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兵魂
“我那笨兒子,好像又得罪人了呢。”魏王捋著鬍鬚,圓胖臉上滿是笑意,“安王家的小老虎不好惹啊。”
永寧帝將落在祭台才子身上的視線收回來,“召兒從小就有脾性,該讓他好哥哥好生教導。”
永寧帝將將年逾不惑,面容卻已蒼老非常,鬢角白髮連華麗龍冠都掩不住,深深的皺紋似乎刻在臉上,長眉微垂,眼睛半闔,似乎斂盡了歲月長河下積累的智慧,從他嘴裡說出的話,便是一個簡單的字,也不敢有人輕慢。
魏王圓胖的臉上眉毛皺起,“皇兄可是誤會了?皇兄見諒,臣弟不在朝野多時,說話眼色皆不如以往。臣弟覺得劉召不錯,我皇家子嗣正該尊貴傲氣,小小年紀就沒氣勢長大還得了?”說到這裡他抖抖袖角,歎息一聲,“臣弟是愁昊兒這孩子,何時才能長進。”
永寧帝看了眼正往這個方向走的劉昊,身材高大長身直立銳氣十足……指尖輕輕撫弄龍椅,“你也說了,我皇家子嗣正該尊貴傲氣。劉昊不過調皮了些,你給他娶房媳婦收收心,許就一下子長大了。”他微笑看向魏王,“你若願意,朕給你挑個好的賜婚。”
魏王立刻擺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似喜的過頭,跪到地上,說話都有些結巴了,“這真是……臣弟謝皇兄隆恩!皇兄指的定是絕佳人品,可昊兒這般如何能配得上?還是需得好生管教,讓他爭氣上進,才好成家立業啊。”
四下安靜好一會兒,才又傳來永寧帝淺淡的聲音,“劉昊好像有二十了?你這做父王的該上心才是。”
“大丈夫何患無妻,男孩子成親晚不妨礙,臣弟只盼他上進成器,日後得皇上賜婚才不會丟您的臉。”魏王聲音帶笑,“到時臣弟舔著臉來,還望皇兄給臣弟選一房賢淑貞靜的好兒媳啊。”
永寧帝含糊應了一聲,“你起來,跪在地上不像話。”
魏王笑呵呵起來,重新坐回去,“這些小輩,整日裡就知道胡鬧,累長輩操心。”
永寧帝下頜微點,“你我幼時不也是這般?”
魏王訕訕笑了笑,又提起另一個話題,“劉召身後那個少年……臣弟瞧著眼生,皇上可識得?”
永寧帝眸內沉色未變,“不識得。”
魏王便點評,“小小年紀,敢與皇家宗室張揚喊話,倒是膽子不小。”
永寧帝沒說話,只是喚了太子一聲,“皇兒覺得呢?”
太子一直端坐在側,自是聽到了永寧帝與魏王的對話。聽得永寧帝召喚,他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兒臣認可魏王叔的話,年輕人正該有鋒利銳氣,這個少年敢於皇室宗室喊話,的確膽子不小。我大夏朝從祖宗打下江山起,就奉行不拘一格降人才,兒臣很喜歡此少年的性格,若他能科考有成,入朝或可為良臣。”
永寧帝指尖輕搭著龍椅,沒有說話。
魏王哈哈笑了,笑聲非常爽朗,“臣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的好眼光呢,皇兄,來年春闈,咱們朝中沒准會有個小狀元!”
太子漆黑的眼眸一沉,瘦削蒼白臉上帶出笑意,“我一向身子不好,眼光大約也不濟,魏王叔如此信任謬贊……可怎麼好呢。”
魏王擺擺手,一臉正色,“太子乃儲君,身有白虎帝星相護,便是有些小病小痛,也不礙什麼,眼光自然是正正好的,如何能這般謙虛!”
太子面色微變,正想說些什麼,永寧帝開口了,“小輩口角皆為常事。老百姓常說一句話,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劉召劉昊兩兄弟吵個架算不得什麼大事。那瘦小少年朕瞧著不足十五,也不像有舉人進士功名加身,不過是無辜草民,計較他實在失了氣度,你二人各自心內明曉,不必再多言。”
太子閉了閉眼睛,躬身行禮,“是,父皇。”
魏王亦沒再說其它,行禮道,“是,皇兄。”
人群散後,劉昔沖劉召招了招手,劉召嚴肅地看向紀居昕,“我哥叫我了,一會兒事多,不方便與你一處,這裡人多眼雜,你可別亂跑了!”
紀居昕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吧。”
劉召走進劉昔衛礪鋒呆的小小的石亭,與劉昔熱熱鬧鬧地說話,衛礪鋒站在一側,目光越過眾人,遙遙看了過來。
紀居昕心頭一慌,偏頭躲開,走進了人群。
他胡亂走了一會兒,正好遇到夏飛博。
“夏兄!”他像遇到救世主似的跑到夏飛博身邊,“你可還好?剛剛一直看不到你!”
“很好。”夏飛博看著紀居昕燦爛清澈的眼睛,突然皺了眉,“剛剛那個寧少爺,你少與他在一處。”
紀居昕反應過來這個寧少年是誰,臉上笑意更深,“我與她並無機會相交,起先真是意外。”
“他很麻煩,又小家子氣,”夏飛博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美好的事,眉頭皺的很緊,“不堪為良友,以後見著了躲遠點。”
“嗯,”紀居昕也提醒夏飛博,“你也是,萬事當心些,不怕惹麻煩,就怕被麻煩惹。”
夏飛博點了點頭,神色略鬆緩,“本來我進京只為此次獻禮,想著事後留些時間看看你,現在看你無事,我便放心了。臨近年節,臨清事多,祭禮完後,我便回去了。”
紀居昕有些不舍,“才來就要走……”
“轉年若得閒,我再與林風泉徐文思一同上京看你,”夏飛博唇角微勾,淺淺笑了下,“便是沒時間,秋闈過了我們也會上京,你在京城好好住著,多多熟悉,待到那時,好帶我們玩。”
紀居昕皺皺鼻子,“夏兄來往京城密切,哪需我帶你玩,你不必哄我,左右還得等,我盡知了,你回去後告訴林兄徐兄,我在京城等他們,讓他們好生努力功課,待到秋闈如若不來京城尋我,我定要生氣的!”
夏飛博微微側頭,眸光溫柔,“好。”
衛礪鋒遠遠看著,眉心狠狠一跳。
他胳膊伸了伸,大踏步往外走,不想襟袍被拉住。
劉昔雋黑雙眸盛滿笑意,“衛將軍去哪兒啊?馬上到你了。”
衛礪鋒臉色泛黑,劉昔明明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在想什麼!
劉召不明所已,不過這不影響他維護哥哥,連連點頭,“是啊到你帶兵示軍姿了!”
劉昔笑眯眯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衛礪鋒,“所有人都會看,衛將軍稍後一定要好好表現呀,要霸道冷酷殘忍威武——”
劉召覺得自家哥哥的用詞好像有點不大對,試著圓場,“對!要表現我軍威武,殺伐之氣無人能擋,光氣勢就能斬盡前方敵人!”
衛礪鋒:……
一柱香後,軍用號角長鳴,鼓聲激蕩,所有禮官忙跑起來控場,紀居昕與夏飛博被就近編在一處,往後站在西面高高的石台之上。
祭台已被清理乾淨,唯正中間放了一方龍椅,一禁衛軍手執象徵聖上身份的九重龍紋金黃華蓋站在椅後。天上白雲不知何時已逝,陽光不見,寒風乍起,金黃華蓋迎風擺動,似流動的金沙,華貴耀眼。
祭台下一階,魏王,劉昔劉昀劉昊劉召一併近親宗室肅然列隊站好。
祭台左右,文武百官按順序品階靜立。
鼓點低沉,一聲聲似敲在心底。
文武百官表情專注,氣氛肅穆。
覺得間有種不一樣的氣氛漫延,紀居昕亦神色肅然,精神集中起來。
永寧帝著天子龍袍,穩步走上祭台,禮官唱禮,眾人齊跪,“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寧帝叫起,端坐龍椅之上,銳利目光看向遠方。
很快,有兵器之聲起,又有馬蹄聲從極遠方向傳來。
兩列五百士兵的方隊迅速整齊走到祭台之前。
他們身穿鎧甲,手執長矛鐵盾,動作整齊劃一,腳步有力,視線鋒利,身上似有嗜血氣勢!
離開祭台後,兩隊分開,中間空出一條道路。
一騎黑馬,旋風一般,從遠方奔到近前!
馬上一人,身著墨黑鎧甲,背負弓箭,略略伏身,劍眉鋒利鷹眸如炬,正是衛礪鋒!
他一手執韁,一手握鞭,催馬前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及至祭台前方,他突然身形一動,直直飛起,躍於馬背之上站立,同時左手執弓,右手從背後箭袋裡抽出一枚箭矢,弓弦一顫,流光一閃,箭矢流星一般飛出,隨著銳利的破空聲響,箭矢穩穩紮在了兩百步遠的箭靶中心!
“好!”驚訝過後,周圍一片叫好聲起,連綿不絕。
衛礪鋒的表演還未結束,他繞場一周後,繼續縱馬,突然右腿勾著腳蹬,左腳架著馬鞍中間,整個人筆直地橫在馬側,頭和腳離地面皆不足三尺,馬跑的飛快,他竟然沒掉下來!
他不但沒掉下來,還手執長弓,連發三箭!
‘咻咻咻’三聲,三支箭接二連天射到了靶中間!以這個視野這種難度!
“好!”又是一片整齊的叫好聲。
衛礪鋒共射五輪超高難度的遠箭,次次險惡令人屏息,他一箭未失!之後他換了長矛,走近一個方隊,所有人試著朝他攻擊,他一把銀槍如龍蛇舞,絢爛華麗又戾氣十足,愣是從五百士兵團裡殺出一條路來!
眾人無不叫好。
再之後,他手抬起,朝右側一劃,兩隊五百軍士隨著他的手勢,集成千人隊伍,隨著他的手勢,轉變各種對戰陣型,錐形陣,雁形隊,伏地陣,甚至玄襄陣!
千人隊伍那般浩大,竟是所有人都訓練有素反應敏捷,沒一個跟不上!
“威武雄師,以我之血,護我大夏,揚我國威!”
當所有士兵齊齊高喊這一口號,聲音震天動地,令人耳翁心顫,情緒激昂!
是了,這就間我大夏威武之師,這就是我大夏軍隊風采!
有這樣一支威武強悍,信念在身的強兵,在場之人誰能不驕傲,誰能不放心!
大夏朝之威儀,無人可撼,無人敢撼!
這一幕太過震撼,紀居昕癡癡看向場中間,那個男人似心有靈犀一般,轉過頭來。
視線穿越茫茫人海,跨過千山萬水。
“你名居昕,掬心,掬了誰的心呢……”
“我心悅你。”
“我之心,可剖與你看。”
紀居昕心頭如重錘猛擊,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