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
過了今朝又一年,國公府雖人不多,可也過得熱鬧。纏絲紅綢懸了滿堂,朱紗軟羅裹了燈籠五步一個掛在廊前檐下。來往管事僕婢面上皆帶喜色,人們穿著新衣,見面互相說著吉祥話,盼著來年會更好。
從早上祭祖忙到夜裡用罷宮裡賜的除夕宴,方才有了幾分得閒的功夫。
楚瑜近來服藥,宴上不曾飲酒,只是屋裡紅燭應彩綢,竟是在臉上映出幾分芙蓉色,宛如微醺模樣。秦崢多喝了幾杯,痴痴地看著白綾覆眼的楚瑜,伸手輕輕捏住他下巴。
楚瑜斜倚在虎皮鋪就的藤椅上,閒適且慵懶,他抬手推開抵在下巴的爪子,道:“今個兒除夕,不回去?”
秦崢知道楚瑜是問他回不回侯府,他道:“不回,真兒被留在了宮裡過除夕,今個兒我陪你。”想了想,又道:“以後也是,年年歲歲,只陪你。”
楚瑜沒說話,只是脣角微微勾起,許是紅燭熏染,艷色逼人。
秦崢挨得近了些,湊在他耳畔道:“怕不怕冷,出去走走?”
楚瑜攏了攏身上衣袍,道:“冷倒是不怕,只怕有人沒個輕重想著法子折騰爺。”
秦崢笑著,握著楚瑜的手湊在脣邊討好似的親了親,央求道:“還因為上次的事生氣呢?”
楚瑜抽回手來,淡淡輕哼一聲,撐著躺椅扶臂起身,道:“外面黑,你扶好我。”
秦崢自是不必安排,早就將備好的狐裘給楚瑜裹上,伸手環住他腰身,道:“得令,我的二爺。”
……
細雪仍存於枝頭,九曲迴廊盡是朱紅燈籠,萬千燭火更勝天上繁星璀璨。
廊下燈,枝頭雪,湖心亭,凌寒梅,自是拼湊出工筆難繪的美景。只是萬千景色不及眼前人一顰一笑罷了。
亭中凳鋪了軟靠,青泥小爐咕嚕嚕燒著熱水,正沏出君山銀針一壺,茶香裊裊,氤氳出的水汽模糊了楚瑜的眉眼。
秦崢的指尖輕輕撫過楚瑜眼前覆的白紗:“御醫說白日裡光太強,你的眼睛受不住,不若晚上再拆開藥紗。今日本該除舊迎新,只盼著從往種種留於今時,得見天日於此刻。清辭,我想替你摘下它。”
楚瑜點了點頭,道:“莫要想得太好,這雙眼徹底恢復還需些許時日,此刻雖可摘下,怕是也瞧不太清的。”
“我知道。”秦崢俯身輕吻楚瑜額頭:“不要怕,總會好的。”
楚瑜心下微暖,說不緊張是假,盲了數月方才知道其間滋味。終日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著實難熬。若非秦崢的悉心陪伴,他挺不住的。眼下雖只是寥寥幾句寬慰,卻讓他定下心來。
白紗摘下,清風拂開藥香。秦崢用帕子將楚瑜眸前殘藥擦去,看著那彎彎的纖長睫毛輕輕發顫。
“清辭,看我。”秦崢緩緩捧起楚瑜臉,道。
楚瑜頭一回覺得自己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般,帶著對前路的惴惴和期許,怯怯張開雙眼。
秦崢看到楚瑜眸子,如浸在雪中的曜石般,沉靜且璨然。視線先是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隨後緩緩凝結於眼前,似一泓秋水,美不勝收。
“清辭……你,看到了嗎?”秦崢沒有發現自己聲腔裡帶著顫抖。
楚瑜沉默良久,緩緩抬眸打量四周,少頃,彎脣一笑:“看到了。”
秦崢睜大眼睛,歡喜得像個莽撞的孩子,一下伸手緊緊抱住楚瑜:“真的?可是真的?你都看到了什麼?”
楚瑜伸手輕輕回抱著秦崢,在他耳畔道:“天上星,杯中月,眼前人。”
“清辭……”秦崢眸中滾燙,良久忍不住笑出聲來,心裡百般滋味難言,付與一吻之中。
楚瑜挑著下巴,脣舌溫存回應,秦崢遂又一遍遍吻過他雙眸。
楚瑜嘆息道:“只是隱約還是模糊,瞧得不甚清楚。”不等秦崢開口,他又淺笑著道:“無妨,已是足夠。”
杯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繁星點點落於湖心,枝頭細雪暗香盈盈,頭上有響聲忽然炸開,絢爛的煙花在子時燃放於上京天穹之間。
新的一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