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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師》第192章
第192章 大結局(中)

  十二年前的湖畔之村,黑色的焦屍和被豹子們啃食的殘肢都被隨意地拋擲在村莊外那已經半熄滅了一些的大火中。

  漂浮于空中那燈火通明,陰森恐怖的巨型高樓之上,來回在黑漆漆的林子裏搜尋楊姬蹤跡的豹人們則一個個眼神陰毒地抓緊最後的時間徘徊在這附近。

  受‘年’控制心智所以瘋狂吞吃了大量的鮮活血肉,眼下正化作一團野獸狀黑霧的公孫壽此刻正血紅著眼睛漂浮在東山上空。

  而在他扭曲變形的頭頂,紅到刺目的月亮正與他嘶啞瘋狂的怒吼聲也一起充滿壓力感地籠罩在整個深夜的湖水山頂。

  【哈哈……是魚……真的是魚……吃了它們……快吃了它們……】

  【快將這些魚吃了……再一把火燒光這裏……這樣,這裏的寶物就都是……我們的了……】

  【豹人的祖先……你看到了嗎……距離我們羅刹人重新回到陸地的時間……終於一天天近了……】

  這一聲聲好似惡鬼從陰暗的地底活生生爬出來的可怖聲響震的所有人腳下的地面都在輕微顫動。

  鑽在積雪的林子深處害怕地呲著牙的白毛‘老孩子’和默默留意著外面動靜的公雞郎聞言只一語不發,只一起無聲地守在這隱蔽的小樹叢前面,也不敢隨意走動。

  而在它們的身後不遠處,昏暗樹林內裏沐浴著一片銀色河水的地方,面容柔美卻也蒼白,懷抱著繈褓中楊花的楊姬夫人也似乎是聽到了此刻來自頭頂那群貪婪殘暴的羅刹人這一步步的搜尋與靠近。

  只可惜,雖然眼下他們都暫時還算安全地躲藏在這被子孫魚世代生活的河水包圍在外部的林子裏。

  可根本用不了多久,嗅覺和聽覺靈敏的豹人們註定卻還是會循著楊姬身上子孫魚的味道再次找到這裏來,並一次次重複這屬於她個人的悲慘不幸的結局。

  這般想著,一身紅衣,眼眸似魚般靈動明亮,耳廓和面頰邊緣都是一圈朱紅色鱗片的魚女夫人也捂著嘴顯得很不太舒服地咳嗽了一聲。

  等抬頭望向面前眉頭皺緊,剛剛和她一起來到這裏,卻還沒來得及好好說一句話的白髮青年,其實隱約察覺到他的情緒並不是那麼好的楊姬這才垂下眸語調輕柔地開始解釋道,

  “如您所見……今晚頭頂發生的這一幕就是我曾經在夢中讓您從鏡子裏一次次看到的畫面,羅刹人攻陷了我們的村莊,奪走了無數子孫魚的性命,也將我從此囚禁在了海市的高樓之中,再也無法回到熱念……可因為那個時候,您才剛剛從另一個世界來到東山,內心也並不完全瞭解自己作為一個凡人與這個世界存在的特殊聯繫……

  “……”

  “所以我才始終無法直白地告訴您一切事情的真相……甚至在那之後,只能通過那種在夢中一次次告知辦法,讓您或多或少地得知一點子孫魚的村子,還有羅刹人之間存在的某些聯繫,等待日後您親自發現真相的所在……也請您原諒我對您一直以來的欺騙和隱瞞,直到此刻,才將一切告知給您……”

  懷抱著自己的小女兒的楊姬的這番解釋聽上去直白地透露出的疲憊和歉意,面無表情地挨著樹叢坐在火堆邊的晉鎖陽聞言臉色明顯有些難看地沉默了一下,一時間卻還是沒有立刻開口說話。

  等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還在這附近替楊姬守著羅刹人的公雞郎和頭頂越發血紅的月亮之後,內心不免有些心煩意亂的他先是停頓了一下,之後才皺著眉地開口道,

  “所以說,事實就是你早就認識公雞郎夫婦?”

  “……”

  “其實當初除了我母親他們惹下的詛咒,我之所以會來到這兒,本身也有你讓公雞郎去另一個世界把我帶過來的關係?”

  “……”

  “也因此,公雞郎當時才會……當初一邊想要不停地抓我報復我,一邊又一次次奇怪地選擇了放過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你早就知道……我和公雞郎會在第一個故事裏遇到了,是嗎?”

  一貫待人都斯文有禮的晉鎖陽忽然語氣這麼可怕,那種雖然還維持著基本的理智和冷靜,但還是莫名低氣壓的口氣還是很嚇人的。

  而作為早已得知一切故事發展甚至是在其中默默做了許多的人——楊姬聞言也臉色有點蒼白地乾脆選擇了默認,半天才頂著面前來自白髮青年冷冰冰的注視無法否認地閉上濕潤的眼睛如實回答道,

  “是,我是一開始就認識了公雞郎和母雞夫人,但這一切卻不完全是我做的,而且‘年’與命運的驅使。”

  “……”

  “對不起……姓師……我知道我現在這樣說,你心裏也許會覺得我又在撒謊或是推脫責任,可作為一早就提前從‘年’那裏得知了故事結局的一條弱小魚女,我自身並沒有足夠能力去挽救這一切……所以最開始,我才會嘗試著給了公雞郎和母雞夫人一點提示……希望他們在今後哪怕必須遵從‘年’干預下的故事原本的發展,也不要真的……殺死您,因為一旦您死了,那這世間……就真的在沒有人能改變我們所有故事中人物的結局了……所以當時我才只能……”

  “所以,你後來又做了什麼?”

  這樣的說辭聽上去似乎有些耳熟,因為曾幾何時,口口聲聲不願害他的老巨人周頂天好似也和楊姬說過差不多的話。

  可是所謂的改變結局除了此刻步步緊逼在眾人頭頂,彷彿下一秒就要毀滅這一切的羅刹人,獨自一人來到這十二年前的晉鎖陽卻是還沒完全看到了任何足夠清晰的真相。

  而像是從這一聲不吭的白髮青年眼中對自己的抵觸和冷漠,自知眼前這種已經袒露一切的情況下,自己其實並沒有資格去反駁什麼的楊姬想了想顫抖著朱紅色的發光眉睫低低開口道,

  “……所以,我只能想了一些辦法,借由我曾經看到過故事結局的關係……讓兩個在這一世,本不該再次遇見的人前後來到了東山,這其中一個是您,另一個……他雖然和作為故事創造者的您不太一樣,本身也不屬於這個故事,可一直以來,其實也是作為一個傳說故事一樣的特定符號人物……存在於這個故事中,只是他從未以正面的形象直接在其他人前出現過,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在一個晚上,他的身影……居然真的出現在了東山。”

  乍一聽肩膀顫抖著的楊姬這麼說,本來還表情思索地默默聽著的晉鎖陽的神情瞬間就抬起頭怔了一下。

  而眼見原本對自己態度就不算太好的白髮青年臉色驟然間更沉了些,更甚至是因為猜到了些什麼,而有些隱約要發怒地盯著自己,因為無法回避,所以只能望了眼不遠處那條現在還並不存在任何所謂的龍的河水的楊姬才面容疲憊且愧疚地緩緩開口道,

  “……您沒猜錯,那個人……就是秦龍君。”

  “……”

  “這個故事是以您心目中最理想不過的夢境世界為基礎創造出來的,秦龍君則是對您而言最重要不過的人,上一世您最後的心願也是希望他能至此化龍,徹底擺脫曾經深陷於污濁困境中的命運,這些我都結局裏一一看到了。”

  “……”

  “所以在您轉世後,受您影響的東山也一直流傳著赤水龍王保護著人間的傳說,我們大家在此之前……其實都沒見過龍王的真面目,但就連本地小孩子都知道赤水龍王的名字,這也是因為在您心裏,您發自內心地……希望秦龍君從此能過上的,就是這樣的生活……”

  “……”

  “您和他的這一世因為輪回前後剛好差著一天的關係,原本並不應該再次產生……任何時間上的交集,可因為我的自私……和貪生怕死……我就這樣做下了私下篡改故事的錯事……我本想著這樣也許您就能救下子孫魚一族……讓我們免遭被羅刹人屠殺的下場……可我忘記了……和時間做交易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

  “所以我的族人們……最後還是死了,我也被羅刹人囚禁了十二年,連我的女兒也就此和我分開了……如果不是因為秦龍君當年的好心和仁慈……我的女兒也許早就被羅刹人抓住吃了,可只要一想到明明受恩於二位的我當初居然被自私……懵逼了雙眼對您和秦龍君的人生做下這樣的事,這讓我無論如何……都不知道怎樣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

  雙眼含淚的楊姬口中這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切讓晉鎖陽一時間抿著唇面色發寒地沉默了。

  他曾經設想過許多次關於秦艽為什麼當年會獨自來到東山故事中的真實原因,卻沒想到最後的原因兜兜轉轉居然會是這楊姬的身上。

  而眼見整個人陷入某種壓抑情緒之中的白髮青年眉頭臉色發白地垂著眸也不吭聲,自知自己眼下無論辯解再多,也根本挽回不了的楊姬這才滿含愧疚地撫著心口的血色的傷痕低低開口道,

  “……原本再過半輪月亮,當年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故事裏的秦龍君……就會獨自來到河水的上游,然後在機緣巧合下,看到被公雞先生……僥倖藏匿在樹叢後,又不甚掉落在湖水邊的楊花。”

  “他會帶著我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兒去附近的範村生活十二年,期間作為赤水的龍王……真正地留在這個被您創造出來的……故事裏,並一直等待著他心中想尋找的人。”

  “直到某天夜晚,山頂的範村下起了瓢潑大雨,頭頂的雷聲響徹之下,被老孩子和公雞郎追逐的您在掉落湖水的同時,再一次和正好著急找尋過來的秦龍君邂逅……可現在您既然已經回到了故事開始的地方,一旦您決定殺死十二年前,也就是今晚的公孫壽,那……那……您……”

  說到這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通紅通紅的楊姬莫名有點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知道下面的這些話其實對晉鎖陽真的……真的很殘忍。

  而臉色止不住泛著顯而易見的發冷,因為心底的某些無比透徹的猜測,而彷彿整個靈魂已經不在身上的晉鎖陽聞言只捏著自己來時彷彿才剛剛握著某只溫度冰涼的手的掌心,又閉上眼睛皺著眉一字一句地替楊姬將接下去的話繼續補充道,

  “……一旦,我今晚殺了公孫壽,並抓住逃跑的‘年’以解決這場災厄,那最開始受你篡改故事影響,才會偏離命運來到這裏的秦艽就不會再有機會出現在今晚的東山,更不會有可能遇見將來的我。”

  “……”

  “可如果……我今天不殺公孫壽,甚至令‘年’在天空中保持此刻的這種原狀,那今夜就是日後故事中的一切災難的開始,更甚至,另一頭十二年後的那個巨人村也會因此淪陷,所有人都將陷入一場噩夢之中,秦艽一個人留在那裏也同樣等不到我回去。”

  “……”

  “十二年後的東山需要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十二年前的東山則需要我把羅刹人在陸地上的時間拖到天亮,你剛剛的那些話……是這個意思嗎?”

  “……是……真的,很對不起……姓師,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就順著面頰落下一滴銀色的淚珠來的魚女夫人口氣中的歉意並不似虛假,她或許真的早就知道公雞郎會抓晉鎖陽來到這個時間。

  但因為不能冒著更大的風險違背故事開始的初衷,所以才不得已做出了這樣那樣的妥協。

  只是之後的後續發展或許和她自己心目中原本想像中的也有所偏差,這才使這場撲朔迷離的故事結局到此才真正地徹底真相大白。

  而心裏很明白,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而言,這樣事關他人命運和個人命運的抉擇都是無比殘忍和困難的。

  更何況,當年一手創造出東山這個故事的晉鎖陽本身又是那種正直善意和充滿強烈責任感的人。

  所以當下,長久以來承受著內心方方面面折磨的楊姬只表情煎熬地白著嘴唇聽著耳邊一步步朝這裏靠近,並帶起一陣濃重殺戮氣息的野獸揮翅聲,又不舍且傷心地望了眼懷中面容稚嫩單純的楊花顫抖了下嘴唇。

  “啊……媽……啊……媽……”

  這一聲媽媽,還坐在銀光閃閃的湖水之中的晉鎖陽和楊姬都同時聽見了。

  可就在難過地緊閉著眼睛的她掙扎著不知該如何和面前被她所累的晉鎖陽繼續說些什麼時,那打從剛剛起,就因為面臨兩難而表情一片空白的白髮青年卻是皺著眉忽然壓抑著語氣裏的焦躁和心煩開了口。

  而當他口中親自問出的那個問題,卻是一下子讓面前還抱著孩子的楊姬愣住了。

  “所以,楊姬,事已至此,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親眼看到……關於我這一世的故事結局究竟是什麼?”

  “……”

  “告訴我,一個字一句話都不要漏掉。”

  這一字一句死死皺著眉頭的晉鎖陽明顯都是克制著自己心頭幾乎要控制不住的糟糕情緒,他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氣去親口問了一個令他發自內心排斥和厭惡的問題。

  可是在面上臉色煞白的他還必須保持著自己一貫的那種所謂冷靜和耐心去等待著這個結局,而並沒有想到他忽然這麼問,片刻沉默的楊姬也在紅著眼睛沉默了片刻後,半晌才有些不忍心地輕輕開口道,

  “……我……我親眼看到了一段關於您將來的話。”

  “什麼話?”

  “……丟失記憶和時間回到現實世界的……晉鎖陽並沒有在回到繁華的都市,而是留在偏僻貧窮的東山縣做了一個很普通的凡人。”

  “……”

  “每天晚上,他也會做到一個同樣的夢,他夢到了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條龍,但除了他的夢,他這一生再也沒有見過什麼神奇的龍,因為那頂多不過是一個凡人虛幻的幻想而已。”

  “……”

  “他親手寫的的每一封信都再沒有寄到過他心中想要去到的地方,他的身體一天天的衰拜,老去,可即便是這樣,他都沒有再見過自己想找的人……有一天,老去的晉鎖陽終究是獨自一個人離開了人間,東山的郵局裏堆滿了落滿塵埃的信件,還有他給小孩子們講過的,關於年輕時候曾經在東山的湖水中見過一條龍的故事。”

  “……”

  “……可到頭來,他所等待的龍直到他死後,也沒有再在天邊出現過……原來……神龍……早在多年前消失于人世,人間也不再有關於他任何的傳說,而屬於晉鎖陽個人的命運和結局,也自此……終於到此為止了……”

  這一番話音落下,於慘澹發紅的月光下對坐著的晉鎖陽與楊姬之間一時間也有些靜默壓抑。

  除了懵懵懂懂躺在繈褓中的楊花閉著眼睛呀呀的夢話聲,周遭所有來自外界的模糊聲音卻都停滯了。

  而就在臉上帶著零星淚痕的楊姬欲言又止地望著低頭沉默的白髮青年,也不知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是。

  她就聽陷入某種自我折磨與痛苦的沉思中的晉鎖陽的手指如同痙攣般輕微地動了動,隨之才閉上邊緣有些發紅的眼睛冷冰冰開口道,

  “要是我沒記錯……你剛剛說過,在今晚之前,東山的人……其實一直都把龍當做一個並不存在,甚至是完全虛構的傳說對嗎?”

  “對……對……”

  “那等一會兒,麻煩你讓公雞郎和‘老孩子’先幫我把一部分羅刹人引開,你恢復原形抱著楊花往山頂遊吧,如果能盡力跑到範村附近,就請隱世的蚍蜉馬們在今夜暫時收留一下你們。”

  “……”

  “……我會想辦法在天亮前攔住那些海市人的,從你子孫魚的村子裏被搶走的‘年’不出意外現在就在那座和公孫壽融為一體的樓閣裏,我已經感覺到了‘年’的那種特殊的氣息了,我也一定……會去把公孫壽和‘年’都給想辦法抓住的。”

  “您……真的……這麼決定了?”

  “嗯……我是這個最初創造了這個故事的人,‘年’造成的罪孽也應該由我來一手了結,而且……在這世上本沒有人比我再清楚該怎麼抓住它了。”

  “可姓師……一旦‘年’消失,回去原來時間的‘門’就會關上……關於您自己的結局……該怎麼辦……您……您和秦龍君之間……又該怎麼辦呢?”

  “……”

  楊姬這下意識問出口的問題一時間令垂著眸的晉鎖陽沉默,但意外的他這一次卻沒有思考太久。

  也許是在朝著未知的前方拼命邁開雙腳前,他的心中就已然有了最明確卻也最固執不過的答案。

  所以當下握緊手中最後一張隱約寫著一個模糊姓氏的姓書和一個閃閃發光銀鐲子的白髮青年只緩緩皺著眉,又用平生最堅定不過的語氣含著滿嘴的血腥氣望著頭頂的兩輪紅色月亮一字一句地道,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在腦子裏牢牢記得一句話。”

  “忘掉根本,生又何歡。”

  “即便你曾經看到那個關於我的結局是真的,我也一定會去改變它,跨過那一道阻隔著生死的時間,回到等待著我的人身邊去。”

  “……他一直是個看起來驕傲自負,但內裏卻很敏感也很脆弱的人,難過的時候會一個人悄悄躲起來不開心不想告訴別人,也很少有人去瞭解他不堪又痛苦的過去,這樣一個人,天氣冷的時候我會擔心他受凍,下雨天的時候,我也會想要立刻趕到他身邊去看看他,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會想一直抱著他,不讓他離開半步……我希望時時刻刻能陪伴在他身邊,一年,兩年,十年,一直都我和他百年之後,因為我和他之間早已定下的諾言……”

  “也因為我真的……再也狠不下心拋下他一個人了。”

  ……

  “他還在等著我。”

  “所以在今夜結束之前,我一定會穿過天空中那道‘門’回去,無論生死,我都會一定回去找到他。”

  “我一定要這樣做,我也必須那麼做。”

  *

  周昌之木下,黑漆漆的夜色已被鮮血和屍骨味道所完全地籠罩著。

  關乎巨人村,或者說整個東山故事命運與結局的最後一個晝夜。

  烏雲密佈的巨人村山頂滿眼望去倒儘是一片陰沉沉的天空,遠遠地便給人一種無端恐怖扭曲之感。

  那些像是密密麻麻黑點一樣擁擠在空中的羅刹人在半輪月亮之前,還舉著手中的弩箭瘋狂地朝下試圖靠近。

  但因為在此之前,有個幾乎半個晚上都死守在空中的巨大身影和村子裏大多數人已經一次次拼死抵抗,所以周昌之木以上的半片血色的天空目前還是沒有完全失守的。

  神龍。

  昨夜在那些殘暴恐怖的羅刹人試圖闖入巨人村的時候,一條很大很大的龍就在月亮上出現了。

  夜晚的雲被染得通紅,就像是已經被那些慘叫著失去透露的羅刹人的鮮血已經一點點滲透進去一樣。

  正因為有了天空中那道堅不可摧的身影的守護和庇佑,整個巨人村才能撐過這半輪月亮的時間。

  這也讓所有還堅守在此地的大傢伙都有了絲信心,即便或多或少地臉上都受了點有點淒慘的傷,面上和口中最還是十分積極樂觀的。

  【……只要……龍君不走……姓師不回來……我們就一直守在這兒……等著打跑這些羅刹人……】

  【對……有龍君在……咱們就不走……咱們不怕……咱們要跟著龍君一起……】

  【是啊……龍君和姓師那麼厲害……一定會帶著咱們……一起最終……把羅刹人趕走的……】

  性情質樸笨拙的巨人們一時間紛紛用最簡單不過的語言清楚地表達著他們內心無法掩飾的感激和堅定。

  可與此同時,他們卻似乎並不清楚,哪怕再厲害,再強大的神明也抵不過這樣可怕漫長而無止境折磨。

  也會疲憊,也會受傷,也會流血。

  更何況是那一晝夜根本不停歇,彷彿惡鬼般……密集籠罩在眾人頭頂的東西與其說是怪物,更像是一種可怕命運的化身啊。

  這般想著,此刻慘白著臉,蜷著尾巴躲藏在巨人村的牛棚屋下窺視著外面的阿香也默默地看了眼夜色中那彷彿化作一頭即將吞噬大地的猛獸的紅色天空。

  在這之前,她其實剛剛才去看過另一邊的母狨,泥娃娃還有周平周丁他們。

  死守在這裏的大家今夜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除了‘小病’發作只能暫時無知無覺躺著的張長聲,其他人也都被她小心妥善地安置在了半山腰山魈的洞穴裏,不至於被天空中剩餘的羅刹人發現。

  “阿香……我剛剛好像……夢到……秦艽又要來……一起打我的屁股了……你快讓……舅舅來救我……”

  “……”

  “……我……好想舅舅……秦艽……哥哥……好想大家還和以前一樣住在一起啊……阿香……嗚嗚……”

  先前在大夥躲藏著黑漆漆的地底洞穴時,那個到現在還暈暈乎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張笨狗就是這麼迷迷糊糊地皺著眉躺在自己懷裏說夢話的。

  聽說一個人在夢中的所看到就是他心底所有真實的寫照。

  所以也許,舅舅和秦叔叔正是這個傢伙心中最牽掛最思念,也最不可割捨不下的存在吧。

  這個忽如其來的想法令清楚地聽到他剛剛究竟在說什麼,所以悄悄紅了眼眶的阿香心裏更難受了,最終也只能強行掩飾掉自己臉上快要裝不下去的表情就偷偷地跑了出來。

  此刻不遠處,零星可見半空中還有數量可怕的羅刹人警惕又小心地盤旋在天空中。

  也許再過一會兒,這一個晚上都節節敗退的它們就又要按耐不住呲著牙鋒利的爪牙朝下面的地面發起下一輪進攻了。

  而到那時包括巨人村的所有周氏子孫……也必須到了要被迫逃離山頂的村莊,以留下更多生存可能的時候了。

  見狀,臉色慘白的阿香一時間焦慮地咬了咬嘴唇,隨之手腳冰涼的她也不敢多耽誤時間就叼著嘴裏的草藥,就趕忙往一旁被她硬生生刨出來,還像是藏匿著什麼人的狐狸洞去了。

  而當她終於用前足艱難刨開狐狸洞旁的泥土,又叼著一把冬天裏的枯黃的草藥鑽進去。

  可一看見裏頭那彷彿很累很累地躺在黑漆漆的洞穴深處,但渾身上下的龍鱗已經血肉模糊,眼睛邊緣皮開肉綻,就連閃閃發光的龍角都被活生生撞壞了一個的神龍緩緩睜開一雙被鮮血染得濕漉漉的灰色眸子看向自己,目睹著他血淋淋的背脊的阿香的嗓子裏還是瞬間像是被什麼發苦東西哽住了一樣。

  “更多的羅刹人……開始靠近這裏了?”

  “……”

  “難怪……天好像黑的都快……看不見了月亮……”

  “……”

  “……他人回來了嗎?”

  “……”

  “都已經那麼久了……你說,那個吃草長大的傢伙……現在到底……還在哪兒磨磨蹭蹭什麼。”

  這麼有氣無力,滿身傷痕的嘶啞著聲音面朝上抱怨著,化作原形渾身劇痛地趴伏在小小的洞穴邊緣,同時吃力地伸出手試圖觸碰那輪月光的秦艽從口氣上聽上去卻不像是在真的責怪那和他說好了,卻遲遲未歸的人什麼。

  反而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或是心頭掩不住的在意關切和擔憂。

  而一聽到他又開始這麼陰陽怪氣地說著這些話,以前聽到這種話,總喜歡和秦艽故意拌嘴的阿香卻只是埋著頭邊哭邊不敢出聲。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為眼前這個傢伙難過什麼。

  但親眼看到明明那麼厲害,那麼強大,那麼為大家著想的秦艽為了死守在這兒保護大家,亦或是和那糟糕惡劣的命運對抗而傷成這樣。

  她的心底還是一抽抽地痛的厲害,簡直酸澀傷心的很。

  而一想起幾天前在村外那片被狂風一次次衝擊的雪鬆子林裏,附近山魈,野人,還有無數的走獸忽然都被一陣奇異的龍嘯聲警告過後,又集體惶恐地離開了這裏,阿香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止不住地掉了。

  關於那陣奇怪的,卻愣是把半個山頭的活物都活生生威懾跑了的龍嘯,當時神神秘秘地獨自一個人離開,還說要去找那位晉姓師回合的秦艽臨走前也沒有給阿香一個具體而明確的交代。

  但看秦艽當時頭也不回就直接抬腳離去的身影,總是有些看不透這個人有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的阿香又莫名地有點不敢去阻止他。

  那時候的她心裏隱約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但是不知為何,莫名有點緊張的阿香又不太敢確定。

  畢竟,如果秦艽真的是自己過往聽父親曾親口提到過的那個冷血傲慢的人,那在這世上或許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現在去巨人村找那個晉姓師是一件多危險的事了。

  可是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堅持要去巨人村找人,這就說明可能在那時候堅持離開的秦艽眼裏,那些外在的重重危險或許本身都是不及那個晉姓師的安危來的重要的。

  這麼想著,其實有時候腦子也不是那麼笨的小狐女娘娘也只能留在這兒和母狨他們一起守著昏迷不醒的張長聲。

  可誰知道,當她再次見到秦艽時,她心裏的那個猜測居然真的成了真。

  原來他真的竟然就是那個曾幾何時,一遍遍被自己放在嘴上當做吹噓資本的……龍。

  原來……龍的心和血真的……不是冷的。

  是熱的。

  還很燙,很燙。

  比世界上的很多人很多事……都要溫暖,可靠,就像雪山頂上最乾淨最耀眼的朝陽一樣,堅定,明亮,映照的他整個人都開始閃閃發光。

  “晉……晉姓師……他現在一定很忙,但很快他就能回來了……他一定能回來的……然後和我們一起……打跑外面那些羅刹人的!”

  “……”

  “所以你……你趕緊給我……別動,好好敷掉這些草藥!再讓我把你那個……龍角都包起來……你以前那麼臭屁……現在都不在乎自己以後會不會變的很難看了嗎?不許給我胡思亂想……聽見了沒有!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厲害……你惹急了我……我才不管……才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龍……我才不怕你……嗚……還有,覺得疼要實話實說!聽見了沒有!不許撒謊忍著!”

  一邊故作生氣地使勁吸著鼻子啜泣著,一邊還是顯得氣勢洶洶地大聲教訓著面前這個明明都一把年紀了,還彷彿很讓人放心不下的討厭傢伙。

  阿香的話令方才剛剛躺在這兒,一度陷入某種疲憊疼痛的困倦之中的秦艽努力又睜開了一些充斥著血絲的眼睛。

  等注意到灰撲撲的耳朵向下耷拉著的阿香在給自己敷草藥的同時,還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自己。

  這一向性格惡劣又討厭,以前還總是以戲弄人為樂的古怪男人才歪著頭看了眼她,又彷彿在自言自語般故意扯了扯慘白的嘴角來了一句,

  “……好痛。”

  “……”

  “我其實……最怕痛了……我還像你和長聲……這麼大的時候,只要稍微有一點點撐不下去的傷心難過,就能讓我很一個人丟臉地哭很久。”

  “……”

  “……但是後來,我就再也不哭了。”

  “……”

  “因為哭了,其實也不會任何實質性用處,眼淚和哀求並不會讓那些……狠心丟掉我的人都回來。”

  這些一聽就是腦子迷糊了才說出的話令阿香不敢接,但她嗚咽著咬牙的零碎哭聲還是一點點地從牙齒縫裏洩露了出來。

  而兩邊嗡嗡作響的耳朵裏其實已經聽不到太過清晰的聲音了,依舊望著外頭那輪紅色月亮的龍角男人沉默了片刻還是拖長調子有氣無力地開口道,

  “不過……我有告訴過你嗎……很久以前,我曾經從一個苗山老婦人那裏交換過一件東西。”

  “……好像……沒,沒有……”

  這個有些突兀的話題來的似乎有些突然,所以一時間鼻子紅通通盯著他的阿香也在仔細想了想之後搖了搖頭,而表情疲憊的秦艽見狀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隨後才仰著頭盯著月亮上的黑色窟窿一邊回憶一邊開口道,

  “那其實……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那個苗山上的老婦人……說她親眼看到了我將來註定的命運,所以當時的我……就把自己的頭髮絞下來給了她,然後親口問出了關於我今後命運的第四個預言,究竟是什麼……”

  “……”

  “當時的她……對我說了一番話……並告訴我多年後,我自己就會知道第四個預言是什麼,可那時候的我卻沒有完全聽懂,甚至還一直以為……發生在我身上的預言還沒有兌現,可就在這幾天和你還有狨從小人縣來的路上,我卻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那個老婦人當初的話了。”

  “你……明白了……什麼?那個苗山上的老婦人又對你……說了什麼?”

  “她對我說……多年前,她的祖先……曾經親口告訴她,這世間有一顆從神明的衣袖掉落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珠子,但凡人的眼睛是……看不見它其實在白天黑夜間肆意奔跑的。”

  “這顆在世人眼中根本一動不動……的珠子的軌跡就是今天和明天之間時間的流動軌跡,你只要去仔細聽,便能聽到……它從我們這些凡人的頭頂……匆匆而過的腳步聲。”

  “有一天,這顆始終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珠子會忽然開始在你的眼前動起來,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因為……困倦和疲憊而輕易睡著,只要飛快站起來……跟著它的腳步一直不停地往前跑,你就能親眼看到一道凡人所看不見的特殊界限,而那就是……晝與夜,光與暗,也是你與你命中之人這一生所面臨的或許最相近……卻也最遙遠的距離。”

  “那一步一旦錯過,你們就註定此生都無法再見到彼此,甚至會完全遺忘關於你們彼此的過去,淪為陌生人。”

  “從此他的今天……便是你的昨天,今天與明天……無法產生交集,正如同……白天與黑夜,是兩條不相干的路,既不會……再次通向彼此……又不可能產生多餘的期盼。”

  “可只要那一步……最終勇敢地踏過去了,你們就能一生相守……從此這世間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分開你們,甚至從此都互為命運,不再分離。”

  說到這兒嗓子裏有點覺得累又停下來的秦艽像是有所感悟,他渾濁泛灰的眼睛裏曾經只能看到人間滿眼的仇恨,嫉妒,還有無盡的苦悶和絕望。

  但這漫長而孤獨的旅途近過那麼長久的時間一路走到這兒,他卻像是終於看到了自己長久以來所一直堅持的那顆發光的珠子就在眼前一般自顧自地盯著遠處的光亮,又忽然嘶啞著聲音開口道,

  “阿香。”

  “……怎,怎麼了……”

  忽然被叫了一下名字所以趕緊瞪大了邊緣濕噠噠的大眼睛,聽著他剛剛說的那些故事,莫名有些有些入神的阿香這反應令秦艽不免有些沉默之餘。

  許久,面容疲憊卻也平靜的他才俯下身用發光的冰涼手指尖摸了摸這為他傷心難過到哭成這樣的女孩子隱約發光的發頂,並逆著月亮眯了眯明亮溫暖的眼睛,這才難得像個真正的長輩一樣壓低著聲音一字一句開口道,

  “很久以前,我曾經……告訴過張長聲,不能因為他曾經被惡人所害做過幾天狗,就忘了骨氣,忘卻了做人的尊嚴。”

  “他是個很孤獨的孩子,和你一樣,一直以來……他也有著自己無法告訴別人的恐懼,那些來自于他父母親人……一一死去孤單和恐懼從沒有任何人能幫他,也許只有他心裏真正在意的人……才能替他解開心結。”

  “今晚到此,我必須留在這裏……一直保護我的命運,可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大家都還繼續留在這裏,對你們其他人來說卻是……太過為難了……而你大概也明白,你心裏……一直以來想要保護的命運,接下來就需要自己來為他想辦法了。”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能替你辦到……只有你自己的勇敢和堅持……才能想到辦法解決眼前的難關。”

  “希望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可以好好聽你和那個臭小子……一起叫我和鎖陽一聲秦叔叔和舅舅,也希望……在你當年出生那天,我送給你父親,還有你的這輛雷車能早日派上它真正的用場。”

  ……

  “所以……趁天亮之前羅刹人還沒進入村子裏,用雷車領著大家……趕快離開吧,畢竟……眼下天空上的那道‘門’只能由我親自來守……我會守到……天徹底亮起來,有個人從我身後出來的那一刻的。”

  “……別哭了,我和他……這次都不會認輸的,相信我……也相信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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