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番外6 獄中與沖書

　小沖，我愛：

　燈下提筆，才發現，筆重千鈞，原來今霄，夜涼如水。

　我從前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自己也會以這種方式來傾訴對你的思念，原本我以為，那是矯情的文人才會做出的事。而我，不管有多少想說的話，自是以為可以與你枕邊衾畔，暢快淋漓，任我傾訴。卻不料一夕之間，風雲忽變，鋼欄鐵柱，方寸藍天，竟是與你，不得相見。

　我愛，我心中卻有千言萬語，萬語千言，想與你說上千萬遍。只恨一朝錯過，竟如銀漢迢迢，牽牛織女，遙相守望，金風雨露，若要重逢，不知要等上多少時間。

　鐵窗歲月，天長夜漫，我愛，唯有你烏黑的發、倔強的眸、光滑的背、溫熱的唇...才是我不眠的夜裡唯一的展念，可以讓我無視霜凝鐵柵，被冷衾寒。

　回頭細數，你我從相撞相遇的一刻算起，也不過才一年有餘的日子。短短幾百日的光陰，竟有如此多的往事不堪回首，如今想來，竟是我一錯再錯，傷你太深。只有一句，我便是把這鐵窗望斷，牢底坐穿，我還是要和你說，我愛！不管我曾經於公於私犯下多少罪與錯，只有對你犯的錯，我永不後悔！你便是恨我到天涯海角，於我，這個錯卻絕不會改掉了。

　我愛，此間諸事，早已身不由已，熄燈在即，且不多言。

　今夕彎月如鉤，從窗上鐵欄三四縫隙間升起，靜默而溫和，好像你多情的眼。沖，你還是想我的，是嗎？

　林原書某月某日夜

　小沖，我愛：

　初秋夜涼，胃疼難忍，翻來覆去，徹夜無眠。此時此刻，好想能喝上一碗你精心熬制的熱粥，暖胃暖心。

　心煩意亂之中，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往事歷歷，盡上心頭。

　初到金山，豪情萬丈的我，滿腦子都是如何大展拳腳，想著怎樣將這古老破舊之地，以我之能，來個天翻地覆，讓金山民生巨變，百姓受益，自己也能打造出一番紅彤彤的政績單子。還記得初到金山那日晚上，在政府招待所對未來之路思來想去的我，既無困意，又覺胃中饑腸轆轆，以一市之長的身分，鬼使神差，竟然在夜色深深之中為了吃點霄夜下了樓來。於是，才能得以與你天雷地火、命中註定的那場相撞。

　時至今日，那一幕還在腦海中記得清清楚楚，猶在昨日，我愛，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的難以忘懷？

　你健壯高大的身材，端正帥氣的面容，渾身散發著微微汗水的味道，滿是青春男子的荷爾蒙。那一刻，撞懵我的不僅僅是你剛勁有力的身體，還有你有些驚訝和緊張的烏黑的眼睛。你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讓我沒有真正的摔下去，或許，這已是命運對你我未來無聲的提示和安排。

　你的手心溫熱而潮濕，滿是男生運動後的汗水。我竟然有些捨不得放開，也許是因為那觸感和味道讓我長時間饑渴的生理產生了不可抑制的反映，也可能是白日裡你的照片已經深深印在我的腦海，在那一刹，照片和人重疊在一起，讓我的心莫名跳得快了起來。

　市長的威嚴讓我冷冷地放開了你，可是那手心裡帶電的觸感提示著我即將做出的決定，在喝下一碗粥的時間裡，你和我的相撞已經給我們的人生下了注、設了局。

　我知道自己脾氣大，愛發火，卻沒想到你搬去和我同住的第一天便挨了我的訓斥，可你沒有辯解，沒有怯懦，而是咬著嘴角修正自己的疏忽，完善自己的職責。我發現，從你真正為我工作的那天起，你從來就沒有像很多人一樣，低三下四、看我的眼色行事。或許你也在察顔觀色，不過你觀察的是我的工作需要、生活細節，想的是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而不是盯著我的眼色，唯唯諾諾，甚至陽奉陰違。

　我愛，我曾經多少次在心底問過自己，你倒底有什麼魔力把我這樣一個心如鐵石、從不再碰觸感情的人收得這麼徹底、捆得這樣結實。如今鐵窗夜長，思緒平靜，我或許慢慢品出了答案。

　不盡是你年輕健壯的軀體，因為歷經千帆的我曾經看到過無數更加年輕完美的皮相和*。

　不盡是你精良的廚藝，因為你的飯菜做的再好，終究也比不上各種名師大廚千錘百練的手藝。

　也不盡是你心細如發的關懷和有條不紊的工作，做為領導的秘書，你做得雖然盡責，也並不是百裡挑一，非你不可。

　那麼，倒底是什麼讓你征服了有如浪子般的我，征服了那顆曾經遊戲人間、放蕩不羈的心？

　小沖，我愛，你真正征服我的，是你平凡卻高貴的靈魂！

　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愛人，我才冠以這樣貌似浮華的詞語。要知道，在如此世態炎涼的俗世之上，金錢和權勢早已將絕大多數人的靈魂碾壓在腳下的塵埃裡，載浮載沉，隨波逐流。能抓住一個向上爬的機會，能抱住一個權貴的大腿，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甚至苦苦鑽營的機會。可是，你沒有。

　我記得在雲開酒店雪白的浴缸裡，我試探著你的底線，問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暗示你只要臣伏於我，我自然會助你一路青雲直上，鵬程萬裡。然而你悄悄避開了我的身體，更明確表示了你不會沉淪的心。

　我還記得在省城醫院無意中聽到你和姐夫的對話，你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並不算過份的請求，沒有一絲想利用領導身邊人身分想要撈點什麼的想法。哪怕你當時正因為被我欺辱過，明知道和我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我都會滿口應承，然而，你沒有！

　是的，想到了那場欺辱！在我們的愛情裡，這是一個沒法回避的開局。對於你來說，這是一個多麼可悲又可怕的開始。它損傷了你的*，也險些摧毀了你的靈魂。可是直到現在，小沖，我愛，我這卑鄙的靈魂還是會在暗中偷偷竅喜，竊喜這傷人的第一次。因為...在那次之前，我真的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任何一次□□中，擁有過如此瘋狂的快感。

　原諒我的自私和無恥吧，我的愛人，既然這些文字只是寫給我自己的東西，那麼我不想去欺騙我自己。真的，那一次，我永世都不能忘記。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你的性子會那麼烈、那麼狠，你不知道你一腳踹過來，我眼冒金花、胃疼得像裂開了一樣，一瞬間裡，我甚至以為你會刹不住勢頭，甚至會殺了我。

　可是你終究還是你，本質善良心軟的你。當你忍著身體的疼痛，掙紮著為我遞上一個溫熱的毛巾，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可以擦掉我嘴邊的血跡，卻擦不淨我汙穢的內心，我羞愧得無地自容，甚至不敢抬頭看你。

　看相的老人說我的斷掌打人很疼，可是小沖，你打起人來才是真的疼，每一次，都讓我痛徹心扉，卻又像被打開了靈魂的竅，不能自已。

　又要熄燈了，今天竟然是個無星無月的陰天，看不見那如同你眼波一樣的月光，這漫長的夜，我又該如何熬得下去...

　林原書於某月某日

　小沖，我愛：

　秋去冬來，夜似乎越發長了，胃好像疼慣了，不去管它，倒也能睡得著，當然，一定要有月光照在我的身上。

　今天尚猛、家和、大龍他們來看我，令人十分安慰。他們問到了你，我輕輕推搪了過去，可是你知道嗎，我的心底，像刀割一樣的疼。

　每個人都以為你是那個應該常常來探望我的人，可是只有你和我才知道，你不是！

　相反，你是那個最想逃開我的人，是那個在背後狠狠捅了我一刀的人！可是，我不怪你，我不恨你，卻只想更加的愛你。

　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愛與恨之間煎熬著、掙紮著，你有多恨我，便有多愛我。你捅出的刀對我來說並不致命，可是對你來說卻是剜心蝕骨般的痛，對嗎？我的愛人！現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這漫長而寒冷的夜色中，守望月光撫慰的人，一定不只我一個！

　我曾經問過你，這樣做，你真的會快樂嗎？你蒼白無助的臉色給了我最誠實的回答。你不快樂，因為，你愛我！

　小沖，別難過！

　還記得省城那幢別墅吧，還記得那兩個月裡天天同行同住，有如夫妻一樣的生活吧。我在省政府大院後面的胡同裡等著我的愛人，一起買菜，一起伴著西山的紅霞，在夕陽的餘暉裡回我們的家。

　在那裡，我慢慢停下了用在你身上的迷藥，而是用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愛情去接近你、感動你。我感覺得到你的變化，你對我越來越迷戀的身體，對我極力壓抑的感情，每一天，我都在暗自竊喜，每一次歡好，我都像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小心翼翼，珍視無比。因為我知道，迷藥迷住的是你的*，而我那時想要的，已經是你最寶貴的靈魂。

　我會因為你與女友的接觸吃上半天的醋，也會因為你偶爾在激情時不自知的吐出“我要你”而欣喜若狂。三十多歲的我好像一個迎來第三個青春期的男孩，為你癡，為你醉，為你情不得已，以至於在偶爾平靜的時候，我都會質問自己，“林原，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也被他下了藥？你他媽像個發了情的瘋子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心裡什麼都知道，我就是對你上了心，動了情、著了魔。我碰了一個政治人物最不應該碰觸的底線，我在我應該冰封大地的年紀裡，卻傻傻地做著如少年般春暖花開的夢。

　知道你要結婚，看到你和她拍婚紗照，我的心像是墮進了北極的冰窟。你和她越般配，越相愛，我的心越痛苦，越煎熬。我曾經想過放棄，想給你屬於塵世的幸福和平靜，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在難眠的孤枕上堅定了我的決心，我要你！

　我已經把你帶上了不知是開往天堂還是地獄的列車，前方或許是鮮花滿地，或許是刀山火海，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你再回頭，因為你還不懂，但是我卻知道，你已經是一個趟了男人河的男人，你的身體和心都已經沉淪給了我，對你來說，你是犯了戒的佛，回頭已不再是岸。

　沖，又要熄燈了，感覺心中還有無數的話想要傾訴給你。是不是你在遙遠的深圳一樣也在思念著我，若不然，為何今夕的月亮是這樣的圓，就像你閃亮的眼。你在南國那裡還好嗎一水之隔的香江，會不會勾起你我最美好的那段回憶？

　我想你。

　林原書於某月某日

　小沖，我愛：

　今夜胃疼至極，甚至感覺無力提筆，但心中萬般焦慮無奈，又不得不說給你聽。

　沖，我害怕...怕得整個人縮在薄薄的被子中瑟瑟發抖。因為我終於知道，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你了。

　這種感覺，曾經在一個狂風暴雨的黎明，在一條崎嶇陰森的山路之上，泥流之中，猝不及防的襲擊過我。那個時候，面對披面的淒風冷雨，面對無情的冰冷泥漿，我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為力。即便是那樣，我也不想放棄，哪怕砍下你的一條腿，我也要你永遠和我在一起。當我們以為無力回天的刹那，我們像是合成了一體，記不得互相抱得有多緊，只知道當鬆開的時候，我甚至以為我的肋骨都被你弄斷了。

　那個時候，我們都才知道，我們的感情竟然已經可以做到一起面對死亡，那麼人生當中，還會有什麼比死亡更加可怕？那個時候，我以為我終於真正擁有了你，終於可以一起在倒數新年的夜晚忘情的親吻，互相說一聲，“我愛你。”

　可是只有當走過一段路，才會知道那路有多少荊棘，才會知道這世上竟然有比死亡還要無法面對的東西。原來人活著並不單純是在活著自己，父母、家庭、世俗，伴著習慣、責任糾纏著我們，折磨著我們。於是你迫不得已地告訴我，你還是想選擇走進婚姻。於是我終於狠下心來，用最傷人也最有效的畫面，終結了你和她一直試圖走下去的路。或許是我太想要你，太著急要你，卻不知道，那殘酷的畫面有多麼的傷人。

　回頭想想，還是我太自私，太專橫，想得最多的，都是自己。

　所以，我終於逼急了你...

　往事歷歷，我不想再提，因為我堅信，即使你對我下了黑手，可是你的心，卻永遠不會有手那麼黑。我一直對自己說，他有多恨你，就有多愛你，他會一直...等著你。你知道嗎？小沖，這就是我在這幽暗的鐵窗中唯一的動力。

　而那天，當阿標從深圳飛來，面對我久久不語，終究還是說出真相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想來一定是很難看，很嚇人，因為我看到對面的阿標急紅了臉，流下了我從未見過的男兒淚。

　一連幾天，我吃不下東西，喝不下水，甚至說不出話，也流不出淚。

　我的小沖...你難道真的像我臨別前在你耳邊說的那樣，放下了一切，好好地活嗎？是的，這曾經是我像一個男人一樣扔給你的話，也是我對愛人真摯的期許。可是，可是我知道，我可以說出漂亮的話，卻治不了千瘡百孔的心。當我從知道你和另外一個男人走到一起的刹那，這世上有一個曾經強橫、覇道、高傲、自負的林原已經死了，而在鐵窗中這個形容日漸枯鎬、兩鬢白髮橫生的男子，不過是個頂著林原軀殼的行屍走肉罷了。

　小沖，你可知道，當你在南國的綠樹紅花中與別的男人春風拂面之時，北國的監舍之內，那個蒼老瘦弱的男人慢慢把想你當做了一種贖罪般的解脫。

　既然那麼愛他，就讓他幸福吧。

　既然那麼愛他，就永遠不要再打擾他的生活吧。

　既然他已經不再愛你，就永遠的放手吧。

　可是為什麼，我會一天比一天的瘦下去，一天比一天的，了無生趣。

　沖，我害怕....

　林原書於某月某日

　小沖，我愛：

　好久不曾提筆，就好像好久不曾在夜裡，凝望那如水的月光。雖然每個夜裡，我都知道它靜靜地照在我無眠的背上。

　阿標前幾天又來看我，向我講述你的現狀。知道你在深圳過得那麼好，我好像，也慢慢習慣了分享。臨行前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在我質疑的目光中又說了句話，然而就是這麼一句，卻讓我輾轉反徹，心亂如麻。

　小沖，你真的要和那個男人移民嗎？真的要在遙遠的國度駐足不歸嗎？那是不是等我出來的時候，我們之間已經是山高水深，遠隔重洋。以我那時的身份，是不是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出境看你，是不是，就連最後相見的機會都不給我，從此恩斷義絕，天各一方。

　不！沖，不要對我這麼狠，不要連見你一面這樣卑微的願望都不肯施捨給我。難道這麼多年我真的錯了？你並沒有像我想像中那麼愛我，還是你的愛給了別人後，已經徹底把我扔出了你的心窩？

　沖，我現在似乎已經有些亂了心智，既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現實。

　可我還是想對你說，那個狂傲自信的林原就算是死了，他對你的愛卻從來沒有變過，今天我對著月亮發誓，我林原從現在起什麼辛苦做什麼，什麼加分做什麼，什麼能減刑我做什麼！我要出去，我要早點出去，我要見你，我要見我的小沖，哪怕就只讓我在黑暗處看一看你的背影，聽一聽你的聲音，就夠了...

　小沖，我愛，從今天起，我也許不再寫這些矯情的文字，但是你知道嗎？在每一個漆黑寂寞的夜裡，我都在靜靜的月光下，想你...

　林原獄中終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