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領隊
“不過弟弟好像沒什麼擅長的遊戲呢,真可惜。”
劉昊坐在幾後誇誇其談,頭微側,下巴微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充滿了刻薄和譏諷。
紀居昕看著他的姿態神情,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協調。
看他長相,闊額方臉,這樣骨形的男子一般看著都有幾分正氣,給人印象很好,偏偏劉昊並非如此;膚白眼細,這樣的眼睛不是有些秀氣,就是有些精明,不會讓人討厭,可配上劉昊陰鷙的神態,令人一點好感也無;眼珠子轉的快,一般會讓人覺得機靈,可劉昊這樣,只會讓人心裡不舒服。再者他的身材很好,瞧著也算威武雄壯,可相比寬闊的肩膀,頭顯小了些,比例明顯失調。
都說相由心生,一個人的相貌氣質,給人留下什麼印象,與他的生長環境,心理狀態有很大原因,紀居昕有些難以想像,這劉昊是怎麼長大的,心裡又都想著什麼,為什麼整個人充滿矛盾呢?
一陣風順著窗格吹進來,帶著大雨的涼意,他微微抖了一下,暗歎京城竟然九月的雨都會讓他受不住,太冷了……
“呵,”劉昀冷笑了一聲,“我沒有擅長的遊戲……劉昊,我很好奇,你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聲音同樣暗含諷刺,劉昊臉瞬間黑了。
呂孝充卻眯著眼睛笑了,揚聲發言,“世子殿下,此次遊戲只為消遣,那些個舞文弄墨,吟詩做對高高在上的遊戲就罷了,酒令投壺又多是女人玩的,太小氣。我們都是男人,今日說過要玩個痛快,便來點夠勁的,世子可要放開些。”
劉昊挑眉看了看身側的呂孝充,略滿意的點頭。
劉昀自身的確有才,把這點拋出來,他就不好接,呂孝充知道給他圓面子,很好,回頭要賞他……剛剛這小子看對面誰來著?
“什麼都被你們說全了,問我意見何用?”
“弟弟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沒有擅長的,不代表你身後人沒有擅長的,只要你的人擅長,有優勢就好嘛。”劉昊笑容得意。
劉昀眉睫微垂,肅然不語。劉昊無賴功力無人能敵,今日有備而來,不論自己如何反對,事情都不會如意,扯的多了久了,反倒叫人看低,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遇到什麼便是什麼好了。
他對玩樂遊戲不擅長,但不管什麼遊戲,無非兩個字,一為智,一為勇,只要認真謹慎大膽,就能贏。
“一時半刻我還真想不到什麼,玩樂方面你最精通,不若提幾個建議給我,讓我從中選擇。”劉昀再次暗暗諷刺了劉昊一把。
劉昊是個臉皮厚的,聽完這話,除了眸色更深外,表情未變化一分,“不懂的事知道找兄弟幫忙就對了……”
拐彎抹角諷刺了劉昀幾句後,劉昊開始拋出一個個可以玩的遊戲,劉昀一邊聽,一邊分析哪種對自己更有利。
這階段輪不上別人插嘴,大家皆安靜等著。
皇莊下人開始魚貫而入,每人手上都提著精緻食盒,一一給客人們上菜。
比起精緻菜色,紀居昕更喜歡擺上桌的酒,因為它可以驅寒!
可是境況不對,不能多飲,紀居昕只啜了兩口,覺得手腳不再冰冷,就不再動了。
兩位主子談的熱烈,酒菜又上了,劉昊身後隊伍開始有人側頭小聲聊天。
紀居昕見狀,便也輕聲問宋飛,對面劉昊身後坐著的,都是些什麼人。
宋飛既然被衛礪鋒派到紀居昕身邊,自身本事不容小覷,忠心更是值得信賴,雖然話少,也儘量明瞭清晰地把資訊說清楚,讓紀居昕瞭解。
紀居昕聽完一哂,真是天下無處不相逢啊,他想知道的人,竟然這麼巧的碰上了。
劉昊身後第一排,正中間兩個,左側是呂孝充,右側是歸平伯嫡幼子吳知遠,聽說是老來子,特別受寵。吳知遠紀居昕不熟,但他哥哥吳知谷,紀居昕可是熟的很。
楊氏唯一嫡女,也就是他的姑姑紀妍,嫁給京城歸平伯府嫡二子為妻,他的姑夫,名叫吳知穀。每次年節京城有禮來往,楊氏總會驕傲的拉出這位姑夫的名字來溜一圈,可惜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紀居昕並未見過吳知穀,瞧著吳知遠相貌不錯,既是一母同胞,他那位姑夫應該長的也不差才是。
呂孝充左側還坐了兩個人,一個名叫江良,祖父江萬閑是文華殿大學士,內閣成員之一,手握權柄,政治力量很大。另一個是劉昊自己請的清客,未聽聞有驚人之舉,但能坐在這個位子,證明劉昊對他信任有加。
吳知遠右邊也坐了兩人,名為劉環劉玨,都是宗室子,但血脈偏遠,地位不高,是依附劉昊過活的,這兩人小聰明不斷,劉昊在外面做惡事,他們幫了不少忙。
其後兩排,大都是清客隨從,除一人顯眼些,沒什麼值得注意的。
顯眼的那一個坐在第二排,非常瘦,眼睛特別大,乍一看有些嚇人。
這人名叫呂方遠,也是以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一個。
他父親呂元伯,目前在戶部任職,為人圓滑,官場上混的如魚得水。
沒錯,這位就是害吳明家破人亡的最大仇人,不是他,也沒有吳明的悲慘。
真是好巧。
想瞭解的人,竟然這麼‘有緣分’地碰到了。
紀居昕有些意外,卻並不擔心,早晚都要碰上,早一點接觸,也早一點得到有用資訊。不過這些人都圍著劉昊轉……尤其江良,他祖父可是內閣成員,他圍著魏王之子,是不是代表了江萬閑的政治立場?
可聽聞魏王對政事不感興趣,如果不是皇上叫一般也不會去上朝,整日懶散悠閒,隨著自己喜好一日日玩耍,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對皇權,政事,軍事,沒一樣在意的。
至於為什麼說魏王破罐子破摔,因為證據非常有力:魏王只有一個兒子劉昊,劉昊紈絝,文武都是半調子,脾性怪異,除了會鬧事不會幹別的,這樣的人不會有人對他有期待,就算魏王拼了老命打下基業,或者再變態一點搞到江山,要交給誰坐呢?
交給劉昊?別說文武大臣,魏王自己都會覺得對不起祖宗,那麼這江山肯定是白打了,打來也沒兒子繼承,還得轉給兄弟叔伯的後代,他費那個勁幹嘛?
這樣游離於皇權之外,政軍權都不沾,後代又不出息的王爺,一個精明的內閣大臣,不可能願意接近,因為沒有利益。
不管江良此人什麼品性,性格學識如何,江萬閑都不會允許他靠近魏王。
可現在江良坐在劉昊背後,和呂孝充一左一右拱衛著劉昊,怎麼看也不像不得已被迫來的,明顯樂在其中十分願意——這幾個人,關係非常好。
紀居昕由衷想笑,京城真的……很奇妙。
至於呂孝充——
紀居昕噁心他噁心了一輩子,也不會差這一會兒,他不坑死此人,名字就倒著寫!
但不能本末倒置,今天要做的,是幫助劉昀,保全自己,如果有機會,就坑一坑人,沒有機會,就等待以後,不能著急,不能被仇恨迷了眼睛,因為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紀居昕思考期間,劉昊和劉昀已經將遊戲項目定了下來,這第一輪,要玩射覆。
射覆很簡單,就是把物件置於盤上,以巾覆之,由人來猜,猜中者勝。
劉昊和劉昀皆同意的規則是,雙方所有人參加,每人都拿出一物件置於託盤中,依次放在隊伍前排,每人都可在對方所有物件盤前轉一圈,之後以紙墨按順序寫下託盤之物,哪一方猜中的人數多,哪一方便贏。
第一輪遊戲帶著暖場作用,所以彩頭並不重,劉昊下的是先皇賜下的玉如意,劉昀下的是當今聖上賞下的赤金牌。
這彩頭外人瞧不出來,覺得不重,實則隱意萬千。
劉昊的玉如意,是先皇當時賞給魏王的,魏王又給了唯一的兒子。當初會有先帝喜魏王,欲廢太子改立魏王的流言傳出,就是因為先帝在萬壽宴中特別賞了魏王這個玉如意。
劉昀的赤金牌,則是簡王因護駕而死,簡王妃又心殤殉情,小小的劉昀特別可憐,當今聖上特別賞給他的,時機和意義非凡,暗示這方金牌是張免死金牌,且特別情況下可以持牌進宮,無人可擋。
這兩樣物件意義非常,雙方其實都不願意下的,但語言機鋒,話頂話頂到這也沒辦法,只有希望自己人贏了。
“此次我們玩射覆,規矩簡單,就考一個眼力,咱們明明白白,也不增加難度,只取身上物件。”劉昊斜斜支著額頭,姿勢慵懶聲音調侃,“不過首先嘛,得讓大家認識認識,互相敬一輪酒,同時記住對方人身上都有什麼東西,一輪酒敬完,立刻背身將東西置於託盤上,覆上紅巾,咱們輪流來猜,誰猜對的多,誰就贏。”
劉昊說完一拍手,幾十個穿著一樣的清麗婢女手端託盤走了過來,側立在兩方隊伍最後,顯是準備好了。
規則簡單粗暴,但並不只考眼力,還考記憶力,同時——還考酒量。
一輪酒敬完,能不暈就不錯了,可還有餘的精力記東西?
紀居昕看了看左右,他不擔心自己,他擔心劉昀身後這七拼八湊湊起來的人,不知道酒量如何?
呂孝充看了對面一眼,附耳過去同劉昊說了幾句話。
劉昊眼睛一亮,看向劉昀,“你我身份在這,不好樣樣自己出頭,咱們便各自派個領隊吧。自己訂自己人有點欺負人的意思,這領隊人選,就由對方來指。我這邊你看選誰,我都沒意見,你這邊嘛——我要他!”
劉昊手抬起,食指指的方向,正是紀居昕。
劉昀回頭一看,皺了眉頭。
他自小敏感,呂孝充的視線一次沒注意,兩次三次也能看清楚了,而這個提議,也是呂孝充方才說了,劉昊才提出來,那麼想紀居昕帶隊,也是呂孝充的意思了。
呂孝充此人不可為伍,他當即要拒絕,“我——”
紀居昕卻即刻行禮,表明了態度。
劉昊劉昀對峙,沒有別人說話的份,隨便插話就是錯,紀居昕這個姿態讓劉昊很意外,心想這麼懂事,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自己人不好拆臺,劉昀暗歎口氣,面無表情轉回身,隨手點了個人,當然,點的也是劉昊身後第三排的。
第三排的都是不怎麼親近,或是身份地位壓不住別人的,劉昊不讓他舒服,他當然也不會讓劉昊高興。
劉昊眯了眼,“那咱們這就開始吧,上酒!”
有訓練有素的丫鬟們迅速過來,動作伶俐地一一斟酒。
紀居昕眼梢微垂,他看到了劉昀的擔心,但事已至此,只能這樣了。
與其一再阻攔,讓劉昊惱怒地把他揪出來,不如順勢而為。劉昊的目標是劉昀,只要他不與劉昀過度親近,劉昀表示出對他的不在意,劉昊就不會對他如何。
而呂孝充的目標,才是自己。
事情來時,躲是躲不了的,如何讓形勢對自己有利,能坑人一把,才是他現在應該做的。
之前他曾在方家梅宴時見過呂孝充一次,當時狀態非常不好,受前世情緒影響,他害怕呂孝充。
也感謝那一次的經歷,他有了準備,有了學識眼界,有了朋友,有了自己的力量,現在,他不怕呂孝充,一點也不怕。
相反,他要收拾呂孝充,要親手收拾,要一點一點,讓他掉下天之嬌子的位置,一點一點……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