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丁
從祟殿一路出來穿過長走廊又快速跑到城牆外面來的時候,氣息都有點不穩的玉支璣連臉都已經漲紅了。
他敢發誓任憑是誰都不敢相信他剛剛目睹了什麼,甚至某種程度上來說,就連他自己到現在都有點無法確信。
可事實恰恰就是他親眼看著祟君被那來路不明的眉郎驅使著一群老鼠串子給帶走了,而離開前,眉郎同秦艽的那番對話更是讓當時躲在旁邊的玉支璣後背發涼好一陣都沒敢出聲。
“祟君倒是忘性大啊,不會是在裝糊塗吧?難道也和那活該千刀萬剮的張家兄弟一樣忘了,今日你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當初誰賜給你們的了嗎?”
這話說得有些含糊怪異,但當時蹲在矮牆後的玉支璣卻明顯感覺到一種恐怖惡意的壓力感正在逐漸籠罩上此刻的祟殿,更奇怪的是,伴隨著這股異常不對的感覺,一種類似於點燃的雄黃粉的刺鼻味道也漸漸開始彌漫在了祟殿外的長走廊上。
而一聞到這明顯就是特地沖著他來的古怪味道,臉色和瞳孔瞬間也變得有些不對勁的秦艽卻在短暫地笑起來之後,才嘶啞著嗓子眼裏的聲音回道,
“……恩?我倒是真不記得誰賜給過我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難不成是你這一撇滑稽的八字眉給我的?”
“……你……你這死到臨頭的毒蛇還敢囂張!你們這些蠢貨還等什麼!快上去將他拿下!!!”
本以為能和之前在寢殿裏制伏張秉忠一樣將他順利抓住,可是臨要動手前還是先遭了這傢伙的一番羞辱。
臉色難看的眉郎氣急敗壞地抬起手中的那根鞭子就朝秦艽的臉上甩了過去,卻在被秦艽隨手抓住鞭,又狠狠地甩回到自己臉上後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被這一下打得連腮幫子都斷了半截,天生個子矮小與侏儒無異的眉郎捂著鮮血淋漓的半邊臉頰就咬牙切齒地開了口,而因為那雄黃粉的味道而被迫恢復了大半原型的秦艽見狀只是用落滿青鱗的手指點著自己蒼白的下嘴唇笑了笑,接著才轉了轉眼珠子顯得漫不經心地喃喃道,
“上一個敢開口罵我的人,我把她綁起來用燙火了的剪刀絞爛了她的嘴,上一個敢動手打我的人,我把他的腦袋放在空的水池子裏,再眼看著水管子裏的水一點點把他的臉淹沒,最終讓他活活淹死在了裏面……你現在想試試哪種?”
很少會親口和人說出這種話來,但是在祟界都一直聲名狼藉的秦艽之所以能走到如今這一步顯然也有足夠讓人懼怕他或是服從於他的理由。
果不其然,本還氣焰囂張的眉郎見他這麼說完臉都白了,哆嗦著嘴唇半天卻也沒敢開口說一句話。
而隨便嚇唬完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子的秦艽倒是意味不明地笑起來,等注意到自己的雙腿真的已經開始要變回蛇尾巴了,他這才看向面前這些似乎早有預謀的老鼠串子後又勾起了嘴角。
“告訴我,老祟主現在在哪兒?”
“呵,祟君還記得老祟主?”
“不管我還記不記得他,都輪不到你現在在我面前叫囂,不用廢話了,帶我去見他吧。”
且不論秦艽這番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單單是老祟主三個字,就讓躲在旁邊臉色慘白的玉支璣嚇得捂住了嘴。
畢竟整個祟界就連路邊的小娃娃都知道,張奉青當年當上祟主之後,老祟主就被他囚禁在內牆中再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這麼多年來雖說大傢伙還是會把老祟鬼或是老祟主這兩個名號放在嘴邊偶爾說上兩句,但誰也不相信那較之張秉忠更加殘暴嗜血,傳說中實力能及閘那頭的老祖宗們抗衡的邪祟老祖宗竟然真的還會出現。
而那本還氣得渾身發抖的眉郎一聽到秦艽說起老祟鬼頓時也強行鎮定下來,半響才吊起著自己那兩撇滑稽的八字眉毛嗤笑了一聲,又將嘲弄的視線落在秦艽蒙著青色軟煙羅的臉看了兩眼。
“……祟君心裏還記得老祟鬼的名字就好,小的可聽說您這張臉皮,還是老祟鬼當年給你換上的,老祟鬼如今重回祟界,過往的某些宵小自然一個都逃不掉,您這會兒正在春潮,實力不如往常,聞了這雄黃的味道更是連人形都快撐不住了吧?”
“……”
“可惜……您在赤水與玄丘的那些部下們哪怕是聽到消息也不可能今夜就立即趕到,所以我勸祟君還是老實些聽我的話,讓我們把今晚這場喜事好好辦完,別逼我真和您翻臉……”
眉郎這話已經將威脅的意思表露得十成十,聞言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了一眼的秦艽一時間有些意外于他竟然連自己如今正在春潮的事情都知道。
可另一方面,他卻依舊沒怎麼搞明白為什麼眉郎或者說他背後的老祟主一定要讓自己和小氏來結這場莫名其妙的親,而似乎也看出了秦艽眼睛裏的探究意味,用手背狠狠擦拭著臉上血跡的眉郎只是冷哼了一聲又語氣嘲諷地開口解釋道,
“不止是祟君想找到那燈芯老人,老祟鬼他能不能趁此機會恢復從前的威勢,眼下也得看這次能不能抓到那老不死的了,只要某些人不給我們找麻煩,今夜這場熱熱鬧鬧的喜事辦過之後,老祟鬼自然會願意見他的……”
對話到這裏,臉上還帶著傷的眉郎也不再多話,直接沉下臉地揮揮手示意那些老鼠串子先一齊上來就把看上去也不打算繼續反抗的秦艽帶走了,而趁著這個微妙卻又恰當的時機,在旁邊目睹了全過程的玉支璣這才得以脫身並動作飛快地跑了出來。
只是此刻一路逃出來後又將秦艽臨走前塞給他的紙團攤開來後,玉支璣卻還是有些的驚魂未定。
而一想到此刻的祟殿深處或許正發生著什麼外人還沒來得及知道的大事,汗津津的手掌心還攥著秦艽給的那個紙團的小祟奴就一臉緊張地低下了頭。
再等他戰戰兢兢地一攤開手,那躺在他掌心裏的小紙片卻忽然自己伸了個懶腰爬下來落在地上,又瞬間化作一個手腳俱全的無臉小紙人……就沖目瞪口呆的玉支璣招了招手。
……
“誒,看上去好厲害啊,這些會動的小紙人是什麼啊,姓師?”
黑咕隆咚的小巷子裏,跌跌撞撞在地上往前走的小紙人們正一個個動作靈巧穿過夜色去往巷子外頭,而在根本看不清人面目的黑暗中,卻依稀只能聽到一個清冷卻也溫潤動聽的青年嗓音輕輕回答先前那個好奇追詢問的少年道,
“紙公。”
“紙公?”
“恩,紙是除了人本身的軀殼外最容易接納鬼魂和仙靈的載體,過去有一種說法,會動的紙是鬼魂,不動的紙是屍體,人死後的鬼魂能輕鬆地附在紙上,卻沒辦法附在其他死物上就是因為這個……我來之前準備了一些紙公,待會兒祟巢的喜事開始之後,也可以讓他們幫我們在祟界的四處查看一下消息。”
“啊,那您剛剛用燈爺爺的燈油蘸著寫了個丁字的紙又是什麼啊……”
“門中術,熟練掌握了之後用一張作為載體的紙和子孫血就能喚出每個姓氏的老祖宗,燈老是丁氏的後人,①丁氏的老祖宗是姜尚,也就是姜太公的後人丁公伋,傳說丁公伋得他父親親傳,有自銀河中釣飛魚遨遊大千世界之能,等一下如果離開祟界時不太方便,我們可以請他出來稍微幫一個忙。”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個……姓師,我和你說實話啊,你可真比我奶奶以前帶著我在鄉下見的那些跳大神的爺爺奶奶厲害多了,這些東西我真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聞言正和他悄悄蹲在斷頭巷外面的石小光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甚至是有點佩服的表情,而聽到這傻小子將正統門中術和那些神婆慣用的騙人伎倆混淆在一起,隨手拎起賴在自己手心不肯離開的最後一個小紙人放在地上,並輕輕用手趕走的晉衡也沒有說什麼。
反倒是趴在石小光肩膀上化作一團模糊影子的燈芯老人一聽他這話頓時有些不耐地扯著粗糲的嗓子咳嗽了一聲又大聲教育起石小光來。
“你這笨的要死的小子能知道些什麼,從古至今,但凡為能稱為姓師者,都得是人中龍鳳,當世人傑,不僅要天資過人,博古通今,而且得由各家老祖宗親自挑選,從小嚴格教養長大,這一身的本事還不是人家姓師自己花功夫一點點學習出來的……”
燈芯老人的話讓被他說的臉都紅了的石小光結結巴巴地就回了句我恩恩,回家之後一定好好學習姓師,而站在一邊原本面無表情的晉衡也只是不太自在地皺了皺眉,隨後才看向被嚇壞了的石小光慢吞吞地開口來了一句道,
“其實我從小到大都不是什麼認真刻苦的人,我爺爺到現在還整天說我一事無成,所以不用學我,根本沒什麼好學的。”
晉衡主動為自己解圍的話讓羞愧難當的石小光有些感激地點了點頭,然而燈芯老人聽到這話卻自動幫他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又當即扯著嗓子就對著石小光嚴厲地教訓道,
“聽聽人家姓師這謙虛的口氣!人家從小不認真刻苦,最終也能有如今成就!可人家和旁人隨便炫耀過了嗎!這可比有些有點小成果就沾沾自喜的人可強多了!這才是真正的君子處事之道!光這份天資與謙遜!你這小子就得給我好好學習著點!不許以後再給阿蘊丟臉!聽見沒有!”
晉衡:“……”
雖然知道燈芯老人應該只是想給石小光樹立個典型方便拿話教訓他,但是被他搞得尷尬的不行的晉衡還是果斷選擇用沉默來應對了這種讓人很不自在的談話氣氛。
恰巧這時,外頭正對著整個祟界的大街上有些敲鑼打鼓的老鼠們也正好路過,而本來只是隨便留心一下卻在下一秒聽到了那些穿紅戴綠的老鼠串子嘴裏大聲嚷嚷的話,還掩飾著身形站在巷內的三人當即都神色變了變。
“張秉忠——馬上風——死無全屍喂毒蟲——是誰呀——要殺他——大夥全都知道啦——”
故意煽風點火的老鼠串子們這麼繞著祟界喊了一圈,不少聽到他們口中哼唱的童謠聲,原本正準備前往祟巢喝喜酒的邪祟們都臉色怪異地停下了腳步。
偏偏人頭攢動的祟群中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去問問老鼠們這些話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誰想殺張秉忠,越想就越覺得心頭發冷,而伴著這暗示祟界即將大亂的詭異氣氛彌漫開來,皺著眉走出巷子的晉衡只聽到燈芯老人冷哼了一聲道,
“有些人的狐狸尾巴看來是快要按耐不住了……我早就和你們說過,那個祟君的野心大著呢,今晚這事肯定才是剛剛開始,張秉忠一死,阿蘊又在他手上,整個祟界除了他還會是誰會坐上那張位置……有些腦子不行的笨蛋居然之前還死活不信……”
這夾槍帶棒的話顯然沖著石小光去的了,然而親眼看著那些面相猙獰的老鼠走街串巷的走,恨不得把這個消昭告天下的反常樣子,晉衡心裏其實也有一絲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的感覺。
而正在這當口,剛剛那幾個出去轉悠了一圈的小紙人也自己偷偷跑了回來,等招招手示意他們進旁邊的巷子裏面說話,抱著手垂眸不語的晉衡才看著那些小紙公認認真真地排成一排又開始一個個嘰裏咕嚕地和自己彙報消息起來。
“恩?這些小東西……嘴裏在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
“……祟巢裏面剛剛確實出了事,大殿裏面到處都是老鼠腐爛發臭的屍體。”
“什麼?!那奶奶,奶奶她沒事吧?”“”什麼!那阿蘊呢?阿蘊怎麼樣了!!”
身旁的一老一小一聽到這話就被嚇得齊齊喊了出來,神色莫名有點冷的晉衡聞言看向第二個小紙人,之後才沉著聲音緩緩開口道,
“沒在大殿裏看見小氏的屍體,應該沒出什麼事……但喜堂原本的佈置沒有撤下,有一個祟奴在裏面說……今晚的婚禮會一切照常進行。”
晉衡這最後一句話讓燈芯老人滿腔的怒氣都從心口湧了上來,這下徹底傻眼的石小光也是六神無主地看著晉衡不敢出聲,說完這話又皺著眉低頭清點了一下地上的小紙人,可是來回仔細數了一下之後,晉衡卻發現先前被自己放出去的有一個小紙公並沒有回來。
而就在低著頭的白髮青年暗自想著那只小紙人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麼異常的情況時,遠遠的從黑漆漆的巷子外面卻傳來了一陣害怕淩亂的腳步聲。
等意識到有什麼外人闖入的晉衡隨手將袖中的一張姓紙抽出夾在手指上又皺著眉念了聲丁氏,下一秒,正準備出手直接制伏來人的晉衡卻只看見兩個手拉著手的小紙公一起蹦蹦跳跳著跑了回來,在他們倆的後面還跟著個眼神畏懼,看樣子是跟著兩隻紙公才一路找到這兒來的小祟奴。
“……您……您是祟君的……朋友嗎?”
那小心翼翼躲在暗處的小祟奴的聲音聽上去明顯是有點怕他們,然而聽到祟君這兩個字後石小光和晉衡的表情還是同時愣了一下。
而似乎是沒察覺出來他們倆對自己的那種防備眼神,跟著那小紙公才找過來的玉支璣先是驚魂未定地往身後看了一眼,隨後才通紅著眼睛地看著晉衡小聲道,
“如果,如果您是祟君的朋友……就求您趕快去找找祟君吧……他剛剛被眉郎帶走了……祟君他真的是個好人,眉郎那個歹貨一定會殺了他的……”
加上之前的石小光,好像還是第二次聽別人說那個祟君是個好人,被莫名其妙就定義為他朋友的晉衡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這給自己通風報信的小祟奴混亂的情緒,只能沉默了一下又略顯疑惑地出聲問了一句。
“他怎麼了?眉郎是誰?又為什麼要帶走他?”
“我也不知道……我就聽他們嘴裏說什麼老祟主要回來了……然後那群老鼠……那群老鼠就把祟君帶走了……”
“……老祟主?”
本來還沒打算吭聲的燈芯老人一聽到玉支璣這麼說就沒忍住開了腔,可是冷笑了一聲之後這脾氣暴躁,對秦艽成見也頗深的老頭卻只是明顯不相信地顯出身形又大聲嘲弄起玉支璣道,
“真不愧是那祟君派來的人啊,簡直是滿嘴鬼話連篇!那傳說中的老祟主死了都得有十年了!怎麼可能忽然就毫無預兆地回來!姓師,你可聽老頭子一句!千萬不要信這幫牛鬼蛇神的話,我看是那滿嘴謊話的祟君又想出了什麼歪門邪道的主意來引我們主動上鉤了……”
燈芯老人這話說得刺耳,把冒著風險過來找晉衡幫忙的玉支璣弄得一下子漲紅了臉,而氣得渾身發抖又含著眼淚就怒喊了一句。
“我才沒有說謊!祟君真的是被老祟主帶走了!祟君也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原本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晉衡見燈芯老人作勢又要破口大駡,只能伸出手示意石小光趕緊攔了這簡直和生吞了炸藥的老頭一把。
而隨手捏住地上那個被自家小紙公帶回來的小紙人就多看了兩眼,等察覺到自己的手指上好像沾上了一點黏糊糊的麥芽糖糖漬後,猛然間想起先前某人一路上都抓著個小糖人不肯撒手的晉衡連表情都瞬間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你買的?】
【恩。】
【還花了顆珍珠?】
【……】
【謝謝,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請我吃糖。】
雖然依舊對那人的身份充滿了懷疑和警惕,可是之前收到自己送的那個蛇郎糖人時,那雙總是能給他帶來某種熟悉感覺的灰色眼睛裏不自覺滲出的開心與滿足卻也是真真切切的,而不可否認自己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對這個人心軟了,沉默的晉衡在皺著眉認真思索了片刻後,最終還是看向面前的玉支璣後放緩聲音問道,
“……告訴我,他被帶走多久了?”
一聽到晉衡這麼問,在旁邊瞪著眼睛的燈芯老人頓時火冒三丈地喊了句姓師,而無奈地抬起手回過頭示意他老人家先稍安勿躁,聽面前委屈巴巴的玉支璣把之前祟殿內的大概情況說了一下的晉衡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在抽出袖中那張丁姓小心疊好後,這才抬起淡色的眼睛重新看向面前的石小光和燈芯老人。
“我把這張丁姓給你們,待會兒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他都會帶著你們救出小氏並安全離開這裏。”
“那……那你呢,姓師?”
“我跟著他去看看是什麼情況,沒事的。”
晉衡的態度至此已經擺得很明顯了,燈芯老人聽到這兒有些憤憤不平,但被旁邊的石小光死死拉著卻也不能發作,而緊接著耐心地教了一下石小光如何使用姓書的注意事項,之後對他們倆徹底放下心來的晉衡才同玉支璣一起離開了斷頭巷又往祟巢去了。
……
點著人皮燈籠的偏殿寢宮內,嘴上黏著味道噁心的屍蠟,眉間也有股壓制人氣的青光閃過的小五蘊正臉色難看地平躺在放下簾子的繡床之中。
從剛才起外頭就時不時有混亂的動靜傳來,但因為渾身酸軟,動彈不得,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辦法得知這偌大的祟殿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的耳邊只能隱約聽到有一個哭起來像豬在嚎叫的聲音一直在大聲地喊,但漸漸的,漸漸的,那哭叫的聲音卻微弱了下來。
直到面色慘白的她強撐著軟綿綿的身子從床上搖搖晃晃爬起來,又艱難地抓著眼前的床簾子往外面走了兩步,借著那一點點燈火躲在旁邊的小五蘊才勉強看清簾子後的主殿裏正在發生什麼。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視線所及,平日裏作威作福,欺壓眾人的張秉忠正被幾個惡聲惡氣的老鼠串子們光溜溜地綁在祟殿的紅柱子上,他壯碩醜陋的身體上到處都是被毆打出來的猙獰淤青,油膩肥胖的臉上也滿是血跡和淚水。
偏偏這本該屬於他的祟主大殿中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幫他,只有這些早就不滿於張秉忠暴政的老鼠串子們圍著他使勁地毆打,而更令小五蘊覺得齒冷的是,眼見著肉體上的刑罰不再能使面目全非的張秉忠發出一聲聲淒慘的嚎叫,那些虐待他的老鼠們似乎覺得有些無趣,接著其中一隻塊頭最大的老鼠串子忽然笑嘻嘻地開口道,
“玩了這麼久,也不帶換個花樣的,你們大傢伙不膩我都瞧膩了,咱們不如去取些黃紙和菜油過來,再來給大夥的祟主換個新玩法。”
這話裏的意思顯然不言而喻,旁邊那些哄堂大笑起來的老鼠串子們當即就答應了一聲又一起跑到一旁取黃紙和菜油過來了。
而臉色難看地躲在一旁的小五蘊見狀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親眼目睹了張秉忠一系列慘狀的她馬上就明白了之前那自顧自說話的老鼠串子究竟想做些什麼了。
“不要……不要……救救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吧……誰來趕緊救救我吧……啊啊——”
被強行摁著手腳動彈不得,又被抓著他的老鼠們拿浸透了菜油的黃紙不斷地往臉上覆蓋,原本嗓子半毀已經快喊不出來的張秉忠瞬間就因為死亡的巨大威脅而重新大喊大叫起來。
他殺豬般的慘叫聲讓周圍那一圈的老鼠們笑得更倡狂惡意了,而眼看著被綁在柱子上的張秉忠就快被那些一層層蓋上去的黃紙悶死了,臉色慘白的小五蘊剛跑出去阻止那些噁心的死老鼠,一隻細白動人的手卻忽然從後面捂住了她的嘴又把她一把拖回了裏面的繡帳中。
“你……你是誰啊?!你沒看見那個人就快死了嗎!”
驚魂未定地躺在床上瞪著面前這著一身朱砂色牡丹紋衣裙,腦袋上連著枚銅鏡的‘鏡姬’,被她從後面嚇了一跳的小五蘊剛要瞪著眼睛大喊哎喲媽呀鏡子怎麼活了,一聲不吭的‘鏡姬’就俯下身將她嘴上的屍蠟給抹了又把床簾子放了下來。
而因為剛剛實在是情況情急,所以之前從張秉忠的寢宮獨自匆忙逃出的‘鏡姬’也沒來得及卸下自己之前為了勾引那豬頭才布下的偽裝。
等隨手將自己腦袋上那枚銅鏡中濃妝豔抹的容貌漸漸模糊成一張素淨清秀的青年面容,身上還穿著一身奇奇怪怪的女裝,但面目已經恢復為正常模樣的‘鏡姬’才表情詭異地垂眸冷笑了一聲道,
“小生名喚②金竟之,奉我家之主人命特來保你一命,至於外面那豬頭,姓張名秉忠,只要隨便出去問問都能知道他落到今天這下場是他罪有應得,讓他今夜死在那些老鼠手上才是真的便宜他了。”
“……”
親眼看著剛剛那麼個美貌的絕代妖姬在自己面前忽然變成了個大男人,小氏活生生見了鬼的表情顯然可想而知,而兀自向她解釋完這麼一句的金竟之隨後只是將手指輕輕落在自己的面孔上點了點,接著他腦袋上的那枚銅鏡先是印出了小氏的臉,隨後他才站起來走到床下又開始和任何一個愛美的女人一樣動作熟練地替自己梳妝打扮起來。
“……你現在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再過一會兒,那些老鼠串子就會進來替你梳妝打扮帶你去喜堂,他們會當眾砍了你的腦袋引出你的父親燈老鬼,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小生會先代替你過去,反正銅鏡的腦袋被當眾砍下來也沒什麼要緊的,從地上拿起來再好好裝回去就行了。”
翹著嘴角的金竟之這麼說著只是輕描淡寫地往自己的鬢角插了支精緻的珠花,小氏聽他這麼說著莫名有些心情複雜,只先平復了一下情緒隨後才一臉警惕地又回了句那你到底是哪來的,躲在這兒成天扮女人幹什麼。
而聞言的金竟之倒也沒有立刻理睬她,只是仔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將自己趕緊打扮好,隨後才像個偷腥的貓一樣慢條斯理地眨眨眼睛又嬌笑著回答道,
“來這兒扮女人當然是因為小生特別喜歡扮女人了,每天能穿那麼多的漂亮衣服,還有那麼多好看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唉,真是想一想都好開心好滿足呀,小姑娘這下問完了嗎?”
小氏:“……”
作者有話要說: ①丁公伋:姜太公的後人
②金竟之:出自《幽怪詩談》中提到的方鏡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