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劉昔
紀居昕懷著滿腹心事,走出雅清閣時,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史方遠……
他在這裡做什麼?
紀居昕回頭看了看雅清閣的招牌,莫非也是被方才的混亂場面吸引來的?
不對。
紀居昕仔細看了兩眼,發現史方遠視線四處亂瞟,腳底步子非常快,好像在做什麼事不想讓人別人看到,這樣直衝衝走路的姿態,應該只是從雅清閣牆側經過……
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紀居昕繼續悠然往前走,同時注意周大所言可疑馬車的方向……
剛看到馬車的影子,就被從拐角跳出來的劉召擋了路。
劉召看到他顯然很激動,黑亮的眸子閃著神采,仿佛會發光!不過他性子依舊彆扭,克制地站在原地,覷著眼睛,抬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掃了紀居昕一眼,“被人這麼欺負,你可真出息!”
一起患過難,這孩子什麼脾性紀居昕早就知道,看他精神奕奕狀態不錯,紀居昕心裡非常欣慰。他眨了眨眼,無奈攤手,“沒辦法,誰叫我是個‘卑賤’的鄉下人呢。”
劉召好像很不喜歡他這麼形容自己,眉毛皺成一團,“不過是起子狗眼看人低的蠢貨,哪裡值得記掛?日後你再遇著這種人,直接報我名字!”
“小孩子這麼霸道可不好,”紀居昕笑眯眯地問他,“最近過的好嗎?”
“我這麼霸道是為了誰!”劉召氣的差點跳腳,鼻子哼了兩聲,“不過看在你混的不怎麼樣的份上,這次饒了你。”
這氣派一看就知道過的很好了。“那我就放心了,”紀居昕點點頭,“我這還有些事,你看……”
“你竟然趕我走?”劉召瞪眼睛,虎著小臉氣勢洶洶,“你都不問問我是誰,還敢撂我面子?”
紀居昕臉上掛著微笑,不慌不忙地說,“我認你是朋友,便無需問出身,你富貴也好,貧窮也罷,我們都是生死之交。看你樣子像是生長在京城,照理你該盡地主之誼與我接風,不過大家都忙,再尋機會就好。怎麼,你很介意我下你面子?還是不想與我做朋友?”
這些話其實說的很不客氣,但劉召還真吃這一套!他成長環境複雜,又處於比較敏感的年齡階段,真要處處順著他依著他他反倒不舒服,說話時坦率真誠沒距離感,才是他想要的朋友。
他非常想要一個不那麼口是心非,也不那麼怕他的朋友。
“你——”不過這樣被壓制說不過劉召也不會太開心,憤憤丟了句,“牙尖嘴利!”
雖然語氣不怎麼好,其中親切感還是足足的,紀居昕抱拳做謙虛狀,“過獎過獎。”
他其實對劉召這孩子很欣賞很看好,共同患難相互扶持的經歷很不容易,今日見到劉召,他立刻明白兩人身份差距,自己有些高攀了。但如果劉召不介意,他很想保持這段友誼。即是朋友,便應平等,應相互扶持相互提點,應坦率從容,如果劉召不能接受……現在看,是他多想了。
“我哥要見你。”劉召盯著紀居昕,滿是命令口吻,“不會太久,所以你有事也等一等!”
“你哥?”紀居昕立刻想起剛剛坐在輪椅上的青年。
劉召擋在紀居昕面前,硬生生道,“你必須去!”
“好。”紀居昕微笑,“照顧你這麼一個不靠譜的孩子,你哥哥想必很辛苦,這等厲害人物,我也想見見。”
“你才不靠譜!”
紀居昕不理劉召的臭臉,做好決定後,看了街角一眼,才微笑看向劉召,“帶路吧。”
劉召哼了一聲,走在前面。
跟劉召一起過來的護衛卻神色微動,順著紀居昕剛剛看的方向看過去……
片刻後,他沖同伴打了手勢,默默從隊伍中消失。
周大注意到後給了紀居昕一個暗示,紀居昕點點頭。
不管劉召是什麼身份,他那個哥哥一定不俗,借勢肯定很好用。
劉召前面走了兩步,聲音有些彆扭,“你最近……好嗎?”
從後面看他的耳根有些紅,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大概這個少年很少這樣直接地關心別人。
紀居昕心頭一暖,“我很好。”他緩聲回話,心底升起幾分慚愧。
劉召脾性再彆扭,也有一顆赤子之心,各中真誠他感受得到,反觀自己,雖然和劉召做朋友的心也很坦率真誠,但初初重逢,他就想借人家哥哥的勢……
是不是有些卑鄙。
紀居昕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他手中沒有力量,不處處算計……不知道會死在哪兒。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強大起來,有幫助別人的力量……
“劉召,”紀居昕清澈眼神放在劉召背上,神情堅定話音清晰,“你以後……如果遇到什麼事,只消說一聲,我會竭盡所能。”像一個承諾。
劉召怔了一怔,反應過來後手背掩唇咳了兩聲,“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麻煩多多!一到京城就這麼被別人欺負,真是丟臉!你早點走出來讓我看到,不就沒這回事了!”
“是是是,是我的錯……”紀居昕微笑著往前一步,與劉召同行,聊起了上次仙泉鎮經歷,“那日你離開的早,大約不知道後面的事,孩子們都安全了,全部送回到了父母身邊……崔寧兒很可愛,我根本沒想到她是個女娃,穿著小紅裙的樣子漂亮極了,像個福娃娃……”
“你見到寧兒了?”
“她隨長輩去了臨清,我在書院與她偶遇……她很喜歡我的小貂,看見了就走不動道……”
“你還養了小貂?什麼樣的?多大了?”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尾巴很長,通體白毛,軟軟的滑滑的……你喜歡?那哪天我帶出來給你瞧瞧……”
二人邊走邊聊,劉召仍然沒說自己身份,紀居昕也沒問。
算起來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因為時機環境並不算美好,話也沒說太多,可今日重逢,兩人像多年未聚的好友,聊起天來半點不違和,隨行護衛們還聽到了劉召的笑聲!
天知道這位郡王爺越長大越不愛笑,便是在世子面前笑容也不多的!
世子劉昔遠遠看到這樣的劉召也怔了一下,之後微笑搖頭,他這不省心的弟弟,也有知交好友了。
劉召把紀居昕帶到劉昔面前,清咳了兩聲,伸手介紹,“這是我哥,安王世子。”
紀居昕立刻行禮,“小民見過世子。”
劉召指著紀居昕,“哥,這是我的朋友,叫紀居昕。”
“你起來。”劉昔的聲音溫潤清朗,有股安撫人心的味道。
紀居昕緩緩站起,腦子裡一時沒反應過來。
劉昔……安王世子劉昔!
前世之事他很多記得並不清楚,可這位世子,他可是久仰大名!
當今聖上身體不好,在位時間不長,皇權更迭時安王最後勝利登上龍位,其在京城的世子功不可沒!
安王嫡長子劉昔,生下來時局勢不明朗,安王時時要出征,安王妃體弱多病,先帝突然說喜歡他,他被留在宮裡伴駕。五歲那年和皇太孫一起在御花園玩耍時誤食毒點,差點死去,就算救了回來,毒已積在體內不能排出,被御醫施針封在腿部,之後不良於行。
安王妃生嫡二子時難產而亡,安王仍在邊疆,先帝又把這嫡二子一同接到宮裡,兩兄弟住一個大殿,相依為命。
當今聖上登基後,安王爵位俸祿升了好大一截,可仍然戍邊沒被允許回京,劉昔和劉召倒是被放出了皇宮,但也僅是住在安王在京城的府邸,沒皇命並不得出京。
兩個人的成長過程中很少見到父親,儘管皇寵加身,一路走來也是步步驚心。
便是這種環境下,劉昔拖著病體,仍然把弟弟好好帶大了,還布了很大的局,做了很多事,幫助安王在最後時候拿下帝位!
這是何樣人才!何等驚心動魄的人生!眾人皆贊其驚才絕豔,三百年來第一人,我朝無人出其右!
可惜這樣一個人,最終仍然敵不過病痛折磨,安王登基後不久就逝去了。
紀居昕知道安王世子,知道安王世子名叫劉昔,知道他有一個弟弟,可他不知道他弟弟叫劉召!
紀居昕神色複雜地看著眉目鋒利,小小年紀就頗有氣勢的劉召……真真沒想到。
“我與你朋友聊聊,你自己去玩一會兒吧。”劉昔微笑著伸手。
“我都多大了還玩……”劉召皺皺鼻子,顯然很不耐煩被當做小孩子,不過兄長的手一伸過來,他仍然低下身子,把頭送到劉昔瘦瘦的手掌下。
劉昔摸了摸劉召的頭,“乖,我不會欺負你朋友的。”
“你就該欺負欺負他,好教他知道我的厲害,看他以後還敢小看我!”
劉召沖紀居昕扮了個鬼臉,轉身跑了。
兩兄弟互動如此溫馨……紀居昕一點也沒想像到。他以為以劉召張牙舞爪的性子,做哥哥的一定很不容易,沒想到劉召這麼聽話。
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想到日後劉昔會早早辭世,紀居昕眼睛有些酸。
如果世事能改變……多好。
“我一直很想見你。”
劉昔的話讓紀居昕很吃驚,“一直……想見我?”
他臉上掛著的疑問太明顯,劉昔怔了一下,轉而眼梢微垂,雙眸微眯,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你果然不知道。”
“知道……什麼?”
劉昔卻轉了話題,“召兒一直過的很辛苦。”他清瘦的臉上漫上些許苦惱,黑亮雙眸似有回憶之色,“生在我們這種家族,總會背負更多。召兒性子跳脫,幼時很不聽話,縱我百般護著,仍是吃了不少苦,吃了大虧後慢慢變的懂事,性子卻偏的過了,我怎麼費心也調整不過來。他身邊沒有真心相交的朋友,既然你們互相認可,以後……還請你多多照顧他。”
紀居昕有些惶恐,抬手揖道,“不敢,郡王殿下有您這樣的哥哥,如何需要小民照顧?且小民身份不雅,相交過甚會影響郡王……”
“你無需謙虛,”劉昔擺了擺手,笑眯眯看著紀居昕,“我瞭解你。”
紀居昕怔住。
“我對你神交已久,亦自信沒看錯人,你無需拘束,日後在我這裡皆可自便,自稱‘我’便好。”
“我……”劉昔態度這麼親切自然,紀居昕真有點懵。
“紀居昕,”劉昔微笑著看他,黑亮的眼睛裡寫滿了睿智,似盛著繁星,真誠而雋永,“我信你,亦希望你信我。”
紀居昕其實感覺非常榮幸,但這份信任實在太突如其來,著實有點消化不過來,只好先微笑道是,回頭再細思。
京城九月風多,風一起溫度就降一截,劉昔坐著輪椅,膝上沒蓋毯子,唇色更顯蒼白。因兩人說話,劉昔把人都揮退了,四下根本沒旁人。
劉昔沒有離開的意思,紀居昕卻覺得不行。他上前走到劉昔背後,握住輪椅把手,“起風了。”
劉昔也沒表現出一點陌生人在背後的戒備之意,只輕輕點頭表示允許,“好。”
紀居昕便一邊推著劉昔往房間走,一邊緩聲說話,“其實郡王爺在成長,心機智慧一點也不差,脾性也是因為年紀稍顯彆扭……以後他會成長為如世子一樣強大的人,世子請寬些心,多給些時間。我自認能力有限,但如果郡王殿下有用得著的地方,我亦百死不辭。”
劉昔輕輕歎了口氣,像是悵然又像滿足,“謝謝。”
等進了房間,二人淺聊幾句後,紀居昕提出告辭。他看出劉昔身體狀態不怎麼好,還是不要浪費太多精力。
劉昔沒反對,微笑目送他離開。
待紀居昕走到房間門口,劉昔卻突然開口,“兩個月後的冬月祭,你也去參加好不好?”
“冬月祭?”紀居昕回頭,有些驚訝。冬月祭是皇家每年很重要的節儀,參與的人很多,可就算人多,名額也很有限,他一個外地來的不起眼身上只背了個秀才的庶子,怎能參加這等盛會?
劉昔看出了紀居昕的疑問,笑眯眯道,“我幫你啊。”
冬月祭再熱鬧,紀居昕對它也沒什麼興趣,因為於他來說暫時沒任何用處,無可無不可。
劉昔卻神秘地眨了眨眼,“衛礪鋒會在冬月祭上大出風頭。”