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六章異訣破靈
與“求名台”相去半里外的一座土丘上,晏聰正遙望著“求名台”這邊,藉著月色,隱約可見隱鳳谷的馬車駕向隱鳳谷的方向而去。
他自懷中掏出尹歡給他的盛藥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陣,忽然自言自語道:“如果我真的用了這藥,只怕從此我所有的行踪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你卻忘了我曾在最擅追踪之術的六道門中待了兩年之久!”言罷將手中的瓷瓶掂了掂,輕蔑一笑,揚手將之扔入了土丘前一道長滿了荒草的溝壑中,隨即揚長而去。
車輪轆轆,迴響於空闊的原野之中。
戰傳說與尹歡各據車廂兩側,車夫駕車的技藝甚佳,月夜行車亦無太多顛簸。
兩人的身形都籠罩於黑暗中。
尹歡道:“陳兄弟的朋友晏聰實是頗具智勇,他的處境本是十分不利,竟敢主動約見六道門的人,最終化險為夷,殊不簡單。”
戰傳說嘆道:“此事可謂一波三折,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事有關,本就有些出人意料,沒想到晉連自身亦是罪魁禍首!”
尹歡道:“陳兄弟是否看出此事大有蹊蹺之處?”
戰傳說不知尹歡問此言用意何在,沉默片刻後,方道:“在下寡於見識,直到此刻,仍是想不明白不二法門靈使何以對此事能了若指掌。事實上晏聰在六道門潛伏兩年,亦只是大致看出蒼封神與晉連妻兒之死有關,而未看出晉連與此事的干系,靈使卻做到了。”
靈使輕聲笑道:“與蒼封神之死脫了干係,豈不更好?何況據我所知,陳兄弟於六道門只有恩而無仇,蒼封神恩將仇報欲加害於你,所以才會為陳兄弟所傷,這是他咎由自取,難道六道門還能因此而 恨於你?依我之見,明白真相後,六道門不會再繼續追究此事,因為這實是六道門不光彩之處。也許,唯有蒼封神之子蒼黍是個例外。”
戰傳說愕然道:“難道,他還會向晏聰尋仇?”
尹歡道:“據我所知,蒼黍是個沉穩內斂、少動聲色的人,但今夜所見,與傳聞卻大不相同。若不是傳聞有誤,那麼就是蒼黍欲以此假象使晏聰對他少了防備之心!”
戰傳說心忖:“若真如此,那麼真可謂是江湖險惡了!”想到晏家與六道門之間的種種莫測詭辯,又何嘗不是正好印證了此言?心中頗有感慨,一時反而無言了。
隱鳳谷。
外界通往遺恨湖的唯一通道中,依兩側山勢建有一座石樓,兩側有高達六丈、厚逾二丈的石牆,如石樓兩翼般向兩側延伸,直抵兩側山梁。石樓有人日夜值守,樓台上高懸一隻巨大的燈籠,入夜便燃起,一旦有外敵入犯,值守者便立即熄滅燈籠,遺恨湖內的隱鳳谷弟子就可早作防備。
今夜在石樓上值守的共有十四人,為首者是十二鐵衛中排名第十的古惑。
古惑身高不過五尺,形近侏儒,卻腰圓膀粗,性情暴躁,他所用的兵器偏偏是一桿比他身軀長出一倍的長槍,若是在山中行走,定然是只見長槍移動而不見人影。此刻他立於石樓上,其身材之低矮倒不會太過明顯。
相距半里的遺恨湖內,一如既往地亮著點點燈光,燈光與湖水相映,頗有綺目炫迷之色,讓人恍惚間以為這不是一大武界門派,而以為是聲色犬馬的場所。
如此景緻,倒與隱鳳谷谷主性情頗為相符。
一隻夜鳥從石樓上言飛過,發出陰鷙的叫聲。
一隱鳳谷弟子向他的同伴說笑道:“若是這隻鳥亦中了什麼三皇咒,在你身上啄上幾口,莫不是你會連我也要殺了?”
那人道:“你又白又胖,那鳥兒要啄也會先向你下口。”
其他人亦是百無聊賴,當下紛紛插嘴,猛聽得一聲低吼:“閉嘴!”怒吼之人正是古惑。
古惑沉聲道:“谷主早已吩咐今夜他離開隱鳳谷後我等應多加小心!”
“是!”幾人立時閉口不言了,心中皆暗忖道:“已過三更了,谷主亦應回來了吧?谷主此次未免也太過大意,十二鐵衛竟無一人跟隨於他身邊。”
正思忖間,忽聞馬蹄聲與車轅轆轆傳來,眾皆為之一振,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有一輛馬車向這邊疾馳而來,正是隱鳳谷谷主所乘坐的馬車。即使是在月夜中,仍能讓人感覺到那馬車極度的奢華,與尋常馬車大不相同。
古惑一揮手,示意打開石樓之門,迎接谷主。
石樓下厚重的鐵門很快開啟,馬車亦越駛越近,接近石樓時,馬車的速度亦減緩了。
古惑與七名隱鳳谷弟子下樓相迎,石樓上僅留六人。
古惑等人剛下了樓台,馬車已至石樓前。
這時,樓台上留守的六人幾乎同時聽到夜空中響起輕微的振翅之聲,未等他們醒過神來,眼前倏然出現數道黑色弧線,以極快的速度射至!
已在咫尺之間,六人方看出那黑色的弧線是一隻只疾飛而來的黑色鳥兒!他們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三皇咒!
當六人不約而同摸向兵器時,卻已遲了,他們裸露於衣衫外的肌膚幾乎不分先後地被小鳥利爪所啄。
淒厲的鳴叫聲中,那些鳥兒在六名隱鳳谷弟子驚駭的目光中已振翅飛起。
六人這才醒過神來。
難道,方才的戲言已成了事實?六人同時為三皇咒所襲擊?
想到雷大死前的情形,六人皆不寒而栗。
其中一人忽然閃過一念,揮刀便向自己被啄了一口的左臂斬去。
刀未及身,他的眼前突然一黑,全身力道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哼都未哼出一聲,他整個人已如朽木般轟然倒下,手中的刀重重跌落地上,火星四濺。
倒下的不僅只有他一人!
與之一起留在樓台上的另外五人亦不分先後地倒下,倒下立時斃命!
六人的性命就此消亡,卻連哼也沒來得及哼出一聲。
但拔刀之聲,以及人體倒地聲、兵器與樓台地面的撞擊聲卻已驚動了古惑等人。
古惑不由自主地轉首向上望去。
這時,馬車已穿過門洞,到達了古惑身邊。
冷風倏起!
一團淒迷至極的冷光突然自馬車上閃現,並瀰漫於古惑身側。
古惑臉上倏然一熱。
是血!
熱熱的鮮血!
血腥之氣突然將古惑完全籠罩其中。
他未及伸手抹去噴濺於臉上的鮮血,便赫然發現身側的七名隱鳳谷弟子已悉數倒下,胸前都中了一劍。
一劍斃命!
奪去七人性命的是那團淒迷的冷芒!
那團冷芒來自一把形狀奇特的劍,劍身有尋常之劍兩倍厚,兩側劍面則呈現出如水浪般的曲線。
此劍握於一女子手中。
一個絕色女子手中!
古惑僅看了她一眼,便心神劇震,思緒亦出現剎那間的中斷。縱然是身處絕境,他一時亦忘了作出任何反應。
因為他不曾想到在同一個人身上,竟會同時擁有驚世的容顏與驚人的冷漠!
她那剛健婀娜的胴體隱於一黑色緊身勁甲中,非但不會掩去其風姿,反而讓人不由自主會想像那黑色勁甲內是一副怎樣充滿青春活力的嬌軀。
她的長髮披散著,夜風拂動下,一張艷麗照人的臉龐時隱時現,她鼻樑高而略呈鉤曲,這使人感到她的堅強與冷漠。
更冷的是她的雙眼!
她的雙眼美麗而冷漠,就如同遠離人世間清冷的星辰,任憑世間冷暖更迭,亦於它無絲毫影響。
一個極冷的女人;
一個極美的女人;
一個瞬息間已斃殺七人的女人!
這一切融合於同一個女人身上,給古惑一種極為複雜、莫名的震撼。
那形狀奇異的劍再度揚起。
劍勢甫起,立時予古惑以極大的壓力,剎那間,他周身已完全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下。
冷芒懾人!
絕色女子的眼神更冷!
古惑只覺一種無可抵禦的壓迫使他如負千斤重荷,無論思緒、動作皆滯緩無比。
但他終是隱鳳谷身經百戰的十二鐵衛之一,與其朝夕相伴三十餘載的鐵槍倏然暴起,甫一出手,便已豁盡畢生最高修為。
那團冷芒卻更為炫亮!
古惑只覺手中鐵槍猶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般身不由己,莫可名狀的牽引力使古惑蓄勢一槍的驚人力道化為烏有。
幾聲輕微猶如微風拂動風鈴般“噹噹……”聲響後,一道勁風飛速切向古惑持槍的雙手。
古惑性情暴烈,悍不畏死,但此刻他的悍勇之氣竟再也無從萌生。谷主的馬車內突然殺出這樣一位絕色女子,此事非同小可!古惑心知自身已難以倖免,但求能在被殺之前向遺恨谷內的人傳警!
但已遲了。
一道涼意劃過他的喉間,旋即傳至全身,他的呼聲頓時被封於喉底。
鮮血如箭般自他嘴中標射而出。
古惑無聲立著。
“撲撲撲……”振翅聲中,九隻黑色的小鳥相繼落在了馬車的車頂。
小鳥的爪子上,赫然有極為精巧的錐形金屬套子套著,表面泛著幽幽藍光,顯然淬有劇毒。
取樓台上六名隱鳳谷弟子性命的正是鳥爪上的劇毒!
那絕色女子再未看古惑一眼,轉身回到馬車中。
車前的車夫長鞭虛擊,馬車再度啟動。車夫的臉隱於一頂笠帽下,無法看清其面目。
馬車已去,古惑這才轟然倒下。
自始至終,不過只有短短片刻,十四條人命已悄然而亡!
樓台上的大紅燈籠依然亮著,與樓台上暗紅色的血光相輝相映。
戰傳說正在閉目養神,忽感車身一震,在車軸、車轅的摩擦聲中,馬車驟停,隨即聽得車前車夫道:“谷主,已到隱鳳谷石樓前。”
語音未落,便聽得有人高聲道:“來車可是谷主的車?”
車夫應道:“正是!快快將門打開!”
讓他大感意外的是對方竟接著回話道:“煩請谷主親口吩咐,我等才會開門!”
戰傳說聽得尹歡淡淡地道:“是關寇子,此人辦事向來小心謹慎。”由他話中,也聽不出是否有怒意。
隨即聽得尹歡沉聲道:“關寇子,古惑何在?今夜在此值守的本當是他才對!”
關寇子並未立即回話,只聽得他大聲吩咐道:“是谷主的車,速開樓門!”吩咐之後,方道,“禀谷主,古兄弟已被殺!”
尹歡震怒之下,掀簾下車,便見恭謹儒雅的關寇子領著數名隱鳳谷弟子趨步迎上。遠遠望見尹歡,關寇子竟立即跪倒,嘶聲道:“谷主,半個時辰前有人偽作谷主駕車混入隱鳳谷,已殺害四十餘名弟子!”
仍在馬車上的戰傳說乍聞此言,心頭劇震!
亡於石樓的十四人尚未來得及妥善處理,皆暫時並躺於石樓下。其中六具死屍全身浮腫糜爛,呈烏青之色,顯然是身中劇毒而亡,而剩下的古惑等八人則是亡於劍下。除古惑外,那七人的臉上所凝固的最後一抹表情都顯得很平靜,並無痛苦之狀,這說明死亡降臨的時間極為短暫,他們來不及作出更多的反應,便已命喪劍下!
尹歡細細察看十四具屍體,心中暗道:“好可怕的劍法!”
關寇子語氣沉重地道:“犯我隱鳳穀者是一年輕女子,此人在谷主離開後,駕著一輛與穀主所乘完全相同的馬車進入隱鳳谷,想必古惑諸人是在毫無防備之時被殺,以至於未向其他兄弟傳警。此人得以長驅而入,從從雖聞聲而動,竟仍未能截下此人,反而又折損了不少兄弟……”
“傷者又有幾人?”尹歡打斷關寇子的話道。
“唯有死者,而無一名傷者。”關寇子道。
戰傳說在一旁聽得此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辛辣歹毒的劍法,竟唯有死者而無傷者!
這時,尹歡忽然緊走幾步,在一堆亂石後停下,蹲下身來,似有所發現。眾人循其目光望去,卻見他的腳邊有二隻已死去的黑色鳥兒,鳥兒的軀體並不甚大,僅與喜鵲相仿,在兩隻小鳥的爪上,皆套有鋒利的以金屬打製的套子,表層泛著幽幽藍光。
這時,關寇子身側一隱鳳谷弟子道:“遺恨湖有幾位兄弟就是被這種鳥襲擊後中毒而亡的,沒想到它們亦已送了性命!”聲音激動而不安。
尹歡站起身來,看了他一眼,冷聲道:“難道隱鳳谷的人竟連小小鳥雀也無法對付?簡直一派胡言!”
那人急忙解釋道:“屬下所言句句屬實!這種鳥絕非尋常鳥雀可比,其速之快,駭人聽聞,更異乎尋常的是,它竟無鳥雀常有的畏怯!”
尹歡神色重現和緩,他微微點頭道:“襲擊我隱鳳穀者既然攜它們而來,必然有其用意。本谷主相信這些黑鳥已被邪門手法作用,使它們的生命力在短暫的時間內發揮至前所未有的極限,之後很快因耗盡生命力而亡。所以,在這些黑鳥的死屍上,都沒有傷痕!”
略略一頓,又接著道:“如果本谷主沒有猜錯的話,此事亦當是驚怖流所為!”
“襲擊隱鳳谷的女子臨去之時留下一言,稱此次只是……警告。三日之後,她將前來索取鎮谷寶物。若是……若是隱鳳谷有所不從,她將血洗隱鳳谷!”關寇子神情不安地向尹歡禀報導。
戰傳說心道:“不知隱鳳谷鎮谷之寶又是什麼?”
尹歡俊逸柔美的臉上竟笑意從容,他輕哼一聲道:“雕蟲小技,又如何瞞得了本谷主?依她偽作本谷主的馬車混入隱鳳谷的手段而論,此人多半不會再使詭詐之計。她說是三日後再來隱鳳谷,定是虛幻之言,意圖在隱鳳谷全力防備三日之後的襲擊時,她卻提早進襲,便可讓隱鳳谷措手不及——可惜這卻是枉費了心機。”
言罷他負手徐徐踱了幾步,喃喃自語般道:“竟殺我四十餘人……”
忽而停步,轉向戰傳說道:“陳兄弟可有應敵良策?”
戰傳說對武界門派之間的爭戰知之甚少,本待搖頭,忽轉而一想,道:“敵暗我明,對隱鳳穀不利,而且對方隨時可以出擊,隱鳳谷卻只能被動防守,亦是不利之局。若是隱鳳谷能主動出擊,也許更為有利。”
尹歡緩緩點頭,卻道:“只是對方若真的是驚怖流的人 主動出擊的設想根本無從實現。因為驚怖流猶如風中塵埃,分明清晰可見,卻飄忽不定,不可捉摸——關寇子!”
“谷主有何吩咐?”
“那女子闖入谷中之後,所取方向、目標是什麼?”尹歡道。
“因為樓台這邊未曾傳警,所以讓她得以長驅而入,直至到達遺恨湖畔再次開始大肆殺戮時,方全穀驚動。我等謹記谷主吩咐,立即調集人手,守衛於遺恨湖之上。”
尹歡聽到此處,陷入了沉思之中,倏地眉頭微蹙,似有所悟地道:“人馬集結遺恨湖之後,對方是否便開始設法抽身而退?”
關寇子有些驚訝,有些佩服地望著尹歡,道:“正如穀主所言!”
一直從容鎮定的尹歡此時的神情忽然倍顯凝重!
松柏蒼勁,紅楓勝火,莽莽叢林,無窮無際。
莽莽叢林中有一處絕崖,絕崖前是一個僅有二三畝大小的水潭,潭水清冽卻無法看見潭底情形,顯然此潭甚深。
水潭另一側是平緩的坡地,長有膝高的雜草密集叢生。坡地四周則是高大的叢林,秋風掃落的黃葉落在草叢上、水潭中,點綴著一片秋意。
草叢中,竟有一人盤膝而坐。
此人身著一襲罕見的黃褐色衣衫,這本是一種流俗之色,但著於此人身上,竟有著別樣的氣度!他雖是坐著,卻仍給人一種偉岸如山的感覺,顯然此人甚為高大。
他的長髮披散於寬闊的雙肩上,將整張臉孔遮去了大半。
他身下左近數尺內的雜草皆無,想必他在此盤坐已時日非短。
他的左手握著的赫然是一把刀鞘,刀鞘橫擱於膝上。
鞘內無刀!
刀在他身前五尺之外,深深地插入堅石之中!刀身一片玄黑色,顯得幽幽發亮,黑得懾人心魄,彷彿此刀並非人世間所有,而是來自於一個神秘的空間。
天色昏沉,烏雲倏聚倏分,變幻莫測。
忽有風起!
地面上的落葉隨風舞動,看似雜亂無章,卻是不約而同地向那玄黑色的刀飛旋而去,且越聚越多。但在靠近刀身半尺之距時,卻又如受驚之蝶般向外飛散,情形奇異。
不!
那並非是真正的由天地間生成的風,因為此刻坡地周圍的林木幾乎是紋絲不動。
落葉飄舞更疾,連黑色之刀周圍的草亦“沙沙……”而響。
莫非,那風竟是由刀而生?
就在此時,有“嗡嗡”之聲忽然響起。
是刀的顫鳴聲!
顫鳴聲甫起,飛舞不止的落葉驀然破碎得四分五裂。
一股更為迅疾之風萌生後,席捲了更大的範圍,一時間十數丈內,草木翻湧,如海浪般起伏不息。
褐衣人的衣衫在風中飛揚,他的散發亦不時被風吹得揚起,使其容貌得以乍現。
這是一張極為冷酷的臉,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似若用刀刻出!剛硬的棱角讓人感到充盈了可怕的力量。
這種力量感與他臉上的滄桑糅合作一處,讓人難以準確判斷出他的年齡!那縱橫交錯的皺紋顯示出他年齡應在五六旬之間,但那似若隨時會迸發的力量感卻又讓人不由會堅信他僅在三旬開外。
他低垂著雙目,神情沉寂如千年雕像。
刀的顫鳴聲越發驚心,猶如龍吟海嘯!一股強大的氣流透刀身而發,引動天地間自然之風,四周林木在風中搖擺不定。
褐衣人雙目倏睜,如同奪目的陽光破開重重雲霧乍現那般懾人心魄!
同一時間,那玄黑之刀的顫鳴聲亦驀然提升至無以復加之境,穿雲破日,高亢無比!
“轟……”一聲巨響,刀下岩石倏然爆開,碎石迸飛。
刀卻已沖天射出,快捷無匹,直入雲霄,無數草木碎石在刀勢的牽引下,亦拔地而起,循著刀勢的去向飛旋而起!潭中的積水驀然有一道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彷若整個水潭已在那一剎那盡數傾覆。
一時間,天地變色!視線所及,皆被半空中的水浪、草木所阻,只有那玄黑之刀竟仍清晰可見。
嘯聲倏起!
褐衣人如巨鵬般掠空而起,其速之快,已至無形,空間的跨越竟只在一念之間,而不再受時間的涵蓋。
瞬息間,褐衣人已在驚人虛空中高擎玄黑之刀!
藉著玄黑之刀那洞穿天地的氣勢,褐衣人自上而下,凌空劈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刀破虛空,其軌跡飽含了天地至理,讓人頓生頂禮膜拜之心!通體玄黑之刀所過之處,竟有奪目光芒閃現,如同綴於刀身光芒四射的絲帶,極為壯觀。
氣勢迫人,吞天滅地的一刀電劈而下,刀勢在短暫的時間內越蓄越強,直至驀然爆發。
“轟……”當玄黑的刀身迸射出奪目豪光的那一剎那間,其空前強大的氣機竟牽引了在烏雲中蓄積的悶雷霹靂爆響!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一道奪目而淒厲的閃電劃空乍現,將天地間照得一片慘白。
驚雷響過,烏雲翻捲,狂風乍起,在山林中呼嘯而行。
在那片慘白光芒中,那蓄積了驚世駭俗力量的一刀正以一往無回之勢劈向那道絕崖!
“轟……”的一聲巨響,其聲竟蓋過了雷鳴之聲!刀勢所及,絕崖自上而下出現了一道長達十餘丈的刀痕,碎石如雨飛濺,聲勢駭人。
褐衣人如天神一般飄然落下,擎刀而立!
“嘩……”暴雨以鋪天蓋地之勢傾灑直下,轉瞬間天地昏暗如夜,天地萬物皆融於重重雨幕之中。
暴雨在狂風的捲裹下,化作白色的氣霧,籠罩在萬物之上。
褐衣人一刀之下,竟憑空前強大的氣機,引來了風雷!
暴雨肆虐,褐衣人巋然不動,不世氣概顯露無遺。
但,縱然有引動風雷的刀道修為,他的眉宇竟仍是深深糾葛,任憑雨水不斷沖洗著他的臉,卻無法洗滌他心中的憂憤!
“沙沙……”他的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夾雜著草被拂過的聲音。
褐衣人目光一跳,隨即恢復了平靜。
雨,順著他的刀身滑下、滴落,玄黑之刀此時彷彿經歷了一場洗禮,更顯幽亮。
“弟子晏聰向師父問安!”腳步聲停下時,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
褐衣人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之色,迅速恢復了平靜。他緩緩轉身,只見身後有一年輕人恭然而跪,雨水早已將他的衣衫淋得透濕。他神容清俊,渾身透發著一股靈性之氣,正是剛與六道門分道揚鑣的晏聰!
但,為何晏聰用的兵器是劍,而褐衣人所用的卻是刀?
褐衣人還刀入鞘,道:“在風雨之中還施什麼禮?我最恨繁文縟節,想必離開我二年,你早已將我說的忘得一干二淨了。”
晏聰道:“弟子豈敢?”這才站起身來,道,“弟子方才見師父竟已可憑刀氣引動風雷,暗忖環視當今武界,刀道修為,應是師父獨領風騷了。”
褐衣人聞得此言,竟神色一肅,沉聲道:“若為師的刀道修為真的可以獨步武界,就不必再居於這荒野之中了。”
晏聰對其師既敬且畏,見師父略有不忿之色,他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一間草廬,幾株疏梅。
再加上廬中一些簡單用具,草廬外的一張石桌,這幾乎就是褐衣人生活的全部。
一切都是那麼的不起眼。
唯有他的人,他的刀,才是平凡、平淡之中唯一的亮點。
晏聰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因為他已在此生活了十一年。但同時,他心中又隱隱有絲陌生感,周圍的景緻與兩年前他離開這兒時並無變化,但在他眼中看來,卻已有了異樣的感覺。
也許,是他的心境變化了的緣故吧。
晏聰為師父備了幾個菜,又溫了一大壺酒,菜多是野味。
褐衣人自斟自飲,晏聰亦倒了滿滿一碗酒陪著。
已是黃昏,風雨初歇,天空如洗,空靈清澈。鳥鳴蟲啾之聲時遠時近,若有若無。
晏聰道:“弟子歷時兩年,終於查明我姐姐被殺的真相。”
褐衣人微微頷首,卻未言語。
晏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末了道:“與我姐姐之死有關的三人中除戰傳說外,其餘二人皆已遭到了報應。”
褐衣人古怪地笑了笑,道: “你能確定此事真的與戰傳說有關?”
晏聰不解地道:“蒼封神與晉連尚難確認,至於戰傳說,卻是他親口承認的,難道還有可疑之處?”
褐衣人搖頭反問道:“親口承認的事就一定是真的嗎?”
說到這兒,他端起酒一飲而儘後,望著晏聰接道:“你自從五歲起便跟隨著我,但我卻一直未將真實身份告訴你,現在,我便要將真相告訴你。”
略略停頓後,他聲音低沉地道:“你在六道門的兩年時間中,可聽說過'顧浪子'此名?”
晏聰點頭道:“傳說此人年輕時武學修為出類拔萃,卻放蕩不羈,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最後被大俠梅一笑所殺。至於個中詳情,弟子卻並不知曉。”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聲中有種說不 的蒼涼!笑罷,他忽出驚人之語:“其實,顧浪子並未被梅一笑所殺,他仍活在世間,只是此事鮮有人知而已。”
晏聰失聲道:“怎會如此?!”
褐衣人道:“正是如此。因為,為師便是顧浪子,放蕩無羈,犯下了不少武界公案的顧浪子!”
晏聰不啻於乍聞晴天霹靂,怔愕之餘,他惶然立起,道:“弟子出言不遜……”
話未說完,已被顧浪子截住話頭:“為師若會因此事責怪於你,那麼就不是顧浪子了。何況你尚年輕,當年的事,你也只能由他人口中得知。舉世之間,也許唯有梅一笑方真正了解我,可惜他卻力戰千異而亡了。”
顧浪子神色間有無限緬懷之情,世人皆道顧浪子是被梅一笑所殺,誰又曾料到顧浪子非但活著,而且他最為掛懷的人就是梅一笑?
他長嘆一聲,接道:“轉眼已十九年光陰流逝!如此漫長的歲月萬里更易,本就撲朔迷離的江湖恩怨必然更難捉摸,一切的真相都會被掩得嚴嚴實實,何況梅一笑曾親口承認是他殺了我,那世人就更難知真相了。”
晏聰忍不住道:“梅前輩為什麼要那麼做……”後面似還有言語,卻在略一遲疑後,打住了。
顧浪子望著他,道:“梅一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救為師。”
晏聰大為錯愕,但很快便醒悟過來,若有所思地道:“不錯,我明白了。如果一個人置身於極度危險中,要救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世人相信此人已死亡,因為世人決不會對一個死亡的人再多加留意——我爹為了使我不重蹈家人覆轍,就是這麼做的。”
“正是如此!梅一笑願意幫我,實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因為當時欲取我性命之人,是在武界中有至高無上聲望的不二法門!”
對於這一點,晏聰早已有所耳聞,倒並無驚訝之色。
顧浪子接著道:“梅一笑為了救我,得罪了我們顧家。可陰差陽錯的是,為師的一個姐姐與梅一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相遇,從而雙方都萌發了情愫。這樁親事,顧家自然不會答應。而我還活在世上這一事實,則是連家人也不宜告知的,否則難免走漏風聲。在家人眼中,我是一個敗壞家風為世人所不齒的人,但要讓我姐姐與殺我的仇人結合,他們也是萬萬不會應允的!梅一笑乃絕世高手,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備受世人關注,此事自然也是萬眾矚目。梅一笑見顧家執意不應允,只好藉機將我姐姐帶走,欲退隱江湖。”
說到這兒,他將晏聰為他添滿的一大碗酒一飲而盡,略略提高了聲音道:“為師一生中,最敬佩的人就是梅一笑!為師敬佩他,不是因為他的劍道修為已臻化境,甚至亦不完全是因為他願救我,更多的是因為他可以為了我姐而拋棄他的'大俠'名聲!在世人看來,梅一笑為我姐之故與顧家結怨,後來不二法門插手過問此事,理所當然又與不二法門結怨,這番作為,最多只能算是個風流浪子,何堪'大俠'二字?卻不知至情至性才是'俠'之根本!照我看來,世間多的是媚諂之徒,虛妄之人,他們總是在世人的眼光中戰戰兢兢地活著。被世人視作大聖大俠者,其實都與傀儡無異,日日做著違心之舉,試問有幾人能如梅一笑這般置千萬人的目光於不顧,做自己願意做的事?”
心神激動之下,“砰……”的一聲,指間無意識中用力過大,酒碗頓時裂了。
晏聰追隨顧浪子十數年,只知其師一向沉默少言,從未如今日這般健談。
晏聰常常暗自揣度師父的真實身份,推測他是哪位隱世高人,卻從未想到自己的恩師會是顧浪子。與師父共處十數年,晏聰憑直覺相信世人對師父的評價有失偏頗,但為何舉世皆對師父有所非議呢?不二法門又是出於什麼原因要取師父性命?
自從因蒼封神之死見到不二法門靈使之後,晏聰對不二法門的信任與尊崇已倍深。僅是法門元尊麾下的靈使,便已有萬眾懾服之氣概,那法門元尊又將是怎樣一個如神般的人物?
沒想到此刻對他有十數年養育教誨之恩的師父卻是不二法門要對付的人,那恩師與不二法門之間,究竟孰是孰非?
對晏聰而言,兩者本都不應該存在絲毫疑慮之心!
他的心中不由一陣茫然。
顧浪子神色漸漸平靜了一些,他道:“為師將這些事告之於你,就是要讓你明白,親口承認的事未必一定就是真的,包括親口承認自己殺了人!”
晏聰恭然道:“但此事又有些不同,除了戰傳說自己親口承認外,蒼封神及晉連都指出戰傳說與我姐的被殺有關。”
“為師明白你的意思,其實為師所懷疑的是另一件事,那便是自稱戰傳說的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說!”
晏聰怔住了,半晌過後方道:“若是如此,那麼真正的戰傳說為何不現身揭破這一謊言,說明真相?而假稱自己是戰傳說的人,其用意又何在?”
晏聰並無詰問恩師之意,他所說的,的確是其心中的難解疑團。
最讓他吃驚的是師父為何會對“戰傳說”身份的真假起疑!
顧浪子沉思了片刻,道:“你可記得四年前為師曾獨自外出達一月之久?”
晏聰點了點頭。
顧浪子道:“為師離開此地時,正是刀客千異挑戰樂土武界之時。我之所以觀注此事,是因為千異的刀道修為震撼樂土,連九歌城蕭九歌亦敗於他手。身為刀道中人,我不能對此置若惘聞,錯過見識絕世刀法的機會。當我趕至龍靈關時,正是梅一笑出戰千異之時。梅一笑的'龍翔九式'傲視武界,與我相比,只高不低,既然他已出戰,我出不出戰,已不重要,沒想到最終梅一笑也敗亡於千異刀下!”
說到此處,他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痛苦之色,聲音低沉地繼續道:“雖然明知梅一笑也不敵千異,我即使出戰也絕對占不到任何便宜,但我心中已決定必要與千異一戰!因為我不能置梅一笑被殺於不顧!正當我作出這一決定時,卻有兩個人出現了……”
“是——戰曲父子?”晏聰低聲道。
“正是。戰曲、戰傳說出現後,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戰曲身上那凌駕於芸芸眾生之上的不世氣勢。那種氣勢並非咄咄逼人,卻讓人自然萌生仰視之感,讓人感到他是不敗之神!我相信他是為千異而來,更相信樂土若只有一人能胜千異,那麼必是眼前此人!此人正是後來讓整個樂土震撼的戰曲!在見了戰曲後,我決定不出手挑戰千異。我是親眼目睹殺了梅一笑的千異被戰曲擊敗,退出樂土。沒想到最終不二法門雖判戰曲獲勝,但他們二人卻同時消失無踪!
“戰曲雖消失無踪,但他的兒子戰傳說仍在。與樂土所有人一樣,我對戰曲、戰傳說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而且因為梅一笑的緣故,我對戰曲父子自然更為關切。龍靈關一役後,照例是不二法門將獲勝一方送到獲勝者願去的地方,以免敗者伺機報復。只是這一次情況特殊,戰曲雖勝卻了無踪跡,所以不二法門所送之人不是戰曲,而是戰曲之子戰傳說。
“但我懷疑這僅是不二法門的一個藉口,其真正目的是要藉此機會查明戰曲父子的來歷。畢竟戰曲的武學修為幾乎是除法門元尊外的第一人,在此之前,世人對戰曲卻一無所知,這其中也許會隱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不二法門對此事不能置之不理。
“誰也不會想到,戰傳說所要去的地方竟是西部荒漠!不二法門當然不會因此而推卻,我亦在暗中悄悄跟隨他們一行人……”
聽到此處,晏聰心中思忖道:“師父為何要暗中追踪他們?追踪的目的,是為了戰傳說,還是為了不二法門?”
顧浪子並未留意到晏聰的神情,他接著道:“進入荒漠後,詭異莫測的事便接連發生了。先是不二法門的六名黑衣騎士遭到襲擊,當時正值荒漠狂風暴雨大作,我亦不能看清襲擊者的身份。最後,戰曲之子戰傳說及唯一倖存的一名不二法門黑衣騎士僥倖逃脫。當時他們的情形無疑極為危險,我正待現身勸他們折回樂土時,忽然與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到達了異域廢墟的邊緣!”
聽到“異域廢墟”四字,晏聰的臉上有了複雜駭異之色。
也許,他記起了祖父晏道幾正是誤入了異域廢墟之後,才創悟出“大易劍法”,從而使晏家遭遇了一連串的災禍。異域廢墟對晏家而言,就如同一個揮散不去的噩夢。
“在異域廢墟邊緣,戰傳說二人再度遭到攻擊,這一次,我出手救了戰傳說,而那名不二法門的唯一倖存者卻沒有倖免遇難。
“救出戰傳說後,我本欲護送他返回中原,但戰傳說卻執意要前往荒漠中的一座古廟,我沒有料到他幾次遭遇襲殺,竟仍不肯退縮,於是我就答應了他。
“其實,與他分手後,我並未離開,而是繼續追踪他的行踪。戰曲擊敗了千異,而千異殺了梅一笑——這正是我甘願遠涉萬里進入荒漠暗中保護戰傳說的原因,而他的百折不撓更讓我堅定了保護他的決心!最終,他果然找到了一座廟,一座極為神秘的古廟……”
說到這兒,顧浪子的臉上忽然有了古怪之色,他的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似乎是怕驚醒了什麼。
“這是一座石砌的廟,事實上若非知情者,沒有人能看出這是一座廟。因為它與樂土的任何廟宇都不相同。戰傳說進入這座神秘的廟宇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師父等了他很久?”晏聰低聲問道。
此時,夕陽已隱於山後,暮色漸升,虛空中浮動著如霧一般的東西,那並非塵埃,也並非水流,也許只是晨昏中光線的一種存在形式。它使得顧浪子、晏聰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不清,聲音亦如這流質般在虛空中飄浮不定。
顧浪子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半晌方道:“不是很久,而是整整十天!”
“十天?”晏聰失聲驚呼,“難道,十天之後,師父仍未見戰傳說離開那座廟宇?”
顧浪子沉聲道:“為師非但未能看到戰傳說離開古廟,而且親眼目睹了古廟的憑空消失。”
“啪啪……”一聲脆響,晏聰手中的竹筷失手落地。
晏聰絕非沉不住氣的人,但當他聽其師說到古廟憑空消失時,仍是大驚失色,以至有些失態了。
僅僅只是聽師父顧浪子轉述,晏聰心中的驚愕已難以言喻。他無法想像,若是自己親身經歷目睹了那一幕,將是一種怎樣的震撼?
兩人皆久久無語。
良久,顧浪子方喟然一嘆,道:“其實,為師之所以能在古廟附近暗自觀察那邊的情景,實屬機緣巧合,否則為師的行踪只怕早已被發現,多半會遭遇不測。”
晏聰大惑不解,忖道:“以師父的武功,即使被人察覺行踪,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武界中又有幾人的武功能凌駕於師父之上?”
顧浪子已猜知他的心思,道:“你定是覺得為師誇大其詞。唉,先前我對自己的武功也極為自信,但自從進入荒漠後,我忽然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就在我追踪戰傳說在古廟附近潛伏後不久,便聽得數十丈外響起了金鐵交鳴的廝殺聲,隨即便有五六個正在混戰中的身影出現於我的視線範圍之內。其中一方僅有一人,此人的修為,也許比我高明許多。”
晏聰心中之震駭可想而知,他知道以師父的武學修為,即使與梅一笑、蕭九歌這等武界絕世高手相比,亦不遑多讓。那麼,比師父的武功高明甚多之人,又會是何人?其武功又達到了一種如何可怕的境界?
“圍攻此人的人修為絕對不俗,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後來我才知他們是在古廟周圍警戒的人,連比我武功高明甚多之人都未能躲過他們的視線,何況是我?只是那慘烈的一役後,這些負責警戒的人雖然擊退了那武功奇高者,但他們亦一無例外地受了重傷。正因為這一原因,他們退回古廟時,因功力打了折扣,所以才沒有發現我。
“他們一行人退回古廟後不久,便見有一團淡黃色的霧氣漸漸瀰漫於古廟四周,並且越來越濃,我正暗感蹊蹺時,那濃霧卻又慢慢地消散了。但是,濃霧消散之後,古廟已憑空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踪,不留一點痕跡!”
晏聰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若說戰傳說進入古廟後憑空消失尚且有可解釋的可能,那麼整座古廟憑空消失,卻讓人絕難置信。
但師父所言又豈會有假?晏聰茫然無所適從。
顧浪子站起身來,遙望綿延不絕的群山,緩緩踱步道:“我一生中經歷的奇事可謂不少,卻從未有一事能讓我吃驚至此。為了查個水落石出,同時也是為戰傳說的安危考慮,我在那附近一帶又整整守候了十天十夜!當年為躲避不二法門的追踪,我已習慣了在極度困難的條件下生存下來,所以潛伏十日十夜對我來說,也並非不能做到。但是最終,我再也未見到消失的古廟重現,戰傳說自然也不知所踪了。”
“莫非,那古廟與異域廢墟有關?”晏聰疑惑地道,異域廢墟本就是一個極為神秘的地方,晏聰作此推測,自在情理之中。
顧浪子道:“若古廟與異域廢墟有關,那麼便等於說戰曲父子與異域廢墟有某種關聯。但從戰傳說的出現,直到進入古廟時的表情言行來看,他與異域廢墟應無甚關係。”
頓了一頓,略略提高了聲音道:“無論此事的真相如何,至少憑直覺我相信戰傳說決不應是濫殺無辜的人。更重要的是,戰曲的武功雖然已臻驚世駭俗之境,但不知何故,戰傳說的武功卻並不甚高明。對於這一點,也許知情者除我之外並無幾人,因為護送他進入荒漠的六名不二法門黑衣騎士皆已身亡。但據後來樂土的種種傳言來看,當我尚守候在古廟四周時,戰傳說的身影卻已出現在與此相距千里之外的禪都左近,這已是不可思議,更不可思議的是戰傳說的武功劍法極為高明,四年前便擊敗過'十日門'的副門主!在世人看來,既然是戰曲之子,戰傳說有高明的劍道修為是再正常不 的事,但事實上這恰恰是一個很大的疑點!”
晏聰忽然察覺到一點,那便是師父顧浪子對戰傳說的關注程度,遠在他的想像之外。
“戰曲身懷絕世劍道修為,難道會不曾傳授其子戰傳說?這於情理不合。'大易劍法'固然詭異玄奇,但未必比戰曲的劍法更為高明,戰傳說又何必捨近求遠,為'大易劍法'而殺六道門的人?既然是蒼封神與戰傳說勾結,那麼蒼封神要掩蓋戰傳說是真兇這一事是輕而易舉的,一旦做到了這一點,便等於保全了他自身,即使你對你姐姐被殺之事起疑,恐怕也難以查明真相。”
晏聰的心有所觸動,沉吟道:“蒼封神、戰傳說並未得到大易劍法,但戰傳說卻已能夠輕易對付六道門賀旗主等三人的圍攻,這其中亦有古怪。”
顧浪子道:“所以為師推測,如今自稱'戰傳說'的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說。真正的戰傳說在進入古廟後,也許失踪了,也許他已——被殺!”
“弟子不明白的是,即使一切如師父所推測,那冒充戰傳說身份之人的目的又何在?”晏聰惑然道。
顧浪子神色凝重地道:“雖然我已有所猜測,但尚不能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其實,要看清一件事情的目的何在,只需看它所達到的結果便可推測。”
晏聰似乎突然記起一事,道:“不二法門靈使已決定在十日之內取戰傳說的性命——自然是指尚未能確定真假的戰傳說。”
顧浪子本是負手背向晏聰,聽得此言,他的身軀微微一震,緩緩轉過身來,望著晏聰道:“此言當真?”
晏聰點了點頭。
顧浪子緩緩踱開了步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輪弦月悄然將銀色的光輝灑向人間,白天顯得高峻聳然的群峰在月光的映襯下也變得曲線柔和了許多。
萬籟俱寂!
望著四周熟悉的景緻,晏聰忽然心生無限感慨。
因“大易劍法”之故,晏家家破人亡,晏聰因此而在這崇山叢林中度過了他的童年、少年,而因“大易劍法”而引起的風風雨雨,似乎還未能結束……
他的思緒很快被顧浪子的話打斷了:“依你看來,戰曲父子二人最能引起世人興趣的是什麼?”
晏聰不假思索地道:“應是戰曲的曠世劍法!”
“不錯,但若是戰曲早已名揚樂土而不是在四年前龍靈關一役突然橫空出世,那麼他的劍法會讓世人如此震驚嗎?決不會!其實樂土武界最感不可思議的是戰曲既然有凌駕於劍道之巔的劍法,何以在此之前一直默默無聞?他的劍法究竟由何而來?在他的身後,是否還有如他一般不為世人所知,卻身懷曠世修為的絕頂高手?確切地說,世人最關注的其實是戰曲父子的身世來歷!”
晏聰心中豁然一亮,脫口道:“弟子明白了,如果自稱戰傳說之人有詐,那麼其用意 便在於引出戰曲、戰傳說父子二人身後的人,以查明他們的身世!”
顧浪子很肯定地道:“想必在這十日之內,戰曲父子二人身後的人將會在樂土出現,也許戰傳說的身世可藉此機會解開。不二法門靈使揚言在十日內要取戰傳說性命,無疑能促使戰曲、戰傳說所在的門派、家族採取一定的對策,而不會坐視不理。”
他話鋒一轉,又道:“也許,我們這一番推測全都毫無意義,那自稱戰傳說的人或許就是真正的戰傳說。”
“四年前戰曲前輩與千異一戰時,不二法門四大使者皆在旁觀戰,當時戰傳說亦在場,以四大使者的修為,戰傳說是真是假,他們當能一眼識破。”
顧浪子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轉而道:“在六道門的兩年中,你可使用過我的刀法?”
晏聰道:“弟子一直不敢忘記師父的叮囑,即使與蒼封神作戰時,弟子也沒有用師父所授的刀法!”
顧浪子道:“我之所以不讓你顯露我的刀法,倒並非僅僅擔心我還活在世上的事被人察覺,更是不願讓你被我的刀法所牽累。一旦六道門中人看出你所習練的武功是我傳授,那麼你根本無法在六道門中繼續容身,當然更不能查明殺你姐姐的真兇了。”
他再度在石桌旁坐下,自酌自飲。
顧浪子出身樂土豪門天闕山莊,天闕山莊富甲南方,錦衣玉食,寶馬香車,顧浪子自幼便司空見慣。天闕山莊之豪闊天下盡知,莊內幾乎日日高朋滿座,顧浪子身為獨子,自小便備受呵護,其父顧滿庭對愛子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支撐天闕山莊的大業。不料顧浪子年少時便性情不羈,武學天分甚高,短短數年間,便盡得天闕山莊刀法精髓,但他在酒館、賭場中的名聲卻遠逾他刀道修為為他帶來的名聲。其巔峰之舉便是與十二名酒事豪客車輪大戰,飲盡一家酒館所有藏酒,復入賭坊中,酣戰一夜,輸盡十萬白銀。
從此,“浪子”之名不脛而走,世人只知“顧浪子”之名,而忘了他真正的稱謂。
天闕山莊大業在顧浪子眼中,尚不如一杯美酒,一位佳人重要,所以,縱然他的刀法日進千里,但在同道眼中,仍不過只是一介不羈浪子。
青樓夢好,深情款款,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富貴佳人皆已成雲煙,雖然猶可長醉,但今日醉意,可如當初?
對顧浪子而言,他本決不會收留弟子,只是晏聰之父晏文迫於無奈,在晏聰僅五歲時,便為其子修建假墳墓以避過災禍,這使顧浪子想到了自己亦是迫於無奈,在梅一笑的相助下,借“死”隱身。相似的際遇使顧浪子對晏聰起了惻隱之心,才會接受晏聰為自己的弟子。
在淡淡的酒意中,顧浪子心中閃過了一幕幕往事。當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時,不由感慨萬千地嘆了一口氣,道:“自從四年前龍靈關一役後,為師感觸良多。在那一役之前,我本自信普天之下,能超越我的人僅寥寥幾人,沒想到不僅梅一笑的修為決不遜色於我,更有戰曲、千異的武功逾越於我之上。而後西入荒漠,又屢遇強手,那時方知從前的自信自負,實是可笑。以我當時的刀道修為,尚未是重現武界的最佳時機,於是這四年來,我再度苦悟刀道,終將天闕刀法演化為更具威力的'無缺六式'。他日一旦你對我的'無缺六式'有所成後,我便再無後顧之憂,可現身江湖,將與不二法門之間的恩怨作一個了斷。”
晏聰心中忖道:“不知師父與不二法門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不解之仇?為何江湖傳言此事與一個女子有關?”在不知師父就是顧浪子之前,晏聰對這種傳言倒有些信了。但知道師父的身份後,他卻寧可相信這是謠言,師父決不會僅僅為兒女之情而有違武道。
晏聰有心相問,但對師父素有的敬畏使他終是未能啟齒。
隱鳳谷遺恨湖。
戰傳說萬萬沒有想到,遺恨湖湖面的三十六間外觀相同的水舍,其內部區別竟如此之大。此時他所在的水舍佈置得極為精緻,與先前他所在的水舍的簡陋有著天壤之別。
尹歡似乎看出了戰傳說的心思,他道:“其實遺恨湖中的三十六間水舍是依照一陣法佈置的,各水舍在陣法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內部結構自然也有所不同。”話止於此,便不再深說,忽話鋒一轉,道,“尹某有一事欲與陳兄弟商議,卻不知陳兄弟能否答應?”
戰傳說懇切地道:“我的性命都是尹谷主救下的,谷主但說無妨。”
尹歡道:“尹某就以實相告吧。此次偷襲本谷的神秘女劍客十有八九是驚怖流的人。驚怖流之可怕,世所盡知,加上此次他們已借我離開隱鳳谷之機乘隙而入,窺破隱鳳谷虛實,想必不日即將來犯。實不相瞞,以我隱鳳谷的力量,最終定然抵擋不了驚怖流,既然如此,尹某欲早作安置。陳兄弟挫敗蒼封神,其劍法之卓絕可見一斑,可惜今日卻傷勢未癒。與驚怖流一戰,必是一場死戰,尹某身為谷主,斷無退卻之理,但尹某卻欲讓我胞妹與陳兄弟一道先行離開隱鳳谷,舍妹醫術不在我之下,可照料陳兄弟傷勢。至於讓舍妹先行離開的原因……唉,傾巢之下,必無完卵,讓舍妹先行離去,無非是想保住尹家一脈,此事我已作了妥善安排,必不會有何差錯。”
戰傳說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若是尹歡僅是讓他一人先行離去,那倒無為難之處。時至今日,他仍不明白自己何以能擊敗蒼封神,對自己的武學修為,戰傳說心中自知,尚算不得“卓絕”,何況如今又傷勢未癒,留在隱鳳谷,對隱鳳谷亦無絲毫作用,也許反而會牽累隱鳳谷。
但尹歡卻提出讓他與尹恬兒同行,這便讓戰傳說有些不知所措了,心忖自己亦是猶如漂萍,無立錐之地,又如何能照應他人?
正自躊躇間,忽聞有人道:“多謝二哥一番美意,只是二哥平時一向自視甚高,何以今日驚怖流尚未大舉進犯,便已作了敗退的打算?”
竟是尹恬兒的聲音!
也只有尹恬兒,才能輕易接近這邊,換作他人,只怕早已被擋在外面。
戰傳說聽得她的聲音,心中頓時一寬,他已聽出尹恬兒顯然並不同意尹歡的安排。
尹恬兒娉婷而入,如星月般的美眸先是深深地望了戰傳說一眼,眼神複雜莫測,與第一次見到戰傳說時的不屑輕蔑已決不相同。隨後她的目光才轉向尹歡,語氣平淡而堅決地道:“驚怖流縱然可怕,但我尚不致聞風而退。隱鳳谷巋然不動數十年,何以經不起風吹草動?恬兒不知二哥作此打算是否另有深意?”
尹歡哈哈一笑,道:“二哥只是擔心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無法對父親交代而已,何嘗又有什麼深意?”
戰傳說見他們兄妹二人一直貌合神離,暗自驚訝不解。
尹恬兒淡然道:“既然如此,那麼二哥便無須再為我勞心費神了。因為爹已吩咐下來,讓我等必須與隱鳳谷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