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采衣兮帶蘭香,與日月兮齊光。幼年成名,雙璧之一的戶部尚書楚瑜在單身的第四個年頭,終於松了口,透露出一點想娶親的意思。
上京冰人為之大振,一個個削尖了心思想要挑出最合楚二爺眼緣的貴女。乾了這票大的,絕對能名揚上京。
誰料楚瑜這邊還不等挑好合適的人選,那邊真兒就被氣哭了。
青雀軒外,楚瑜拍著門柔聲哄道:“真兒你給爹爹開開門……”
屋裡傳來真兒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不……爹爹不要真兒了……嗚……”
楚瑜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後來經秋月提點,才明白同性相排斥的道理。楚瑜一想,倒也是這個理兒,思來想去只能舍了娶個溫婉賢淑女子的念頭,改琢磨找個身家清白有才德的男子。
雖然男嫁非罕見事,可男兒心強,甘願嫁作人妻的恐怕不多。楚瑜本不大抱有希望,只是等了大半月也不見有冰人來遞畫說媒,這就不大正常了。
難道二婚真的就這麼不招人待見?楚瑜偶然進入李恣書房去,見桌下堆著小山一樣高的畫軸,打開竟是形態各異,無一不端雅的男子丹青……
李恣面不改色道:“不知是誰送來的,丹青技藝不錯,我便拿來學習一下。”
楚瑜:“……”
為師不信。
楚瑜鐵了心想要給真兒再找個爹,李恣的心思他大抵明白幾分,但從不曾考慮過。李恣是他的學生,是他屬意的接班人,悉心培養多年不是用來內部消化的。
這件事,楚瑜是認真的。
先從家世入手,身家三代內有虧者,絕對不可以。再做品性考究,若性情不夠溫良者,自是不準。最後便是觀其眼緣,察其待人接物。此乃面試,楚瑜親自邀約,直接考校。
層層把關,堪比科舉。
此事荒唐,叫人逞口舌之愉,做茶餘飯後笑談。偏楚瑜是何等人物,這麼多年橫行朝堂,飛揚跋扈也好,剛直不阿也罷,總歸陛下寵著縱著,安安穩穩坐著戶部第一把交椅。莫說這聞所未聞的相親,就算是直接擺個擂台又能如何。
笑談後,眾人方才後知後覺,嫁給楚瑜是何等穩賺不賠的事。暫不說楚二爺佚貌獨絕,單憑二爺於朝中地位而言,便是叫人艷羡。楚家長公子是皇后,如今承襲爵位的是楚瑜,楚瑜唯有一女,若能嫁過去,得個一兒半女,再得楚瑜提攜,定是光耀門楣的好事。
一時間,不少門戶開始惦記著將家中未曾嫁娶的兒子給塞過去。
良莠不齊,楚瑜忽覺擔子有些重,只好將所有空余時間都排出來面談考校。饒是如此,只單單是目前冰人竭力推薦的人選,一天排三場,也排了月把。
後有一日,幾個世家紈褲子弟醉酒戲言,想要作弄楚瑜一番,故而扮謀親者主動邀楚瑜。本想叫這位攪的上京天翻地覆的戶部尚書丟把臉,誰料初見驚為天人。作弄不成,反倒是被迷了眼去。紈褲公子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哭喊著非楚瑜不嫁。
那紈褲兒出身高門世家,家中自是不肯,熟知惹得那位小公子閉門拒食,險些餓死房中。最後還是其父託人說請,得了楚瑜一句勸慰話。小公子這才含淚開門,一遇楚瑜誤終身。
此類事並非偶然,反倒是層出不窮,最後不少高門世家哭著找陛下告狀,這日子沒法過了。
燕承啟倒抽著涼氣,有心想勸楚瑜收一收,可楚瑜說來也是無辜,人家只不過是想要給女兒找個爹而已……
此事無法,只得一拖再拖,直到春末。朝中再次收到捷報,戎盧大敗,撤軍賠款,此戰是自新帝登基,最為揚眉一戰。
功勛折上為首的人名赫然以硃砂筆標作,秦崢。
秦崢此人一戰成名,初始為流犯小卒,後在燕軍受調虎離山計時,斬上領,傳軍令,以其果敢心智和殺伐手段離奇守城六日,等來了大軍。若非是守住了涼城,大軍勢必四面受敵,損失難估。
以此為憑,秦崢名聲大噪,被點作將領帶兵出征,半年大捷而歸,戰功赫赫。西北有民謠道:將軍如日月,戎盧似霜雪,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湮滅。
寥寥幾筆,書不盡邊關風霜雨雪。
天子大悅,御筆欽點,班師回朝日,封官加爵時。
御書房,楚瑜也不抬頭,也不起身。
燕承啟好整以暇道:“怎麼,楚卿有何異議?”
楚瑜道:“吉、嘉、軍、賓、凶五禮往來,皆是禮部的分內事,臣若是插手,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楚卿多慮,朕只是讓人協禮部迎凱旋之師。再者,楚卿告假多日,也該為朕分勞解憂。”燕承啟含笑,意味深長道。
楚瑜頷首一禮:“臣,領旨。”
燕承啟見楚瑜應下,悄悄松了口氣,將手下一份名折遞了過去:“楚卿不妨先看看,這裡是北涼軍此次大戰凱旋將領裡功勛卓越者。”
楚瑜接過,一行行淡淡掃過,道:“臣記下了。”
燕承啟眸色微變,仔細端量了楚瑜好幾眼。心裡忽起幾分心虛,暗道莫不是他揣摩錯了?不該這般毫無反應才是。那折中明晃晃寫著秦崢的名字,之所以讓楚瑜打頭陣去迎,一來是君臣兩人間表面和睦,內裡明嘲暗諷多年,因著楚茗的關係,燕承啟未曾討過幾回上風,不免心裡不平。二來楚瑜徵婚鬧得上京沸沸揚揚,不知霍霍了多少大好男兒,實在糟心,只盼著原主歸來就此消停。三來實在是將心比心,當年一念之差錯失楚茗多年已是心下懊悔,不由得體諒起秦崢來,況且眼見楚瑜獨自冷心冷情孤寂多年,實也不忍。
“陛下可還有什麼吩咐?”楚瑜等了半晌不見下文。
燕承啟輕咳一聲,扯回思緒,道:“無事,楚卿先退下吧。”
楚瑜叩了一禮,這才領了旨意走出御書房。
巍巍宮闕,漢白玉階。
楚瑜身上朝服被風掀起一角衣袍,他抬手扶著雕欄一步步往回走,膝頭隱隱有些發痛。夏多雨,天至悶,腿腳也不如前些日子好使起來,前些日子兄長讓人在外頭尋來個不出世的醫工,擅灸術。等忙完這一陣,就多聽聽醫工的話,將養一段時間……
“楚大人,您的手怎麼了!”宮人尖銳的聲音打斷楚瑜的思路。
楚瑜回過神來,順著宮人的目光垂眸一看,自己一路走來,撫過的雕欄上是一道斷斷續續的暗紅血痕。他怔怔攤開掌心,卻不知何時指尖刺破皮肉,彎月般的傷口凌亂,血色未涸。
失神間,那名折不慎落於地上,被風呼啦吹來。楚瑜忙俯身去撿,指尖正按住一角,硃砂筆描金名,肆無忌憚地撞入眼底。
崢嶸歲月欺人事,浩蕩乾坤幾多愁。
秦崢啊……
“楚大人,您沒事吧?”宮人上前去替楚瑜將名折撿起來。
待再看楚瑜,面色竟是蒼白單薄到幾近透明。他伸手接過名折,忽然闔眸垂首,捂住心口。
“楚大人!”宮人駭了一跳,以為楚瑜犯了疾。
楚瑜只是稍長喘幾回,隨即已是睜開雙眸,輕攏掌心淡淡收回手去,拂開宮人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走去。
宮人不敢追上去,只看著餘暉落盡,他身影漸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