留你自己決定,不過,你為什麼忽然問我赤水和化龍的事?我以為你從來都不關心這種問題。】
並不想承認自己被廖飛雲那天的玩笑話從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一點原本還很正常的心態,私底下向秦祟君本人打聽了一下他往後化龍會是個什麼大概流程的他大舅莫名有點尷尬地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還是並沒有和他繼續這個其實有點涉及他個人隱私的問題。
不過想到秦艽最後提醒自己的話,晉衡的表情也變得有些若有所思,而這般想著,他便不自覺地盯著這直到現在還在他家混吃混喝的不明生物看了會兒,把本來還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被晉衡打量的眼神看的背後一毛的二重身弄得也有些不自在的同時,只能結結巴巴地用血紅的眼睛瞪著他開口道,
“你幹……幹嘛……”
“最近在我家住的還習慣嗎。”
“啊?還……還好吧……”
“龍骨到現在還沒找回來,你心裏著急嗎。”
二重身:“……”
一聽這語意不明的話,腿差點都嚇軟了,搞不清楚這死面癱究竟是什麼意思的二重身臉皮抽抽地縮在地上也沒吭聲,好半天才一整團縮著一臉沒做賊所以不心虛地朝天咳嗽了一聲,又提溜著通紅的眼珠子一臉哼哼唧唧地開口道,
“……關,關我什麼事,那又不是我的龍骨!再說了,急也是你和那條被人坑了的蛟龍急吧!哼哼!還是趕緊加把勁吧,到時候真惹上什麼大麻煩就有你們倆好看了……”
說到底就是根風向不定的牆頭草的二重身說完就自己趕緊鑽回牆裏躲了起來,被他這態度弄得一頓的晉衡一時間也懶得和他計較,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這怎麼看也不像是有什麼大來頭的賴皮二重身躲在牆裏不肯出來,最終卻也沒真的去把他抓出來逼問出點什麼還是怎麼樣。
只不過關於這二重身的真實來路,晉衡的懷疑卻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少,而接下來所幸趁著石家老祖宗那邊到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表過態,馮至春那邊似乎也並沒有主動透露什麼對秦艽不利的消息的機會,晉衡便讓廖飛雲暫時幫自己看住家裏的那個二重身,自己則動身去詳細地去瞭解了一下姒氏這個姓氏如今還有沒有後人還活在人世的事情。
結果被他這麼一查,還真就讓他找到了一個,而且這個姒氏後人目前還就生活住在鄰市,實際年紀也不算特別大,是個今年約四十出頭,之前的許多年裏都一直在本本分分地從事工廠流水線工作的普通女性。
只是讓人比較奇怪的是,這個在如今已經相當罕見甚至可以說是稀有的姒姓後人居然在大約二十七年前就已經改姓不再姓姒,而是以主動過繼給另一位遠方親戚的名義用一個完全不相關的姓氏代替了,之後就連結婚證和房產證上都做了相關的姓名改動。
而當晉衡親自去往鄰市找到她,並向她親自問起這件事的時候,這個時隔多年,並沒有想到會因為這種事被人忽然找上的中年女人也是表情古怪地愣了一會兒,半天才在晉衡的堅持追問下有些為難地歎了口氣道,
“……算了算了,就看在你這小夥子這麼老大遠地來找我的份上,我,我就乾脆……和你實話實說吧,你回去之後也別再去和外頭人說了,這種事放在咱們現在這個新社會肯定也不會有誰信,估計還以為我是在說夢話呢……我這個姓少是少,但卻不是特別吉利,甚至可以說一出生也直接犯了龍王爺的忌諱……”
“龍王爺的忌諱?”
“是啊,不讓誰好好的會想改掉自己的姓呢,這可都是證明自己從哪兒來的依據啊……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們家的老人就和我說,下雨天千萬別隨便出去,小心讓頭頂的龍王爺發現我們姓姒的人,一個雷就能從天上打死我們……”
“……”
“我一開始還不明白,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啊,我們姒氏的人之所以一出門就總是遇到下雨打雷,還生來碰不得水,去不得河邊,原來是很久以前,我們姒家的老祖宗曾經親手砍去一條管著大江大湖的龍的頭顱,而這條龍聽說還是我們姒姓老祖宗的同母兄弟……”
“……同母兄弟?您的意思是姒氏和那條龍是親生兄弟?”
這個忽如其來的轉折顯然有點在晉衡的預料之外,但是冥冥中,他卻感覺到這個和姒氏有關的故事似乎從這裏開始變得有些耳熟起來,而那其實早早改了姓,如今也已經逃避了家族命運的姒姓後人聞言也避諱莫深地點點頭,隨後才一臉無奈地沖著晉衡如此開口道,
“對,一個母親生下的兩個孩子,卻不知道為什麼命運完全天差地別,初五吃黍米生下的是哥哥,初八吃薏苡生下的是弟弟,哥哥生來有尾有鱗,被周圍人厭棄,所以母親就忍痛把他扔在了林子裏,多年後長大成人的龍子作下惡事,其弟便奉上天的命令親手砍去他的頭顱……”
“……後來呢?”
“後來那就更慘了……犯錯的龍子被砍掉了頭,龍血化作天上的甘霖落入地裏重新長出了黍米,龍母這時才知這條惡龍竟就是她曾經丟棄的親生兒子,於是心中滿懷悔意的她便乾脆將那些有毒的黍米吞食自盡了……所以我們那個地方也有個說法,說初五長出來的黍米都是有劇毒的,絕對不能吃,就是活神仙吃了也會腸穿肚爛而死……”
“……”
“然後這個故事後來經常也被用來映射對自己的孩子疏于管教的母親,龍子就是指天生不孝又忤逆的孩子的意思……我們以前的村裏就有不少老人都知道這個故事,還有本專門給村裏小孩子看的圖畫書呢,現在好像也失傳了了,名字?名字好像……就叫《龍母辭》吧……”
姒氏後人口中這本《龍母辭》的存在將石小光之前和他說過的那本奇怪的書莫名串聯在了一起,很顯然,這個故事不止實在暗示秦玄和大禹之間存在的特殊關係,從某種程度上似乎也和秦艽的身世有關。
而至此心中已經有了一絲隱約猜測的晉衡這般想著也沒有繼續在鄰市逗留,直接一個人就迅速返回了依舊被暴雨和陰雲籠罩著的楊川。
可他人剛一回來,就從一直留在市里的石小光和廖飛雲那邊同時接到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因為就在他離開楊川的這幾天,原本還能作為人證的二重身和馮至春竟然同時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中。
“我……我發誓我天天在你家盯著那個東西,但是那天不知道怎麼的,我就忽然在沙發上睡著了過去,然後再醒過來,事情就變成這樣了……那個東西也從你在牆上的東西裏逃走了……對,對不起啊,晉衡……這事是我不對……”
廖飛雲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的挺慚愧的,晉衡聞言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神情不太對地搖搖頭,之後也沒有詳細追究這件也有自己疏忽成分在的事。
可二重身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邪祟,忽然從廖飛雲的眼皮子底下逃跑還能理解,偏偏馮至春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女人居然也能做到這點,甚至就連她家附近住了多年的老鄰居都說不清楚這個女人一夜之間忽然跑去哪兒了,這就讓人有點奇怪了。
“……我們,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啊,前幾天下午好像還看到老石的老婆一個人在胡同外頭呆呆地往前走吧……唉,他們家早就沒什麼人了,老公又忽然死了,精神上可能就有點問題了吧,造孽哦,不會是腦子真的壞掉就一個人發瘋跑到外面去了吧……”
鄰居們口中的那些嘀咕聲讓晉衡心中本就積聚的疑問又多了幾層,他的眼前彷彿籠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迷霧,一切事情的真相都在此後無法揭穿,只待一個能夠打開一切線索的鑰匙出現。
可顯然,一件麻煩事的到來永遠不會是終止,很快,另一件麻煩事就找上了他,因為就在晉衡還在還在忙著繼續尋找馮至春和二重身的下落時,被他用一直用各種理由隱瞞著暫時還未得知真相的石家老祖宗卻忽然提出要見他。
而當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的晉衡從百家姓中進入石家大門,又站立在畫中描繪的石姓祠堂外面,明顯感覺到這裏的氣氛今天有點不一樣的晉衡先是皺著眉沉默了一下,隨後才聽著上方從雲端緩緩現身的石家老祖宗用不緊不慢的聲音開口詢問起他道,
“晉鎖陽,這都已經過去多少天了,殺我石氏者你竟還沒有找到嗎?”
“……”
這話聽著隱約已經有些責備的意味了,以同樣的理由故意拖延了多日,早就知道這件事像這樣拖下去絕對會出問題的晉衡表情略顯遲疑地同上方面容端肅,眼神嚴厲的石家老祖宗對視著也沒有吭聲,許久才聽到那脾氣一向都還算可以的老者以一種彷彿看透一切的語氣冷冰冰開口道,
“為何不回答我?是真的尚未查清還是有其他隱情?”
“……”
“晉鎖陽,我再問你一次,殺了我石家子孫石文彪的人到現在都全無線索嗎?”
這接連幾個問題,石家老祖宗都問的有些奇怪,平時並不善於言辭的晉衡一時間也不知該與這老祖宗交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只能神情略顯不對地張張嘴並思索著想將有些實情乾脆說出。
可他尚未開口,在連問了幾個問題早已失去耐心的石家祖宗卻忽然暴怒了起來,而沖著晉衡始終低著頭不看自己的臉就扔過去一段被完全燒毀了的紅繩,這被故意隱瞞多日,以至失了平日氣度的老祖宗只怒不可遏地指著祠堂一旁哆嗦嗦嗦躲藏著那個面無人色的女人,又瞪著眼睛沖臉色驟然變冷的晉衡大喝道,
“好你個混賬東西!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隱瞞些什麼嗎?你自己看看這是誰!石氏的遺孀都在這兒了!你居然還敢和我狡辯!那秦氏的不孝子孫為何始終不主動現身!偏要你替他一概擋在前面承擔如今這些罪責!殺父殺母謀害幼弟!多年之後竟不還知悔改!這等活該受天打雷劈的畜生!竟還能活於世上!你當真以為這天道不曾開眼了嗎!晉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