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應對
“吳公子不認識我?”紀居昕不閃不避,直直站在原處,臉上還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
吳知遠哪能不認識他,只是在這種場合下‘不能’認識他。他抬高下巴冷哼一聲,“我是什麼身份,怎麼會認識你這種鄉野賤人?廢話少說,你老實交待,是誰給你的膽子,抹黑我歸平伯府名聲?今天你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對不住,明年此時,我會記得給你燒紙!”
紀居昕完全不被話中威脅所懾,黑亮的眼睛閃著疑問,“奇怪啊……劉公子不認識我,怎的知道我是鄉下人?”
吳知遠頓了一頓,下一刻靈光一閃,“看你長相土氣穿著土氣言語粗俗就知道你是鄉下人了,難道還要打聽?”他想起了在劉昊皇莊初見紀居昕的時候,紀居昕極不起眼,清清瘦瘦,衣服不是很合身,衣料顏色沒一樣是京城流行,後來表現亦稱的上大膽,只有鄉下過來沒見識的人才會這樣。等知道了他是二嫂紀妍的侄子,更加確定了紀居昕的來路,還真就是個鄉下來的卑賤土包子!
他自以為非常機智。
卻不知那日倉皇見面時,紀居昕並非一般狀態,他一路風塵,旅程辛苦,又遇急雨,渾身濕透,到了皇莊也來不及收拾自己,隨便找了件厚實衣服就穿上了,所以給人第一印象自是不大好。
今日卻不一樣,他身上穿戴皆是衛礪鋒所配。衛礪鋒性格裡有股子特別的佔有欲,既然發現了對紀居昕的心思,給出來的東西當然要最好。紀居昕這一身,不管是衣料還是裁剪,都極用心,看著低調,仔細一瞧就能發現其不俗之處,再加上恰到好處的配飾,把紀居昕的氣質相貌襯了個十成十,他此刻哪還會像當初那個鄉下小子,明明是個唇紅齒白,氣質高華清雅的貴公子!
來雅清閣消費的人都不是窮人,自有幾分眼力,吳知遠不提這話,他們以為紀居昕不過是個相貌氣質稍稍出色的少年,吳知遠一提,他們仔細一看——
可了不得!
這少年身上衣料,不就是日前進貢給皇上的特品鮫青紗!第一眼清爽低調,第二眼高貴大氣,仔細再一瞧,能看到淺淺青色下的紋理,光滑細緻閃著珠光。
這料子據說防水抗髒,摸著柔軟的不行,實則怎麼扯都扯不斷,就算一般刀劍刺來,也能擋住來勢,把傷害降到最小,工匠們造出此紗時,皇上大聲贊好,說多穿幾層抵禦刺客都夠了!
這紗特點明顯,看似普通,實際不普通,只消對著光線一辨,眼尖的立刻能認出來……可這是貢品啊,一年也造不出幾匹,送上去直接就入了皇上的內庫,這少年哪裡來的料子如此奢侈地做常服?
看出門道的默默思索,瞬間轉變了立場,想著如果這個歸平伯府吳少爺非要與此少年為難,說不得要出來幫一幫了。
現場氣氛微妙,吳知遠有些奇怪,他這話沒問題啊,做為京城長大的本地人,身份也不低,他的話一般少有人反駁,怎麼這些人眼神好像不太對?
不能怪吳知遠不知內情,他其實算是大家族裡學識不錯的孩子,心眼目標都有,很難得了。因為要靠著劉昊,他對吃喝玩樂還是有點研究,尤其劉昊最喜歡的女人方向,他更是頗有心得,若來些女人衣裳,釵粉,他定立刻認出來,這男人衣服……他還真沒研究。
現場氣氛這麼明顯紀居昕不可能感受不到,他並不知道自己一身衣服就讓人改觀了,還以為自己這麼多年培養出來的氣質讓大家認可了,很有些滿意。
“我以為京城都是聰明人,原來不過如此。”他眼角斜斜看了吳知遠一眼,特別有深意,“在我們‘鄉下’,想找茬打架時,也得先打聽打聽對方家裡幾個兄弟,錢糧田地,姻親關係如何,怎的京城某些人反倒蠢的一言不和,就喊打喊殺了?”
圍觀眾人一愣,這話有道理!京城都是人精,到處是京官,到處是宗室,就是街邊碰瓷的,也得擦亮眼睛,怎麼堂堂歸平伯府的少爺,行事如此肆無忌憚,真的不認識這個少年?不可能吧。
紀居昕頓了一下,笑眯眯看著吳知遠,“明人不說暗話,吳知遠,你特意在此堵我,是何用意?”
“你少胡說八道,你是哪根蔥,我會堵你?”吳知遠捏起拳頭,眯眼威脅,“你老實交待,為何要壞我歸平伯府名聲?”
“這話就好笑了,你不認識我,我們無怨無仇,我為何要壞你歸平伯府名聲?”
紀居昕一邊與吳知遠話音試探,一邊觀察對面情況。
吳知遠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跟在他身後的足足有十餘人,除了隨從下屬,其他的大概是他的朋友,紀居昕都不認識,也看不出所以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一對兄弟,大的二十餘歲,目利鉤唇厚,面容十分不善,小的與大的非常像,眼球子滴溜溜轉的非常快,只有十歲左右,年紀不大,看著心眼不少。
這兩兄弟與吳知遠不像,穿著打扮很富貴,搭配間卻絲毫看不出大家風範,相當混亂,應該不是歸平伯府的人,甚至不是有底蘊大家族的人。
如果吳知遠設局要套他,那今日與他一起的人,一定有目的性。
這些人是誰呢……
“對啊,我們無怨無仇,你為何要抹黑我歸平伯府?自然是欠揍了——”吳知遠冷笑著揚手,“給我上!”
他身後膀大腰圓的打手開始往前走。
圍觀眾人開始小範圍準備,一旦要打架,趕緊拉開,不能讓少年受傷!
“吳知遠,你要點臉吧!”紀居昕卻冷哼一聲,“皇莊的教訓還不夠麼?”
他聲音好像刻意壓低,要給吳知遠一個面子,實際在這個環境中,眾人精神高度集中,哪裡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皇莊?教訓不夠?
少年果然有背景!能進得了皇莊!不過教訓……莫非是吳知遠栽到過少年手裡過,今日想找回面子?
眾人眼光蹭蹭發亮,吳知遠恨不得把紀居昕直接砍了,明明知道他不想提這個,還非要說出來!
紀居昕回一個無辜眼神——我又不蠢,明知道你來找茬,還為你保守秘密留面子?
“我自是知道你名姓,卻不料你卑鄙至此,”吳知遠咬牙,“我堂堂歸平伯府二太太,怎會來這種地方?你還說和她約好相見,是何用意?我二嫂清清白白一個婦人,名聲豈能毀於你口!”
吳知遠悲憤表情很快引來了同情目光,紀居昕微眯了眼睛,明白了一點。
這個地方果然不是正經人家姑娘可以來的地方。
或許除了品茶聽曲兒外,這裡還做著旁的生意。
紀居昕沒見過紀妍,不知道紀妍品性,莫名其妙杠上,他不能肯定這個局是吳知遠一個人布的,還是歸平伯府手筆,紀妍在這局裡又扮了什麼角色。現在看,歸平伯府掌權人怎麼說也有幾番經歷,不會布這樣的小局,女子名聲大過天,紀妍再蠢也不會把自己往火坑裡推,所以這局于紀妍也無關。
這局,是吳知遠一個布的。
紀居昕緩緩朝側邊走了兩步,讓自己視野更大些,同時聲音悠緩帶著諷刺,“剛剛還說不認識我,轉頭又知道我的名姓,這出而反爾的本事,很少人會啊。”他說到這裡突然音量加大,擲地有聲,“把我約到這裡來的,是你吳知遠吧!”
吳知遠被這一前一後的話激的面紅耳赤,任誰一看都能知道內裡掩飾不住的心虛。他惱羞成怒,嚷的聲音都破了,“你莫要逃避問題,明明是你壞我家女眷名譽,說什麼都沒用!你們給我上——”
他身後下人重新擼袖子走出來。
紀居昕無語,這人來回叫人上,只是想揍自己一頓嗎?
見打手氣勢洶洶過來,周大上前一步,擋在紀居昕面前。
圍觀眾人也盡可能的小範圍製造困難,擋一擋啊,絆個腳啊什麼的。
紀居昕思索怎樣結束這場鬧劇最合適,視線不自然四處飄,最後落到初初走進店裡的客人身上。
這位客人身量未足,穿儒士窄袖袍,頭束白玉冠,腰懸五幅結,煙眉秀致,黑眸靈動,齒白如貝,一臉好奇地走進來……明顯不是熟客,是聽著熱鬧過來瞧的。
紀居昕眼力不錯,一眼就看出來,‘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姑娘身後站了兩個隨從,皆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想阻又不敢上前拉,只好默默站立在側,銳利的眼神迅速掃過四周。
紀居昕目光頓了一下。
這兩個隨從的表現,看人看前後門的方式……很眼熟。
衛礪鋒,牛二,宋飛,周大都曾經做過這樣的表現,周大稍微少一些,宋飛牛二多些,衛礪鋒……做的不明顯。
所以這兩個隨從的差事,應該與衛礪鋒他們有相同之處。
紀居昕手指揉了揉額角,偶然發現樓下雅清閣熱鬧的街市裡,也有默默關注這邊的人。
這些人游走于商販中間,或是買東西,或是講價,或是瞎逛,目光偶爾會與女扮男裝的隨從交流……
這些人,應該都是姑娘的人……
這位姑娘是何身份?
紀居昕不由自主再次觀察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
姑娘身上有股靈氣,舉手投足非常大方,眼神非常好奇,除了好奇吵架,對樓裡裝飾,客人表現,桌椅茶盞,無一處不好奇。
好奇的有些過……
明明看著大方高貴,不像是個沒見識的,為何連牆角擺著的泥塑也要看兩眼?
是了,大方高貴!
恐觀察太久被發現,紀居昕迅速收回視線,這位元姑娘身份應該超出他想像!
他思考觀察的極迅速,但就這麼點時間,周大已經馬上要對上吳知遠的手下了,再繼續怕真是要打起來。
紀居昕不想和吳知遠打起來,倒不是怕他,只是這種事始終對名聲不好,他也不是喜歡玩暴力的人。
想!用力想!
眼下要怎麼壓制吳知遠,讓他不敢動手!
紀居昕微微眯了眼,一邊想,一邊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那個姑娘。
這一次,他發現不同了。
姑娘頭上發冠,看著是男子樣式,簡單大方,但簪頭其實用了小心思,形狀隱隱似龍!
天下敢用這個形狀的沒幾個!所以這個姑娘……其實是公主?
先帝血脈不豐,公主只有兩個,一個早已出嫁,一個是當今聖上的同母妹妹昌寧公主。
紀居昕前世知道的事有限,僅僅知道這位公主現下應該十六歲,國色天香,冰雪聰明,任性又受寵,連駙馬都是她自己定的,皇上居然也沒反對。
而吳知遠……他記得好像聽說過,皇上要為公主選駙馬的風聲一露出來,歸平伯府就請聖意,說府裡兒子多麼多麼出色,多麼想侍奉公主,還表了諸多決心,可昌寧公主看都沒看一眼就擋回去了,後來直接當街攔了狀元郎,說要選他為駙馬。
紀居昕會記得此事,是因為這個笑話鬧的有些大,呂孝充與友人飲酒時說起,他正好聽到,歸平伯府怎麼也有他一位血緣上的姑姑,不經意就記下來了。
只是歸平伯府裡到底是誰想做駙馬,名字他記不住。
衛礪鋒曾和他普及過京城各處世家資源,他知道歸平伯府現狀,有資格請娶公主的,只有歸平伯的嫡子,歸平伯嫡子年紀尚輕可以配婚的,只有這吳知遠了……
紀居昕腦子迅速轉動,一來二去想清楚後,突然哈哈哈爆發出一陣大笑。
已經搭上手馬上要幹架的周大和吳知遠手下瞬間停住。
吳知遠也嚇了一跳,這紀居昕是被嚇傻了嗎?
紀居昕卻只是輕飄飄走上前,“歸平伯府行逕,真真讓我大開眼界。”
周大見主子上來,默默讓出位置。
“管你怎麼說,我今日一定要教教你規矩!”吳知遠想著今日無論如何要揍紀居昕一頓,“你們給我繼續!不許停下!”
紀居昕見吳知遠不想多言只想動手的架勢,漸漸眯了眼……下一刻,他故意高聲喊,“你可知我是誰!”
吳知遠正是知道紀居昕身份,才敢這樣鬧,眼下見紀居昕如此張揚,不由失笑,“哈哈哈你是誰,怎麼,被簡王世子偶然幫一把,就不知道姓甚名誰了?你如此行事不慎,以為世子還會管你?”
圍觀眾人齊齊支起耳朵,果真有內情!
紀居昕眉梢一挑。
吳知遠以為自己猜對了,繼續順著這個方向攻擊紀居昕,“還是你以為巴上了衛將軍,衛將軍就把你放心尖上了?”
他看了看身側的兩兄弟,“衛將軍身負衛家世襲罔替爵位,正身持立,從不會有越職之言行,你覺得他為你出頭?”
兩兄弟中大的那個目光如刀般刮了紀居昕一眼,“我衛家人豈是你這等庶民能巴得上的。”一臉你不配的鄙夷。
十歲左右那個指著紀居昕,聲音清脆,“衛礪鋒死了爵位就是我的,我不允許你破壞將軍形象!”
紀居昕眉眼一厲。
這兩位聽著像是衛礪鋒的家人?他的家人怎會如此……一點不親不說,好像還盼著他死?
他太驚訝一時沒說話,吳知遠以為戳到了他的痛處,笑眯眯轉頭與衛氏兄弟說,“二位可不能這般篤定,這位紀公子眉眼風流,或許與衛將軍已成好友,衛將軍便是不明面上袒護,暗地裡給些好處卻是可能的,比如這些天最熱鬧的話題冬月祭——好多人想要名額呢。”
衛氏兄弟騰的怒了,“他敢!我們都沒名額,這個小白臉怎麼可能會有?”
年紀小的那個直接跑過來推了紀居昕一下,“你這下賤的鄉巴佬,離衛礪鋒遠點!”
紀居昕瞠目結舌。
這,這竟然是衛礪鋒的家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