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秦
秦艽與泥娃娃接下來的對話聲最終還是隨著山石後越發轟鳴的溪水,化作淅淅瀝瀝的細雨彌漫在霧氣繚繞的山中。
頭頂越下越大的雨水在後半夜蔓延到山頂的巨人村後,也陸續透過牛棚頂上那雜亂覆蓋著的木板和茅草,滴落到了裏頭那正借著牆外頭的光,隱約翻看著什麼東西的青年頭上和他膝蓋上那本隱約有點發潮的筆記上。
視線所及,這每一頁幾乎都被它的主人翻的皺巴巴的筆記本上,一眼望過去倒是勾勒著不少表面發光,古樸神秘的古代人像和山精畫像。
畫中生靈或頭生牛角牛耳,或身下有六足魚鱗,旁邊還有標注著此物古老姓名和姓氏來源的浮動小紅字,一時間倒看著讓人有些驚歎不已。
更令人感到由衷不可思議的是,每當這一語不發的青年往前試圖翻閱時,就會有一個個發光的姓氏字體,像半透明的蜉蝣蟲子一般緩緩爬過書的冊頁自動往後面遊動,待那一個個姓氏的光芒完全消失後,才最終隱匿在這集齊了世間奇特生靈的筆記本深處。
而到此,這大半夜呆在這封閉的牛圈裏也不睡覺,還有心思擺弄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的青年究竟是誰也有些一目了然了。
畢竟,在當今世上能被稱為這古老姓書的實際擁有者,也就只有昨夜用調包的方法,才讓自己和陳家祥換了個身份,從而留在巨人村繼續尋找真相的晉鎖陽晉姓師一個人了。
只不過相比起今天早上因為代替他被巨人們趕出村子,就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侮辱,之後還發瘋咒駡了他半天的某個姓陳的爛人。
如今頂著這張本屬於陳家祥的臉,還必須得呆在這種又髒又臭的牛圈裏過夜的晉姓師倒是沒那個心情去和他計較那些沒玩沒了個人恩怨了。
因為事實上在今晚正式入夜前,身處於牛圈之中的他就已經盡可能地在附近想辦法挖了不少凍僵了的蚯蚓,又在之後將這些蚯蚓裝在自己臨時做的那些簡易傳聲鬼裏,都一股腦地朝著這看上去並沒有因為外人的離去,而產生太過變化的古老村莊中播撒了出去。
而這些爬進土裏就能再次復蘇,平時根本也不會引人注意的傳聲鬼聽筒一旦順著巨人村下方的泥土爬滿整個村子。
說不定就能在今晚的任何一個有可能的時間段中,替他一次性打探出那個老巨人周頂天和這巨人村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和真相來。
這般想著,如今渾身上下都顯得邋裏邋遢,頭上被雨水打濕所以露出零星白色的頭髮的晉鎖陽也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頭頂的那個不斷往下滴水的牛圈破洞。
待確定大多數人已經睡下的村子終於不會再有人注意到自己這裏了,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的他這才扶著牆往旁邊更乾燥的地方挪了一點,又跪下來稍微拖開了一點牆角邊那個表面一口未動的牛食槽。
而在那之後果斷地從牛食槽後,取出了自己藏在這兒備用的另外一副備用的傳聲鬼,面對著眼前的牛圈圍牆坐下的晉鎖陽先是快速找了個地方開始監視村子裏的一舉一動,又在幾聲嘈雜不堪的雜訊後,就這麼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來自巨人村內部四面八方傳來的細微聲音。
【啊嗚……啊嗚……啊……啊嗚……】
【昂……昂昂……昂……】
【唧……唧唧……唧唧……】
村子裏那些患上老病的病人的痛苦嗚咽聲,周平娘親家灶台裏的熱鍋煮沸聲,附近牛圈裏養的那些黃牛的胃部咀嚼聲,還有各種牆裏面躲著的打更小蟲子的鳴叫聲一時間此起彼伏。
即便將傳聲鬼仔細湊到耳朵邊上的晉鎖陽當下皺著眉耐心地聽了許久,可是短時間內似乎好像還是沒有什麼明顯的線索顯露出來。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這種晉鎖陽專心等著周頂天今晚是否會再次露出馬腳的時候,他居然還很碰巧地在這些雜亂不堪的奇怪動靜中隱約聽到了一段和他本人似乎有關的對話。
只不過再等晉鎖陽仔細一聽清楚這與自己僅僅幾牆之隔的那段對話內容,本來臉上就沒什麼太多表情的白髮青年頓時就臉色更冷了一些。
【哎……徐小姐……你就聽我一句勸吧……現在這種情況,只有您出馬才能救大家了啊……你看啊,大少和那些妖怪們的關係都相處的那麼好……只要您稍微忍一忍再去哄好了大少……那咱們大家就都能逃出去了嘛……】
【……】
【而且你也知道……大少這人啊……看著腦子聰明,其實啊,一直以來都是,那副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的樣子……對女人呢……更是一竅不通……可男人嘛,尤其是年輕男人,但凡有個美麗,高貴,先前從來都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女人忽然改變心意對他主動示好……受慣了他人白眼的冷遇的他又怎麼可能還會拒絕呢……到時候咱們從他嘴裏套到了回去的辦法……不就能回原來的世界去了嗎?】
【可……可家祥知道了會生氣的,而且,而且我根本不喜歡……那個晉鎖陽嗚嗚……他根本和那些妖怪是一夥的……萬一……萬一到時候他硬是逼我和他……那,那我該怎麼辦……嗚嗚……】
【這,這具體就要看您的本事了啊……咱們也不用您犧牲這麼大,只要把大少哄好就好了……而且您現在也別去想家祥少爺是怎麼想的了……您其實也看到這些天他被關在那邊牛圈的那副餓的皮包骨的樣子了……咱們大家如今都是自身難保啊,不想辦法逃出去那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可……可……可我怎麼先前還聽家樂對我說……晉鎖陽這次好像根本不想和我們一起走……還說什麼想要為了什麼他喜歡的人…一直留在這兒的話呀?】
【哎,這種假的不能再假的話啊,估計就只有能騙騙家樂少爺了,你看看這裏這窮山惡水,還到處都是妖魔鬼怪的,哪里會比得上咱們原先的家好啊……大少他啊,也就是現在發脾氣說說氣話而已……而且到時候不還有您親自出馬嗎……什麼為了喜歡的人留在這兒啊,那個人哪有您的魅力大啊,不過是這窮鄉僻壤裏的一隻醜陋不堪的妖魔而已……也就只有大少這種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世面的傻子……才會這麼饑不擇食了……】
大概是因為這些天一直被關在牛圈裏,所以也沒辦法很好地正面接觸到外界資訊的緣故。
大半夜不好好睡覺,還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的徐文慧和秘書貌似都不太清楚,他們口中所謂和妖怪們處的好,還又傻又好騙的傻子‘大少’今天一大早就已經被巨人們集體趕出去了。
不過作為此刻在這兒聽著他們計畫到底該如何去勾引和拐騙的倒楣蛋本人,對他們自作多情的想法,壓根不想發表什麼意見的晉鎖陽倒是有那麼一瞬間,忽然很想知道陳家祥這會兒人要是沒被自己強行調包走,繼續待在這裏親耳聽到這番完全在自說自話的可笑對話時具體會是個反應。
而僅僅只在腦子裏思考了一下那個畫面一秒,晉鎖陽自己就立刻拋棄了這種除了能報復一下自己不喜歡的人,根本不存在任何實際意義的想法。
並不想知道這兩個彷彿得了臆想症的人具體打算幹什麼的事,也沒心情去親自打破他們亂七八糟幻想的他只將手頭這一段傳聲鬼的線頭一次性掐斷。
又在低頭思索了一下之後,乾脆從一旁那堆被他用姓書封印著的惡臭乾草裏,隨便扒拉了幾隻屬於陳家祥身上一部分的‘小東西’出來,就這麼順著一旁的牆根朝離自己只有一牆之隔的那兩個人送了過去。
等做完這件事之後,繼續一個人在這邊呆著的晉鎖陽這才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一邊繼續忙活著自己先前沒做完的正經事,一邊順帶著留意了會兒牆那邊傳來的動靜。
而果不其然,伴著那幾隻體型相當可觀的‘小東西’的深夜到來,另一個牛圈內先是怪異地安靜了幾秒,隨之伴著一陣在大半夜並不顯眼,卻也是十分淒厲的呼救,秘書和徐文慧那努力壓抑著的慘叫和呼救聲才斷斷續續地傳來。
【秘……書!!牛蝨子!!地上比西瓜還大的牛蝨子!!!它們怎麼還統統長著家祥的臉……啊啊啊!!!救命!!好噁心啊!!這都是從哪兒爬出來的!!!家祥……家祥……你別過來……我一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的……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嗚嗚!!!】
【對……對啊!!家祥少爺!!我錯了!!我再也不瞎出主意了!!您放過我您放過我好不好!!啊啊!!!】
從之前多少天都沒洗澡的陳家祥身上,腳上和頭髮上密集地長出來,又被留在牛圈裏的這些巨型牛蝨子顯然把徐文慧和秘書都給嚇的不輕。
畢竟他們可不知道陳家祥這會兒人根本已經不在村子裏了,而今晚呆在他們隔壁的聽著他們說話的正好就是他們口中議論的晉鎖陽。
而放在以前即便親耳聽到這種話,也未必會主動做出今晚這種故意嚇唬他們的舉動。
可或許是秘書他們剛剛不僅對他,也連帶著對秦艽評頭論足的行為實在讓晉鎖陽內心反感的不行,所以想了想,八輩子都沒這麼愛和人計較過的晉姓師還是冷著臉從自己的私人角度,決定讓他們今晚能夠徹底安靜一點,也別再給自己隨便做出什麼多餘的事來。
因為這個小插曲,這一晚到後來,明顯被嚇壞了的秘書和徐文慧都在沒有再敢大半夜地隨便吱聲過。
耳朵得到徹底清淨的晉鎖陽隨後借著手頭傳聲鬼又仔細打聽了會兒村子裏裏外外的動靜,可除了一開始秘書和徐文慧之間的那段根本沒什麼用的廢話,之後無論是先前據說早早睡下,卻莫名其妙亮了一晚上燈不知道在做什麼的周頂天,還是其他屬於巨人村的土地上都沒有任何可疑的線索顯露出來。
而懷著這樣的疑慮和不解不自覺地就躺在牛圈裏靜靜地思索了一晚上,到後半夜,躺在牛圈裏,臉上也難免彌漫開些許睡意的晉鎖陽卻是忽然聽到了周平母親點上燈,又小心地合上自家的門緩步往村子裏另一戶人家走的腳步聲。
這個異常的發現讓原本閉著眼睛的晉鎖陽一下子睜開了淡色的雙眼,隨之也趕緊側過頭皺眉仔細地聽了聽周平的母親的腳步聲具體是往哪里去的。
而令他完全沒想到的是,半天這先前和他接觸過好多天,周平也隱約透露過算是村子裏唯一掌握了一點基礎醫學常識的女性老巨人先是舉止謹慎地推開一戶她所熟悉的院子門,又在坐下用燒好的熱水稍微忙活了會兒後,才隱約對面前的什麼人歎了口氣喃喃開口道,
【哎……又是大半夜忽然……變成這樣……其實,您之前又何必要……要將那姓師趕走呢,村子裏眼下病的最重的也最辛苦……就是……就是……您了,周平……那幫孩子們搭在村子外面圍欄似乎快撐不下去了……一旦黑水衝垮圍欄……這回大夥就躲不過去了……】
【……】
這話一出,即便之前心中已經對村子裏和周頂天的一切有所懷疑的晉鎖陽也不免神情頓了一下。
隨後意識到此刻和周平母親正在說話的究竟是誰他也只是皺了皺眉卻沒有吭聲,而並不知曉晉鎖陽這會兒就在不遠處的牛圈聽著他們的對話,周平母親無奈地沉默了會兒才繼續遲緩地一字一頓開口道,
【要是那年輕的……姓師還在,或許還有……什麼辦法……畢竟……看他先前的樣子……明顯是真有辦法能解決這一切的……而且您明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那些羅刹人……就快來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呢……如今憑我這些皮毛上的東西……根本無法緩解您的……身體的痛苦啊……】
【……你……你不用說了,那個姓師……眼下根本不該……留在這兒……如果讓他留在這兒……知道更多……對他,對我們都不是好事,加固山頂圍欄防止黑水沖進村子裏的事情……明天一早我會再帶些孩子們去親自……去看看……想辦法解決的,至於羅刹人……絕對不要告訴給村子裏的……其他人……】
【可……可……您的身上……還沒好啊……黑水的源頭那裏又……那麼危險……萬一……】
【放心……我雖然老了但還走得動……但你不要告訴……村子裏的任何人……就保持現在這樣,聽見了……沒有……】
【好,好吧……哎……】
周平娘親這欲言又止的說話物件到此為止顯然一目了然了,然而這夜深人靜下發生在村子之間的隱秘對話光是聽著就有點讓人不自覺有點壓抑和奇怪。
畢竟在此之前,晉鎖陽包括巨人村的其他人可能都不知道周頂天其實一直以來也患著老病,而且很有可能還是整個村子患病最嚴重的人。
可這個之前還試圖用各種惡劣的辦法強行趕走晉鎖陽的老巨人從始至終非但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這點,甚至一直以來都保持著一種沉默的態度隱瞞了自己的病情。
而被這番話弄得陷入某種思考的晉鎖陽接下來又試圖聽了會兒周頂天和周平母親之間的對話,卻再也沒有獲得更進一步的有價值線索。
因為沒過一會兒,看樣子只是獨自過來臨時看看周頂天病情的周平母親就腳步緩慢的無奈離開了,而年邁又疲憊的周頂天也這麼一個人奇怪地繼續呆了會兒後也起身去休息了。
只是臨睡前,伴著周頂天家後院的兩頭黃牛懶洋洋打呵欠的聲音,本也打算趁著天亮前躺下來休息的晉鎖陽卻是忽然透過牛圈聽到這兩頭牛用自己獨特的語言像是完全無意地隨便交談了兩句,而那黃牛之間的對話內容卻是讓他一時間表情更為複雜奇怪了起來。
【話說,昨天大半夜地我好像還聽到老村長一個人嘴裏在唱一首歌。】
【什麼歌?】
【這我哪知道。】
【那歌裏都唱了些什麼?】
那好奇出聲詢問的黃牛顯然將一旁偷聽這的晉鎖陽心中的某些問題也問出了口,而彷彿賣關子一般地沉默了一下,那打頭先開口說起這件怪事的另一頭黃牛先是嚼了嚼嘴裏的草根,又學著周頂天前一夜一個人嘴裏哼唱的歌聲如此開口道,
【十二年前,月亮摔下山崖,】
【滿山因此開滿婆娑之花】
【仰阿莎問爸爸】
【願不願意用水源換回時間和她】
【爸爸答,只要能救活她,】
【月亮要活了,水源要幹了,婆娑花即將枯萎了】
【爸爸,爸爸,殺了我吧。】
伴著這首從黃牛嘴裏唱出來,內容還尤為神秘古怪的歌謠,這一夜一直到天空中的雨水停了又露出些許的魚肚白,靜靜躺在牛圈裏的晉鎖陽的思緒都有點止不住地起起伏伏。
他彷彿從自己眼前一直以來的諸多迷霧中忽然抓到了一個奇怪的點,只待徹底將它抽絲剝繭,就可以將一切真相都大白於心中。
然而在此之前,他還需要去親自驗證一些自己內心的猜測,才可以驗證這些線索的真實性。
偏偏這一晚的時間過得飛快,沒等青年皺著眉合上眼稍微平復自己的心情,並思索和整理出一個更為穩妥的辦法,清晨固定會在這個點起床來牛圈邊喂牛的巨人那敲桶聲音就在他耳邊刺耳地響來。
而照顧到自己目前還在假冒陳家祥的關係,所以即便根本不會吃這些巨人們親自煮好的牛飼料,賣力地出演一頭饑腸轆轆的牛的晉姓師還是一本正經地走到自己的牛圈旁,又表現出一副認真等開飯的樣子默默蹲在欄杆邊,就癱著臉學著身邊那些牛的樣子慢吞吞地敲了敲自己的牛食槽。
可他這和老和尚敲木魚般的一敲,卻是引起了他左對面的那位剛好也是大清早起來等著開飯的仁兄的注意。
而等本還在一臉犯困地想著陳家祥今天怎麼忽然不發瘋的陳家樂狐疑地一抬起頭來,他就這麼突兀地對上了,對面牛圈裏那一張他化成灰也能認出來究竟是誰的臉來。
“……怎!!怎麼是你在這兒啊!!陳家祥他……他他他人呢!!”
一瞬間嚇的舌頭都差點打結了,陳家樂那一臉活見鬼的驚恐表情也讓對面正和他四目相對著的晉鎖陽也皺著眉沉默了一下。
而再一想起他之前彷彿有把自己和秦艽的事情隨便告訴給秘書他們過的不良記錄,一貫是個為人可靠的君子,但有時候還是會有點小記仇的晉姓師想了想還是乾脆冷下臉,就開始大清早編鬼故事嚇唬人道,
“巨人們昨天晚上忽然說想吃牛肉火鍋,所以就把他牽出去帶走了。”
“……”
“他是後半夜被牽走的,你當時還在睡覺,不然他應該還可以和你最後說點話。”
陳家樂:“……”
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差點把這傢伙嘴裏的話當成了真的,嚇得臉都綠了的陳家樂嘴皮子打顫地跌坐在地上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額頭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泛起了冷汗。
但轉念一想,陳家祥昨天半夜要是真讓巨人們給直接拖走燉了,以晉鎖陽的為人怎麼也不可能在這兒坐視不管,內心鬆了口氣同時,卻是隱約猜到什麼的陳家樂先是有氣無力地瞪了眼對面那個自從來了這破地方,就也有點變異了的晉姓師一眼,又有點夾雜著氣憤地壓低聲音開口道,
“……晉鎖陽……你能不能別和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你這次到底又想幹嘛?”
“……”
“喂……你不會還在記我之前說你這次不跟我們走,以後一定會後悔的仇吧……我以為你這次回去仔細想過之後,應該能想明白這個問題啊……”
“……”
“反正……反正我還是我最開始的那句話啊……你和那個人啊根本就不可能天長地久……無論是時間,地點還是人,你們倆的這場相遇從最開始就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你和他之間的距離,本身就不是說走幾步就可以解決的啊,這可是兩個不可逾越的時間啊,你上學的時候也看到過這些吧?這世上最難以追上的就是時間了……就好像你一輩子都在十四號,而他永遠都在十五號一樣,這本身是兩個不斷在前進的時間,就像昨天和今天永遠不能相遇,你們永遠都無法真正的觸碰到彼——哎喲!!你忽然砸我幹嘛!!晉鎖陽!”
嘴裏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面再次冷下臉來的晉姓師用髒兮兮的牛食槽忽然攻擊了,陳家樂匆忙間朝旁邊躲了一下頓時心裏憋了好多天的火氣也有點上來了。
偏偏就在兩人眼看著又要隔著牛圈再次發生爭執間,村子上方的周昌之木上方卻是傳來了一聲恐怖轟鳴般的巨響。
而伴著一陣地面上的地動山搖和大量水流衝垮邊緣湧入村子裏的驚悚動靜,整個人面面相覷地呆住的陳家樂只和對面同樣皺著眉的晉鎖陽一起朝兩人頭頂那驟然變得渾濁的黑色窟窿看去,隨之因為惡臭恐怖的黑雨落下,村子裏那些巨人們的呼救也陸陸續續地傳了過來。
“救……救命!救命啊……大家快躲回家裏去……山頂的圍欄斷了……黑水從天上沖進村子裏了……嗚嗚……”
“天……天呐……我家周方……我家周方……一大早就跟著老村長……他們上山修圍欄去了啊……”
“還有我家……周平啊!周平……周平……也一起去了……這該怎麼辦嗚嗚……黑水都衝破欄杆湧進村子裏的來了……可我家周平還在山上了啊……你們誰看見他了嘛……嗚嗚……”
這最後一句彷彿是周平母親口中傳來的呼救一下子令晉鎖陽臉色忽然就沉了下來,緊接著還沒等對面完全瞎懵了陳家樂反應過來,對面那排巨大的牛圈欄杆就被有個傢伙一腳就給用力地踢了開來。
而接下來只目瞪口呆地看著臉色發冷的晉鎖陽頂著這幅搓不拉幾的造型就要越過眼前的牛欄杆冒著頭頂不斷落下的黑水硬是要往村外去,一瞬間明白這傢伙究竟要去幹什麼的陳家樂只一臉氣急敗壞地抓狂地大喊了一句道,
“晉鎖陽!!你是不是瘋了!外頭的黑雨下成這樣……你是不是想玩命嘛?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是人!那些巨人的事根本就和你沒任何關係啊!!你到底有什麼理由飛要去救他們!!你醒醒好不好!這裏的所有事情和你根本就沒關係啊!喂!!喂!!晉鎖陽!!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陳家樂這喊到最後幾乎都有點破音的聲音,到底沒能阻止晉鎖陽義無反顧就趁著騷亂往山頂的周昌之木和黑色窟窿趕的舉動。
事實上在聽到剛剛周平的母親絕望地大哭起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經先一步越過自己的理想行動了起來。
而快步跑出來迎著頭頂那不斷下落的黑雨,又一步步在一片混亂嘈雜的村子裏感受著那個黑色的窟窿一步步變大並朝著巨人村吞噬的恐怖壓力,試圖冒雨往山上趕的晉鎖陽先是從牛圈旁找了捆栓牛用的粗麻繩出來,又在渾身濕透地皺著眉扔出一張夾在手指中的姓書後,這才眼看著著那張發光的姓書在半空中迅速膨脹變大,並像一道天然屏障一般擋在了風雨飄搖的周昌之木頂端後,才重新試圖靠近山頂那破損的圍欄邊緣。
可即便是這樣,頭頂那可怕的黑色窟窿還是不斷地像是一張猙獰的怪物巨口一般發狂地攻擊著那張本身無比脆弱的姓書,並打算乾脆吞噬乾淨這個完全暴露在雨水中的巨人村落。
而偏偏就在這時,已經冷著臉一步步抓著樹幹攀上那棵周昌之木的晉鎖陽卻是渾然遠遠地望見了在那霧濛濛的黑水邊緣,彷彿依稀漂浮著周平身上時常背著的那個竹筐子。
而一瞬間死死抓住手邊的另一節樹幹,又將手上反扣住樹幹的栓牛繩就朝那筐子的位置扔了出去,猛然間套住水底下那眼看著就要被吸入那個黑色窟窿裏的那只巨大的腳的時候,晉鎖陽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然而巨人的身軀實在太過龐大,即便臉色發冷,渾身濕透的晉鎖陽使勁地套住了昏迷中的周平的一隻腳。
可是天空中被黑水捲進去導致渾身沒有一絲氣力的周平還是眼看著就要被黑水完全淹沒了,甚至連一直死死地抓住他,同時控制著天空中那張發光的姓書的晉鎖陽似乎都要下一秒就被直接捲進去了。
恰恰也就在這時,那個黑色窟窿的深處卻是忽然又湧出了一陣可怖的彷彿野獸般肆虐的黑水,瞬間被衝垮了腳下的樹幹的晉鎖陽就這樣也跟著不甚被捲進了村子下方咆哮洶湧的黑水之中。
可就在他面色一冷,又在整個人跌落黑水的最後一刻伸手拼死抓住眼前的最後一節樹幹殘餘時,頭頂烏雲密佈的上方卻是彷彿有一陣雷鳴伴著某種熟悉又陌生的龍嘯聲傳來。
【閃電,驚雷,狂風,一瞬間照亮睜開的白色眼眸。】
【空氣中,蝴蝶翅膀上的藍色眼睛,黃綠色的枯葉,飛鳥尾巴上的灰色絨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裏一一劃過。】
【霎時間,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滿眼所能看見的山林和天空間到處閃爍著迷離如螢火的光。】
【山的深處有許多老嫗在如蟬鳴般尖著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謠,動聽而憂愁。】
而當下面容一怔,又在回憶起什麼並失去重心往後仰倒的過程中難掩驚訝地抬頭朝眼前迸發出金光的雲中看去。
彷彿在之前的某一個性命攸關的夜晚,也曾經親眼目睹過這神奇一幕的白髮青年一時間竟完全地失去了正常言語,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遠處地雲中有一條長相隱約有些熟悉,通體鱗片發著青金色,額頭長著古老龍角的高貴生靈就這麼飛快地向著自己的方向飛來。
而清晰感受著四周圍湧入自己鼻腔的黑水彷彿在一瞬間集體朝著一個方向忽然凝結了,隨之輕輕地握住在水下皺著眉的晉鎖陽的掌心就是那樣一隻……
——溫度熟悉而冰冷,蒼白消瘦的手腕上還帶著一隻閃閃發光銀鐲子的男人的手。
“晉姓師……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