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

　雖然林原已經說過了要來醫院，可當聽到他的聲音，傅沖還是覺得...不自在。

　不自在也躲不開呀。

　人都來到門外了，心裡再感覺彆扭，臉上再怎麼掛不住，也得把市長迎進來。姐弟倆快步來到門口，林原和機關事務局的劉主任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後邊跟著滿臉堆笑的李宏圖。

　“林市長！您來了.....”傅沖雙手輕輕搓了一下，忙將林原往病房裡的空床上讓，“您坐這吧....”一邊的李宏圖急忙把劉主任讓到小沙發上。

　林原朝傅纓點點頭，很隨意地坐在病人對面的空床邊。“手術順利吧？”

　傅沖站在點點頭，“手術特別順利，比預計時間短了將近一個小時，張大夫說一切正常，我爸的術後反映也都非常理想。”

　林原傾身看了看傅沖爸爸的臉色，“叔叔您感覺怎麼樣？看您氣色還可以。”

　傅爸爸在枕邊微微側過頭來，“讓您費心了，領導，你看我這成天和土坷拉打交道的人也不會說啥，也不知道昨感謝您好，就讓小沖多賣點力氣，多幹點活吧，這小子攤上您這樣的好領導，是他修來的福氣啊！”

　傅沖微微低下頭，心裡暗道“老他媽有福氣了。”

　“叔叔你剛做完手術，別說太多話了，您的心意我領了，傅沖這小子挺好，聰明，勤快，穩當，還特別能幹....，您就放心吧。”林原抬起頭，傅沖咬著嘴唇，剛剛瞄著自己的眼神正轉向一邊。

　“林市長，這是我姐姐，是市一中歷史老師，這是我姐夫，在咱們市統計局工作。”傅沖給三人簡單作了介紹，林原不冷不熱地和兩人寒暄客套了幾句，又叮囑了傅沖有什麼事就和張大夫聯繫，別不好意思張口，之後便低頭看了看表。

　傅沖知道市長這是打算撤了，便主動張羅讓林原回去，李宏圖在一邊滿臉堆笑，緊著向林市長表示感謝。

　林原站起身，虛讓了幾下，和傅爸爸告別後便往外走去，後面劉主任將一個大信封放到病床邊的小櫃上，李宏圖急忙抓起來便往回推。劉主任忙說這是領導的意思，看病人應該的，不用多心。傅沖姐弟倆也都急著想把錢往回送，林原轉身看了他們，皺了皺眉，“怎麼，劉主任連這點面子都沒有嗎？”市長這麼扳著臉一說，幾個人才不再客氣。傅沖對劉主任點頭說：“謝謝主任”，一邊的林原聽到了，瞪了他一眼。傅沖從他的眼神裡清楚地聽出他的心聲：“幹嘛謝他，謝我啊！”

　三個人送出林原和劉主任走出病房，林原想了想，回頭向李宏圖和傅纓說道：“我這邊最近實在是離不開傅沖，這麼辦吧，你們夫妻倆的假我特批了，回頭讓政府辦分別下到你們單位去，在這好好照顧好老人，傅沖那邊我就先公後私，準備帶走了啊。”

　聽他一說，李宏圖連連點頭，“謝謝市長，林市長您想得太周到了，傅沖該忙啥忙啥，這邊有我們倆呢，再說他一個大小夥子，讓他在這照顧病人他媽他姐也不放心。”

　林原看了看傅沖，後者沒有回避，也看了看他。那一刹那，兩個男人都感覺到有一種說不出是欲望還是什麼東西在自己的體內升騰，無法阻擋。

　傅沖讓姐姐、姐夫先回病房看護爸爸，他先送林市長和劉主任下樓。他默認了要和林原一起先回去，但也得把這邊的事安排交待好再說。

　“劉主任，咱們什麼時候回金山？”三個人順著走廊往堵頭的電梯走，傅沖輕輕問了句。

　“他們今天晚上的飛機走，咱們倆後天再走，明天我得去發改委那邊的大山頭拜拜。”林原沒等劉主任回答就接過了話頭。傅沖感覺既意外又....下意識的緊張，就自己和他兩個人留在這裡....他按著電梯的按鈕，眼前卻全是前天夜裡兩個人瘋狂的那些畫面。

　電梯來了，林原忽然轉過身來對劉主任說，“你先下樓等我，我想起點事和小傅交待一下。”劉主任上了電梯，電梯門剛剛關上，林原一把拉過傅沖。

　電梯門邊是秘密頻道，兩個人推門進去，裡面又暗又靜。

　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兩隻牽著的手沒有分開。

　“答辯贏了....”傅沖低低地說。

　林原沒有說話，只是握著傅沖的手用力帶了一下，兩個人一下子緊緊地貼在一起。

　李宏圖在病房坐了一會兒，便跑到走廊角落裡的長椅上點上煙解解乏。吞雲吐霧中，他突然停住了，走廊那頭秘密頻道的門開了，林市長和傅沖從裡面走了出來。

　傅沖站在那裡按著電梯按鈕，林市長整理著有些淩亂的衣服，又輕輕幫傅沖拉了下衣領。

　李宏圖一俯身臥在了長椅上，高高的椅背擋住了他。

　傅沖按林原說的，在病房陪了爸爸一下午，看這裡一切都非常穩定，爸爸也已經在過了麻藥興奮期後睡熟了，便和姐姐交待好，打車回到他們入住的酒店。這個時間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應該都已經在機場候機了。

　開門前，傅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

　中午在醫院時林原的舉動讓傅沖知道，這個男人骨子裡一定是瘋狂的。那麼自己呢？在那個幽暗的空間裡，近似於互相撕扯的擁抱、無聲卻互相啃咬的嘴唇，都一樣，都瘋了！

　可是他不想一直這樣瘋狂下去！

　整個下午，傅沖都坐在父親的床前。興奮期過後，病人都會進入一段比較長時間的深睡期。看著沉睡中父親蒼老的面容，花白的頭髮，想到父子倆昨夜關於結婚的談話，傅沖想了很久。

　是的，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既瘋狂又離譜，已經超過了傅沖內心深處最深的底線。他不知道為什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當那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當兩個人粗暴卻又不失深情地....擁抱、親吻在一起時，自己從前對他的敬畏、疏遠，尤其是那份憎恨在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無邊的欲望，像絕堤的洪水，勢不可擋。

　可是自己難道便任憑這沖毀了理智大堤的洪魔肆虐下去嗎？難道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轉了性向，變成了一個喜歡男人的男人？不，沒有這種可能，傅沖在心裡自問，除了對林原，自己真的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同性產生過哪怕一丁半點的欲望。

　退一萬步講，即便....即便自己真的沉淪在對林原的迷戀當中，可那摧毀了自己心防堤壩的那個人，也會一直和自己這樣沉淪下去嗎？

　“不，不會的。”傅沖愣了一下，自己下意識中輕輕把這句話喊了出來。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難道自己真的不知道嗎？上帝的寵兒，家族的榮耀，鐵腕的手段，冷酷的性格....還有美麗高雅的妻子，火箭一般的提升速度，在曾經任職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超過兩年便穩步提職，目標高遠.....這樣的人會和自己一起沉淪于莫名的心魔之中，那就不是今時今日的他了。

　傅沖離林原這樣政治人物的生活距離說遠不遠，畢竟他的工作性質在那裡，聽得多，看到的也多，慢慢也瞭解了這些人的生存之道和人生法則。也許林原骨子裡是瘋狂的，但是現實的生活、坦蕩的仕途、家族的利益想來早已經將他武裝得刀槍不入，那些瘋狂可以在幽暗的角落和不見光的地方偶爾釋放，卻絕不會在陽光下一展鋒芒。

　傅沖感覺當自己離林原遠一些的時候，思想和智商才會慢慢回到身上。

　他可能是有些喜歡自己，在那個瘋狂的夜裡，在兩個人的大腦偶爾清醒的時候，他在自己耳邊不斷地重複的那些“我喜歡你傅沖，我他媽真的喜歡上你了....”

　或許，是真的。

　那是因為他可以任性地當他工作在金山這個階段時這樣說，說喜歡自己，糾纏自己，傷害自己，恐嚇自己，然後等萬事俱備，高升遠走，一拍兩散。

　已經看過太多類似這樣的人和事了，只不過，那些基本都是發生在位居高位的男人和年輕女人之間。而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真是一本說不清道不明劇情狗血的糊塗賬。他苦笑了一下，不是嗎？

　回頭看看自己，正正常常的長大，讀書，戀愛，眼看著快結婚了，卻被男人...強迫了，然後不知不覺中好像又被施暴者點點滴滴的關心所感動，再繼而鬼使神差地迷戀上他的身體、他的笑容.....難道這些還不夠狗血？

　藥快滴完了，傅沖去找護士給爸爸換滴流瓶。

　空瓶子拿走了，新的接上去。一個人病治好了，誰還會留意那些曾用過的空藥瓶呢。

　自己不過就是那個人在某個特定階段排遣寂寞，發洩欲望的.....工具，一個用過後便可以換掉的空藥瓶。那麼自己該怎麼辦？難道在林原留在金山鍍金掌權的這段時間裡，自己便這樣渾渾噩噩地沉淪下去，白天做一個讓他滿意的貼身秘書，晚上變成供他發洩性欲的工具嗎？傅沖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不，我絕不！”他在心底對自己狠狠地喊了一聲。

　眼前是父親斑白的發梢，腦海裡浮現出雅娜清純恬美的面寵，他們才是自己生活中應該有的人。父母心中成熟優秀、進入政府大院工作讓他們驕傲的大兒子，女朋友心中穩健老成、健康開朗拿的出手的帥男友，這才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形象，已經波瀾不驚地存在了二十五年，憑什麼，要為了那樣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自己就要去扮演一個偽裝者，一個名為市長秘書實為床上工具的偽裝者！

　再不懸崖勒馬，再對他意亂情迷，自己現在的生活就會徹底崩盤。不能再害怕，不能再委曲求全，更不能....再放縱自己了。他揮了揮拳頭，好像在給自己打氣。就從今天晚上開始，自己還會到酒店去，勇敢面對只有兩個人的空間，可是那些讓人瘋狂的事，卻絕對不能再做了！

　既然想得這麼清楚，是不是就不用再那麼糾結了？可是....可是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想到那個男人像冰又像火的種種，心裡的某一部分就會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啊啊啊.......”傅沖簡直想使勁兒地吼上幾聲，讓自己能不再這樣的糾結，這不是自己，不是從前開朗透明的傅沖，是誰，像突然來襲的駭客一樣，將原來的自己像清理硬碟一樣清理的這麼乾淨。

　打開酒店的門，被酒店整理的乾乾淨淨的房間裡靜悄悄的，與外面車如流水、人似穿梭的京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睡著了？傅沖一邊想一邊輕輕往臥室走去。裡外兩間臥室都沒有人，林原的公事包和手提電腦都還在桌子上，傅沖看了看表，這個時間離吃晚飯還早，他一個人去哪裡了呢。

　林原的手提電腦還開著，在暮色漸起，光線慢慢暗下來的房間內發著微藍的瑩光。傅沖隨意掃了一眼，那上面打開著一個word文檔，整個頁面上只有幾個加黑加大的字：“怎麼還不回來，我想你了.....”

　那一刻，前門的舊城牆上青苔濕滑，護城河畔的石板路上飄滿泛黃的秋葉，後海酒吧街的霓虹燈剛剛亮起，傅沖的心底仿佛綻開了朵朵繁花...

　他輕輕伸出手指去觸摸那發著螢光的螢幕，一個字一個字地描著，好像在觸摸那個人情緒多變的臉頰，剛剛試圖堅硬的心房在那個瞬間變得柔軟，他在心底對自己說，“在北京就兩天的時間，沉淪就沉淪吧，等回到金山，一切再重新開始！”

　手機傳來資訊的提示音，是林原的資訊，傅沖按下消息查看時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明顯的加快，“幾個同學把我弄出來喝酒了，你回來了嗎，自己吃點東西吧，我爭取早點回來，想你。”

　他心裡像有什麼一直在擔心的東西落地了一樣，感覺一陣輕鬆。不過，這人沒什麼酒品，同學之間拼大酒，還不知道會喝成什麼德性。

　他坐到電腦前，退出了那個word文檔，桌面上顯示有一個“林市長答辯錄影”的視頻，一定是現場的同事拍下來的，傅沖急忙點開了。

　申報的時間大概有10分鐘，視頻裡的林原一身帥氣到爆的黑色定制西裝，身形筆直，氣宇軒昂，聲音渾厚，不疾不徐地陳述著自己的觀點，那些內容傅沖不用聽都幾乎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來。陳述結束後，是幾個專家評審的提問時間，幾個人都對金山市提出的全球一體化背景下、相同類型條件下的同類城市環保比對分析感興趣，認為這個提法視野開闊，令人耳目一新。針對專家的問題，林原對答如流，妙語如珠，傅沖看到他身邊的女主持人目光中有著對這位俊帥的成功男子掩飾不住的欣賞。

　後面的部分傅沖已經看過了，他關了視頻，眼前全是林原帥氣無比的身影和.....在床上極盡誘惑的各種動作....

　快到十點鐘了，林原還沒有回來。傅沖已經在樓下吃了點東西，心裡琢磨著他喝多了後胃一定又會鬧騰，應該給他弄點什麼熱的東西。

　手機響了，是林原的，他急忙接了起來，“林市長....喔...尚哥，對對，是我，傅沖...喔喔...我知道了...好的，我馬上過去，麻煩您把地址發過來吧。”

　電話是林原的同學打過來的，傅沖記得他的名字，是上次來金山的尚猛。尚猛告訴他林原喝多了，在那邊鬧酒呢，非得讓他過去接他。

　他飛快地穿好衣服跑下樓。計程車按著尚猛發過來的地址開了過去。

　一家極盡奢華的高級酒樓的大包房裡，傅沖看到了林原。

　那個向來莊重威嚴的男人此刻正緊緊拉著一個男人的手，靠在牆邊的沙發上，傅沖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吧，林原的臉上明顯有哭過的跡象。他微閉著眼睛，像是一個遇到傷心事的孩子，抓著大人的手，尋求安慰。

　傅沖看了眼那個被他緊緊抓住的男人，雖然坐著，也能看出是一個和林原差不多高度的男人，端正英俊的臉上似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愁緒，他正看著林原的臉，半天都沒有眨一下眼睛。

　傅沖感覺心裡慢慢湧上一股淡淡的酸，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陌生的男人給他一股無形的壓力。

　酒桌上一個人正對另一個人低聲說道，“.....你仔細看，長得是不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