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識人
“郡王看那個人。”看了一會兒,紀居昕指著場中一個著深棕棉袍,二十歲上下的青年。
劉召板了小臉,認真肅然地觀察。
正好輪到那人做律詩。
那人不急不徐站起來,一手彎在腹前,一手負於背後,抬頭看看樹,遠目看看景,並沒有讓人等太久,一首對仗工整很有意境的律詩就做了出來,即沒讓大家久等,又滿足了人們的期待感,而且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優雅溫潤,極是養眼。
“怎麼樣?”紀居昕問劉召。
劉召非常客觀地評價,“此人不錯,氣質端方,文采上佳,是位良才。”
紀居昕卻搖了搖頭,“郡王此言差矣。”
劉召驚訝,“怎麼說?”
“他文采的確不錯,但心機更不錯。”
紀居昕指著坐在這人左側不遠,正與這人微笑頜首的紅衣青年,“郡王想必認識那個人。”
劉召點點頭,“吏部尚書的兒子。”
紀居昕微笑,“我曾聽聞,吏部是六部之首,其尚書地位偶爾可堪比內閣。”
劉召修長眼眸微揚,“的確。”
“我亦聽說,吏部尚書這個兒子,性子沉穩厚重,唯一不好的,就是文采不夠出眾,心思也因此有些沉重,尚書大人很憂心。”紀居昕聲音放緩,“他方才做過一首律詩,雖不算差,但也不夠出彩,而這深棕棉袍青年,明明可以更出色,卻做了一首稍聊遜的詩,明顯是在示好。”
劉召皺眉,“你如何得知這首詩的水準,不是他正常發揮?你見過他?”
“沒有,”紀居昕搖搖頭,“但我們看結果便可知。場上人這麼多,他做完詩為何不看別人,專看尚書之子?好像就等著尚書之子接了這份情,表示感謝?”
“再觀他方才表現,不急不徐,時間把握恰好,便知他是胸有成竹,早已計算清楚。”
劉召抿著嘴,不置可否。
“郡王再看他近前之人。”紀居昕指著幾個人,“他們皆有交談,姿態還很隨意,應該是友人。”
劉召點頭,“我之前亦有注意,確是如此。”
“郡王仔細看他這幾位友人,”紀居昕手指一一點過,“此人,印堂晦暗眼下帶青,不管文才如何,定是人品有問題,不是沉於酒就是迷於色;此人,眼神閃爍,常用眼角餘光看人,必有小心之心;此人,衣著華麗,非富即貴,家中必有財勢……”
“一個人有心機,沒關係,沒有心機不思進取,郡王要來何用?可若一個人的友人都是這般品性之人,則此人不可取。”紀居昕正色看向劉召,“郡王與我等小民不同,將來手裡掌的皆是重要之事,小人可以利用,卻不能信任。有些事可以利用小人取巧,但真正的大事,絕不可輕與這種人,郡王需要聰敏,正直,忠誠的人才輔佐。”
劉召喃喃,“這便是觀人需觀內裡……觀人需察其友麼?”
紀居昕莞爾,“正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看一個人,不能只看他在人前如何,需注意他在人後如何,交的朋友如何品性。”他指著棕衣青年,“我敢肯定,此人私底下,一定有不方便見人之處。”
劉召修長眼眸半眯,清澈雙瞳幽深,看不到底。
紀居昕便再提醒,“正如郡王幼時經歷一般,宮女太監表示忠心,郡王就會信麼?不會,郡王一定會多看幾次,甚至私下設置困難相試。現在也一樣,郡王不確定,亦可相試,唯一不可取的,就是輕信。只要隨時保持警惕心,多試幾次,一切皆可明瞭。再者人心複雜,並非一眼能看穿,且人存於世,誘惑頗多,今日忠於你,明日可能被策反……遂觀人乃長久之事,不可急躁。”
他這話帶入了前世心得總結,說的頗有些語重心長。
或許他舉這個例子很合適,劉召仿佛瞬間開了竅,認真看向紀居昕,眸裡盡是華彩,“我知道了!紀九你真聰明!”
紀居昕見他開心,“外面天涼,郡王可要回去帳篷歇一歇?”
劉召搖搖頭,“我還要看,你也不要走,陪著我好不好?”他招手讓長隨過來,“哥哥剛給我做的那件紫貂大氅呢?拿來給紀九穿上!”
紀居昕摸了摸身上衣服,“郡王無需麻煩,我不冷。”
劉召擰著小眉毛,霸道地非要給他穿上。
紀居昕無法拒絕,只好披上。好像避免尷尬一樣,他找著話題,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昌寧公主,“公主今天沒來湊熱鬧?”
“她愛磨蹭,可能一會兒才到。”劉召目不轉睛地看著人群,“她到了會直接來找我,大概會穿男裝,你無需避嫌。”
紀居昕點點頭,一邊跟劉召分析人,一邊觀察四周,是否有魏王的影子……
隨著時間推移,西山的人越來越多,簡王世子劉昀也來了。
他踏入林中,目光非常敏銳地落到劉召和紀居昕身上。
二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什麼,劉召神色激動,清澈的大眼睛裡滿是喜悅,紀居昕一如既往唇角帶笑,明朗清潤。
劉昀腳步微頓。
明明……是他先看上的人。明明當時氣氛正好,不知怎麼就急轉直下,兩人遠離,此後沒再碰上過。
當初紀居昕對他是有好感的,他只消稍稍再表現好一些,即使不能成幕僚,朋友也是做得的,他早已看出,紀居昕雖出身不好,本事絕非一般。
偏在皇莊上遇到了劉昊,偏自己身陷其中,抽身不得,忽略了紀居昕……
等再得空派人送去禮物時,紀居昕即刻回了一份同等份量的,竟是一點人情都不想沾。
他想著以後總有機會,誰知忙完一回頭,紀居昕已經站到了劉昔劉召身邊。
他與劉昔劉召立場雖不對立,但身份相同,心裡想的事大概也相同,劉昔劉召的人,他不能碰,不然就是結仇。
……真是不甘心。
劉昊也帶著人來了,看到劉昀發怔,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了,“怎麼,吃醋了?要不要哥哥幫你搶人?”
劉昀斜了他一眼,“你還是顧好自己吧。”大踏步離開。
劉昊手握拳,眼神猙獰,一個兩個都瞧不起他,不就是他們封了世子,他沒封嗎?且等著吧,有朝一日他將爬上他們想不到的位置,他倒要看看,到時誰還敢看不起他!
紀居昕站到腳都麻了時,劉召的隨從來報,公主到了。
榴五也在不遠處朝紀居昕點頭,找到魏王了。
二人出現時機這麼相似……紀居昕很擔心,莫非公主此次真的有意外,還真是魏王發起的?
他揮揮手,讓榴五等人繼續小心監視魏王,並隨時提醒他魏王方位。
他今日,得保護昌寧公主,還要拽住魏王不要走,儘量拖延些時間,好讓衛礪鋒順利。
如果他運氣好,公主之險只是謠言,魏王不用他拖,也會在西山呆上一整天。
被他默默牽掛的衛礪鋒,已經神速的抓了魏王關係網數十人,此刻正將紀居昕下屬吳明帶到離刑部不遠的寬闊廣場,指著不遠處高五尺寬三尺的登聞鼓,“敢敲麼?”
吳明手里拉著總角之年的侄子,獨眼裡幾欲溢出淚水。
八年,整整八年,他失去家人,族人無依,眼殘身窮,帶著侄子在泥裡打拼,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報仇二字。
幸好上天拿去他的一切,仍然留給他一條好運氣。三年前遇到紀居昕,做了那個決定開始,他就知道,他能等到這一天!
他以為他對主子的用處有限,想換的東西太強,達到目的還需很久,不想主子這般仁厚,竟然現在就決定幫他報仇!
他死死盯著那面鼓,不敢?
為什麼不敢!
他這八年來,夜夜做夢都夢著這一天!
吳明鬆開侄子的手,穩步走上前,拿起兩個蒙著紅布的鼓槌,一下一下,用力的敲了起來!
“小民狀告戶部侍郎史元伯,縱子行兇……”敲一下,眼前出現那日家裡血光,娘親的眼睛,姐姐的臉,眸中滿含血淚,“殺我吳家全家七口,並知情村民數十……”
昌寧公主看到紀居昕眼睛都亮了,“哇紀九!又見面了!”
紀居昕肅手行禮,“見過公主。”
“說了不要叫我公主,叫我寧少爺,”昌寧眼睛看向四周,“你那個有趣的朋友呢?”
有趣的朋友?
紀居昕想起來,他的朋友,見過公主的……去年冬月祭,夏飛博。
公主竟然還記得他?
紀居昕淺淺笑著,“今日人多,走散了。”
昌寧笑眯眯,“那一會兒有機會,叫過來一起玩啊。”
劉召板了小臉,“男女授受不親,小姑姑不要胡鬧。”
昌寧捏了捏劉召的臉,“小姑姑才沒有胡鬧,小姑姑得看著你不要胡鬧,免得惹了事因去挨你哥哥手板。”
二人鬧了一陣兒。
紀居昕看了一會兒,覺得昌寧性格不壞,很活潑率性,因為受寵膽子比一般人大,可並非不知好歹胡亂行事的人。
他放心了很多。
一群人在林裡內外穿進穿出,獵了野物,午間聚在一起吃烤肉,還與旁的人一塊玩遊戲,氣氛非常和諧,沒遇到一點意外。
紀居昕也不急,沒危險總比有危險要好。
可惜榴五悄悄過來,說魏王好像要走。
紀居昕心道不行,必須把魏王留住!
如今西山的年輕人獵過野物,吃過聚餐,玩過遊戲,再過一二時辰,有些人就該回去了。該展示的已經全部展示完,該搭上線的人已經搭上,還能有什麼人能拖住魏王腳步?
魏王可是在暗處盯了這半天,一個人都沒叫過去過……
紀居昕目光四處搜索,陡然掠過一個人,眼睛微眯。
劉昊。
不管魏王有何*,劉昊也是他兒子,關心總是有的。
可劉昊人太討厭,他不想上去挑釁,且鬥嘴的事都不算大事,魏王不一願意留下。
他想了想,在榴五耳邊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