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當年
青龍城卡修協會的會長坐在白桐木的椅子上, 他的手輕輕地摩擦著椅子上的扶手,白桐木雖然名貴異常, 千金難求,但其實坐著並不舒適, 甚至有森森的陰氣從椅子上傳來。
對於會長大人這個年紀的人來說, 坐在白桐木製的椅子上面, 無異於苦修了。他沒有直接回答雲深的問題, 而是問雲深:「你怎麼知道的?」
雲深看著面前的老人,看著他比幾年前更稀疏的白髮,看著他臉上更多的褶皺,想到很多年前他慈祥地把幻卡遞到他的手上, 向自己展示他成名的A級幻卡【火龍】,雲深心裡感到一陣悲涼。
然而, 許多年過去了, 執法殿的生活早已讓雲深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淡淡道:「我最早發現不對的時候,是那件事之後的第二年。卡修協會每個小隊都會有一本花名冊,我們小隊的花名冊上炯炯和十七的名字都不在了。但是我無意中發現, 我們這一屆卡修小隊的花名冊上, 不見的名字是我和十七的,炯炯還在。」
雲深的眼神有些尖銳,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看著一位A級卡修,還是幻卡世界最有權勢的A級卡修之一,「總花名冊是根據每個小隊上交的花名冊更改的, 既然青大人手上的花名冊是正確的,那麼就是有人故意要抹除我存在的痕跡。」
「在青龍城的卡修協會,能做到這件事情的當然只有協會本身了。」
「並且,那一年之後,我再也沒有收到家族寄來的東西。本來,我以為我那個愚蠢的父親已經被不知名的美人迷得暈頭轉向,徹底忘記了他的另一個兒子。我卻沒有想到另一種可能。」
椅子的扶手已經被撫摸得極其光滑,會長大人說道:「原來你那麼早就察覺了,那你也應該知道這是為什麼吧。」
雲深笑了下,他的笑容有些苦澀,「是啊,我那個時候就猜到了。金家大肆搜查協會的時候,我們被趕去地宮,雖然說不允許攜帶幻卡,但不少人都偷偷帶了幻卡進地宮練習熟練度。我們那個時候自詡天才,誰曉得是協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金家幾次騷擾協會,我卻都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避去,難道真的是巧合嗎?」
「甚至當年我們能從紅巖小村全身而退,也有協會的功勞吧。」
青龍城卡修協會的會長指著一直在站在邊上、已經認命的娃娃臉青年,道:「只是一個巧合罷了。你們出門的時候年紀還小,千石不放心,換班之後他就去紅巖小村看了看。」
「卡修協會一個輪值的卡修可住不起紅巖小村,但只是潛進去瞧瞧還是沒問題的。結果千石還沒來得及找到你們,紅巖小村就戒嚴了。千石沒來得及離開,反倒是看到你們從貴賓廳窗戶回到三樓。」
會長大人繼續道:「卡修協會有特殊的通訊方法,你們還沒離開紅巖小村,我們的人就幫你們完成了掃尾工作。如果不是你們對那個值班的護衛手下留情,金家的人又對他用了幻卡【搜靈】,他們未必能摸到協會來。」
雲深看著會長大人道:「既然協會早有準備,為何不讓我交還金家幻卡【屠龍槍】?為何不保下炯炯和十七?」
會長大人搖搖頭道:「幻卡【屠龍槍】不可能交給金家,不說一個可以使用S級幻卡的卡修對協會意味著什麼,就說幻卡【屠龍槍】上有你的靈力印記,金家只要稍廢心思就能找到和它絕對契合的人,到時候就算和協會撕破臉皮,他們也不會放過你。不然你當時為什麼非得帶走它。」
「這件事本該和炯炯無關,我們一開始也沒想到他會出事。至於你和十七,我們當時並不確定你們哪個得了幻卡【屠龍槍】,我們本打算風頭過去,再找你們,金家就來了。」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讓青暗示十七炯炯出事了。十七是個好孩子,很重情義,他幫你撇清了最後的干係。金家的少主畢竟年輕,辦事也沒什麼經驗,又給了我們一段時間徹底滅了那個值班護衛的口,順便簡單改造了下地宮,後來我們又送你進去避了一段時間。」
雲深道:「那炯炯呢,他現在在哪裡?」
會長大人奇怪道:「你怎麼那麼肯定他還活著?」
雲深道:「在進執法殿之前,我有一段時間修煉過度,靈力枯竭的時候,我對過去的記憶就會變得清晰,我會想到我的母親,想到十七、炯炯,還有一些我不想想起的人。」
「在去紅巖小村之前,我曾經碰到過一個人,一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的人。那個時候我大概三歲多吧,他以為我不記得了,所以大搖大擺地又出現在我面前。我後來想起來,我舅舅的死訊就是他告訴我母親的。」
會長大人歎息道:「一張S級幻卡失竊,青龍城的卡修協會又沒有S級卡修,當時多少眼睛盯著協會,我們只能讓你泯滅於眾人,沒有人敢多關心你一些。常常修煉得靈力枯竭,你也太胡鬧了。」
再來一次,雲深也不會那樣拚命的修煉。但是,一些事情,雲深如果不弄清楚,他的修煉才會真正的無所寸進。
雲深想到數日前,在那個奢靡的房間中,他笑著對連家家主夫人說:「我要給你變個魔術。」
在這個美麗女子慵懶的笑容下,雲深對她用了幻卡【搜靈】。
連家家主夫人向雲深講述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講述了一個女人對愛情最極致的癡迷。她出生於一個不受任何城主府保護的小村莊,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輾轉各大冒險團,賺錢養家。
她第一次見到那個金髮藍眼的男子時,他溫柔地跟她說,「你就是小南嗎?」一瞬間,她就沉淪了進去。
小南第一次遇上這樣一個人,風度翩翩,實力強大,對待她就和對待其他所有人一樣,從不高高在上,而是願意低聲和她說話。他就是雲芸的兄長,雲深的舅舅,冒險團有名的A級卡修。
他風流多情,從不為任何人留情,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的小南。小南在幻卡【搜靈】的作用下,和雲深說:「我本就一無所有,又有什麼好失去的。」
小南在黑市上買到了一本《紅塵心法》,還有一把紅塵散。小南的眼神有些空洞,再來一次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她麻木道:「《紅塵心法》根本就不入流,連D級心法都不是,但我那個時候很高興,我很快就要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有眼淚從小南的眼角落下,暈染了她的眼妝,幻卡【搜靈】已經在漸漸模糊她的神志,雲深也不知道她是在懊悔,還是在歡愉,「我把紅塵散放到他的酒裡,他大概猜到了那是一種催情的粉末,他還是那麼溫柔地喝下了,他甚至沒有質問我。」
雲深冷冷道:「後來呢?」
「後來?我修煉了《紅塵心法》,我們一起登上了極樂世界,他死在了我懷裡,他睡得很安詳,他徹底屬於我了。」
雲深感覺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心臟,就是這麼一個瘋子,這麼一個瘋了的女人毀掉了他的家庭,他真的是想她下一秒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不行,雲深勸自己,她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
雲深問她:「那你為什麼不一起去死,你來天水城做什麼?雲芸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小南悲哀道:「我怎麼會想雲芸死,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啊,我不想她出事的,她也是我的妹妹啊。」
雲深想著,母親才不會承認,她有你這麼一個姐姐呢。雲深不會相信小南說的話,但他相信幻卡【搜靈】,一個D級卡修都不是的女子,在幻卡【搜靈】面前不可能說謊。
小南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和他們傭兵團的不少卡修交好,我偽裝成他的義妹,就等雲芸來了。但是雲芸一直沒有來,雲芸出事了。後來,他和雲芸的葬禮是連家家主一起辦的。」
小南的手撕著手裡的扇子,看來這麼多年她的憤怒都沒有消減,她恨聲道:「姓連的妻子去世了,姓連的遷怒他,只草草葬了他!我怎麼會允許,我就去天水城找他去了!」
雲深不禁感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殺人犯還管起受害人家裡葬禮的規格了?
後面的故事雲深並沒有興趣。
雲深任由小南倒在地上又哭又笑,說她發現自己懷了心上人孩子時的心情,說她不想讓他們的孩子有她一樣的出生,過她一樣的生活,他們的孩子應該和他親生父親一樣,在天水城長大,受最好的教育,成為最強大的卡修。
一個頹廢而又愚蠢的中年男人,對久經風月場所的小南來說,實在是太手到擒來了。小南搖身一變成為無人依靠的孤女,幾滴眼淚和幾句悲慘的遭遇就就讓連家家主心生憐惜,她很快就嫁進連家,並生下她愛人的孩子。
嫁進連家,對小南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有了無憂的生活,憑她的容貌,早在數年前,她就有了這樣的機會。
雲深的舅舅去世後,他的產業由他唯一的妹妹雲芸繼承,雲芸走了之後,這些東西就屬於連家家主和他們唯一的兒子連雲深了。
小南不滿道:「明明我的兒子才是雲家的孩子,那都應該是他的,連雲深憑什麼奪走這份產業?」
女人的枕邊風有時候不亞於S級卡修使用幻卡【颶風】,它甚至可以讓一個真心疼愛過孩子的父親親手把孩子送去卡修協會,甚至給他簽下合約,哪怕他將來成為A級卡修,他也無法繼承連家和雲家。
不僅如此,連家家主還洋洋得意,卡修協會,多麼好的去處,他們有世界上最好的卡修資源,身邊的同伴都是當世少見的天才,一年都不一定回一趟家,還可以鍛煉鍛煉孩子的獨立性。
小南沒想到的是,在連家家主大肆炫耀自己是個能放手的父親,在連雲深越來越不喜歡回天水城之後,連家家主年紀隨著時間變大,他開始想要闔家團圓了,他甚至開始瞞著小南和青龍城卡修協會的卡修接觸,想要解除連雲深身上的合約。
小南的嘴唇很薄,她大概就是一個涼薄的人吧,連家家主這十數年把她寵在手心上的日子、在無數次有人嘲笑小南放蕩的時候都堅定地擋在小南面前,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沒有在小南心上留下一絲痕跡。
小南嘴角掀起一點涼薄的笑意:「我怎麼會允許連雲深回來。」
小南告訴雲深,她是如何找到以前認識的一個冒險者,她只用了辦一場小宴會的幻石,那個冒險者就帶著《紅塵心法》和紅塵散去了青龍城,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是經不住誘惑的年紀。
聽到這裡,雲深往幻卡【搜靈】裡輸入的靈力不由增多,小南的嘴角流出一絲鮮血,雲深努力克制住衝動,問她:「紅塵散必須放進酒裡?如果只喝了紅塵散,沒有和女子交合呢?」
小南道:「只吃了紅塵散,就像服了催情的春藥一樣,興奮一個晚上就好了,喝得多了的話,後遺症就是之後幾天會腦子不清醒。」
所以……
雲深想到齊諾那晚反反覆覆地清醒,想到他明明睡著了,卻又興奮得醒來……
然後他們先後去了紅巖小村的貴賓廳。
這麼多年,雲深第一次找到一個可以宣洩他自責的出口,但是他已經不需要了。雲深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小南,「那如果那個人只和修煉了《紅塵心法》的女子交合,沒有服下紅塵散呢?」
小南道:「《紅塵心法》本來就是專門給風塵女子創造的心法,用來應付強大的卡修的。普通人估計會虛弱很長一段時間,卡修應該不會有事。」
幻卡【搜靈】之後,小南的大腦已經遭受了不可逆轉的損傷,雲深給了她一個痛快。
天水城以尹天山和尹天河為名,尹天山在城北,是一塊風水寶地,雲深的母親和舅舅就葬在那裡,尹天河在城南,是大海的一個支流。雲深把小南的遺體火化之後,散在了天水城的尹水河裡,看著她的骨灰漸漸飄向大海。
雲深想,舅舅和小南原本就是兩條交叉的線,相遇之後,越走越遠,對他們哪個都好。至少他們死後,他們各自回到了他們的位置。
處理好小南的事情後,雲深就離開了天水城,他沒有去見他的父親或者他名義上的親弟弟,實際上的表弟。
雲深對他的父親,早就沒有感情了,他父親在他記憶裡的影像,甚至沒有他三歲多就去世的母親鮮明。至於他的弟弟,雲深也不怨恨,孩子何其無辜,連家畢竟家傳淵源,讓他在那裡長大,和他父親相依為命,沒有什麼不好。
若是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知道他的母親親手殺死了他的父親,間接害死了他的姑姑,他的表哥又殺死了他的母親,他還是執意要找雲深報仇。
雲深也不怕,這世界上的恩怨情仇太多,他只能盡量做到問心無愧。
雲深的思緒從回憶中抽出,他跟卡修協會的會長道:「本來我也不確定。但這次我去了天水城,連家的家主夫人告訴我,沒有紅塵散混著酒喝,就算遇到了修煉《紅塵心法》的女子,普通人也只是虛弱一段時間。」
「出事的時候,炯炯雖然只有13歲,但他畢竟結成了靈珠,靈力積累也不弱,不可能就那麼死了。」
卡修協會的會長沉默了半晌,道:「是,他當時沒有死。」
雲深道:「我想見見他。」
會長大人搖搖頭道:「他現在在哪裡,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