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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第2章
  

  連寒在門外等著,他時不時敲門,白越在屋裡聽得真切,一壺酒去了大半,他才起身去開門,他微笑著看連寒,連寒覺得他的笑很傷人,兩人坐在屋中,天色已晚,白越也不點蠟燭,連寒也不動,黑夜降臨的時候,屋子裡只能隱約看見對方,白越眼睛不好,他看不清連寒的表情,只辨識出他一杯一杯的喝著悶酒,白越笑道:“都被你喝了,我還喝什麼?”

  他言罷,撕開另一壺酒罐上的紅紙,捧起酒罐就往嘴裡灌。

  “你笑不出來,為什麼還要笑。”連寒放下酒杯。

  “連寒你還不明白,等你有了自己的家你就會知道,從前家裡還有清塵能撐著,現在她也走了,白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百來口人二十多家藥店

  ,我不出面,他們要怎麼辦。”白越已經平靜的接受了這些生死,和離別,他趴在桌上,遙遙看著連寒,“能再見到你,我挺高興,起碼還有個人能讓我說說這些話。”

  白越走到窗前,輕輕推開一扇窗, “連寒,有時候,我都覺得我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世上能證明我存在的人全都離開了,可為什麼我還活著,真是奇怪。”白越說著說著發出一聲苦笑。

  連寒聽著他說,不打斷不回答,他走到他身後,給了他一個懷抱的勸慰和溫暖。

  “連寒,我一直都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可以靠承諾來維持的,可是,現在,如果你不能給出任何承諾的話,我們最好就僅此而已。”白越從他懷中掙出,直直盯著他,“我已經太累了。”

  連寒不笨,他知道自己給不出任何承諾,他也不會為了一個註定的結局做任何無畏的掙扎,他用沉默給出了回答。

  “要是你以後還能想起我,就回來看看我。”白越並沒有太難過,他對於事物的期待早已被江湖中這麼多的流年瑣事磨蝕殆盡,他甚至也不會因為連寒真的承諾他什麼而心存驚喜,在這個清風明月的夜晚裡白越看見二十六歲的自己如何一點一點老去。

  連寒走了,白越把他送到門口,連寒和他的馬疾馳在夜色中,白越披著斗篷站了會兒,等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蹤影才折身往回去,那年那個坐在他門前臺階上冷冷的少年被他一眼帶過,消失在了閉眼睜眼的瞬間。

  白越經常能聽說連寒的事情,在那些故事中他被描述成一個風流俠客,說他和京城名妓水盈盈之間的故事,說他和南宮小姐的風花雪月,還說起他行俠仗義成了一代大俠。

  白越見到水盈盈的時候頗為意外。

  水盈盈無疑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是個不用濃妝修飾珠玉纏身就能讓人迷惑的女人,當她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女孩出現的時候,白越不明白,她為什麼要來找自己。

  “白公子,盈盈知道你是連寒故交,這是他的骨肉,盈盈一個弱女子實難堪重負,況且,連寒不日將與南宮小姐成婚,盈盈只能……”水盈盈低低啜泣,多情的臉上掛了淚珠,讓人心生憐意。

  白越答應了她,他抱過那女孩兒,小女孩兒似乎挺喜歡他,對著他一個勁地笑。

  “水姑娘,取了名字了嗎?”白越問道。

  “只有個小名叫阿寶。”水盈盈用細絹拭去眼淚,深深看了眼孩子。

  “那讓她隨我姓可好?”白越笑這逗女孩兒。

  水盈盈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白越沒有孩子,白家也沒有可傳家的後人,倘是自己孩子隨了他姓,日後說不定還能繼承白家,這麼好的事情怎麼能不同意。

  “能跟公子姓白,是小女的福氣。”水盈盈喜笑顏開。

  “那就要白煙雲吧。”白越恍然間想起那往事就如過眼雲煙般匆匆流過。

  白煙雲成了白家的大小姐,外人都以為是白越的孩子,沒人知道她的生父是已經成了南宮家當家的連寒。

  白越給白煙雲請了四個老師分別傳授她琴棋書畫,白煙雲卻不喜歡,偏偏喜歡跟著白越研究藥草,白越就由著她讓她跟著自己學醫。白煙雲長到十歲的時候也能治些日常傷病了。

  “你找我爹做什麼?”

  那日白煙雲背著小竹簍要去山上找藥草,一出門見到一個男人正要讓門口家丁去通報,說他是來找白越的。他聽見白煙雲如此一問,驚詫地看她。

  “爹爹已經不住這裡了。”白煙雲指了指身後白家的大宅子。“你問他們,他們也不會給你去通報的。”白煙雲賊笑著看了眼門口家丁,兩個家丁趕緊陪笑,“大小姐,這是老爺定的規矩,不見外人。”

  “喏,算你運氣好,我看你挺順眼,我帶你去見我爹好了。”白煙雲打量著眼前男子,甩了甩小辮子。

  “你爹爹他現在住哪裡?”男子跟著白煙雲走。

  “你叫什麼?”白煙雲答非所問,回頭問道。

  “我叫連寒。”連寒忽然很好奇他的母親是誰,便問道,“你娘呢?”

  “不知道,我懂事起,就不記得有娘,反正爹爹待我這麼好,我還要娘做什麼。”白煙雲甜甜的笑,絲毫不介意自己沒有母親。

  “是嗎。”連寒和她一起出了城,白煙雲朝附近一處高山上走。

  “你爹住在山上?”連寒好奇道。

  “爹爹前些年生了眼疾,看東西不太清楚,索性搬到山上來療養,現在是住上癮了,誰來勸他,他都不下山。”

  “那那些找你爹看病的人怎麼辦?”

  “還有我呢。”白煙雲得意地昂起頭。“要是我不能治,就得看我看他們順不順眼,順眼的話就讓他們上山找我爹去啊,誒,你是來看什麼病的?”

  “我?”連寒想了想,摸了摸白煙雲的小腦袋,“我是來看你爹的。”

  白煙雲奇怪地看他,“從來沒有人上山時來看爹的,他們來看的都是他們的病。”

  白煙雲習慣走山路,蹦蹦跳跳地領著連寒走,偶爾停下來摘些草藥,她哼著小曲很快樂的樣子。

  “你爹的眼疾治的好嗎?”

  “治不好,爹爹說治好了也沒用,世上該看的東西他也都看過了,看不見也沒什麼大不了。”

  連寒看見白越的時候,白越已經看不見連寒了。他坐在窗前,眼神裡是大片大片的茫然,他的頭髮隨意披散在肩上,臉色仍是蒼白,嘴唇稍微有些血色,看上去很是倦怠。

  白煙雲跑進茅屋裡,輕輕拍了拍白越,“爹爹,有人來看你。”

  “誰來看我?”白越摸到白煙雲,寵溺地捏了捏白煙雲的臉頰。

  “他說他叫連寒。”白煙雲摸了摸自己的臉,被捏疼了,“爹爹我還要去采藥,先走了啊。”

  “去吧,記得太陽落山前得到家。”

  “你來了啊。”白越仍舊坐在窗前,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把玩著腰帶上掛著的玉飾。

  “我來江南辦事,路過白家便想來看看你。”連寒搬了條板凳坐到白越邊上。

  “是嗎。”白越撩開額前碎發,束到耳後。“我一切都很好。”

  “那孩子……”

  “她叫白煙雲,過眼雲煙的煙雲。”白越頓了頓,“以後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顧她嗎?”

  “你的病那麼嚴重?”連寒皺著眉頭,他不喜歡白越這副灰敗的模樣。

  “我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就疲倦了,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孩子我大概早就走了,現在你來了,我把她交給你。”白越解下腰上玉飾,“這個你拿好。”

  “給我的還是給那個孩子的?”連寒接過玉佩。

  “給你的,連寒,你還記得嗎,清塵失蹤的時候留下枚玉簪,那是我母親給她的東西,這枚玉佩是我父親給我的。”白越笑了笑,“現在,我把它給你。”

  “你能想起來看我,我很高興。”白越說完,晃晃悠悠地起身,連寒扶著他,走到床邊,白越小心翼翼坐下,“我有點累了,你要是願意多坐會兒就自便吧。”言罷,他翻身上了床,蓋好毯子睡了過去。

  連寒坐在床沿,細細看他,一個十年從他們身邊經過,沒有留下任何值得紀念的回憶,就像是一大段的空白橫亙在彼此的歲月裡,無法彌補,無法修飾,缺乏激情,十年裡各自為安,朝飛暮卷,匆匆忙忙。

  連寒下了山,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又上了山,來到茅屋的時候,已是人去屋空。

  連寒悵然地在茅屋前的小屋裡徘徊,驀然想起那句唱詞:“原來姹紫嫣紅開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無可奈何是世事無常,最難解其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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