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一章略使小計
天下間,已沒有幾人能夠接下勾禍的全力一擊。所幸勾禍的目的不是殺姒伊,而只是要得到龍靈圖。在沒有得到龍靈圖之前,他還不願讓姒伊就此死去,所以出手時仍難免留了一點餘地。饒是如此,其攻擊力之強,也已駭人聽聞。
一掌拍出,駭然擊空,明明已擊中了對方的劍,卻是一片虛無。勾禍一怔,有絕對無法相信的感覺。
“對方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在靈巧及判斷力上都要大打折扣,沒想到我第一擊竟然落空了!”勾禍心頭之震愕不難想像。
心頭雖然在飛速轉念,但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已連出數十掌,浩然真力由掌而出,形成了強大至難以想像的氣場,有如銅牆鐵壁,牢不可破。
能讓勾禍剛一出手就易攻為守的,又有幾人?但姒伊卻偏偏做到了。勾禍的攻擊落空,使他意識到對方的內力或許不強,但在招式上卻極可能有獨到之處,自己一擊落空之時,便是對方最好的反攻機會。能不可思議地避過自己勢在必得一擊的人,勾禍不敢小覷!只要熟悉了姒伊的招式,他就可以穩操勝券了。
在勾禍心目中,還從來沒有把姒伊當做值得他認真對待的對手。他的對手是不二法門元尊那樣在武界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姒伊在此之前還默默無聞,甚至更多地被視做一個行商女子,而不是武道中人。正因為未將姒伊視為重要對手,所以勾禍才不願在對付姒伊時就祭起最高修為,他相信只要略略多一點耐心,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擊敗姒伊,而不必冒什麼風險。
但姒伊又再一次讓勾禍意外了!
在勾禍一擊落空之後,姒伊根本沒有利用這一機會趁勢反攻,而出人意料地全速倒掠而退,身勢美妙如凌波仙子。
勾禍風雨不透的防守忽然變得毫無意義。
勾禍擁有無比堅定的意志與自信,但這一刻他也不由略有震撼之感。
雖然雙方幾乎沒有實質性的交戰,自然就更無所謂高下勝負,但姒伊卻兩次讓勾禍有出乎意料的感覺,在心理的較量上,姒伊顯然已佔了上風。
勾禍一生之中,經歷的血戰何止百數?若說作戰經驗之豐富,只怕他將獨步蒼穹無人能比。但姒伊卻兩次讓他始料不及,這不能不讓勾禍對姒伊刮目相看。
“若說原先老夫對你能擁有龍靈圖還有所懷疑的話,現在卻越來越相信這一點了。敢低估你的人,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的錯誤!”勾禍並不急於進攻,以內力向姒伊傳音,“雖然還未見識你的最高修為,但你的智謀已足以讓老夫刮目相看!”
多少在樂土成名已久的高手,在勾禍的眼中全都不值一哂,他能對姒伊這麼說,足見他對姒伊已沒有小覷之心。
姒伊卻淡淡一笑道:“勾教主莫忘了劍帛人除了善於行商市賈之外,還善於鑄劍,我手中的劍雖非名器,卻也有不同尋常之處。方才我只是藉這把劍自保罷了,若無此劍,又何嘗有我全身而退的機會?”
她根本無意在這種時候與勾禍為敵,當然有意在言語間示弱了。
可惜,勾禍對龍靈圖是勢在必得,而且他似乎已認定姒伊絕對擁有龍靈圖,所以姒伊的這一番苦心並無多大效果。
“勾教主,我已將龍靈圖交與你了,你為何反悔,不肯放過我們?”姒伊忽然略略提高了聲音道。
“什——嗎?!”勾禍一怔之下,不再以內力傳音,而是直呼出口。
姒伊突如其來的話讓勾禍不明所以!
但緊接著他便聽到了衣袂掠空之聲,由幾個方向同時迫近,立時明白過來了:姒伊此舉是要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因為她已經知道此刻有不少高手正向這邊接近!
事實的確如此,姒伊的內力修為並不比勾禍深厚,且雙目先明,只能以耳代目,所以她的耳力反而在勾禍之上,在勾禍還沒有發現有人接近時,她已搶先發現了。因此她有意提高了聲音,所說的話其實不是說與勾禍聽,而是說與其他人聽的。
勾禍明白過來之後,不由又驚又怒。
而這時,三大皇影武士已全速趕至,人影閃掣,轉瞬間,勾禍已在三大皇影武士的包圍中。
顯而易見,姒伊方才略使小計,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而此計成功的最關鍵處,就在於姒伊對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若是待皇影武士趕到之後再假稱聖諭、龍靈圖已被勾禍劫走,皇影武士未必會相信,而現在皇影武士必會相信他們是“碰巧”聽到了姒伊所說的話,自然就不會有所懷疑。
何況,勾禍突然在天司祿府出現,當然不會是毫無目的,不是為龍靈圖或聖諭而來又會是為了什麼?以勾禍的修為,加上他凶殘嗜殺的本性,姒伊屈服於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皇影武士就是為了龍靈圖、聖諭而來的,他們豈能讓勾禍捷足先登?
三大皇影武士中最為年輕者名為南陽不歸,約三旬開外,容貌尚屬清俊,只是兩眼若閉若開,似有神又似無神,予人以沉於酒色的印象。此人背插雙鉤,頗具威勢。
另外兩名皇影武士中矮上一頭的名為浮禺,此人雖然比另外兩名皇影武士都矮了些,但他骨骼粗大,一切橫向發展,胸闊背厚,臉容黝黑有如鐵鑄,讓人感到他的體內似充盈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的左手牢牢地握著一柄未出鞘的刀,看似不經意地立於勾禍的一側,其實無論他的步伐、姿態以及與勾禍的間距,都已有了精確無比的估算,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揮出最有效的一刀!
顯然,浮禺的作戰經驗極為豐富,而且,他還是一個從不肯有絲毫疏忽自大的人,他所願意做的,就是盡可能地佔據一切能擁有的有利因素。這樣的對手,總是比較難纏,因為他們總是很少有失誤的時候。
剩下的那名皇影武士身形瘦高,鼻翼尖削,目光冷酷,予人以極難接近的感覺。此人名為嬰狐,乃皇影武士之首,除了武道修為決不在任何皇影武士之下外,更以冷酷著稱。
冥皇之所以派出嬰狐,或許就是擔心其他皇影武士面對姒伊這般風華絕代的女人時,會有所手軟,而派出嬰狐,就絕對不需有此擔心。
嬰狐所用的兵器是一柄極短的劍,幾乎只有尋常之劍的一半長度,如此短的劍,自然凶險無比。也唯有如嬰狐這般冷酷的人,才適合用這樣的劍,因為他漠視的不僅僅是對手的性命,還有他自己的性命!
唯有如此,方能無所畏懼,將短劍的凶險發揮得淋漓盡致。
嬰狐目視勾禍,沉聲道:“勾禍,你能夠活到今日,應該對老天感恩戴德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敢到禪都興風作浪,分明是自取滅亡!”
勾禍自從在禪都突然現身之後,這件事早已迅速在禪都傳開。如今他詭異的模樣使每個人都能輕易地認出他來,何況方才姒伊已經稱他為“勾教主”了。三大皇影武士雖然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勾禍,卻能夠立即斷定其身份。
勾禍怪笑一聲,以他那獨特的聲音道:“老——夫——名——動——天——下——時,你——們——還——乳——臭——未——幹,真——是——狂——妄——無——知!”
皇影武士地位超然,在他們眼中,沒有什麼是值得懼怕的,勾禍的話並不能讓他們改變主意。
嬰狐沉聲道:“交出聖諭與龍靈圖,可賜你全屍!”
勾禍眼中精光爆射!
驀然吐出一個字:“死——!”
勾禍雖然不可思議地重新獲得了驚世駭俗的力量,但他正常的說話聲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此詭異的聲音。若是出自他人口中,或許會讓人感到滑稽可笑,但出自勾禍的口中,卻讓人絕對沒有可笑的感覺,而只會感到致命的壓力。
三大皇影武士此時的感覺就是如此。
勾禍向姒伊出手時尚留有餘地,但對皇影武士出手,則是不留絲毫餘地。
他以一往無回之勢長驅直入,目標直取對他出言不遜的嬰狐!嬰狐只覺一股空前強大的殺機以驚魂奪魄的速度驀然迫近,頓時有遍體生寒的感覺。
巨大的精神壓力使嬰狐不由自主地比平日提前出劍了。
這看似有主動搶占先機的效果,而事實上卻是一大敗筆。因為他的劍奇短,其優勢就在於劍法的凶險,越是近身搏殺,就越能發揮嬰狐的長處。平時對敵,嬰狐無不是在等待對方已近在咫尺時方才出手。
但這一次,嬰狐卻已無法做到這份冷靜沉著。勾禍給了他致命的壓力,讓他感到若再不出手,就將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違背自己原先的意圖而被迫出手,從某種意義上說,嬰狐在他剛一出手的那一剎那,其實就已經是一個失敗者。
事實上,在劍出的那一瞬間,嬰狐自己也立即意識到了這一點。
也就是在那一剎,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與勾禍之間的差距——這種差距,甚至可能是窮盡他一生也無法逾越的!
這種感覺,讓嬰狐戰意大減。身為皇影武士之首的他,其意志力不可謂不堅毅,但與勾禍相比,卻仍是相距甚遠。
尚未接實,勾禍已在精神上佔據了絕對的上風——而這,正是勾禍的可怕之處!勾禍的一生,可以說都是奇蹟,包括他擁有的驚天地、泣鬼神的九極神功,包括他的兩次死而復生!
他幾乎是一個與天下人為敵的人,而一個與天下所有人為敵的人卻能夠活得這麼長久,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南陽不歸、浮禺與嬰狐是多年的老搭檔了,對嬰狐的習慣、嬰狐的劍法都熟悉無比,當嬰狐一反常態地提前出劍時,他們二人立即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嬰狐必敗無疑!
而敗與勾禍,就意味著死亡——每一個人都深知這一點。
所以,南陽不歸、浮禺一察覺情形有異,立即同時出手,自兩個不同的方位直取勾禍,成夾擊之勢,勢必救下嬰狐。
“轟……”勾禍與嬰狐甫一接實,強橫無匹的氣勁頓時如奔湧流瀉的驚人怒濤,瘋狂地沖向四面八方,衝擊著每一寸空間。在這狂野無儔的氣勁中,空間似乎已然扭曲變形,氣勁以摧枯拉朽之勢沖向四周,方才姒伊所在的軒亭立時轟然倒坍。
嬰狐悶哼一聲,噴血倒飛而出。
而這時勾禍已在間不容髮之間連出數掌,生生將南陽不歸、浮禺迫退。
嬰狐雖然一招受挫,但總算南陽不歸、浮禺見機得快,救下了他一條性命,這已足夠讓南陽不歸、浮禺二人暗稱僥倖了。
但——
事態變幻竟然並未就此結束!未等嬰狐墜落,勾禍掌勢化陽為陰,翻掌之間,一團黑氣森然射出,直取嬰狐,形成一道向嬰狐迅速延伸的黑色氣柱。
黑氣飛旋,駭然形成了強大無比的錐狀氣流,一股吸扯之力將嬰狐的身軀吸扯得倒飛過來,有如玩偶般身不由己。
南陽不歸、浮禺見狀大駭,心臟在那一剎那幾乎全然停止了跳動。
可是他們已來不及作出更多反應了,方才與勾禍在頃刻間連接數招,已讓他們大有虛脫之感,只感到身軀有種極度的虛脫感,眼下他們所需要的是立即調息回氣,又怎可能再一次及時出手去救嬰狐?
嬰狐本就已經在全力一拼下受了傷,正是力道極度哀竭之時,他何嘗想到勾禍的內家真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測,在一連擋下三大皇影武士的輪番攻襲後,還能出此奇招?他只覺自己的身軀在即將落地之時,忽然被無形之氣所卷裹,竟然身不由己地吸扯向勾禍這邊。
嬰狐已難有反抗之力,但他的意識卻是十分清醒,正因為如此,更是被駭得魂飛魄散,若是被勾禍吸扯近身,其結局可想而知。
生命的潛能在死亡的威逼下終於被徹底地激發。
勾禍以驚世駭俗的修為將嬰狐吸扯得飛近身邊後,立即一掌拍出,直取嬰狐胸前要害,無比得從容自信,使他的出擊就像是探囊取物般信手揮就,予人以不可抗拒之感。
事實也正如勾禍所預計的那樣,他的凌厲一掌準確無比地擊中了嬰狐的前胸要害,骨骼折碎的聲音清晰入耳。
但,與此同時,勾禍眼前驀然有一道紅光怒射而至,距離極近,而且快不可言。
更重要的是這全然出乎勾禍所料!
勾禍只覺雙眼一痛,眼前已然一片漆黑,一團血腥之氣將他籠罩了。
是血!
是嬰狐的血出其不意地傷了勾禍!
原來,嬰狐在最後的時刻,在明知必死無疑的情況下,竟想到一著奇招!他將自己所有殘存的真力全都聚於一處,將胸中一口逆血迫至喉底,對於勾禍的攻擊則全然不設防。勾禍一掌擊中他之後,其無比強大的掌力迫入他的體內,與他的內力合作一處,一下子將那口逆血激出。
作為嬰狐最後的反擊手段,蘊涵了他的真力的一口逆血的攻擊決不容小覷,它無異於一柄利劍突然刺向勾禍,而且絕對是在勾禍意料之外。勾禍空有一身絕世修為,在這一刻卻無法替他化解此厄運,雙目為“血劍”射中,立時瞎了。
這正是嬰狐的可怕之處,雖然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敗於勾禍的手下,但他的冷靜與冷酷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在最後的時刻,他竟完全不顧自己的死亡,以生命為代價,只求最後一擊奏效。
當然,若是細想,嬰狐的選擇應該說是明智的,因為縱然他有心反抗,也是無法改變死亡的結局。既然如此,倒不如以攻對攻,至少也可以讓對方付出一點代價。
可是,在生命面臨致命的威脅時,又有幾人能如嬰狐一樣想到這一點?
嬰狐中了一掌,五臟六腑已然被生生震碎,立時命殞當場,頹然倒下。但他的屍體卻仍不得安寧,勾禍雙目奇痛入骨,眼前一片黑暗,頓知已雙目失明!這讓他頓時狂怒無比,憑直覺一腳踢出,正中嬰狐的軀體,氣絕身亡的嬰狐當即被踢得直飛出足足有十數丈遠,正好撞在了匆匆趕來的一名紫晶宮侍衛的身上,一下子將之撞得暈死過去,足見力道之猛。
南陽不歸與浮禺可謂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嬰狐之死,喜的則是勾禍雙目已被擊瞎,他們取勝的希望頓時增加了不少。
這時,部分紫晶宮侍衛及天司祿府家將已趕至,南陽不歸脫口呼道:“勾禍老魔雙眼已瞎,快用箭……”
他的本意是要讓紫晶宮侍衛、天司祿府家將用箭射勾禍,勾禍雙目失明,對於亂箭的防範必然有所減弱,不料他無意中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那就是不該出聲!
勾禍雙目失明,心神難免有所混亂,對周遭事物的判斷不可能有姒伊那麼敏銳準確。此刻他正愁不知對手在何處,難以準確掌握攻擊目標,南陽不歸這一喊,等於把自己暴露出來了。
勾禍怎會錯過這樣的機會?雙目失明讓他殺意如狂,不吐不快,南陽不歸話音未落,他已悍然疾撲而出。
身形凌空,勾禍雙掌齊出,無儔氣勁全力催發,狂烈無匹的氣勁與虛空劇烈摩擦,超強的力量以及不可想像的速度終使氣勁化虛成實,一道奪目光芒向南陽不歸席捲而至。
那一剎那,南陽不歸心中充滿極度的懊惱與後悔,他知道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如果可能,南陽不歸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退卻與迴避,他實在沒有信心接下已動了真怒的勾禍的全力一擊!
可是,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勾禍雙掌齊出,其毀天滅地的力量完全籠罩了南陽不歸身側方圓數丈內的空間。
更何況,一旦出手了,即使南陽不歸能抽身逃避,勾禍也能夠由自己透發而出的氣勁所遭遇的種種變化如影隨形地追隨南陽不歸,就如同向外伸出了無數雙觸角,準確無比地判斷出南陽不歸無時無刻的變化。
當勾禍雙目失明之後,他的氣機就成了他的另一雙眼睛,雖然不能如真正的眼睛那般適用,卻也能彌補一部分失明的缺陷。
南陽不歸唯有硬著頭皮、竭盡所能地全力迎向那團如風捲殘雲般的光芒。
連旁觀的浮禺也心生絕望之情,本能感覺到勾禍的無可抵禦。而眾紫晶宮侍衛、天司祿府家將目睹那團炫目驚心的光芒時,無不在心頭驚呼:“這是什麼武功?!”
甚至,他們感到勾禍的修為已經完全超越了他們平日所知的武學範疇。
或者說,勾禍所顯示的,已是區別於武學的另一種力量的展現。
“轟……”一聲巨響,那團光芒在眾目睽睽之下已與南陽不歸的雙鉤接實。
“呀……”慘呼聲中,南陽不歸手中雙鉤脫手暴飛,而他的雙臂駭然生生折斷,折斷了的臂骨戳破了包裹它的肌膚,白森森地顯現於他人眼前,旋即又被殷紅的鮮血所覆蓋,其情景駭人至極。
而南陽不歸的去勢未了,被狂烈氣勁撞得如同毫無分量的輕羽般倒飛而出,地位超然的皇影武士此時竟然敗得如此乾脆徹底!
浮禺一動不動地立著,眼睜睜看著勾禍在重創南陽不歸之後,順勢而進,一拳擊出,正中南陽不歸的胸口,鮮血立時由南陽不歸口鼻如箭般標射,南陽不歸連哼都沒有哼出一聲,就已氣絕身亡。
浮禺之所以沒有任何舉措,並非對同伴的死無動於衷,當然,也不至於因為駭怕而無法動彈。他只是不想在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南陽不歸的情況下再作無謂的犧牲,一旦他出手相救,非但救不了南陽不歸,反而會暴露自己所在的方位,步南陽不歸的後塵,若連他也很快地亡於勾禍之手,試問還有誰能夠困住勾禍?
若是勾禍走脫,帶走了冥皇想要的東西,那便是皇影武士最大的失職。
所以,浮禺沒有貿然出手,倒不是惜命,而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援手。
當然,現在看來,真正有可能對勾禍形成有效威脅的,只有如雙相八司那等級別的人物了。
至少,在天司祿府中,就有天司祿可以作為援手。但不知為何,天司祿府中已一片混亂,天司祿何以還沒有出現?倒好像這兒不是他的府第一般,可以不聞不問。
對於其中原因,唯有姒伊最清楚不過了。
因為天司祿早已被她牢牢把握了。
天司祿與天司殺、天司危一樣,看似比地司祿風光,其實在冥皇的眼前辦事,雖然司責掌管禪都的錢物財產,但卻沒有多少油水可撈。有一點浮財,又多半最終還是落到了高人一等的紫晶宮手中。與之相比,地司祿則逍遙自在多了,沒有冥皇的約束,他可以大飽私囊,單單是遍布樂土的劍帛人,就可以讓地司祿撈足好處了。
天司祿生性貪財,偏偏面對數目龐大的財物卻苦於不敢下手,這著實是一種莫大的煎熬,所以,十年前的天司祿是又黑又瘦的,讓人感到他已為大冥王朝鞠躬盡瘁,卻沒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日都在備受精神煎熬。
物行適時出現,設法與之攀上關係,並開始予天司祿以小恩小惠,天司祿當然來者不拒。在他看來,一個普通的劍帛人向他堂堂天司祿大人奉送一些財物,是再正常不過了。
而物行所送的數目也在不斷地加大,天司祿的貪欲就這樣被物行一點一點地培養起來,漸漸地,他已習慣了揮霍無度的生活,反正自會有物行源源不斷地送上大批錢物供他揮霍。他的身軀也開始迅速變得臃腫富態了。
六年前,物行突然離開禪都,並且整整半年沒有在禪都出現,當然也就不可能再送錢物給天司祿了。但天司祿已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那樣的生活,他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決定暗中動用大冥天字號財庫中的財物以供私用。
不知不覺中,財庫中的財物已被天司祿私自竊取了頗大一筆數目,天司祿開始有些擔憂了,但他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改變自己揮霍的習慣了。一個人一旦在驕奢侈靡的日子裡沉醉太久,是極難自拔的,何況天司祿每日要面對成千上萬的金銀財物,難免更是如此。
為了彌補天字號財庫的虧空,天司祿想到私挪財庫的財物做幾筆買賣掙回一筆錢,一來可以掩飾自己的監守自盜的罪行,二來可以供以後花費。
碰巧的是那些日子,天司祿相繼認識了兩大巨賈,皆是八面玲瓏、十分精明的人物,天司祿讓自己的人與之接觸了一些日子後,發現只要與他們合夥做幾筆買賣,定是有掙無虧。
於是,天司祿親自出面,約見兩位巨賈,說出了他的用意。有天司祿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做靠山,兩巨賈怎有不答應之理?
當下,天司祿再從財庫中挪用了近萬兩金銀,準備好好地掙上一回。
沒想到數月後,天司祿的買賣竟連連失利,兩位巨賈為他指出的行商良徑根本毫無用處,而且,就在天司祿適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兩巨賈也突然不知去向。
天司祿頓時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因為如今財庫的虧空數目已大得足以讓冥皇大動肝火了。
不久前,千島盟大舉進攻冥海四島,天司祿一聽此事,幾乎要急得發瘋,因為他知道兩城之戰,必然耗資甚鉅,一旦戰爭持續一段時間,冥皇必然會讓他調撥錢糧給卜城,那時天司祿就再也不可能繼續掩飾下去了。若是影響了卜城抗拒千島盟,冥皇十有八九會讓他人頭落地。
眾所周知,大冥是以武立國的,所以雙相八司中的八司看似地位平等,其實天地司祿及天地司命的地位權勢根本不及天地司殺、天地司危。在冥皇看來,兩大司殺、兩大司危為大冥王朝奔走廝殺,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一點,又豈是司祿、司命所能相比的?
若有大錯,冥皇或許會饒恕司殺、司危,但卻很難饒恕司祿、司命。對於這一點,天司祿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他才如此惶然不安。
這時,已消失了半年多的物行突然再次出現了,隨同他一起來見天司祿的還有被物行稱為“小姐”的姒伊。那時,姒伊不過只有十七歲,但言行之間,卻已讓天司祿不敢起絲毫小覷之心。
天司祿畢竟不是糊塗至不可救藥之人,只不過貪欲讓他一時大意而中了物行的計罷了。何況事實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擋住富貴的誘惑?姒伊的不俗讓天司祿意識到物行與姒伊絕非一般人物。甚至,他已隱約意識到物行與兩個巨賈的出現與失踪有著某種聯繫。
只是,他的醒悟來得有些遲了,待他清醒過來時,已是欲罷不能了。
物行帶來一個讓天司祿喜憂參半的消息,那就是一旦有需要,他家小姐姒伊願意以自己的家產為天司祿消除災禍。
這等於是給了天司祿一根救命稻草,雖然他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天上不會無故掉下餡餅,可在當時的情形下,他根本別無選擇。
於是,天司祿與姒伊達成了某種默契。後來,天司祿依物行的意思向姒伊透露了一些大冥王朝的機密之事——事實上,這等於天司祿的頸上又套了一條鎖鏈,若是姒伊、物行的異常行踪舉止被大冥王朝發現,天司祿必會被牽連出來。通敵洩密,加上揮霍財庫中的錢物,天司祿必死無疑。這就決定了天司祿不能不全力以赴地為姒伊、物行作掩護,唯有姒伊、物行安然無恙,他才不會有事。
到後來,天司祿為劍帛人做的事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不可自拔了。
這正是姒伊在天司祿府何以能夠如此行動自由的原因,與其說姒伊是天司祿的客人,倒不如說她才是真正的主人,因為連天司祿都已被她牢牢控制了。
姒伊料定冥皇會出爾反爾,知道用不了多久,冥皇的人就會進入天司祿府對付她。所以她讓天司祿除非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可露面,因為一旦天司祿露面,皇影武士是奉冥皇之命行事,天司祿非但不可能明著助姒伊,而且還可能不得不與其他人一起對付姒伊。
既然不可能得到天司祿的相助,那又何必冒讓對方增強實力的風險?劍帛人復國之事,為長久之計,而非一朝一夕可成,不到萬不得已,姒伊還不願意失去天司祿的暗中相助。就算她已無法再留在禪都甚至被冥皇所殺,眉樓大公——亦即銅雀館的主人眉小樓仍可留在禪都,繼續利用天司祿。
姒伊的考慮也算是很周全了,但她沒有料到會突然殺出勾禍這一魔頭。照現在的形勢看,不讓天司祿露面的安排,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更要命的是姒伊帶入天司祿府的劍帛人人數不少,而且其中不乏高手,但姒伊出於同樣的原因,也已叮囑他們決不可擅自出手,因為他們一旦出手,冥皇一定會對天司祿與劍帛人的關係產生懷疑——為何天司祿府中有如此眾多的劍帛高手而天司祿毫不在意?
姒伊打定主意對付冥皇派來的人只以智取,盡可能地避免正面衝突,連千島盟的人都難衝破大冥的困鎖,何況是比千島盟人更勢單的劍帛人?
可是,面對勾禍,有時是根本無計可施的,因為他根本就無所顧忌,這一點與冥皇截然不同,即使暗地裡冥皇會做出一些不擇手段的事,但在表面上他卻必然要全力維持他聖明的形象。
當南陽不歸喝令紫晶宮侍衛向勾禍放箭時,眾侍衛已依言而行,張弓搭箭。
但未等他們將箭射出,南陽不歸便已走上了不歸路!莫可名狀的恐懼一下子緊緊抓住眾人的心,已在弦上的箭,竟再也沒有勇氣射出。
因為他們知道弓弦響起之時,便是他們身形暴露之時,一旦身形暴露,就必然會成為勾禍下一個獵殺的目標。
十餘支箭已指向了同一個目標,卻沒有一個人敢射出,這樣的情景,顯得既滑稽又不可思議。
勾禍一臉血污,那既有嬰狐的血,又有自他自己傷口流出的鮮血,顯得猙獰而可怖。
他的心中充滿了極度的恨!
為了等候重現樂土武界的時機,他已足足等候了二十載,如果不是靈使派出了不二法門的弟子去尋找他的下落,他根本不可能有重獲不世魔功的機會,還必須遙遙無期地等待下去!
他當然知道靈使派出的人是為了殺他,只要他還活著——但也正是靈使想斬草除根的舉止,反而為勾禍提供了機會。所以,對靈使,他的心中更多的是嘲諷,而不是仇恨。
他恨的是南許許!
因為他知道,這世間本來只有南許許一個人知道他還活著,知道他在何處,如果南許許不向他人透露,那麼旁人連勾禍還活著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想到要殺他?
一定是南許許出賣了他!
而勾禍此生最恨的就是被出賣!
如果不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不二法門元尊出賣,他又怎麼會成為一個天下人共恨之的十惡不赦的魔?!他本應該與法門元尊一樣,成為法門地位超然的“一尊一聖”中的聖者,與法門元尊一樣受到成千上萬人的敬仰。
但事實卻是法門元尊陰毒至極的出賣,將他從理想的天堂一下子打入了現實的地獄之中,讓他成為一個只要在這個世上存活一日,就必鬚麵對一日的殘醋的追殺的巨魔!
如果不是南許許兩次救了他,他早已死了,死於法門元尊的出賣。
所以,再也沒有什麼比被出賣更讓勾禍仇恨的了!
偏偏這一次,曾兩次救過他的南許許又出賣了他!他一直覺得如果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可以讓他感激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應該是南許許,畢竟他救過他兩次。而任何人都知道救勾禍將會面臨著什麼樣的危險,那等於是將自己推向整個樂土的對立面。
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南許許第一次救了勾禍之後,就成了不二法門乃至其他樂土門派追殺的對象,也許追殺南許許的未必都真的仇視南許許,但追殺南許許就意味著是與邪惡為敵,可以標榜正義,何樂而不為?
為了救勾禍,南許許將自己的後半生都交付於不停的如噩夢般的逃亡生涯中了。
南許許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如果說南許許第一次救勾禍只是出於師命的話,那麼第二次救勾禍則更讓勾禍感到意外與震撼。
這讓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在想著如果他還有重獲不世修為的話,那麼他首先要做的兩件事就是:一是向元尊復仇,二是向南許許報恩。
對勾禍來說,能讓他想到“報恩”這樣的念頭,是絕對的不同尋常。
但當靈使派出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才突然想到這就意味著南許許已經將他出賣了!那一刻,勾禍心頭的感受實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可以說,在勾禍的心中本來只有仇恨與黑暗,這是他統領九極神教為禍樂土的結果。他本是不二法門的人,本性並不邪惡,但既然元尊讓他做一個邪魔者,那麼他就必須依照一個無惡不作的邪魔的言行去做,而且,在九極神教中,雲集的本就是邪魔之道,久而久之,勾禍的心已漸漸入魔,當他突然被元尊出賣時,失望、悔恨、憤怒使他徹徹底底地淪為魔道中人。
直到南許許的出現,才讓他的心中有了唯一的一點光明。
而今,南許許卻再一次讓勾禍絕望了,勾禍心中的最後一點光明也滅了,從此,他便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而且,比以前更瘋狂,更極端!
既然這個世界給予他的只有負面的、黑暗的一切,那麼,他便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為黑暗!
他最仇視的自然是不二法門與大冥王朝,而偏偏無論是不二法門還是大冥王朝,其勢力之龐大都是極為驚人的,他們擁有成千上萬的人,而勾禍的九極神教早已煙消雲散,以勾禍一人的力量,如何能與之抗衡?
所以,勾禍想到了要利用千島盟的力量。千島盟一向與大冥王朝勢不兩立,與千島盟聯手對付大冥樂土是再好不過的。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念頭,勾禍才會去救小野西樓等人,只要救出小野西樓等人,也可以算是給了千島盟盟皇一份見面禮了。
可惜要救小野西樓等人實在太難,他雖然成功地讓小野西樓等人從天司殺、天司危等人的圍攻下解脫出來,但他卻被迫與小野西樓分道而行。待他重新殺回想找到小野西樓等人與之會合時,小野西樓等人卻已不知所踪。休說是他,連大冥王朝的人都不知道小野西樓的下落了。
勾禍若是獨自一人離開禪都,禪都人馬應該還困不住他,但他又豈會甘心就這樣一無所獲地離開禪都?這些年來,他的孤獨與寂寞是旁人絕對無法想像的。因為他已十數年沒有見到過一個人,直到靈使派出的人出現。廝殺、血腥、死亡——這些才是勾禍所熟悉、所渴望的。今日的禪都是如此的混亂不堪,這讓勾禍著實興奮不已,他又如何捨得就此離去?
勾禍的第二次死裡逃生,可以說絕對是一個奇蹟,因為在不二法門看來,當年勾禍是被攔腰斬殺的,一個被攔腰斬殺的人,又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這其中的秘密只有勾禍與南許許知道。
而南許許已死,勾禍自己就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當然,勾禍此時還不知南許許已死,否則他或許就不會再如現在這般仇恨南許許對他的出賣。
勾禍在禪都悄然隱藏下來,不過,與小野西樓等人的隱藏方式自是不同,在禪都乃至整個樂土,都不會有人暗中助他的,而且他的容貌肌膚如此獨特,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被人識出,所以他只能隱避在禪都的一些僻靜無人處。但禪都畢竟是禪都,而不是荒山僻野,所謂的僻靜也只是相對的。勾禍必須不斷地更換隱身地點,才不會被人發現。所幸他的修為實在太高了,其身法之快,可以讓他在尋常人面前迅速移形,而不會為之發現,最多只是以為有一陣風掠過,何嘗會想到是勾禍?
就這樣,勾禍一連更換了幾次隱身之地,他在等待小野西樓等人的再次出現。
湊巧的是勾禍最後一次隱身之地就是在天司祿府附近。勾禍本來並沒有對天司祿有什麼興趣,只不過是因為天司祿府西側有一座塔正好可以供他隱身罷了。
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他潛入塔的最上面一層隱身之後,有皇影武士隨即而至,就在比他低一層的地方潛伏下來。
勾禍大覺有趣而不是緊張,他自恃武學修為已臻足以笑傲蒼穹之境,又有什麼可以讓他懼怕緊張的?
如果不是勾禍聽到了兩個皇影武士的對話,也許這兩名皇影武士在這座木塔中就已死了。
那兩名皇影武士正是南陽不歸與嬰狐,而他們所商議的正是有關“龍靈”、“聖諭”的事。南陽不歸、嬰狐的修為就是在整個樂土,也算是出類拔萃了,他們當然有足夠的自信能夠感覺到左近是否有人,又何嘗料到會遇上勾禍?
嬰狐、南陽不歸以為附近並沒有人,所以交談時毫無顧忌,卻被勾禍一五一十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罷勾禍心頭大樂,他何嘗不知龍靈非比尋常?雖然眼下只是有與龍靈有關的一份圖,但也絕對可以說是價值連城了。若是能將之取來,按圖上標誌找出龍靈所在,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那定可使他如虎添翼。若是不能從這份圖中看出什麼,那麼就將之交與千島盟人,算是做個順水人情,為與千島盟的聯手作一個鋪墊。
所以他才會闖入天司祿府,向姒伊索要龍靈圖。
在勾禍看來,此事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天司祿府在一般人眼中或許是戒備森嚴,難以越雷池一步,但對勾禍來說卻是如入無人之境。
事情的最初發展也的確如勾禍所想像的那樣,他極為順利地潛入了天司祿府,並且找到了姒伊——雖然他從未見過姒伊,但姒伊雙目失明這一特徵卻太明顯了,要認出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讓勾禍始料不及的是一直進展十分順利的事,卻在已經找到了姒伊後突然起了波瀾。
而導致這一轉折的自然是姒伊的計謀。
結果,勾禍被三大皇影武士圍攻,雖然他一舉擊殺其中的兩名皇影武士,但卻付出了一雙眼睛為代價。
對勾禍來說,這一結果是他絕對不願接受的!
他還有太多的雄心壯志沒有實現,還有最強最可怕的對手——法門元尊沒有除去,豈能在這種時候雙目失明?勾禍縱然再如何自信、狂妄,卻也深知自己雙目失明之後,要想戰勝在武界中人的眼中已有如神一般的法門元尊,希望已變得格外得渺茫。
這對於勾禍來說,實是一種致命的打擊。在他看來,區區兩個皇影武士的性命,怎能與他的一雙眼睛的代價相比?
勾禍重獲武功內力之後,可以說是充滿勃勃野心,如今,他的勃勃野心卻被無情地潑了冷水。
勾禍只覺有萬丈怒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燒,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粉碎這個可惡的世界!殺絕世間的一切人!讓天地蒼穹和現在的他一樣陷入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黑暗中!
他緩緩地移動著“目光”,就像是他的雙眼還能視物般緩緩掃過四周,雖然眾人皆知他的確已失明了,但當他已不能視物的雙眼正對著自己這邊時,仍會讓人心頭泛起寒意。
“以——為——老——夫——失——明——就——無——法——發——現——你——們?那——你——們——就— —大——錯——特——錯——了!老——夫——會——逼——得——你——們——不——得——不——現——身! ”
他依舊是一字一字地吐出,每個字都說得很短暫很清晰,很有斬釘截鐵般的果斷與堅決,並形成了一種讓人感到無法抗拒、無法逆違的力量。
沒有人不相信勾禍能夠做到這一點。
但除了繼續保持沉寂,繼續等待外,他們又能做什麼?
戰傳說終於意識到了皇影武士並非是針對他而來的,因為那廝殺者足以說明這一點。天司祿府的人是不會為了他而與皇影武士發生衝突的。
難道……是為了姒伊而來?
戰傳說當然有這麼想的理由,他早已意識到姒伊的神通廣大,也意識到她絕對不會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行商市賈女子,這一點從她與天司祿的關係就可以看出。
一般的行商市賈女子對天司祿這樣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勿論主動與之接近。而姒伊不但與之接近,而且在這天司祿府似乎還有超然的地位。天司祿乃大冥雙相八司之一,姒伊這麼做,多半是有目的的。而姒伊所做的事,觸犯了冥皇的利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戰傳說知道隨姒伊同來天司祿府的劍帛人中有不少好手,也已經看出姒伊本身就身懷絕學。但她畢竟是雙目失明,而對方卻是皇影武士,皇影武士的修為,戰傳說早在坐忘城中就已見識過了,殞驚天的雙生胞弟就是亡於皇影武士手中。
所以,戰傳說不能不為姒伊捏一把汗。無論怎麼說,姒伊畢竟對他有所幫助,而且她給他的印像很好,如此一個絕世女子,若是有什麼不測,實是蒼天無眼。
但自己若是介入,或許就會引火燒身了……
戰傳說的心事爻意看出來了,她低聲道:“不若由我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
戰傳說立即道:“不可——何況就是讓你去,你也未必能去成,因為各處通道都有人把守!”
爻意道:“他們應該是防止有人逃出,而不是為了防止有人闖入的。”
戰傳說道:“或許是兩者兼而有之……”
話音未落,忽聞不遠處有人飛奔而來,邊跑邊喊道:“勾禍已進入天司祿府!快快禀報天司祿大人!”
此人是一名劍帛人,雖然姒伊早已下令自己的人不得擅自出手,但她身份特殊,可謂是劍帛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又怎放心讓她獨自一人面對迫在眉睫的危險?此人便一直悄悄地潛至姒伊的不遠處,只等姒伊万一有危險時便出手相救。在他看來,再也沒有什麼比姒伊的生命更重要的。
正因為如此,當最先趕至的紫晶宮侍衛及天司祿府家將都為勾禍所懾,不敢輕舉妄動的時候,反倒是潛藏於較遠處的他有了脫身的機會。
此人也十分的機靈,他如此大聲吶喊,其目的就是要讓天司祿的人自己去請出天司祿。而且,因為對方是勾禍,天司祿很可能還會向冥皇求助,援兵一至,姒伊便安全了。
其實此人也是救姒伊心切而亂了陣腳,眾多大冥王朝的人進入天司祿府,其實對姒伊很不利。
不過可以稱得上是因禍得福的是他這一舉措在尚未引來大冥王朝中諸如天司殺、天司危這樣的人物時,卻先促使勾禍下決心出手了。
戰傳說對爻意叮囑了幾句,隨即掠向廝殺聲傳來的方向。紫晶宮侍衛得知勾禍出現之後,哪裡還會攔擋戰傳說出手相助?
東門怒的酒館裡。
酒館早已打烊了,東門怒在傍晚時分離開酒館後就一直沒有回來。眾人雖然有些擔心,但礙於有古湘在場,也不能說什麼。
古湘雖然還算勤快,但卻顯得笨手笨腳。他忙忙碌碌了大半天,其實非但沒有給眉溫奴幫上什麼忙,反而添了不少亂。
好在酒館的生意實在是不敢恭維,古湘忙裡添亂也並無多大的影響,只是於宋有之不時地搖頭嘆息。不過眾人皆知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圖個嘴上痛快。
現在,他正在給古湘包紮被菜刀傷了的指頭。古湘想要拒絕,於宋有之便一闆臉,道:“你道我是為何?我只是想讓你這點傷早些好了可以多幹活!別以為手傷了就可以不用乾活了,十銖錢雖不是大數目,卻也需得做點事才行,要不我於宋有之也天天去混吃混喝,再在自己手上割那麼一小刀……”
“你……”古湘氣道,“我何嘗是有意傷的?”
一氣之下,他的臉已漲得通紅。
於宋有之哈哈笑道:“怎麼像個姑娘一般?說幾句就受不住了。”
眉溫奴道:“有幾人像你這樣嘴快臉厚?”
古湘強自笑道:“我若是女子,你又怎會橫豎看我不順眼?”
於宋有之咧嘴一樂,道:“哪裡,哪裡,我於宋有之年屆四旬,雖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卻未成家,有六大原因……”
還未將六大原因一一說出,他忽然“噫”的一聲,連聲道:“奇怪,奇怪……”
古湘見他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手,不由有些慌亂,卻聽於宋有之道:“據我所知,切菜時若傷了手,或是傷食指,或是傷中指,卻從未聽說會有小指受傷的。”
他一臉佩服地道:“高!的確是高!小古公子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連受傷也與眾不同,不同凡響……”
古湘緊張之色頓去,也笑道:“我也奇怪,刀那麼一偏……”
忽聞高辛道:“好像有廝殺聲。”
於宋有之、眉溫奴、史佚、齊在都靜了下來,果然聽到了有廝殺聲隱隱傳來。
於宋有之乾咳一聲,道:“我們只管做我們的小本買賣,就算他們殺個天昏地暗也與我們毫不相干。”
史佚、高辛便應和著。
這時,門外響起了叩門聲,於宋有之問了一句,回答的是東門怒的聲音,便將門打開了。
於宋有之問道:“大掌櫃,外面的廝殺聲是因何而起的?”
東門怒道:“好像是千島盟的人已被天司殺大人發現,這一次,千島盟人只怕是插翅難飛了。”
古湘道:“千島盟人敢深入禪都,自然是自取滅亡,照常理,他們是不應做出這樣冒險的舉措的,這其中一定有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
於宋有之半調侃半認真地道:“高見,高見。”眾人皆知,又收拾了一陣,東門怒稱明日還要早早開門迎客,這幾日禪都被千島盟人鬧得人心不安,所以少有客人,千島盟人一除,明日的生意定能有所起色。
眾戍士見東門怒說得煞有其事,都暗自好笑。東門怒來了禪都,他們就不必再擔心難以度日了。在禪都天天都有新鮮的事發生,比起稷下山莊的沉悶要有意思多了,如果不是還要見戰傳說,眾戍士定會感到在禪都的日子可比在稷下山莊快活多了。
不料臨睡前古湘卻問東門怒有沒有單獨的房間可供他住,東門怒道:“酒館只有一大一小兩個住處,實在騰不出地方,古公子就將就著住上幾日吧。”
古湘道:“大掌櫃或許是誤會了,在下倒不是挑揀,而只是在下有一個毛病,入睡之後,常常在夜半時分起身四處走動而自己卻渾然不知,我怕會驚擾了高大哥他們。”
“那是夢遊,據說有此病的人甚至會手執利刃殺了人之後再重新倒頭酣然入睡。”於宋有之趕緊道。
“殺人我倒是不會的。”古湘道。
“總之是有些可怕。”於宋有之轉而對東門怒道:“隔壁的柴房裡倒可以在柴堆上架一張床,只是不能點燈。”
“無妨,無妨。”古湘趕忙道。
小野西樓在殺過第二道長街的時候,忽然有了異乎尋常的壓迫感。
抬眼望去,天司殺正昂首立於街心。
四周全是大冥王朝的人,卻未見哀邪、斷紅顏。殘酷的廝殺生生將他們迫散開了,眼下他們只有各自為陣,能否脫身,就看各自的造化如何了。
天司殺朗聲道:“你十三歲方隨柳莊子習練刀法,卻在四年之後有了今日這等成就,本司殺也不能不佩服你!”
小野西樓沉聲道:“不必多說,你我之間,唯有一戰!”
天司殺哈哈一笑,道:“你比本司殺的女兒還要好勝!既然如此,就讓本司殺的驚魔見識見識千島盟聖武士的刀道修為吧!”
小野西樓幹練果決,天司殺也是豪爽乾脆,他們的相遇,注定一場生死搏殺會瞬間爆發!
天司殺一聲沉喝,已如驚電般暴進數丈空間距離,一百七十一斤重的“驚魔”倏然破空而出,捲起一股可怕的風暴,向小野西樓席捲而去,剛猛絕倫。
可怕氣勁似乎在頃刻間耗盡了周遭空間的所有氣息,讓人感到無法呼吸。
小野西樓的目光更為清冷!
她知道,一場惡戰即將開始了。
天照刀倏起!
揚起一道看似簡單卻又似若蘊涵了無窮玄奧的弧線,似慢實快地劃空而出,迎向驚魔。
刀耀虛空,讓四周觀戰者頓有目眩神迷之感,彷若天照刀中蘊有神奇的力量,攝走了觀者的魂魄……
勾禍動了——絕對是超乎人想像的速度!
他突然向一側如怒矢般爆射而出,聲勢駭人至極。
“嗖嗖嗖……”十數支箭不約而同地射了出去。
這是紫晶宮侍衛射出的箭,但卻絕對不是他們的本意。
只是當勾禍倏然發難時,致命的威脅感讓他們本能地作出了這一反應——他們的箭早已在弦,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射出。
箭出之時,眾射手已神色倏變,心頭掠過森森寒意。
他們的驚悚並沒有錯,因為箭剛射出,突然間已不可思議地重新向他們自身反射而回,一切都如噩夢般可怕而不真實。
勾禍的速度已達到了一種超越人想像的境界。
慘呼聲中,十數名射手已倒下了大半,小部分未曾中箭的人也已駭得魂飛魄散。
而更多的紫晶宮侍衛、天司祿府家將已身不由己地做出了足以讓他們後悔一生的舉動:他們拔出了各自的兵器,而兵刃脫鞘聲足可為勾禍指明攻擊的方向!
轉瞬之間,已倒下了七八個人,而同伴的死亡則使暫時倖存者心理的壓力更大,更不可能保持冷靜,自然也就更有機會成為勾禍下一個目標!
勾禍已然成了一股死亡的颶風,他所過之處,留下的唯有血腥與死亡。
浮禺已不能不動,他是皇影武士,若是他帶來的所有紫晶宮侍衛全都死於非命,而他卻竟然沒有出手,那麼他在大冥將永無立足之地。
一聲幾乎已扭曲的大喝,浮禺在勾禍背後驀然出刀了。
但刀出之時,往日的人刀合一、相通相融的感覺全然沒有了。刀,似乎已不再是往日的刀;人,似乎也不再是往日的人,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生澀,那麼的不協調,這種感覺讓浮禺幾乎絕望。
可以說,雙方還未交手,他已在戰意鬥誌上處於絕對的下風了,而這種情形,本是決不會在皇影武士身上出現的。
勾禍及時察覺了浮禺的偷襲——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偷襲,連浮禺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出擊決不可能不為對方察覺,他之所以在勾禍背向他時出擊,只是想盡可能地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罷了。
可惜他很快發現這麼做其實並沒有實際的意義,因為這根本不能改變他失敗的命運。
勾禍倏然出手,竟徑直抓向浮禺的刀——這絕對是一個極度瘋狂的舉止,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對手是地位超然的皇影武士,而將之視做一個普通的對手。
那一剎那,浮禺心頭狂喜至極,本是毫無信心的他忽然自信心無限膨脹,他相信勾禍的一臂將與其身體分離!
但——
迅如奔雷的刀倏而凝滯,再也無法動彈分毫,就如同奔瀉洶湧的江水突然凝止不前般不可思議。
刀赫然已被勾禍穩穩地抓住,他的手沒有絲毫的損傷,泛著詭異的金屬般光澤的肌膚使他的手與浮禺的刀像是連成了一體,或是一起鑄成的一尊雕像,不可分割,不可動搖。
反而是刀的主人浮禺忽然間變得與自己的兵器毫不相干似的,刀雖然依舊握在他的手中,但此刻他握刀的動作卻顯得有些滑稽而可笑。
因為他分不清是撤手放棄自己的兵器,還是奮力將之奪回!
“你的修為並不太弱,可惜,你害怕了,這讓你的刀道修為大打折扣!”
是勾禍的聲音,但已不是原先的那種一字一字的奇異說話方式,而是以內息向浮禺傳音,聽到這句話的只有浮禺自己。
浮禺的臉色煞白如紙。
他知道勾禍所言,的確正中了他的要害。
但他並不甘心就此罷休,一聲低哼,他已在瞬息間向勾禍要害部位連踢二十餘腳!勾禍雙目不能視物,所以浮禺盡可能地追求速度之快,畢竟雙目失明的勾禍在反應上會受到影響。
浮禺的二十餘記重逾千鈞的重踢無一不中,勾禍照單全收。
浮禺雖然比南陽不歸、嬰狐要矮上半個頭,但自他的體形不難看出,若單論力量,他絕對在南陽不歸與嬰狐之上!這二十餘記重踢可以說是一記重過一記,浮禺最後的求勝慾望全藉此爆發。
連連被重擊的勾禍卻等到浮禺攻勢已盡之時,方暴然擊出一拳,浮禺立時被轟得如彈丸般倒飛而出,鮮血狂噴。那二十餘記重踢,勾禍連本帶利還給了浮禺。他雙目失明,當然不願一味地以快對快。
浮禺比南陽不歸、嬰狐的生命力更強,這一拳雖然轟得他幾乎靈魂出竅,但畢竟未死。
只是,當他落地之時,墜地聲足以讓他再一次成為勾禍攻擊的對象,那時,他就不可能再抵擋勾禍的一擊之力了。
浮禺實在想不明白:一般高手即使只承受他一記重踢,定然也非死即傷,勾禍何以能夠在他二十餘記力逾千鈞的重踢之下,仍能安然無恙?難道他真的已成了永不死亡之魔?
浮禺將不可避免地墜落,這便等於說死亡將不可避免地降臨,他的心中掠過絕望之情。一連撞斷了幾棵竹子之後,勾禍已如揮之不去的陰影般凌空掠至,直取他這邊而來。
浮禺心如死灰!
就在他絕望地閉上雙眼時,有兵器破空之聲傳入他的耳中——不會是他的刀,他對自己的刀太熟悉了。
浮禺由兵器破空聲可以聽出出手的人修為甚至在他之上,所以也不可能是紫晶宮侍衛。而勾禍手中只有從他手中奪得的刀,自然也不會是勾禍,那麼剩下的可能,就是他們三大皇影武士最初的目標,姒伊了!
複雜的念頭其實只在很短的時間內閃過,只聽得一聲讓人極為壓抑的沉悶而驚人的交擊聲響過,驀然有狂烈絕強的氣勁四向橫溢,如秋風掃落葉般將飛墜落地的浮禺卷飛老遠,重重地撞在一堵牆上,幾乎暈死過去。
為浮禺擋下致命一擊的是戰傳說!
雖然戰傳說曾被皇影武士尤無幾、甲察追殺,但他們只是奉命行事,更與眼前的浮禺無關,只要他們不是對付戰傳說或姒伊而來的,戰傳說都不會見死不救。
勾禍喝了一聲:“什——麼——人,竟——敢——壞——老——夫——之——事!”
“戰傳說。”戰傳說毫不顧忌地道,連天司殺都已知道他是真正的戰傳說,他又何必再作隱瞞?同時,他說出自己的身份時,迅速地掃了浮禺一眼。
見浮禺一臉吃驚,反而更斷定浮禺不是為對付他而來的。浮禺吃驚的應該是戰曲之子戰傳說早已被殺,何以現在又有了一個戰傳說?如果浮禺是奉命來追殺他的,反而不會這樣驚訝了。
“似實似虛,銳不可當!老夫一生之中,只有昨夜一戰中,遭遇擁有炁兵的年輕人時,方給老夫這樣的感覺!你,就是昨夜那個年輕人?”
戰傳說開口之後,勾禍即可判斷出他所在,於是以內息傳音。
“正是。”戰傳說道,這時,他已發現勾禍雙眼已瞎,心頭略略鬆了一口氣。
“據說只有達到神魔之境者,方能擁有炁兵,老夫一生之中,還從未與達到神魔之境的高手決戰,今日能與你一戰,實是讓老夫感到無比的興奮,希望你不要讓老夫失望!”
戰傳說見勾禍雙目失明,一身血污,卻還不肯退卻,心中湧起一股很是複雜的滋味。他道:“據說當年你的九極神教盛極一時,勢力如日中天,而今九極神教卻已灰飛煙滅,你幾次死裡逃生,難道還不能看破'權欲'二字嗎?”
勾禍怔了怔,忽然冷笑一聲,道:“小子,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老夫!天下人皆有負于我,我為何不可負天下人?!”
“此言差矣,真正有負你的,只有一個,而你卻將這份仇恨轉加於天下人身上,這便等若不肯寬恕自己,你將永遠為仇恨所累!”
“什——麼?!你——所——說——的——負——我——者——只——有——一——人,所——指——是——何——人?!”勾禍一激動,又以那嘶啞詭異的聲音道。
旁人自然是無法聽懂他與戰傳說到底在交談什麼,因為勾禍的話時而可讓每個人都聽到,時而卻只有戰傳說一人能聽見,當然無法理解。
“我所說的是何人,你應該清楚。也只有他才能傷害勢力如日中天的九極神教及其教主,才會讓你如此仇恨!換了他人,連傷害你的可能都沒有,又怎麼能為你所恨?”戰傳說道。
勾禍神色倏變!
半晌,他才道:“你所指的,可是元尊?!”
“不錯!”戰傳說道,“你的仇人,本應只有一人,那就是他!而你不能向他復仇,卻以弱小者為敵,這又豈是一方強者所甘願為之的事?”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戰傳說自然不會說出勾禍的仇人是元尊,畢竟此事關係太過重大,一旦此言出自他的口中,那麼從此他就將成為天下人共同的敵人,必不得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