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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天下》第58章
第三卷第十七章大冥公敵

一個只在傳說中才有且本應早已死亡的人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讓戰傳說感到十分的異樣,像是時光錯位了。

按時間推算,勾禍如今應該是百歲左右了,但面對勾禍時,沒有人會去考慮他的年歲,如勾禍這般的人物,即使是只有一口氣在,他也無愧于“強者”二字,因為他的意志是永遠不會被摧垮的,像這樣的人,歲月的流逝又怎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實質性的印痕?

在戰傳說望著勾禍的同時,勾禍也在以略顯驚訝的眼神望著戰傳說。

他一定是在思忖如此年輕的人,何以能夠達到擁有炁兵的境界?

一個是曾讓整個樂土為之不安的前代強者,一個是注定要承受不平凡的命運、不平凡的使命的後起之秀,他們之間,本應有時空的間隔,但此刻卻在命運的驅使下,在此相遇了。

在彼此相視的極短時間內,無論是戰傳說還是勾禍,都暫時地拋開了一切雜念,彷若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

但這種沉寂注定只會是暫時的。

天司殺已然趕至,他不發一言,暴掠而起,驚魔高揚至極高處後,驀然滑落,驚魔在同一時間在九個不同的方位幻現,彷若同時有九件驚魔鋪天蓋地般直取勾禍。

勾禍乃樂土公敵,是絕世之魔,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司職刑殺的天司殺?

“你——還——不——夠——資——格——挑——戰——我!”勾禍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怪異,即使在瞬息萬變的時候,他似乎也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這就讓他的話顯得有些費解。

說話的同時,勾禍雙掌齊出,竟然同時分別攻擊戰傳說、天司殺兩人。

在面對天司殺的全力一擊時,還能夠分心攻襲另一人的,普天之下,也難尋出幾個,尤其勾禍還為戰傳說所傷,更顯示出了勾禍可怕的自信!

掌風如無形巨刀般洶湧奔至!

戰傳說急忙以炁兵“長相思”全力迎出,他雖然傷了勾禍,但卻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是因為勾禍毫無心理準備沒有料到他能擁有炁兵所致。

炁化“長相思”與勾禍無儔掌風正面相接,爆發出可怕的金鐵重撼的聲音,氣勁瘋狂四溢,戰傳說雙袖盡裂,好不駭人。

一擊之下,勾禍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飄飛,夜空中迴盪著他那獨特的聲音:“我——再——入——禪——都——之——日,便——是——血——洗——禪——都——之——時!”

聲音久久不消散,直到勾禍起落之間已消失於所有人的視野之外,那聲音似乎還在耳際迴盪。

戰傳說之所以沒有尾銜而追,是因為那一記強拼之後,已讓他真力無以為續,力不從心,心頭不由為勾禍內力修為之深大感驚愕。

當然,也許勾禍是以獨門手法借戰傳說與天司殺之力,所以在戰傳說、天司殺雙雙止步的時候,勾禍卻能夠從容全身而退。不過,即使勾禍用了巧勁,在戰傳說、天司殺兩大絕頂高手的夾擊下還能將巧力用得揮灑自如,恰到好處,也足以讓人嘆為觀止。這麼做無異於在玩火,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卻不知天司殺是否也是基於與戰傳說一樣的原因沒能及時追殺勾禍。

天司殺看了看戰傳說,眼中有了驚疑之色,他是在猜度著戰傳說的身份。

戰傳說心知自己祭起炁兵“長相思”難免驚世駭俗,當下散去自己部分內家真力,炁化“長相思”奇蹟般的消失於無形。

以天司殺這等身份的人,目睹這一情景也忍不住低聲“啊”的一聲,顯得萬分驚訝。

戰傳說直截了當地道:“那拉車的絕非神馬,只是勾禍借自身的真力氣勁護住了馬及車身而已,所以,此刻失去勾禍保護的馬車並不難攔阻,千島盟的人絕非那麼容易逃脫的,大人若是信得過在下,就一併追逐勾禍,只要將勾禍纏住,其他人就可以安心對付千島盟的人了。”

他分析得很是清楚明白,頓時提醒了天司殺,不過天司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兄弟是……”

天司殺性情直爽豪邁,雖然位居尊崇無比的雙相八司之列,卻並不盛氣凌人,戰傳說方才所顯露的修為顯然已深深地打動了他,已然起了相惜之心,以至於竟不顧自己無論身份、輩分都要比戰傳說高許多而稱其為“兄弟”。這時也已趕至的天司危聽了不由暗自皺眉,哭笑不得,暗忖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子你也與之稱兄道弟,雙相八司的威信被你這麼折騰,恐怕也所剩無幾了。

戰傳說因為不滿冥皇的一些舉措,所以連帶著對大冥王朝都有了不滿,但此刻眼前這顯然在大冥王朝中有極高地位的人卻又博得了戰傳說的好感,甚至連天司危與小野西樓決戰時的奮勇,也讓戰傳說對大冥的看法改變了不少,他心道:“看來,雖然冥皇昏昧,但大冥王朝卻不至於一片混沌。也是,像落城主、殞城主二人皆是大冥王朝重將,他們豈非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惜,他們都已不幸遇難。”

想到殞驚天已為千島盟所殺,而小夭也是被千島盟人擄掠,戰傳說更是決不願讓千島盟人逃脫。面對天司殺的疑問,他只是簡單地應了一句:“在下是樂土人。”便向勾禍消失的方向追去。

“樂土人?”戰傳說的回答有些出乎天司殺的意料,所以他先是皺了皺眉,复而恍然大悟,心道:“不錯,只要是樂土之人,都絕對不願見到勾禍與千島盟人為非作歹,本司殺倒多此一問了。”

正如戰傳說所預料的那樣,小野西樓等人並沒有那麼容易脫困。

馬車衝出那排房屋之後,勾禍立即棄車折返,力戰天司殺、戰傳說二人。情急之下,他並未能對小野西樓他們說什麼,但在這種情況下,小野西樓等人豈能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這邊就是一條寬闊的大街,更難得的是他們衝出來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丁”字路口,可以有三個方向供他們選擇。

同時還讓他們略略鬆一口氣的是這一次畢竟是他們伏擊對方,此刻禪都方面雖然在更大範圍內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但在最接近衝突的核心地帶,大冥還沒有能夠聚集太多的人馬。

不過,千島盟幾名倖存者知道就算暫時不會受到強力攻擊,但只要他們的行踪被一直牢牢地盯住,那麼他們就很難能夠突圍成功。

但他們卻又沒有任何辦法擺脫樂土之人的視線!

現在,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左近畢竟還沒有如銅雀館周圍那樣被清理得不能容一人藏身,勾禍的橫空出現打亂了大冥樂土的部署,為千島盟人贏得了一定的寶貴時間。如果能混跡於普通的樂土人當中,或許有脫身的機會。

雖然有三個方向可供選擇,但小野西樓根本未作任何考慮,就任憑馬車徑直向前衝去,因為這就省去了改變方向所要花費的時間,儘管那也許用不了片刻的時間,但他們幾人卻也浪費不起。

沒想到剛衝過“丁”字路口,拉車的馬突然毫無徵兆地倒下,連馬嘶聲也未發出。馬雖然倒下了,但巨大的慣性仍是讓馬車帶著倒下的馬匹一起衝出了老遠,方才在一陣難聽的扭斷聲中,轟然傾翻。

車上的小野西樓、哀邪、扶青衣、斷紅顏當然全都在馬車傾翻之前躍下了。

初時他們還以為是有冷箭射中了馬匹,但很快他們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這才明白這匹馬已經因越它的極限的奔馳而耗盡了生命,一旦失去了勾禍的內力與生機的支撐,它就唯有死亡。

略一耽擱,地司命、皇影武士荒缺已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向這邊包抄過來。小野西樓受傷非輕,一旦被如地司命這等級別的高手纏住,他們可就難以擺脫了。

但地司命、荒缺顯然都已發現了他們,正全速迫近。

眾千島盟人心頭不由浮起絕望之情!

忽聞扶青衣輕輕地道:“門主,我有一計。”

“什麼?!”哀邪有些意外地道,眼中難掩驚喜之色,他知道自己手下這個最出色的殺手足智多謀,也許他真的有什麼脫身之計也未為可知。

小野西樓、斷紅顏也齊齊將目光投在了扶青衣的身上——如今他們四人可以說是命運係於同一條線上了。

“請門主以三皇咒加之於屬下身上吧。”扶青衣道。

哀邪呆住了!饒是他心狠手辣,冷酷無比,但這一刻仍是不由心生哀然之情。

他明白扶青衣的意思,眼下要想擺脫地司命、荒缺這兩大高手的纏鬥,就必須有人阻截他們,以掩護其他人脫離。但無論留下什麼人,此人都必死無疑,而且十有八九並不能阻截地司命、荒缺多久,因為小野西樓已受傷,就相當吃力了,可是天司危、天司殺、戰傳說、端木蕭蕭一眾高手將很快趕至。

扶青衣讓哀邪以三皇咒加諸於他的身上,顯然是抱了必死之心,他要以他最後的生命為他的門主擋上一陣子!三皇咒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將他的生命潛能全面激發,扶青衣的修為本就不低,再藉三皇咒之助,其戰力就不容小覷了。

斷紅顏的臉色剎那間煞白如紙。

“不可……”哀邪極為吃力地吐出這兩個字。

扶青衣神情出奇平靜地道:“門主請不要猶豫了,護衛門主,本就是屬下的職責本分!”

哀邪還在猶豫,他一向都以為自己能夠在任何時候都做到堅決、果斷、理智,但現在他才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對千島盟聖武士負終施以三皇咒,但此刻他面對的卻是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為他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扶青衣!

哀邪心頭竟掠過一陣蒼涼……

這種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

戰傳說匆匆趕至,見到了那輛傾倒的馬車,卻沒有見到小野西樓、哀邪、斷紅顏。

但扶青衣仍在。

只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身軀幾乎被劈成了兩半,傷口自他的右肩向下,穿過胸膛,直抵其左肋部,連腸子都和著血水流了出來。

而他的右手卻已不可思議地穿過一中年男子的胸膛,拳頭自其後背透出,好不駭人。

被扶青衣一拳擊穿的人的右手還持有一桿出奇長的金槍,但此刻那桿金槍卻已彎曲得如同一張巨弓——此人顯然是皇影武士荒缺無疑。

扶青衣、荒缺都沒有倒下,扶青衣洞穿對方胸膛的右臂將兩人的軀體連繫在一起,形成了相對平衡之態,讓這兩個生前曾進行了一場生死搏殺的對手在死後還相對而立。

荒缺的雙目突兀,像是欲脫眶而出,顯得極度的驚愕與不信,而扶青衣則是一臉的猙獰扭曲,死亡讓他們的神情永遠地凝固了,而這最後的神情也向活著的人暗示著在死亡降臨之前他們迥異的心靈世界。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活著的人,那便是地司命。

當地司命見到戰傳說的時候,他的神情變化讓人感到他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過來。

不錯,這的確是一場噩夢,一場極為短暫卻極為可怕的噩夢。從開始到結束其實只有很短的時間,但給地司命的感覺卻像是經歷了一個輪迴,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遭,以至於感到有些虛脫。

地司命用的兵器是劍,而且是以靈巧見長的劍,但他給扶青衣造成的致命傷口卻根本不像是劍所致,反倒像是刀,只有刀才會如此縱劈而下。

但地司命卻知道在那一刻,他與扶青衣之間與其說是兩大高手之戰,倒不如說是兩個生命在為生存而進行的殘酷競爭。中了三皇咒的扶青衣所改變的不僅是他的戰力,還有他的精神世界,那時的扶青衣心中,已沒有“懼怕”這樣的字眼。

地司命只能被迫以一切手段應付扶青衣,那一劍,就是如此劈出的。

隨後而來地司命對眼前這一幕有些疑惑,但戰傳說卻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判斷源自於扶青衣那猙獰扭曲的面孔,在此之前,他已在中了三皇咒的負終身上看到。

地司命雖然不認識戰傳說,但見天司殺與之幾乎是同時出現,由此推知戰傳說是友非敵。他向天司殺道:“可惜讓他們走脫了。”

“是否有勾禍的行踪?”天司殺道。

“勾禍?!”地司命大吃一驚,脫口驚呼。看來勾禍重現之事,他暫時還不知情。

天司殺與戰傳說兩人相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勾禍竟與千島盟的人分道而行了,難道他放棄了救千島盟人的初衷?”

地司命對天司殺突然提到勾禍自是既吃驚又不解,忙追問道:“九極神教教主勾禍?!他豈非早已死了?”

天司殺道:“詳情我也不知。”

他見荒缺戰死,不由想到另外兩名皇影武士甲察、尤無幾之死,暗忖冥皇剛折損了兩名皇影武士,現在又有一名皇影武士陣亡,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見天色已微亮,鬆了口氣道:“天一亮,千島盟人失去掩護,更難逃脫了,但願東南西北四門不要太容易被突破才好。”

這時,大批人馬趕至,其中包括天司危與端木蕭蕭。天司危聽了天司殺的話,覺得有理,便對追隨他身邊的端木蕭蕭道:“你回南門加強防範吧。”

南禪將端木蕭蕭當即領命離去。

有幾名無妄戰士相繼來禀報說他們曾見到勾禍、千島盟人沿什麼方向離去,一述說,果然是分道而行的。

這幾名無妄戰士能知道勾禍、小野西樓的去向,反而地司命諸人卻不知,其中原因倒不是這些無妄戰士比地司命等人更高明,而是因為他們負責值守的位置正好幫了他們的大忙。

事實上這也是小野西樓等人最為忌憚的,成千上萬的無妄戰士、禪戰士的武功修為不高,但他們卻滲透於禪都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都威脅著他們。

正在這時,忽聞急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傳來,一騎快馬如風而至,未等停穩,馬上騎士已翻身而下,跪於天司殺、天司危、地司命面前,急切禀報導:“三位大人,大事不好,有神秘高手直取天司祿府,無人能擋——請三位大人定奪!”

天司祿府?!莫非是勾禍前往天司祿府了?!

戰傳說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暗叫不好,爻意獨自留在天司祿府,會不會有危險?!

只聽得天司危向那前來禀報的人問道:“此人是否膚色異常?”

“是!此人膚色如金鐵質地!”

“是勾禍!”天司殺忽視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失聲大叫,忽然又道,“餵,小兄弟,你……”

原來就在他開口的當兒,戰傳說已驀然如驚鴻般掠起,幾個起落之間,很快便消失無踪。

“這年輕人是什麼人?”天司危向天司殺問道。

“樂土人。”天司殺的目光依舊望向戰傳說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什麼?!”天司危一愣,不知天司殺是在說笑,還是在敷衍。

天司殺這才回過神來,忙解釋道:“我也不知這年輕人是什麼來歷,看樣子他的修為似乎不在你我之下。”

天司危的城府遠比天司殺深,對天司殺不知對方來歷便稱之為“小兄弟”的做法,很是不以為然,不過表面上卻未動聲色。

……

戰傳說自是直奔天司祿府而去了。

他心中暗暗驚嘆於勾禍的速度,從他與勾禍交手到現在,所間隔的時間很短,沒想到勾禍竟然已將目標轉為天司祿府。其身法之快,實是駭人聽聞。

而且看樣子天司祿府的情況十分吃緊,否則也不會急著向天司危、天司殺求救了。天司祿府中家將眾多,天司祿身邊也有不少好手,但想必面對勾禍這絕世之魔時,也難有作為。

卻不知勾禍為何會突然轉而對天司祿府下手?

……

天司祿府。

此時的天司祿府並不是如戰傳說所想像的那麼一片混亂,更絲毫沒有所謂受到無可抵擋的衝擊的跡象。

戰傳說以最快的速度趕向天司祿府,由於過於擔心身在天司祿府的爻意的安危,途中沒有什麼人馬向天司祿府聚集這一有違常理之處戰傳說並沒有留意到。

直到接近天司祿府後,完全出乎意料的寧靜才讓戰傳說大吃一驚:幾個天司祿府家將剛從正門出來,神情平靜,有說有笑;一隻黃白相間的狗蹲在天司祿府外的台階下無聲無息;剛剛透出的少許曙光灑落天司祿府——這何嘗有一點廝殺過的跡象?

戰傳說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疑雲浮上心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帶著滿腹疑惑,戰傳說繼續走向天司祿府,那幾位家將認出了他,知道他是天司祿府的客人,便向他問候了幾句,戰傳說一邊應著,幾乎忍不住要問這幾個人方才是否有一場廝殺,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隻伏在台階下的狗也只是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便側過頭去了。

“真是有點邪門……”戰傳說暗自忖道。

直到跨入天司祿府大門的那一剎那,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恍然大悟,脫口道:“啊呀,上當了!”

正好這時有兩名府中家將欲過來查看,被戰傳說突如其來的驚訝聲嚇了一跳。

戰傳說回過頭來,忙向那兩人道:“見笑了,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時失態。”

兩家將見是被天司祿奉為上賓的賓客,當然不會說什麼,但暗地裡卻留了個心眼,心忖這人為何如此神神秘秘?於是悄悄地尾隨著戰傳說。

戰傳說徑直去見爻意,一路上遇到不少守夜的家將,他們見是戰傳說,都沒有攔阻,戰傳說順順利利地到了爻意的居處。

叩門之後,戰傳說又補充了一句:“爻意姑娘,是我。”

門很快就打開了,爻意衣裳整齊地出現在戰傳說面前,屋內點著一支燭火,蠟燭已燃了大半截,看來爻意是徹夜未眠。

一見戰傳說,爻意便問道:“見著小夭了嗎?”

“見著了……但見著之後,她卻被千島盟的人擄掠走了。”

“什麼?”爻意更驚,望著戰傳說。雖然她沒有再說什麼,但戰傳說卻明白她的話意:她一定是驚訝於千島盟人怎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將小夭擄掠而去。

於是戰傳說就把當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末了添了一句:“照我看,小夭暫時決不會有什麼危險。”

最後這句話其實他只是想安慰爻意,事實上對於這一點,他自己根本沒有十足的把握。

“祭湖湖心島之內,會不會又是一個圈套?”爻意道。

戰傳說反手將門掩上方道:“就算是一個圈套,我也必須前去。”他隨即轉過話題道,“天司祿府一直這麼平靜?”

“今夜?當然是的。”爻意道。

“果然上當了!”戰傳說右拳用力地砸在了自己左手手心,一臉的懊惱。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與天司危、天司殺等人都已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說勾禍攻襲天司祿府,只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便爭取更多的逃脫時間。畢竟天司危、天司殺、地司命,再加上戰傳說,合四人的力量就絕對不容人小覷,利用一個小小的計謀把他們四人都吸引至天司祿府,小野西樓等人的壓力就會小多了。

戰傳說之所以能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斷,是因為他相信一個普通的大冥王朝的戰士,是絕對沒有膽量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對天司危、天司殺這樣的人物開如此大的玩笑的,那無疑是自尋死路。

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時那前去向天司危、天司殺禀報的人,是暗中為千島盟效力——這並不奇怪,大冥樂土既然與千島盟長期對立,那麼雙方在對方的領地內安插滲透自己的勢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千島盟此計就像是信手拈來,乍一看並無出奇之處,但卻極具效果。天司殺、天司危位尊權重,怎可能認識一個普通的無妄戰士、禪戰士?而當時他們急於追踪勾禍,千島盟的人便投其所需,“即時”告訴他們“勾禍”的下落,而且同時還讓他們知曉天司祿府正受到嚴重威脅,天司危等人豈有不中計上當之理?

勾禍縱然魔功驚世駭俗,但他已在樂土銷聲匿跡多年,已成孤家寡人,這件事只能是小野西樓等人所為,而不會是勾禍的計策。

爻意見戰傳說扼腕而歎,忙問原因,戰傳說便將詳情述出,爻意聽罷也嘆息道:“的確遺憾,若是能夠生擒小野西樓,以小野西樓在千島盟的地位,千島盟的人就不敢將小夭如何了。”

說到小夭,戰傳說的心頭沉重無比。他本是為救殞驚天而來的,結果殞驚天遇害了,如今連小夭也凶吉難測,不知所踪。

戰傳說道:“想必此時天司危他們也應該趕至天司祿府了,我必須及時提醒他們,以免耽誤更多時間。”

一連串的變故,使戰傳說疲於應付,以至於忘記了他剛進禪都時為了掩藏身份不得不設法隨劍帛人一起進禪都,竟主動與雙相八司這樣的人物接近,這些人可都是大冥冥皇的重臣。

戰傳說一心只想將千島盟的人困死於禪都之內,何嘗多想其他事?他匆匆出了天司祿府,正好見天司殺帶著一隊人馬正在天司祿府外,卻未見天司危,大概是因為天司危與小野西樓一戰大傷元氣的緣故。

天司殺正與幾個天司祿府的家將大聲說著什麼,不用說也是在問家將天司祿府為何如此風平浪靜,而那幾個家將自是被問得云裡霧裡。

天司殺的脾氣本就直爽急躁,幾句問不明白,立時火冒三丈。

天司殺一發怒,可謂是鬼神驚悸,更何況幾個小小的家將?縱然他們的靠山是天司祿,也不由被駭得魂飛魄散。禪都誰不知天司殺性情粗魯?一言不合,即使對象同為雙相八司者,他也不留情面。

一時緊張駭怕,加上天司殺問得古怪,幾個家將更說不清楚了。

天司殺氣得如鋼針般的虯鬚根根直豎起來,忽見戰傳說的身影,頓時眼前一亮,大喜過望,立即捨了幾個家將,疾步向戰傳說迎來。

那幾個家將這才緩過一口氣,暗稱僥倖,定神一看是戰傳說為他們解了圍,好不感激。

天司殺迫不及待地道:“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勾禍何在?這兒為何如此安靜?”

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戰傳說直接道:“我們上當了,向幾位大人禀報的人,也許並不是真正的無妄戰士,就算有無妄戰士的身份,也定是暗中為千島盟效勞的。”

“什麼?! ”天司殺先是一怔,他雖然性情粗獷,卻並不愚笨,很快便明白過來了,冷哼一聲,霍然轉身,憤怒的目光如刀一般向他身後的那隊人馬掃視了一遍。

他定是想找到那個假傳訊息的人,但結果自然一無所獲。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傳訊者又怎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在他通報了訊息之後,誰也不會去管他將何去何從。

此人不但計謀得逞,而且可以說全然不費工夫,全身而退,這如何不讓天司殺為之氣結?

天司殺略略冷靜了一些,自然想到那人早已悄然脫身,他迴轉身來,一把拉住戰傳說,道:“走!就算千島盟人用盡一切詭計,終也是於事無補,你與我一同前去,定有痛快一戰的機會!”

戰傳說忙道:“對付千島盟,所有樂土之人都理當盡力,不過還要請幾位大人先行一步,在下尚有不便之處。”

有了小夭的教訓,他是再也不敢隨便與爻意分開了。萬一爻意再有什麼意外,豈不要把他活活逼瘋了?

“你是天司祿府的人?難道怕天司祿不答應?哼,誅滅千島盟人是冥皇的旨意,諒他也不敢阻攔你!”

戰傳說道:“與天司祿大人無關,在下只是客居此地。”

“原來如此,本司殺也奇怪天司祿府有如此出色的人物,而我卻一無所知。”

“大人過獎了。”戰傳說對天司殺很是客氣,因為他還想有求於天司殺,“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能不能說?”

“說!本司殺就喜歡年少有為之人!”看樣子,天司殺真的對戰傳說頗有好感了,其實他與戰傳說從見面到現在,也就不過一刻鐘左右,也不知為什麼就對戰傳說青睞有加。

“若可能,希望大人能將千島盟人留一個活口。”戰傳說這麼說,自是因為他還希望由此能夠在救小夭時,不至於太過被動。

天司殺聽罷,哈哈大笑,其笑聲之爽朗,讓那幾個天司祿府的家將暗自奇怪:為何天司殺大人對他們凶神惡煞,而戰傳說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讓天司殺如此開懷?

笑罷,天司殺方道:“難得小兄弟對本司殺這麼有信心,本司殺就答應你。”

天司祿府家將不由得大吐舌頭:“嚇?!小兄弟?!”

銅雀館南向一條逼仄的小街。

一無妄戰士策馬而行,在這樣狹窄的小街仍能疾行如飛,足見其騎術之高明。

眼見就要穿過小街的時候,無妄戰士一展身,已從馬背上躍下,而那失去了主人的馬依舊向前疾奔過去,很快便消失在拐角處。

那無妄戰士悄無聲息地行至街口一門前,迅速四下里看了看,見無異常,即伸手推門,門是虛掩著的,應聲而開。

無妄戰士閃身而入,隨即便把門關上了。

此時已接近天亮,但屋內仍是很暗。

“咔嚓……”“咔嚓……”是敲打火石的聲音。

很快,如豆般的燭光便已燃起。

燭光雖小,卻也照遍了小屋的角角落落。

燭光也照亮了那無妄戰士的臉——赫然是向天司殺、天司危假稱天司祿府受到攻擊的那個人!

他用一隻木盆盛了水,又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瓷瓶,將瓶中的粉末倒了少許在木盆中,然後低頭湊近木盆,將水澆到臉上,木盆中的水漸漸變得渾濁了。

當他最後用一塊乾淨的毛巾擦乾臉上的水時,赫然已換了一副面孔,原先的粗獷之氣不見了,代之出現的是一張沉鬱不苟言笑的臉——他駭然是天司祿府的管家!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這才端著燭台,向後門走去。出了後門,是一個小小的院子,四周高屋伸出的簷角擋住了院子的不少空間,幾乎掩蓋了小院的一半天空。

在小院的一角有一間用來堆放雜物的小屋,他便端著燭台進了這間小屋。小屋很亂,大大小小有用無用的雜物橫七豎八,被燭火照得影子亂晃,一張破舊的木床被豎了起來,斜靠在一面牆上,四周又堆滿了雜物,以至於讓人感到那木床會不堪重負,傾倒過來。

此人在屋子的一角蹲下,伸手按向地面,一聲輕響,本是平整如常的地面突然滑開出現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洞口下方有通道相接,也不知通向何方。

隨後他便下了地下通道,啟動了通道側壁的一個機括,蓋板重新蓋上了。沿著剛好可以由一人通行的地下通道向下走了一陣,通道又開始變為上坡。

當他走到盡頭時,頭頂上出現了一塊鐵板,他便以手指輕輕地叩擊著鐵板:“篤,篤篤,篤篤篤……”很有節奏感。

鐵板很快開啟,他縱身而上。

這時,他所置身的是一間很獨特的屋子,說它獨特,是因為它寬不過七八尺,長卻有兩三丈,顯得很不正常。而且這屋子也很高,在屋子的一端架著一張長長的木梯,順著木梯上攀,可以到達屋頂。

事實上,如果從外面看,很難察覺出這間狹長的屋子的存在,因為它是從一間正屋中巧妙隔離出來的,而且從正屋的其他房內沒有任何門徑可以到達這兒,此間與外界唯一的通道就是地下通道。

顯然,這是早就已備下的供隱身用的場所。

小野西樓、哀邪、斷紅顏此刻就在這裡隱身。

那假扮成無妄戰士的人先向三人施禮之後方道:“哀門主的計策果然高明,他們都已中計前去天司祿府了。”

哀邪卻毫無喜色,他知道扶青衣永遠也不可能活著來見他了,但他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扶青衣他……”

“他殺了一名皇影武士後也遭到不幸。”那人道。

哀邪默默無言,雖然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是不由有些悲戚。

“將雛,你能斷定來時未受盯梢?”哀邪畢竟是哀邪,即使是在極度的悲戚傷感的時候,他仍是不失理智與警惕。也許,這是驚怖流一直擔心為外人知悉他們的行踪,而養成的習慣。

“他們根本不會留意我的行踪,想必只有到達天司祿府之後,他們才會發現上當。”被稱為將雛的天司祿府管家道。在天司祿府中,他當然並不叫將雛,自然是用了化名。

小野西樓這時開口道:“這一次若不是扶青衣捨命相保,我們就沒有機會脫身了。驚怖流對千島盟的忠誠,本座會向盟皇禀報。”

“多謝聖座。”哀邪口中這麼說,其實對這事已沒有多少熱情。銅雀館一役,千島盟元氣大傷,看來投靠千島盟是有些不明智了,哀邪之所以還一直追隨小野西樓左右,是因為他根本別無選擇,大冥王朝豈能輕易放過他?

哀邪也相信扶青衣捨命掩護,並不是因為對千島盟的忠誠,而是為了他這個門主。事實上,無論是扶青衣還是斷紅顏,對投效千島盟的事都不十分熱衷,只是他們不願反對哀邪的決定罷了。

何況,眼下只是暫時保全性命而已,能不能離開禪都,卻不得而知了。

哀邪實在難以樂觀。

將雛像是看出了哀邪的擔憂,他道:“門主放心,這裡很難被外人發現,你與聖座三人只管在此隱匿便是,我自會按時送來衣食,只要拖上十日八日,大冥王朝恐怕就會洩氣了,以為我們已趁機離開禪都,等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小野西樓道:“也只有如此了。將雛,你該回天司祿府了,否則時間久了,會讓人起疑。”

將雛答應一聲,將燭台留下,又沿來時的途徑離去了。

待將雛離去後,哀邪道:“聖座放心,將雛絕對可靠。他父親本是大冥重臣,但後來卻因為一個藝妓,而與當時更有權勢的天司危——就是今日天司危之兄發生衝突,結果招來禍端,被當時的天司危設下一個圈套,導致將雛滿門抄斬,但將雛當時不在禪都,方逃過劫難。當時他只有六七歲,事過十年之後,他重新回到禪都時,已沒有人能夠認出他,更沒有人知道他在驚怖流的引薦下,為千島盟效命。將雛知道,要扳倒天司危,在樂土是不可能的,唯有借助樂土之外的力量。他對大冥王朝有深仇大恨,所以十分可靠。”

千島盟安插在禪都的力量絕對不止將雛一人,但將雛是驚怖流引薦的,偏偏唯有將雛在最緊要的關頭髮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哀邪不免有些得意。

哀邪津津樂道,小野西樓卻在想另一件事,她感慨地道:“以我千島盟三大聖士之力,一直難以沖破大冥的包圍,而勾禍僅憑一人之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大冥眾人陷於混亂,顧此失彼,不能不讓人佩服。千島盟與大冥之爭戰,歸根結底,仍是比拼實力,若是千島盟多有幾個如勾禍這樣的人物,情況便大不相同了。”

小野西樓一向高傲無比,還是第一次感到自身實力不濟,看來銅雀館一役,給她造成的震撼很是不小。

頓了頓,她又道:“勾禍為何能夠再次逃離死亡重獲新生?他又為什麼要助我千島盟……一切皆是難解之謎啊!”

“所幸勾禍重現,對於千島盟來說,無論如何也是一件有利的事。”哀邪道。

“但願如你所言。”小野西樓道。

天終於亮了。

是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一夜的瘋狂殺戮並沒有改變天氣的晴好,而明亮燦爛的陽光卻讓人對昨夜驚心動魄的一幕幕產生了疑惑。

秋日陽光下的禪都依舊那麼雄偉恢弘。

禪都南門外,數十名騎士在急速奔馳,顯然他們都已是長途跋涉,連夜奔走,每個人都顯得極為疲憊不堪,一臉風塵之色。但每個人都沒有絲毫要歇一歇的意思,反而仍在全力催趕身下的坐騎。

奔掠於最前面的騎士顯得精幹強悍,背負單刀,顯然是這隊人馬的領頭人物。

飛奔至南門外,眾騎士自動勒住坐騎,翻身落地。

城門自發生銅雀館之變後,就一直是關閉著的,那領頭的騎士向城頭大聲呼道:“坐忘城東尉將鐵風奉命接坐忘城城主靈柩回歸故土,請城上的朋友給個方便。”

原來是鐵風帶著坐忘城的人來接殞驚天的靈柩回坐忘城。

城頭上很快有幾人探出頭來,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鐵風一行人,過了一陣子,方有人開口道:“入城可以,但最多只能有十人入城,其餘的人必須留在城外!”

“什麼?!”鐵風大怒,不過他的怒喝聲只是出於心中,並未出口。畢竟他不是莽撞之人,明白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當下強抑怒氣,道:“據鐵某所知,禪都並無這一規矩……”

沒等他話說完,就被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若是你覺得不合你意,即使一人也不必入城了。”

撂下這句話後,城上的人又縮了回去,不見了。

鐵風只覺心中“騰”地升起萬丈怒焰,直衝腦門,他當然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遭受冷遇:城主殞驚天既然淪為階下囚,那他們坐忘城的人也自然一併受到輕視。

先是坐忘城無故被卜城圍攻,接著是城主殞驚天被押送禪都,隨後又驚聞城主在黑獄中遇害,包括鐵風在內,坐忘城上上下下可謂是既悲且怒,早已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再受這樣的際遇,幾乎連肺都氣炸了,但面對緊閉的城門,除了怒目而視之外,又能如何?

鐵風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立於南門外,他的沉默讓人感到十分的壓抑與沈重。

城主的遺體不能長久擱置於禪都,必須儘早運回坐忘城,但若說讓鐵風等人再去低聲下氣地懇求戍守南門的禪戰士,他們卻委實不情不願。

正在矛盾不決之時,忽聞繩索絞動的“吱吱咯咯……”的聲音,在眾人不抱多少希望的時候,城門竟然徐徐開啟了。

眾人不覺有些疑惑。

卻見城門裡走出一列人來,走在最前面的人留有五綹長須,華服隨風飄拂,愜意飄逸,竟是天司命!

鐵風知道城主殞驚天與天司命私交不錯,自己也因此而見過天司命幾次,算是混了個臉熟,此時見天司命忽然出現在南門,鐵風對城門的開啟原因已有了大致的猜測。

只見天司命迎著鐵風道:“鐵尉是迎殞城主靈柩而來的吧?”

鐵風趕緊向著天司命跪禀道:“正是!鐵風代坐忘城上下向大人問安!”天司命是殞驚天的朋友,又尊為雙相八司之列,鐵風當然不能不敬。

天司命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本司命也未能替老友盡力,實是愧對他的亡靈。”

“人算不如天算,大人有這份心意,坐忘城上下已經感激不盡。”

天司命感慨地搖了搖頭,接著道:“你起來說話吧。”

鐵風站起身之後,天司命指著身側的一個人道:“對於攜帶兵器者,一次只准十人入城,這的確是天司危大人之令,這位林統領也是奉命行事,鐵尉切莫見怪。”

天司命身邊的人正是曾在城頭與鐵風對話者,原來他是南禪將離天闕手下的一員統領,這時他向鐵風抱拳施禮道:“鐵尉見諒了,昨夜有大批千島盟人在禪都出現,雖被一舉擊潰,但仍有少數幾人逃脫,他們一直未有機會出城,為了避免有千島盟人再混入禪都救這幾人出城,天司危大人下令不允許有大量攜帶兵器的人進城。”

鐵風心道:“原來如此!”不過就算事出有因,這林統領先前的態度卻仍是過於惡劣,但有天司命在場,鐵風也不能多說什麼,唯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好說好說。”

天司命圓場道:“林統領奉令而行,也有不得已之處,不過鐵尉一向對大冥忠心耿耿,與鐵尉同來的也是坐忘城人,林統領能否破例一次?”

“有大人開口,屬下哪有不遵之理?”林統領這次答應得十分爽快。

鐵風分別向天司命、林統領稱謝後,正欲領眾人進城,忽聞後面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請諸位稍等片刻!”

馬蹄嘚嘚,一形容古拙的老者正騎著一匹瘦馬,一溜小馳而至。看樣子這老者的騎術很不高明,那瘦馬跑得不算快,但卻已經讓他十分的緊張了,幾乎是恨不得伏下身來抱著馬脖子。

林統領皺了皺眉,而天司命則聲色不動。

終於跑近這邊了,那老者“籲……”的一聲吆喝,用力拉著韁繩,整個人身子都向後傾過去,讓人感到他這不是要勒住一匹瘦骨嶙峋的馬,而是要勒住一隻猛虎。

翻身下了馬,那老者滿心歡喜地道:“太好了,方才老朽在途中遇見了幾撥人,都說禪都城門緊閉,若無要緊的事不得入內,所以他們又折回了,老朽還擔心不能進城,現在就放心了。”

天司命微微一笑,道:“他們說得不假,昨夜夜間的確是任何閒雜人等都不能入城,但天亮之後,倒沒有這一約束了,老先生見到的人,大概是昨夜想進禪都的人吧?”

那老者一身青衫洗得發白,神色間既有一股迂氣,又略有少許傲氣,清瘦之中頗見風骨,想必是一個飽讀經書的學究,而天司命對棋琴書畫無一不精,乃雙相八司中最為風雅者,難怪他對這位老者甚是客氣。

那老者正是曾在坐忘城中與貝總管見過面並為貝總管派人追殺的老者。他進坐忘城時,並未與鐵風相遇,所以兩人也不相識。

青衫老者似乎並不知道與他說話者是大冥王朝位高權重的天司命,也未向天司命施禮。

當然,在常人看來,這也並不意外:一個居於山鄉偏野的垂暮老者,又怎麼識得天司命大人?

戰傳說折騰了一夜,到了天亮之後,因為局勢已經平靜,一時又無事可為,便覺得有些倦了,只是因為牽掛小夭的安危,心頭一直不安,也無法安心休息,到了正午,忽然有天司殺府的人到天司祿府來,說是奉天司殺之命前來請戰傳說前往天司殺府一行。

戰傳說大感意外,雖然他也感覺到天司殺對自己似乎頗為青睞,但也不至於這麼快便邀他入天司殺府吧?

這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圈套?

也難怪戰傳說如此緊張,畢竟冥皇曾一心想置其於死地,而且與地司殺在坐忘城那一場惡戰似乎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如今卻要他深入天司殺府,而天司殺與地司殺同樣是司職刑殺大權的人物,萬一先前天司殺對他的親近不過只是天司殺的小小手段,那自己進入天司殺府豈不是自尋死路?

但轉念一想,戰傳說又想到如果天司殺真的是奉冥皇之命要擒殺他,那就算藏身於天司祿府不肯出去,也是無濟於事的,天司祿府還不是同樣是冥皇說一不二的地方?

雖然這麼想,戰傳說還是留了個心眼,讓天司祿府的人把這件事轉告了姒伊。從天司祿對姒伊的態度,從姒伊在天司祿府中的舉止,戰傳說越來越感到姒伊能耐不凡,她也是禪都之內唯一一個可能給他以幫助的人了——至少在此之前,她一直未對他有什麼惡意。

戰傳說願意前往天司殺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必須藉重天司殺這樣的人物,才有可能了解禪都形勢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追查千島盟人的下落。

天司殺與天司祿地位相當,但天司殺府卻遠不如天司祿府氣勢恢弘。

戰傳說乘著天司殺派來接他的馬車直入天司殺府內,天司殺已在前院等候。

見了戰傳說,天司殺顯得很是高興,竟挽著戰傳說臂膀,哈哈笑道:“千島盟人在禪都作亂固然可惡,但本司殺卻因此而遇見了小兄弟,總算不全是壞事。”這樣的話,也只有擁有他這等超然地位的人物才敢說,換作他人,可就是大逆之罪了。

戰傳說一直有些忐忑,見天司殺態度如此,懸著的心放下不少,不過天司殺過分的熱情也讓他有些吃不消。

司殺府內早已備好了宴席,不過入席的人並不多,加上戰傳說與天司殺也不過只有七人。大概如今是非常時日,千島盟人還未找到,若過於鋪張,恐怕會招來冥皇怪罪,戰傳說這一次是主客,而其他的幾個人全是天司殺的部屬。

入席之後,天司殺先道:“本司殺向來看重少年英雄,雖然尚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卻也希望能與小兄弟多多親近。”

戰傳說不卑不亢地道:“在下不知何以能蒙大人錯愛。”對於常人來說,能得天司殺青睞看好,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但對戰傳說來說,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天司殺一揮手,極具氣勢地道:“不為別的,就因為你稱自己是樂土人!不錯,但凡是樂土人,就當為誅滅千島盟效力,哪管是師出何門?本司殺就欣賞小兄弟這樣的胸襟。”

陪席的幾人一陣恭維。

天司殺又道:“小兄弟既然能成為天司祿府的賓客,當是出自名門望族了。”

戰傳說搖頭道:“恰恰相反,在下所屬的族門,在樂土知悉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他這麼說倒是大實話,知道桃源的人,的確少之又少。

天司殺說那番話,應該是想讓戰傳說透露身世,但戰傳說的話顯然讓他失望了,於是他只好把話挑明了:“不知該如何稱呼小兄弟?”

戰傳說當然不願直言相告,而是道:“在下陳籍。”

“原來你是陳籍?!”天司殺的神情讓戰傳說不由有些緊張,但他唯有點頭。

天司殺感慨地道:“無怪乎在不二法門追殺下一直能夠化險為夷的戰傳說,最後卻亡於陳公子之手,原來陳公子的武道修為已如此高明,那戰傳說也死得不冤了。”

他忽然改稱戰傳說為“陳公子”,客氣中透出了一份淡淡的疏遠,莫非是因為他知道,“陳籍”與坐忘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戰傳說這時卻有些後悔了,他這才意識到“陳籍”此名雖然是他信手拈來的假名,但因為自己殺了靈使之子的緣故,也已名揚樂土了,這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天司殺忽然又說了句讓戰傳說更為震撼的話:“本司殺聽到有一種說法,說陳公子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說,而世人皆知的戰傳說,其實是假冒的,卻不知這一說法是真是假?”

戰傳說一顆心倏然下沉!

他這才意識到天司殺雖然看起來粗豪直爽,似乎毫無心機,而事實上他絕對不像表面這麼簡單。其實自己早該料到,要想登上雙相八司這樣的權位,僅憑武道修為是遠遠不夠的,可以說雙相八司之中,沒有誰會是簡單的人物。

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百合平原臨近天機峰的地方新添了一座墳墓,墳墓簡單得近乎寒磣,唯有一塊石碑,再無一物。

除了奉命掘墓的幾名道宗弟子外,沒有人為石敢當送葬。曾經的一代宗主,竟落得如此淒慘的結局。

天機峰元辰堂內,玄流三宗宗主匯集一堂。

弘咒向嫵月道:“你一直帶在身邊的丫頭是什麼人?她為何見石敢當毒發身亡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嫵月道。

弘咒獰笑一聲:“是你導致石敢當毒發身亡,而天殘的下落從此無跡可尋,單單這一點,你就難以向元尊交代。”

嫵月道:“我也沒有想到他會受到攻擊以至大耗內力,我之所以迫使他服下毒物,只是希望藉此可以逼得他為保全性命,不得不開口。”頓了頓,又道,“若是元尊也認為這件事的過錯在我,那麼奉你為三宗之主我無話可說,否則,休想讓我拱手相讓。元尊只說誰若能找到天殘的下落,就支持誰為三宗之主,可沒有說若是失敗了,又當如何。”

弘咒冷哼一聲道:“論實力,本宗遠在你內丹宗之上,若不是元尊不願看到三宗內戰帶來太多傷亡,本宗單憑實力就可以一舉剷平內丹宗!元尊明察秋毫,這件事之後,他必能看出本宗才是唯一適合吞併三宗的人,你——不必再有多少幻想了!”

嫵月毫不示弱地道:“那倒未必!本宗主可有足夠的耐心奉陪到底!”

十日前,法門四使中的廣目使忽然至青虹谷,向弘咒傳達了法門元尊的旨意,稱為免爭戰不息徒 傷亡,法門元尊願為玄流三宗做主,若是內丹宗、術宗二宗中的某一宗能夠找到天殘的下落,法門就支持該宗宗主為三宗之主。至於道宗,早在多年前就已逐步為術宗暗中控制,因此並不在此列。不過無論是內丹宗,還是術宗,都可以從道宗獲得支持,換而言之,道宗將同時供內丹宗、術宗驅使。

最後一個條件,對弘咒來說,有點難以接受,因為這無異於要弘咒把已經吃到口中的肥肉吐出來讓其他人分享。

但最後弘咒還是應允了。

他心中明白,之所以能夠逐步控制道宗,與不二法門的暗中支持是分不開的,從這一點來看,法門元尊這一次的安排,也必有深意,因為不二法門沒有理由改變以往對術宗的支持。至少,從實力上看,術宗的確略高內丹宗一籌,換而言之,術宗在這場角逐中獲勝的可能性就會大於內丹宗,若結果是這樣,那麼弘咒便可手不見血地坐擁三宗了。

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這樣。

但在弘咒看來,這似乎也印證了他原先的猜測:元尊沒有理由提出對術宗不利的建議。石敢當死於嫵月的手中,這必然導致嫵月的被動,而這一點,是否早已在元尊的預料之中?

有了這樣的理由,也許就可以迫使內丹宗屈服於術宗了。

來天機峰前,弘咒還擔心因為與石敢當有特殊的關係,嫵月會占得先機,現在看來,他的擔心自是不必要了。

所以,弘咒此時看似氣憤,其實他的心中很是得意,一切都在朝著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他覺得在對嫵月施加壓力的同時,還有必要收攏一下藍傾城的人心。畢竟現在已不是十日之前,藍傾城已不僅僅為他弘咒效命,同時暫時還會為嫵月效命。

於是弘咒道:“石敢當突然毒發身亡,道宗卻沒有發生大的波動,藍宗主功不可沒啊,這自是因藍宗主平時對道宗所屬約束嚴厲之故。”他稱藍傾城為“藍宗主”,其用意就很明顯了。

藍傾城卻像是兩邊都不願得罪,他道:“這全仰仗兩位宗主運籌帷幄,使藍某可以把握住道宗的局面。”

弘咒乾笑一聲,心頭暗罵:“真是混賬東西,她嫵月何嘗運籌了什麼?”

面對天司殺突如其來的一問,戰傳說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片刻的猶豫之後,他終於道:“這一傳言是正確的,在下才是真正的戰傳說。”說出這一點,自然需要下很大的決心,而促使戰傳說下這麼大決心的,是因為他擔心天司殺早已知道真相,方才這一問只為試探他,若如此,那麼一旦他不敢承認,之後就十分的被動了。

戰傳說靜觀天司殺的反應。

天司殺的反應出乎戰傳說的意料,只見天司殺喟然一嘆,道:“本司殺一直奇怪為何戰曲戰大俠可以在樂土各路高手一一敗北的情況下勇於挺身而出,應戰千異,而他的後人卻品行不端,原來那作惡多端之人,並不是真正的戰曲之子戰傳說!”隨即話鋒一轉,接道,“戰公子,為何你一直不將這件事的真相公諸於眾?”

看似是毫不經意間隨口問出的一句話,其實卻很是尖銳,戰傳說這才真正地領略到天司殺的厲害。

他唯有道:“因為在下擔心這事未必能讓世人相信。”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戰公子為何對世人這麼沒有信心?”看樣子這一次戰傳說若不能給天司殺一個滿意的回答,後者就會這麼一直問下去窮追不捨了。

戰傳說靈機一動,正色道:“首先大人就未必會相信在下的話,儘管在下所說的句句屬實。”

天司殺果然追問:“你又怎知本司殺一定不信?”

“因為這件事的幕後操縱者是一個備受尊仰之人,恐怕沒有人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此人是誰?”

戰傳說已是孤注一擲了,他緩緩地道:“此人就是不二法門四使中的靈使!”

戰傳說道出靈使而未說是法門元尊,一則是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法門元尊與這件事有關係,二則是因為說出靈使,已經讓人難以置信,若說是法門元尊與此事有關,那就等於一下子將自己推入了絕境,沒有人會相信的。

而天司殺的反應更是大出戰傳說的意料,他竟長出了一口氣,道:“果然不出本司殺所料!”

“什麼?!”戰傳說對天司殺的話有些似懂非懂了,難道說天司殺早已猜知這件事?這似乎不太可能。

天司殺沒有回答,而此時席中一身形高頎的中年男子插口道:“天司殺大人在所謂的戰傳說肆虐樂土時,就已起疑,因為此人雖然處處為非作歹,卻似乎毫無目的。不為財,不為色,而且得罪的都是在樂土有一定勢力的門派,這就很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不二法門靈使聲稱要擒殺此人,但卻幾次讓其逃脫,以不二法門的勢力之強,實在不應如此,除非另有內幕。天司殺大人雖然對此事起疑,但此賊子一直在禪都之外活動,那是地司殺大人的管轄範圍,天司殺大人不宜隨便插足……咳咳……”說到這裡,他乾咳了一聲,才接著道,“雖然是地司殺的管轄範圍,但既然地司殺大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天司殺大人又不能坐視此賊為非作歹而不加理會,所以,大人便讓我們幾人暗中追查這件事。有一日,我們正好遇見此賊在一家客棧中與六道門的人廝殺,在此之前,我們已查知靈使當時就在左近,我們以為這一次此賊是栽定了,結果卻大出我們意料,靈使一直沒有出手,相反倒是六道門的人傷亡慘重——唉,也怨我們太相信靈使了,以為有他在左近,就根本無須我們出手助六道門的人。”

戰傳說默默地聽著,心頭有無限感慨。他一直以為要讓這件事撥雲見日、昭明天下將困難無比,以至於自己都毫無信心,卻沒有料到早已有人對此事也起了疑心。看來,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刻意迴避的,唯有敢於直面,方是正確的。

那人接著道:“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人在將六道門的人一掌擊斃之後,竟去與靈使相見!雖然我們幾人懾於靈使可怕的修為不敢過於接近,但對於這一點卻還是能夠肯定的,所有的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此事隱藏有一個極大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與靈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天司殺這才開口:“直接正面與靈使交鋒,本司殺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這不僅指武道修為,更是因為他身份特殊,若不是一切都真相大白,有足夠充分的證據,就是冥皇也不會答應本司殺對付靈使,因為那將會為樂土帶來極大的不安定因素。何況,這還牽涉到本司殺與地司殺大人的關係。”

戰傳說緩緩點頭,道:“在下明白。”

此刻戰傳說才知道天司殺將他請來天司殺府,是有其用意的,而且天司殺很可能已知他就是“陳籍” ,若真的如此,那麼方才戰傳說如果沒有以實相告,也許他就會錯過這一次機會。畢竟能讓天司殺相信他才是真正的戰傳說不是一件壞事,尤為讓戰傳說驚喜的是天司殺也對靈使起了疑心,這才是難能可貴的。

所以,戰傳說忍不住道出了心聲:“在此之前,在下本以為一旦說出靈使是操縱此事的話,是沒有一人會相信的,因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世人對其唯有敬仰!”

天司殺哈哈一笑,道:“本司殺司職對付種種惡人賊子,一生之中見過不少表面上看道貌岸然暗地裡卻做出種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勾當之人,可以說已很難會被表象所蒙蔽了。”

頓了一頓,又道:“但對於靈使為什麼要這麼做,本司殺卻真的是難以猜透。”

戰傳說雖然也大致猜定了靈使的用意,但要說出這件事,就必然會牽涉到桃源,而戰傳說現在還不想讓天司殺知道他來自桃源,所以他只能道:“這一點,在下也一直有些不明白。”

“但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天司殺很有信心地道。

戰傳說忽然道:“若是有一天大人已完全查清靈使的確暗中操縱此事禍害了不少人,將會如何?他可是法門四使之一啊!”

言下之意,自是說靈使的身後可就是不二法門,到時候能否經得住這麼大的壓力,秉公而行?

天司殺肅然道:“只要我還是天司殺,只要作惡者犯在了本司殺的手上,哪怕他就是神,本司殺也要全力以赴,將之擒殺!”

“好! ”那身形高頎的人大聲喝彩,道,“我等心甘情願追隨司殺大人,就是欽佩大人這份無畏無懼!”其他幾人也是情緒高昂,顯然是受了天司殺方才慷慨陳詞的感染。看得出這幾個人都應該是天司殺的心腹,而且他們對天司殺的敬重,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天司殺的屬下。

想必天司殺也深知這一點,否則有關靈使這樣敏感的話題,他也不會當著這幾個人的面說。

戰傳說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如果奉命前往坐忘城的不是地司殺,而是天司殺,那麼結局又當如何?從現在天司殺的言行來看,他對與坐忘城、皇影武士、地司殺有關的那件事,應該並不知情,這也進一步證實了爻意的推測,那就是冥皇這一舉措,知曉的人是少之又少。其中原因不言自明,這種不光彩的舉措,冥皇當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也不至於要殺殞驚天滅口。

這樣一來,戰傳說面臨來自冥皇的威脅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大,因為冥皇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對付戰傳說,甚至還沒有合適的藉口對付戰傳說。

此次司殺府之行,可說是解去了戰傳說的一塊心病,讓他感到輕鬆不少,看來澄清真相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困難。以天司殺在大冥的地位與影響,他能夠相信戰傳說,這是頗有分量的。

戰傳說牽掛著千島盟人的下落,於是問道:“不知追查千島盟人進展如何?”

天司殺道:“毫無進展——非但找不到千島盟人,連勾禍也一併下落不明了,而四城門的禪戰士皆斷定勾禍沒有逃出城外。像勾禍這樣的人留在禪都,只怕隨時隨刻都有可能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來,天司殺府與天司危府的壓力極大,也不知這勾禍怎麼就能一而再地死裡逃生。第一次是南許許救了他,那麼第二次又是誰呢?南許許救了勾禍之後,從此再也不敢在樂土拋頭露面,卻不知有什麼人竟不吸取這一教訓,重蹈南許許覆轍,實是可恨!”

南許許第一次救九極神教教主勾禍的前因後果以及其過程,戰傳說已聽南許許親口說過,南許許也算是有身不由己之處,不過這也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至於南許許第二次救下勾禍這件事,連戰傳說也不知情。天司殺提到南許許一直不敢在樂土拋頭露面之事,讓戰傳說想到花犯追查南許許下落的事,心頭暗忖不知花犯有沒有可能會找到南許許,若是找到了,定會有衝突,花犯劍法高明,南許許毒術霸道,若有衝突也不知誰將吃虧。而戰傳說則不希望他們兩者當中任何一人有什麼意外。

他卻不知此時南許許早是隔世為人了。

天司殺與戰傳說又交談了一陣,忽然問了一個讓戰傳說有些意外的問題:“本司殺聽說與戰公子同在天司祿府做客的還有兩位女子,不知是不是戰公子的妻室?”

戰傳說一怔,有些尷尬地道:“她們都是在下的朋友。”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其中有一女子已落入千島盟之人手中,所以… …”

“所以你想讓本司殺能留一個千島盟活口?”天司殺道。

“正是。”戰傳說道,他還不願告訴對方那女子就是殞驚天的女兒小夭。

但也許不需他說出,天司殺也知道。許多戰傳說一直當做是秘密全力守護著的,原來早已被他人所知,劍帛女子姒伊是如此,天司殺也是如此。

“但願本司殺有兌現承諾的機會。”天司殺道。

坐忘城。

如今的坐忘城很平靜,不過這種平靜不是代表安寧與祥和,而是因為坐忘城已消耗過甚,所以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悲劇接二連三地上演,反倒讓坐忘城的人漸漸地習慣了。

直到一列衣飾鮮明的地司命府的人進入坐忘城,才稍稍打破了坐忘城的平靜。因為地司命府的人出現在什麼地方,就預示著冥皇有重要任免、決策要公諸於眾。這一次,坐忘城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城主殞驚天已遇害,地司命府的人會不會是來宣告冥皇任命了新的城主?

這種可能性當然極大,但唯一有些不符的就是照理任免六大要塞的頭領這樣重大的事情,應是地司命親自前來宣告,但這一次前來坐忘城的人當中,並沒有地司命,地司命的心腹藏東來是眾來客當中地位最高的。

因為這個緣故,坐忘城的人還不能斷定地司命府的人的來意。

不過謎底很快揭曉,地司命府的人此來果然是宣告冥皇新任的坐忘城城主的,被任為新城主的是貝總管。

在乘風宮內,藏東來抑揚頓挫地當著貝總管、幸九安、慎獨、伯簡子的面,宣讀了冥皇聖諭。伯頌身體未曾康復,在貝總管的建議下,由長子伯簡子暫代其父之職。

藏東來宣讀完聖諭,貝總管行了禮後,道:“蒙聖皇錯愛,微臣感激不盡,但殞城主死得不明不白,微臣若是領受了城主之職,定為天下人所笑,請聖使代微臣向聖皇辭謝。”

藏東來雖然只是地司命的一名心腹而已,地位不高,但因為是代表冥皇而來,就不能不對其恭而敬之。

貝總管辭謝城主之位,乃幸九安、慎獨、伯簡子意料中事,換了誰也不會就這樣接受冥皇的賜封的。若是重山河或鐵風在此,甚至可能已將藏東來給擒下了,他們都是鐵錚錚的熱血漢子,殞驚天的死足以讓他們不顧一切,可惜重山河早已被恨將擊殺,而鐵風又已去了禪都。

藏東來倒識趣得很,並沒有因奉冥皇之命而來,就目空一切,把誰都不放在眼裡,那樣恐怕他就再也走不出這乘風宮了。坐忘城可以把兩百司殺驃騎殺得一個不剩,可以將地司殺殺得大敗而歸,那麼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藏東來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如今坐忘城中空虛,殞驚天的女兒不在坐忘城,強硬的鐵風去了禪都,對殞驚天十分忠誠的伯頌又已病到床上,藏東來或許根本就不敢踏足坐忘城。

藏東來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聖使”的架子,以推心置腹的口吻道:“貝城主與各位的心情藏某完全能夠理解,但如今殺害殞城主的兇手已經查明,聖皇也在全力追緝兇手,還望貝城主能以大局為重,就算聖皇一時失察,也是難免的。”

幸九安等人一聽兇手已查到,皆是一震,幸九安當即問道: “兇手是什麼人?!”如今,昔日的四大尉將,只有他這個西尉將還在場了。

“是千島盟的人。”藏東來便將一路上想了無數遍的話一古腦地倒了出來,“千島盟一直覬覦樂土,他們見殞城主與冥皇有隙,坐忘城因此對冥皇有微詞,便想出了這一毒計,加害殞城主,想要嫁禍於冥皇,使坐忘城與冥皇徹底決裂,而千島盟則坐收漁翁之利。其實冥皇對殞城主也是一時誤會,將殞城主帶入禪都後,冥皇已準備不再追究此事,沒料到……”

藏東來所說的話當中,不少是隨口捏造的,他料想大部分人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只是需要一個台階下,畢竟殞驚天人死不能複生,給坐忘城台階下,就等於必須要冥皇這一方退讓一點。這樣的事,冥皇當然不會做,但冥皇不會去做的事,他身邊的人卻可以代之做到,冥皇不便說的話,自有人可以代他說,這在給足對方面子的同時,又不損冥皇威信,至於坐忘城,即使明知藏東來的話未必就是冥皇的本意,但他們又何必過於計較這些?

這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學問,其中起關鍵作用的自然是夾在兩者之間的藏東來。

當然,坐忘城的仇恨不會憑空消失,這就需要有另一個對象代替冥皇,而千島盟就是代替冥皇的對象。

可以說,由藏東來代替地司命前來坐忘城,是一次很高明的選擇。

而藏東來似乎還嫌不夠完美,他又補充道:“地司命大人之所以沒能前來坐忘城,是因為禪都潛伏著千島盟人尚未一網打盡,地司命大人必須留在禪都相助,貝城主請見諒!”

貝總管還要推辭不就,慎獨道:“要為殞城主報仇,就必須有人統領坐忘城,貝總管無論德才,都是接任城主的最好人選,我等都心服口服,若是冥皇另派一個與坐忘城毫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那才真的不妙。”言下之意,若是拒絕讓與坐忘城不相干的人接任城主,就落得了口實,若是答應,則對坐忘城不利。

慎獨這幾句話可謂是切中了要害,畢竟沒有城主不是長久之計。

他接著又道:“如今坐忘城的局面人盡皆知,接任城主者,與其說是平步青雲,倒不如說是任重道遠,艱險無比。貝總管若是願為坐忘城盡心盡力,就不該再推辭不就了。”

貝總管這才道:“那貝某就勉為其難了。”

藏東來心頭暗自鬆了一口氣,笑逐顏開地道:“有貝城主操持坐忘城大局,坐忘城必能再展雄風。”

貝總管——不,應已是貝城主一面應承著,心中卻想起了前幾天遇到的青衫老者說他“席座”部位呈紫黃色,是大吉之相,不出十日,必然有擢升之佳音,暗忖:“此人決不簡單……”

又想到青衫老者曾說他薄情,日後難保忠義,心頭不由升起烏雲,將擢升之喜悅沖淡了不少。

有天司命領著,鐵風很輕易地便在內城東門外見到了昆吾。

鐵風一見殞驚天的靈柩,頓時臉色蒼白,搶步上前,轟然跪倒於靈柩之前,嘶聲道:“城主!東尉將鐵風來見你了……”下面的話,已哽咽不能成語。

他身後的坐忘城戰士也齊刷刷跪倒一大片。

昆吾一直守在殞驚天的靈柩旁,此刻見到坐忘城的人,倍感傷心。禪都、坐忘城相去如此之遠,他與鐵風尚有相見之時,而城主殞驚天卻永遠隔世為人了。

殞驚天的靈柩擺放在內城東門外,只是搭了個涼棚,禪都百姓可以將涼棚內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殞驚天是戴罪城主,當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此刻眾人見坐忘城的人仍是對殞驚天如此忠義,並未因為殞驚天已亡,又是戴罪之身而有所改變,都頗為感慨,議論紛紛,都說人在世間走一遭,能得到這麼多部下真正的敬重,也便沒有白活一回了。

敬佩殞驚天的同時,難免由此滋生對殞驚天是否真的有罪產生了懷疑。

與昆吾一同守在殞驚天靈柩旁的還有天司命府的家將,他們以遠處旁觀者的神情察覺到了什麼,便希望天司命盡快勸住鐵風等人,以免引來圍觀者對殞驚天、對坐忘城的更多同情,對坐忘城的同情,就等於是對冥皇的一種否定。雖然旁觀者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這也決定了他們的情緒更容易蔓延影響更多人。

天司命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或者是他與殞驚天私交不錯,就算意識到了這一點,也不想加以改變。那些家將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鐵風及坐忘城戰士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祭之禮後,鐵風這才與昆吾相見,兩人相對欷歔,不知所言。

旁觀的人群中有一年約四十、身形高頎卻略略曲背弓腰的紅臉男子慢慢地自人群中退了出去,步履不緊不慢地向不遠處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走去。看他的衣著打扮,像是一個做點小買賣的市賈之徒,而且應該是不太走運的市賈之徒,因為他的臉上總有一絲鬱鬱之色。

何況,他所選擇的酒館是那麼的不起眼,夾在一家氣派的酒樓與一家賭坊之間,頗有點苟延殘喘的感覺。進入這種酒館者,多半是與酒館一樣不太顯眼的人。

那紅臉男子慢慢地走進酒館,也不用伙計招呼,自己在最裡邊的地方揀了個位置坐下。

他剛一坐下,就有一壺酒放在了他的面前,緊接著是一盤酸菜煮雞。抬眼望去,一個容貌清秀的伙計正笑嘻嘻地望著他,道:“這是酸菜煮雞,將醃製好的上等酸菜與雞肉放入鍋中同煮,待雞肉煮爛後起鍋,隨後將辣椒、蔥、姜放入油鍋中炒熱,再將酸菜煮雞倒入鍋回一下鍋,即可食用,其味酸辣爽口。”

紅臉漢子也不說話,自桌上竹筒裡抽出一雙筷子來,就向酸菜煮雞伸過去,但卻停於酸菜煮雞上空——原來被一隻手將筷子與酸菜煮雞隔開了。

那伙計一臉正經地道:“高醉蝦,這只是擺在你面前給你看的,卻不能吃。”

高醉蝦?莫非是稷下山莊東門怒手下五大戍士之一的高辛?

而那面目清秀的伙計,卻是五戍士之一的於宋有之。

果然,被稱做“高酸蝦”的紅臉漢子沮喪地放下了筷子,道:“於宋有之,這酸菜煮雞既然不是讓我品嚐的,就不要擺在我的面前了。”

“現在你是小店的客人,當然不能不上菜。”於宋有之一臉坏笑地道。

“上菜也就罷了,你又何必細說如何如何的酸辣可口?”一個老闆娘模樣的年輕婦人自里間走了出來,容貌美艷,自然是東門怒五大戍士中的眉溫奴。眉溫奴笑罵於宋有之:“你明明知道我們已是囊中羞澀,高大哥已兩天滴酒未進了,卻還有意作弄。”

於宋有之哈哈一笑,將隔在菜上的手移開了,道:“相信高醉蝦意志堅如鐵石,雖有美食佳餚近在咫尺,也能安若泰山不為所動。”

隨後壓低了聲音道:“這酸菜煮雞還要留到真正的客人來時派上用場,我們五人今日的午膳是另有準備……”

說話間,他已變戲法一般自身後端出一碟饅頭,放在桌上。

“又是饅頭……好像比昨天的饅頭黑了一點。”高辛道。

“有眼光!這是我特意用有些壞了的麵粉蒸出來的,因為壞的麵粉比一般的麵粉整整便宜了一半。”於宋有之一臉佩服地道。

“唉……只有饅頭配溫水,我吃不了五個。”

“錯!這饅頭是我們五人一人一個,既然你沒什麼胃口,那就分半個給我。”於宋有之說著就去掰其中的一個,高辛急忙擋住,隨即望著眉溫奴道:“公主,我們不會真的到了這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吧?”

於宋有之性喜調侃,高醉蝦之名,就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把眉溫奴這美艷寡婦稱為公主,也是他的傑作,其餘幾人也隨著他叫開了。五戍士一向情投意合,而眉溫奴則是五戍士之中唯一的女子,這樣的稱呼,調侃之中,多少有點對這唯一女子的寵愛的意味。

眉溫奴嘆了一口氣,道:“莊主久居稷下山莊,根本不了解世情,將這家破酒館盤下的花費,就比莊主的預計多出了兩倍,其他一應費用,也是如此,如果再見不到戰傳說,我們過不了幾日就要困死於此了。”

一聲乾咳,一身賬房先生打扮的史佚走了出來,瞪了眉溫奴一眼,向酒館努了努嘴,意思當然是讓眉溫奴小心不要說漏了嘴,以便他人聽到。

眉溫奴像個小女孩般吐了吐舌頭。

這時,五戍士中最年輕的齊在也自里間出來了,卻沒有說話,而提了一張竹椅出了門外,在門外坐下了。他是這酒館的“掌櫃”,此刻守在門外,自是擔心有人撞進來聽到於宋有之等人的對話。

他們不明白莊主東門怒為什麼要他們前來禪都找戰傳說,更不明白莊主為何讓他們找到戰傳說之後,一定要設法接近他,最好能留在他的身邊,保護其安全。

雖然有太多的不明白,但這既然是莊主之令,他們唯有聽從。

何況自追隨東門怒之後,東門怒一直是碌碌無為,龜縮於稷下山莊,也早已把五戍士悶壞了,能到禪都走上一遭,當然讓五戍士興奮不已。

沒料到到了禪都後,事情根本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戰傳說雖然人在禪都,但他一入禪都後,就進入了天司祿府,五戍士追踪戰傳說的線索一下就斷了,進入內城根本不能隨心所欲,更不用說接近天司祿府。

而這小酒館本來是他們用來掩飾身份用的,這也是莊主東門怒的吩咐,據說這個叫做戰傳說的年輕人的仇敵不少,而且來頭不小,如果不小心行事,休說保護戰傳說,連他們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高辛等人當然早已聽說過“戰傳說”其名,但戰傳說豈非已經死了?或許這個戰傳說只是與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戰傳說碰巧同名而已?

稷下山莊一向自我封閉,五戍士對外界的了解自然也就不會太多了。

將這小酒館接手過來僅幾天時間,他們就感到有些支撐不下去了。從他們接手到現在,還沒一個客人,因為這種小酒館只能做熟客的生意,如今酒館從掌櫃到伙計全換了,哪能留住昔日的酒客?而且五戍士根本不知道將這小酒館高價轉給他們的人,已在距此不遠的地方另開了一家酒館。他可是土生土長的禪都人,一眼就能看出五戍士不是禪都人,所以才敢這麼做。

於宋有之問高辛道:“方才有沒有看到戰傳說與坐忘城的人見面?”

高辛道:“沒有。”伸手抓起一個孩童拳頭大的饅頭,端詳了一陣子,放入口中。

於宋有之道:“看來這戰傳說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莊主說他會與坐忘城的人一起出現,但這幾天守靈的人中一直不見有戰傳說,現在坐忘城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也不見戰傳說,恐怕是見坐忘城有難,他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不是說戰傳說與殞驚天的女兒在一起嗎?”眉溫奴道。

“恐怕未必。”於宋有之道。

“這可是莊主親口說的,當時你也在場啊!”眉溫奴道。

“正因為是莊主親口說的,所以才不可信。這幾年來,莊主離開稷下山莊幾次?”

眉溫奴沉吟道:“記不起了……好像已有好幾年沒有離開稷下山莊了。”

於宋有之嘆了一口氣,道:“一個數年沒有離開稷下山莊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其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我看這幾年莊主的身子是漸漸地胖了,但是這兒……”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剛要說什麼,忽然見眉溫奴笑得有些詭秘,頓時察覺不對勁,一側臉,赫然發現莊主東門怒正站在他的身後!

於宋有之頓時站將起來,指著自己腦袋的手在極短的時間內改為搔首,他笑容滿面地道:“我們早就料到莊主一定放心不下我們而會來禪都的,看,我們早已為莊主備好了菜,這是酸菜煮雞……”

東門怒打斷他的話道:“打烊,我們該好好商量商量如何在禪都謀生了。”

“那是那是。”於宋有之連連點頭。

守在外面的齊在將竹椅搬回之後,就將門板一扇一扇地上好,當他正要上最後一扇門板時,忽然有一隻腳伸了進來,隨後便聽得有人道:“慢!有人要在此用膳!”

事情有些意外,齊在側身向東門怒望去。

東門怒輕咳一聲,道:“小店打烊了,客官請改日再來吧。”

正說著,竟已有人擠將過來了,齊在想要推擋,卻又感到不妥,略一猶豫,那人早已進入了酒館。

眾人一時間都有些措手不及,暗自警惕。

但見進來的是一個不甚高大的年輕男子,頭髮凌亂,披散下來遮去了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臉也讓人不敢恭維,又黑又髒,近乎一個叫花子。

“有什麼拿手的菜?諒這店也沒有什麼好酒,就要一壺十年陳的。”那又黑又髒的年輕人在方才高辛坐過的地方坐下了。

“十年陳的沒有,十日陳的倒有,不過還是摻了水的。”於宋有之料定這小子恐怕是混吃混喝的街頭無賴,沒好氣地道。

“放肆!”那狀如叫花子的年輕人冷叱一聲,聲音不大,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讓人無法相信這竟是出自一個叫花子模樣的年輕小子口中,於宋有之不由為之一震。

那年輕人一揮手,道:“算了,出口不遜,壞了本公子的酒興,酒便免了。”

於宋有之對自己的一震很是不滿,於是便待出言相譏,不料卻被東門怒以眼神阻止了。

東門怒道:“揀拿手的菜給這位公子送上來。”

於宋有之暗自嘆息,心道:“莊主真的是太沒有見識了,此人分明就是無賴,卻還對他如此客氣!”但東門怒既然已經吩咐,就只有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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